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Tiffany
「Muriel……」我手往旁邊探，想抱住她。
但卻撲了個空。
我驚醒，從床上坐起，環顧四周，沒有人。
不用多加思考，我知道，她走了。
「妳為什麼還是走了？」我喃喃自語，眼淚控制不住的滑落。
「I love you, but I can't.」化妝鏡上，她用口紅這樣寫。
我試著尋找她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但……除了這房子的鑰匙，她什麼都沒
有留下。
她把鑰匙，放在我的手機上，我知道那意味著，她把這裡留給我……
「可是沒有妳，有什麼意義呢？」我看著茶几上，她跟她媽媽的合照。
我的手機響了，是爸。
「允亮，黃律師說有事找我們……妳帶著默琀一起來吧，一個小時之後。」
「爸，Muriel離開了。」我努力平靜的說。
「什麼？」
「嗯，她應該是回去美國了。」
「怎麼……唉……都怪我昨天太衝動……」
我沒有接話，或許，我有點怪他吧！雖然我知道，是Muriel自己要回去的…
…如果她不想回去，就算爸逼她，她也不會走。
「好吧，我打電話跟她媽媽聯絡一下，妳先到公司，看黃律師找我們什麼事
吧。」
「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從沙發上起身的同時，我知道黃律師為什麼找我們了……
「Muriel妳……為什麼連這都幫我們做好了？」一定是她之前跟我討論的那
件事。
所以，她確定是誰了……也一定把所有證據都準備好了……
「紀總，董事長請您直接去她辦公室找她。」我才剛踏進公司大門，接待櫃
臺的小姐馬上走過來。
「好，我知道了，謝謝。」我說，但還是決定先去辦公室一趟。
「今天Muriel 怎麼沒跟妳一起來？」Amy看到我就問。
「她回美國了。」我沒有停下腳步，Amy有默契的跟我進了辦公室。
「發生什麼事了？」她一臉擔心的問。
「我晚點跟妳說，我等等要上去跟董事長和律師談一些事情……」我把該做
的事交代Amy。
「這些Muriel已經在處理了，妳用她的電腦看看她做到哪，麻煩妳繼續接手
。」我說，看來Amy又要回來當我的特助了。
「好，我知道了，妳先上去吧！感覺，是大事啊！」她坐到Muriel的位子，
兩個月前，她的位子。
我嘆口氣，搭電梯上樓。
「允亮，妳知道是什麼事嗎？」我一開門，爸就問。
我把Muriel前陣子給我的資料遞給爸看。
「這是……」爸翻了幾頁之後，臉色變了。
「Muriel從一回來，跟我要求看歷年帳冊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是她這段時間
以來的分析……」我說。
「難怪她會接近錢俊……」爸說。
「難道……」我恍然大悟。
然後想起她曾問我會不會「大義滅親」的事。
「這些帳多少都跟錢俊他們家公司有關，光看帳目明細是看不出來的……要
不是公司成立的前十年都是我親自作帳，我可能也看不出來……Muriel，太厲害
了。」
我點頭。
不久之後，黃律師到了。
「廖董，紀總。」
「到旁邊會議室談。」爸說，我們三人一同坐下。
「這份資料，是令千金前幾天送來給我的……她很有乃父之風啊！」黃律師
邊說邊把資料遞給我跟爸一人一份。
跟我原有的資料差不多，只是更加確定、詳細。
「這盜用公款的手法很高明，可能連經驗老到的會計師都不太容易識破……
廖小姐，真的太厲害了！」黃律師又說了一次。
「嗯，可是，光憑這些，怎麼證明是錢董公司做的？」我問。
「是啊，這些好像都是『非常合理的推斷』，沒有直接證據的話……勢必還
要拖上一陣子……黃律師，您有什麼建議嗎？」爸也問。
黃律師拿出一個隨身碟，「這就是我要跟兩位討論的部分了，這也是廖小姐
交代的……她是出差嗎？不然怎麼……」黃律師看來也很疑惑。
「嗯，她回美國處理些事情。」爸從容的回答。
「原來如此……」黃律師把隨身碟插入電腦，打開的檔案讓我跟爸瞪大了眼睛。
他隨便點開一個檔案，裡面是錢俊跟某家廠商的e-mail往來……
「這……」爸吃驚到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廖小姐是用什麼管道得到這些資料的，但很肯定，是非法的……
所以，需要跟您們討論，是否要使用這些直接證據？還是廖董事長另外有想怎麼
處理？」
「可是……」我插話，「對方也可以說這是假造出來的吧？」我問。
「對，所以……」黃律師又點開一個錄音檔。
「我問你，」是Muriel的聲音，「你跟你爸到底在打公司什麼主意？」
