那是一個像今天一樣的晴朗夏日午後,雪萊第一次看到飛機這種新奇的玩意。
雪萊那時才六歲,那場撼動整個國家與世界的戰事還遠,王國仍然是瓦解前的鼎盛。在
帝國理工學院擔任研究員的父親帶著自己,徒步走了幾公里到緊臨著國會大廈的橋上。
下午三點半,西敏橋上擠滿了人,像是約好一起來參加什麼園遊會一般,卻沒有什麼攤
販,只有鑽動的人群。
人們在大熱天的艷陽之中摩頂放踵,不知道在引頸期盼著什麼。幸好那天空氣還算清澈
,空氣也算難得的乾淨,河上也沒有太濃重的氣味飄來。
父親把雪萊扛在肩上,擠到橋的欄杆邊,要她注意看著天空。
後來回想,那似乎是為了某個重要節慶所準備的軍事展演,彼時還處於青壯期,正急速
擴張,還沒嚐到軸心強大威脅的皇家空軍雄心勃勃,航空科技急速發展,各式戰鬥機飛過
河面時顯得格外意氣風發。
幼小的雪萊聽了父親的話好奇的張望,遠遠的就傳來陌生而巨大的轟隆聲響,一個抬頭
,就看見低鳴著的灰色飛影迅速逼近,並且在靠近橋時陡然的貼近水面然後在最後一刻急
速攀升,下個瞬間就只能看見那漆著藍白紅三色的尾巴消失在蔚藍的空中。
但來不及感到可惜,一架接著一架的巨大飛影相繼掠過閃閃發亮的河面,在水上掀起波
紋,從來只有在父親書桌上看過設計圖的巨大飛行機械躍然而出,威風凜凜,所向披靡,
看的她目瞪口呆。
「雪萊,你看,那台SE5爸爸有參與設計喔!」突然父親以少有的興奮語調,指著一架
正大膽竄進緩緩下降的塔橋,在橋墩之間旋轉竄出的飛機,對著自己大喊。
她沒有回答,心神早已被這新奇又驚人的迷人飛行物體佔據。
「爹地,那個東西叫戰鬥機嗎?」
那場展演並沒有持續太久,而父女兩人顯然也對飛機以外的事物興致缺缺,所以很快就
打道回府,但這短短的下午已經在她的腦海裡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
回家的路上,雪萊牽著父親大但與母親相比有些薄的手掌輕輕晃著,若有所思的偏頭問
道。
「爹地,那是很厲害的東西對不對?」
「是的...」父親已經沒了方才的興奮,只是刁著菸垂著本來就很斜的肩膀,說話時輕
緩,似乎有著某種超越悲傷的沉重。「但是,厲害的東西未必是好東西,而你認為好的那
些也未必就能以好的方式表現。」
「那是什麼意思?」雪萊困惑地眨眨眼。
「哎,就像呢......你覺得安東尼很可愛,你很喜歡跟牠玩,但或許有天,牠心情不好
的時候會突然咬你一口也說不定啊。」
安東尼是雪萊家養的牧羊犬,和雪萊從小一起玩一起長大,人狗之間的親密自然不在話
下。
「安東才不會咬我,牠是我的好朋友!」雪萊似懂非懂的想了幾秒後隨即輕聲抗議。
「但就算是這樣,你有你的想法,安東也有安東的意圖。或許牠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也
或許對牠而言咬你一口並不算很壞的事啊。」父親溫和的回到。
「是喔...」雪萊愣愣的看著父親的下顎的鬍青,困惑地眨了眨眼,其實並太不懂後面
那一串是什麼意思,並且也不真的覺得安東尼會咬自己,很快的心思又回到方才的巨大飛
行器上。
「爹地爹地,那以後我也可以開戰鬥機嗎?」
「你嗎?」父親聞言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彎下腰用那雙也遺傳給雪萊的茶色雙眼和煦的
看著她,連八字鬍都翹了起來。
「可能有點難喔,不過,特准你搶先試乘爹地最新推出的貝德號!」說完他一把高高舉
起雪萊,一陣旋轉後衝了出去。
「Cleared for takeoff! Airborne now!」
「爹地快跑!!」