顯然是她跟錢俊的對話……
「談條件我不敢，我只是要確定我們有路可退。」錢俊說。
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得出來，這段錄音的場景，應該是某家汽車旅館
的房間。
「這只是開頭……廖小姐顯然對錢總跟錢董進行了長時間的監聽……從那之
後，他們父子有討論到相關事情的電話錄音，她都找給我了……所以，他們應該
很難翻盤……現在就看兩位決定怎麼處理了。」黃律師說，又拿出一份資料，還
是一樣，我跟爸一人一份。
「這是廖小姐已經草擬出來的法律文件……她有修法律相關的學位嗎？她的
專業度不輸我們律師啊……」
我們默默翻著Muriel打出來的資料，看著看著，我感到一陣鼻酸……連忙闔
上資料，等著爸下決定。
「黃律師，您會選擇今天前來，也是默琀交代的嗎？」他問。
黃律師點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廖小姐的確是這樣交代，她也說到
她必須回美國處理些事情……我問過她為什麼不直接跟兩位說，她只說她有她的
考量……我也只能照做。」
原來，這真的都是Muriel安排好的……
「因為我不要妳受到傷害。」她昨晚的話言猶在耳。
她怎麼可以保護我到這種程度……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我站起來，匆匆走進廁所，讓眼淚好好再流一陣。
還好今天戴了眼鏡……
我回到會議室，爸看起來還在思考，黃律師也靜靜的等著爸下決定。
「允亮，妳希望我怎麼做？」爸突然轉身問我。
我沒想到他會徵詢我的意見……這麼大的事……
「換做是妳，妳會怎麼做？」
剎那間，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坐下，深吸口氣，「先跟他們談，沒共識就上法院。」
「妳會用默琀留下來隨身碟裡的東西嗎？」爸又問。
「必要時我會，就算那是非法取得，但……既然Muriel留下來了，她這麼做
，一定是有要徹底解決的決心，不用的話……不就辜負了她？」我說，喉嚨一緊
，我告訴自己要忍住。
爸點點頭。
「黃律師，照允亮說的辦吧！我會請人約錢董來談，到時也麻煩你來一趟，
我希望你在場，法律的事，還是要麻煩你了。」爸下了決定。
「好的，我知道了。這個案子是大案子，但有廖小姐的證據，替我們省去很
多麻煩。」黃律師邊說邊收拾東西。
「廖董，您的兩個女兒，都很厲害啊！有這樣的接班人，您可以放心退休了
。」臨走前他這麼說。
爸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
「爸，您找到Muriel了嗎？」黃律師一走，我迫不及待的問。
「還沒，她媽媽說沒接到她要回去的消息……」爸的擔心藏不住。
我們都沈默了。
「先回去工作吧！」過了一下，爸說，「有消息我會通知妳。」
我點點頭，下樓回到辦公室。
Muriel
我在機場傳了訊息給Jeff，沒多久就收到他的回傳，表示他會在機場等我。
對比於許多要去美國旅遊的乘客，我只有一個背包，顯得相當輕鬆……輕鬆
嗎？我不知道。
原本回台灣的計畫，是把公司慢慢據為己有，再高價出售，讓爸看著自己一
輩子的心血被人拿走，然後那兩個女人什麼都得不到……
可是，才兩個月的時間，什麼都不一樣了……
原來，愛上一個人，不用兩個月……
原來，愛上一個人，可以讓我改變盤算好久的計畫……
原來，愛上一個人，會想不顧一切的，只為保護她……
原來，我還是會愛人……只是，那個人，是我的姊姊……即便我們沒有血緣
關係，她還是我的姊姊……
十六個小時之後，我回到了美國。
「Muriel，妳……還好嗎？」Jeff一看到我就問。
「嗯，結束了，送我回家吧。」我說。
「阿姨看到妳一定會嚇一大跳。」
「我爸應該有跟她聯絡了……」
「妳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妳要回來？」他似乎有點不太相信。
「嗯，而且……我讓我爸氣到甩了我一巴掌趕我回來……所以他應該知道我
會回來……」我想起昨天的事。
「妳真的那樣做了……」
「最快，最簡單，不是嗎？」
他沒有回話。
「那，」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妳跟Tiffany呢？」
「做了。」我看著窗外說。
「那妳怎麼忍心丟她一個人在台灣？」Jeff有些激動。
我沒有再接話，我們就這樣一直沈默到家。
「Jeff，」下車前，我叫他，他看著我，「我打算把六年前的真相跟媽咪說。」