雪萊被逗得咯咯大笑一點也不怕高,興奮的喊著,回家的路也因此變得好短,好短。
「那麼,你現在還會想當飛行員嗎?」等了幾秒,確定故事已經結束的伊莉莎白輕輕笑
著睜開眼問道。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雪萊愣了一下,隨即失笑。「女人要當飛行員應該是件很困
難的事吧,何況是現在這種環境...」
「是喔。不過,這是個很好的故事。」伊莉莎白又懶洋洋的閉上眼,卻好像在想些什麼
「我想我喜歡你爸爸。」
「是嗎?」雪萊看到她那模樣忍不住微笑,把玩起她柔順的髮絲。
「他該是個很有智慧的人。」過了幾秒伊莉莎白又睜開眼看著雪萊,若有所思的說。
「我倒覺得只是個故做深思高舉,滿腹牢騷的中年男人罷了。」雪萊微笑著說,但心底
對於這個話題已經沒什麼興致。
「他現在還好嗎?」伊莉莎白翻身滾了半圈,懶洋洋的抱著枕頭,探出頭來,不經意的
問道。
「他背叛了我。」
雪萊沉默了幾秒,抿起嘴簡短地說,然後輕輕倒在伊莉莎白軟但骨感的身軀上,把頭埋
在棉被裡。
「...他們最後都背叛了我。」
等她迅速地整理好情緒,從被子裡抬起頭時只見伊莉莎白正出神地盯著自己,那表情柔
軟得令人陷溺,但其中的心疼與悲憫卻是雪萊所不想要的。
她眨了眨眼,笑了開來,軟軟地欺了上去伸手摀住那雙透亮的眼眸。「哪,我的故事好
無聊,你也給我說個故事吧,你的一定跟我的很不一樣。」
伊莉莎白拉下她的掌輕輕握著描摹著,令雪萊一陣心癢。
而她只是這麼定定的看著雪萊幾秒,那眼神令人解讀不能。正待仔細探詢,卻馬上恢復
以往的從容,散發的氣質讓此刻的天光相形失色,微微地勾起嘴角,眼中的明媚波光幾乎
讓雪萊忘記今夕是何夕,一時間無法辨識那張優雅的唇說了些什麼。
「好啊,那就說個...和現在正好相反的,寒冷冬夜裡的故事好了。」
伊莉莎白眨了眨眼,深邃的五官配上若有所思的表情顯得特別神祕迷人,回憶將她冰藍
色,此刻有些失焦的眼眸變得朦朧而溫柔,雪萊側身,單手隻頭,專心的等待她開口。
好吧,我想想...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八歲而我的哥哥詹姆士十一歲的時候,十一月五日
煙火節的那天。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家族傳統,我家也習慣在那天施放煙火,雖然比不上像是倫敦這
種大城市的時髦煙火,但也算夠有看頭了,因此我家莊園的煙火節煙火也就成為小城裡的
年度盛事之一。
但問題是,我家位在離城市中心有段距離的山丘上,也就是說呢,鎮上的居民們可以從
一段距離外好好將絢麗的煙火盡收眼底,但我和哥哥卻只能站在我家庭院,乾瞪著工人點
燃一管又一管的煙火,看著煙火竄上天然後咻的一聲爆炸,卻一直沒有真正從遠處欣賞過
那美麗的全景。
本來我們還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但我們兩個最好的玩伴安就住在城裡。
安是個說故事高手,自從幾個星期前她聽見我們兄妹倆竟然只能站在施放點旁仰頭看著
煙火升天時露出誇張的吃驚神情,接著馬上會聲會影描述她從小看到大的前十名經典煙火
(當然是我家放的),紅色的沖天火焰,白色的噴射流光...聽起來美好得連我和詹姆士都
懷疑那真得是我們家放的煙火嗎?可是安的神情是那麼生動鮮明,好像去年煙火放出的光
還打在她臉上,讓我和詹姆士聽的眼都發直了。
尤其是,安那種得意的神情讓我和詹姆士都嚥不下這口氣,開什麼玩笑,那可是我們父
親花錢買的煙火啊。
再怎麼說,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看不到煙火反而被炫耀可是件很嚴重的事。
於是那天晚上我和詹姆士一等到父親吃完晚餐,坐在起居室裡吸菸時,就迫不及待的衝
了過去,要求煙火節那天到鎮上去。
嗯,果不其然的父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們。
我父親是個嚴謹實際的人,對他而言每年放煙火不過是種義務,他完全無法也拒絕從中
得到任何疫點樂趣,他當然也不能接受我們兩個一天到晚從我們的家庭教師,費曼小姐,
的眼皮底下開溜,跑去和沒父沒母沒家教的野孩子安混在一起。
更何況是在那種熱鬧混亂的夜裡到城裡去,家裡哪有那麼多人手可以看住我們(何況我
們可不是好對付的)。
但詹姆士可沒有我這麼識相。
我父親一直想把詹姆士培養成典型的優雅紳士,可惜的是,詹姆士可不是那種會任人擺
布的乖巧小男生。
相反的,他那股天生的倔強實在很可怕,使起性子來誰也制不住,費曼小姐和我父親越
想馴服他就越反抗。
總之那天晚上他不屈不撓的力爭著,拳頭捏的死緊,一張臉都脹紅了,晚餐前才新換的
襯衫又弄的皺巴巴,一頭金髮也跟著亂翹,在我父親看來他那樣子根本是個小日耳曼野人
。
父親的眉頭皺得死緊,氣氛一時有些緊張,我站在一邊一聲大氣也不敢吭,巴不得自己
可以隱形。
不,如果是我,一定會用撒嬌或扯謊的方式達到目的,詹姆士突如其來的爆烈與沒有極
限的不長眼簡直將我嚇壞了。
更不巧的是,意見被直截了當駁回的詹姆士開始嚷嚷一些非常叛逆的話。
因為事發幾天前我們家的老奶媽才很應景地給我們說了煙火節的由來...咦?你不知道
煙火節的由來嗎?現在的孩子連這也不知道啊...
好吧。那個煙火節由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國王叫詹姆士一世,他跟我哥詹姆士一樣不受控制,有些粗魯又瘋
癲。不過比較糟的是,他是個昏庸,自大的國王,大肆迫害清教徒,天主教徒或其他異議
份子。
於是有一群亡命之徒,他們為了追求宗教自由,祕密策劃著叛國陰謀。他們秘密租了國
會大廈底下的一間地下室,儲存了36桶火藥,找了一個爆破專家,準備為了他所追求的自
由與信念,在國會開幕的那天,與顢頇的國王和議員們一同犧牲,炸掉整個國會大廈...
幸好,在計畫執行的最後一刻,風聲敗露了。那名留下來執行任務的爆破專家當場被抓
,在嚴刑拷打之後丟了小命,其他的成員們也紛紛被捕然後殺害。
而那個任務的執行者名叫蓋‧福克斯,於是這天,十一月五日,被人們稱為火藥叛國紀
念日,也稱為蓋‧福克斯之夜,在這天晚上,人們以煙火來慶祝陰謀的敗露...
大概就是這樣吧。老奶媽說故事的功力可不是蓋的,我還記得她如何栩栩如生的描述國
會大廈的陰暗地道裡,識破陰謀的太平紳士帶著一群人悄悄的潛近,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
出現,將拿著火炬的福克斯團團包圍...
噢,離題了。
反正詹姆士聽了那故事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堅持明明是恐怖分子的福克斯是個追求自由的
真正勇者,之後滿腦子都是這些奇怪的陰謀啊,迫害啊什麼的。
於是就在我父親皺起眉頭準備說教,而費曼小姐也走到我父親身邊準備趁機告上一狀時
,詹姆士爆發了。
他就站在那裡揮舞著小小的拳頭,氣得跳腳,大吼大叫,揚言要用火藥炸掉我們家以追
求屬於他詹姆士的自由與信念...