「Muriel，妳……」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這件事，六年前就該說了，不是嗎？」我問。
他點點頭。
「或許，說了之後我會輕鬆些……也或許，說了之後可以停止我的惡夢，讓
我能夠睡覺……」我看著他，用一種求助的眼神。
「我知道了，我會陪你。」他讀懂了。
「謝謝。」我說。
然後我們一起下車，按了電鈴。
「默兒，妳怎麼回來了？妳爸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發生了什麼事？」媽咪果然很吃驚。
「媽咪，我……」我一下子不知該從何說起。
「先進來再說吧。」她招呼我們進屋。
「妳什麼都沒帶回來？」她看著我們進屋，卻沒看到行李。
我搖搖頭。
「唉，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拉著我到沙發上坐下。
我把在台灣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
也包括，我愛上姊姊的事。
「所以，妳是為了保護姊姊，才那樣做的吧？」她聽完之後問。
我點頭。
「傻孩子……」她心疼的把我摟進懷裡，「妳可以不把她當姊姊啊……妳們
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啊！」
「但，爸不會答應的……」我們都清楚爸的個性。
「可是妳這樣回來……要姊姊怎麼辦？」
「她……值得更好的人……」我說。
「什麼意思？妳還不夠好的話，誰夠好？」
「媽咪，有件事我想跟妳說……」我說，然後轉頭看了Jeff一眼。
他對我點點頭。
「六年前的那件事……」我深吸一口氣，開始把那件事重新「還原」，強迫
自己鉅細靡遺的回想，一點一點說給媽咪聽……
「媽咪，對不起……」最後，我哭著說。
回應我的，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為什麼當時不跟我說？為什麼要自己承受這些？妳讓我覺得我好失敗，自
己的女兒發生這麼大的事，我居然隔了六年才知道……」她也哭了。
「我不想讓妳擔心……而且，是我沒有聽妳的話，所以才……」
「好了，別說了……媽知道了……沒事了，沒事了……」她安撫著我。
「所以，妳一直睡不好，去看醫生，吃安眠藥，是這個原因？」她接著問。
我點頭。
「Muriel，去看心理醫生，好不好？」她問我。
「讓我想想好嗎？」
「好。」
「謝謝媽咪。」我笑了。
「Jeff，」她看向Jeff。
「六年前我謝過你，因為你救了默兒一命……現在我要抱怨你，你救了她，
卻隱瞞了這麼重要的事……」
「阿姨，對不起……當時我真的拗不過她的哀求……」聽得出Jeff很自責。
「唉，算了，我也捨不得罵你……你就像我的兒子，默兒的哥哥……但以後
，要分辨，該說的就是要說，知道嗎？」她教訓Jeff。
「是的，阿姨，我知道了。」
「媽咪，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我餓了。」我趁機撒嬌。
「好，當然好。」
我們三個一起出門，去了我在美國最喜歡的餐廳。
唉，我好希望她在這裡……不，我不該再想她了，不該……
吃完晚餐，Jeff把我們送回家之後，自己也回家了。
「嗯……默兒，回來打算做什麼？」媽咪問我。
「喔對了，我不想讓爸知道我在美國幹嘛，妳只要跟他說我有回來就好了。
」我說。
「還在生他的氣啊？這麼倔強……那，姊姊呢？」
「她……也不用知道，我們，不可能的……」
「妳喔……好，都依妳。」
「謝謝媽咪。」
「那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旅行……開車把美國逛一圈……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媽咪瞪大了眼睛，「這要很久耶！妳要離家那麼久，我怎麼辦？」
「呃……不然，妳可以分段加入……有空的時候看我在哪，飛來陪我幾天再
回家……這樣呢？」我想出了個折衷的方法。
「嗯……聽起來好像不錯，那妳想什麼時候出發？」
「先陪妳幾天吧！好不好？」我靠在她身上問。
「當然好啊！」
「嗯！記住，不可以讓爸他們知道喔！」我再次叮嚀她。
「好知道了。」
就這樣，為到美國，重新開始一個人的生活。
會慢慢習慣的。我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