此言一出,父親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連費曼小姐這樣的淑女都嚇得花容失色,一張嘴張
的老大,畢竟有哪個小孩會說什麼要把家炸掉這種話,簡直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了。
於是不要說看啥煙火了,詹姆士被我父親在盛怒之下拿鞭子抽打的屁股開花,然後丟到
倉庫裡不准他出門直到他好好反省過自己的行為,答應從此做個有禮貌有教養的小紳士為
止。
在那之前誰都不准去救他出來也不准給他東西吃,而詹姆士竟然就這麼咬緊牙根死瞪著
父親,顯然那幾下皮開肉綻的屁股只是更堅定了他不知道哪來的信念以及遺傳來的牛脾氣
。
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父親與詹姆士這麼憤怒且僵持過,把才八歲的我嚇壞了。那
時候已經是寒冷的十一月,晚上被關在那種地方怎麼得了,更何況,詹姆士屁股上的傷看
起來還很嚴重。
但沒有辦法,詹姆士堅決不屈,父親鐵了心要就此收服這個壞胚子,母親回娘家探親去
了,而僕人們根本不敢違逆正在氣頭上的主人。
面對這樣的狀況,我根本束手無策,那天晚上我早早就被哄上床入睡,卻在黑暗中翻來
覆去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那時,我想到了安。
是了,安那麼聰明又靈精一定會有辦法的。
於是,一個八歲的小女生就這麼趁著十一月很早降臨的夜色,摸黑沿著莊園的小徑,心
急如焚地隻身溜到鎮上求救...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在十一月深夜摸黑冒著那麼大的險到鎮上去,找一個
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女生求救。
當時我壓根沒想到如果自己在這風頭上偷溜被逮會被怎樣處罰,也沒想過這麼做有多危
險。我只是天真的想著,無論如何,只要找到安,她一定有辦法的,因為她是那麼成熟聰
明又有領導力啊。而且,就算安什麼都不能做,只要看到她的臉,即使只是一個眼神一個
微笑,都可以讓我安定下來不再軟弱與害怕。
就這樣,我一個人惶惶不安的,在寒冷,起了薄霧的冬夜裡,穿過恐怖的矮林與小路,
冒著猛烈而刺骨的海風,偷偷摸摸的到了鎮上,盡量不引人注目以免被抓到,順利的到了
安家位在小陣邊緣的低矮平房。
那對一個八歲的小女生而言已經算是很長的一段路,我到的時候安不知道都已經睡了幾
輪。總之她最後還是聽見我們之間的敲石頭暗號,皺著眉頭滿臉不願,睡眼惺忪地開了窗
,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那雙灰綠色的眼睛,一頭長而捲的紅髮還亂翹著。
她就這麼在窗邊聽了我焦急而零碎結巴的語句,耐心的拼湊出事發經過,然後套上舊而
寬大但耐穿的大衣,翻出了窗台,牽著我的手,冒著刺骨的寒風,慢慢的循原路送我回家
。
我們兩個鑽過莊園外低矮的石圍牆,躲過老守衛阿福的眼線,繞到主屋的後面,撬開廚
房的窗戶,她在外面抬起我的腳,幫助我順利的進了屋裡。
「謝謝你,安。」我悄聲說,雖然今天晚上的衝突和來回鎮上的路程已經把我嚇得要命
,終於平安到家,又冷又累的我只想躺回柔軟的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一睡不醒,但我仍
然很擔心詹姆士的安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爸他...」
安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窗外,一頭燦爛的紅髮在夜風中飄揚。她揚起眉毛,一雙灰眸映
著外頭冰冷的星光,月亮在她挺直的鼻梁邊打下陰影,那表情沉著又深奧,視線灼灼而無
所畏懼。
那瞬間我似乎看見了希臘神話中,迎戰亞瑞斯的女戰神雅典娜。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能明白,是記憶裡的安隨著我的長大而長大了呢,或是十一歲的她真
的露出了那麼堅韌果敢的表情?
「我會把他救出來的。我保證。」她柔聲說,捏了捏我的掌心,然後輕輕在我頰上落下
一吻,寒風將她的唇凍得好冰。「現在,快去睡吧,我勇敢的小妹。」
有了安的保證,我奇異地安下心來(哈,這就是安的特異能力之一,也是為什麼我們會
那麼愛她的原因),點了點頭,目送她的背影緩緩繞過屋外的轉角,然後摸上樓去換上乾
淨的衣服,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整個家裡都在為了今晚的煙火節目忙碌著,加上少了女
主人的指揮,秩序就顯得更混亂了。
除了我們可恨的死對頭,老處女瑪莉小姐之外,沒人有多餘的心力管我,當然也就忽略了
理應在倉庫裡「好好反省」的詹姆士。
於是直到那天中午,賴床到十一點的我剛吃完吐司和炒蛋,正在擦嘴呢,廚娘就衝了進
來。
「老~~爺~~!不好啦!詹姆士少爺不見了!!」
她一邊大聲嚷嚷,一邊用屁股著火(那可是很大的一個屁股)的速度往樓上,我爸的書房
裡跑。
父親很快就了解事態的嚴重性,不要說是倉庫了,整個莊園裡都快被僕人們翻遍了,但
連他的一隻腳印也沒找著。詹姆士就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樣,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沒
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後逃脫出去的,在這冬天裡,一個小男生誤入深林可是很容易就被凍死
的。
很快的,所有僕人開始出動尋找詹姆士,連那些勞什子煙火都不顧了,幾組人馬牽著那
幾隻根本沒什麼機會發揮功能,因此一逮到機會就追著野兔瞎闖的獵犬往山丘的各個方向
搜尋,也有幾個僕人到鎮上打聽,但都只是徒勞。
那一整天我滿臉無知的坐在房間裡,把頭埋在我閱讀進度緩慢的基度山恩仇記裡,賊頭
賊腦的轉動眼珠子,笑得合不攏嘴。哼,有安在,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讓你們給抓到呢,活
該。
故事的最後結局是,直到煙火節那天的傍晚五點,眼看著太陽都下山,氣溫也開始驟然
下滑時,跋涉了整個下午沒有結果,沮喪絕望,灰頭土臉的僕人們才在要返回我家的途上
,西南邊不遠的一顆山毛櫸樹洞裡找到安和詹姆士。
據說當阿福搬開擋在洞口偽裝的大石頭,把頭探進那大樹洞裡時,驚訝的發現,他們兩
正抱在一起,埋在一堆秋天乾燥的樹葉裡,睡的正香呢...
「那你呢?你最後怎麼了?」雪萊等了幾秒,發現對方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於是疑惑
的問道。
呵,怎麼?這麼關心我啊?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
那天晚上,就在太陽剛下山後,僕人們陸陸續續提著油燈回來報訊,聽說有一組人終於
找到詹姆士,正背著他在回來的路上。大家得到好消息都鬆了一口氣,誰也無暇再多管些
什麼,只要平安回來,別惹更多事端就好了。
連我那一向冷淡嚴肅的父親都端坐在大廳裡等著詹姆士,外頭空空蕩蕩的,我一個人帶
了火柴,趁機偷偷溜到莊園的角落,準備施放煙火的地方。
即使昨晚哥哥被修理時我表現的那麼膽怯,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就像個共犯一樣,但是
此刻的我決心洗刷我的過錯。
我想詹姆士是對的,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的自由,貫徹自己信念的權力,並且在受迫害
的時候拿出挺身而出的勇氣。
我要為他復仇,為他伸張正義與自由,也讓終於可以有機會在煙火節離開家裡的詹姆士
看見整片壯觀的煙火。
於是,我將那一管又一管的煙火調整好發射角度,點起火柴...
煙火驟然竄出,在孟冬晴朗而高遠的墨色空中絢麗而燦爛,今年的煙火特別盛大,遠遠
的我聽見幾哩外的小鎮傳來一陣驚呼,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華麗的表演,一如以往的燦
爛。
但更大聲的是我家主屋傳來的尖叫與咆哮聲,遠遠的我看見有人光著身體戴著浴帽往外
逃...
被我調整過角度的煙火,陸陸續續瞄準主屋,向主屋的牆上,窗上噴射,碰撞,然後竄
上天空爆炸或者直接在主屋外爆發,光輝燦爛。
對小鎮上的居民而言,這不過是一次煙火表演,但對這個莊園裡的人來說,這是一個被
三個小孩惡整而特別慌亂而狼狽的節日。
而對詹姆士,安和我來說,這是一個別具意義的節日,我們終於實踐了這節日的真義,
這是一次成功的革命,雖然我們並沒有想過事後會受到怎樣的逞罰。
萬幸的是,主屋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攻擊,只是外牆有些焦痕而已。
唯一的例外是費曼小姐。她的房間被好幾發煙火鎖定,在她正哼著小曲洗香香,一邊想
著明天要如何好好對付詹姆士的時候,那些煙火敲破了她的窗,竄進她房裡華麗的爆開來
,那爆炸聲伴著老處女神經質的尖叫聲真為這場表演增色不少。
那天她連夜提著她那幾個醜不拉嘰的皮箱辭職走了。而詹姆士被關在他的房裡,幾天之
後就被送到遠方的寄宿學校,我們的童年,似乎就這麼結束了。
而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十一月五日,蓋.福克斯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