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色泛黃還有褪色藍邊的塑膠盤朝她眼前削過時,她終於明白原來新聞上那些報導並
不完全出於另一個平行世界。
她的瞳孔應該要縮緊的,但酒精已經讓她瞳孔的反應變慢了,她所能做的就只是慢半拍
的,惱怒但朦朧的伸手一把拍掉那個盤子,然後任由噴濺的醬汁撒上她的白色外套。
過膩的甜味襲擊她已經不必要靈敏的神經。是糖醋排骨。
於是她罵了聲幹。世界瞬間安靜了。
幹。為什麼不呢?啤酒,過大的聊天音量,吃到一半的白飯,黏黏的白色塑膠地板,蝦
球太少的鳳梨蝦球和骨頭太多的糖醋排骨,佐以大量無意義的笑聲與髒話。
加上鬥毆。她想是這樣,說到熱炒店你會想到的事情。
只是從來不會料想到自己會是那個捲入「熱炒店酒後一言不和大打出手」那類蠢新聞裡
那個喝醉的蠢材罷了。
安靜的瞬間瓦解的相當迅速,像是交響樂從第三樂章進入第四樂章之類的,聽起來有些
遙遠的叫罵聲又響起,然後是鐵凳子被小腿撞到地面的框噹聲,筷子撞落地面,有人槌了
桌子,一個人的肚子被擊中於是爆出哀號,玻璃綠色的酒瓶在某個人的頭頂爆開來。
要死,快跑。
在林郁燕被酒精癱瘓的可憐小腦袋中率先浮現的念頭是做一個逃跑的動作。
好在她還沒醉過頭,清醒到記得抓起她的包包,只不過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正站在
一個不明的轉角,左手抓著包包,右手抓著另一隻手,不是她的左手。
糖醋醬在她的外套上拖曳出一條長長的,混亂的痕跡,路燈下看起來像血,搭配她狼狽
的髮型更有說服力。
她尖叫一聲,瞬間都以為自己受傷了,身旁的女孩顯然也誤會了這點,於是緊張的掀開
她的外套。
噢,對,講到熱炒店,另一個你不會想錯過的就是酒促妹,林郁燕困惑的摸了摸自己一
點也不痛的肚子,皺起眉,晃了晃熱熱脹脹的腦袋,確定自己慌亂中抓住的真的是今晚熱
炒店裡酒促小姐的手。
就只是從來不會料想自己捲入一個蠢鬥毆然後慌亂之中抓著一個酒促妹的手跑出來罷了
。
「那個,你幹嘛?」酒促妹要不是太呆要不就是也喝了些酒,慢了半拍的往已經隔了幾
百公尺遠的,熱炒店的方向望去,又扭頭回來瞪著林郁燕。
她遲緩的迎上那道視線,眨了眨眼,感到有些暈眩。路燈打在女孩的臉上,亮晃晃的顯
得蒼白,仔細看還有淡淡的蜜粉的痕跡。那是張還年輕的臉,一雙大眼底是壓不住的疑惑
與驚惶,閃閃爍爍,但臉部的肌肉已經早一步緊繃,擺出強悍的憤怒,像是本能那樣的迅
速。
這讓林不禁猜想這女孩到底有多常被捲入這類光怪陸離的場景之中。可就算是這樣,她
整個人看來還是那麼驚愕失措,就像小王子的玫瑰那樣,努力抬頭挺胸對老虎擺出細小的
刺。
林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麼笑啊?!」女孩皺起眉頭,清亮的聲音即使帶著火氣都沒什麼殺傷力,終於想起
於是猛的抽回被抓住的手腕,環抱在胸前,警戒的瞇著眼掃視了她一秒,然後嘆氣。
「算了,遇到這種酒鬼算我倒楣。」
女孩歪了歪嘴,扭頭就走。
林就著路燈瞇眼艱困的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深夜一點半。
「喂,你還要回去啊?」
她對著女孩快步離去的背影揚起嗓子。「有必要這麼敬業嗎?」
「你神經病嗎?」女孩氣唬唬的轉頭,手叉起腰,正要破口罵人,卻猛的被林打斷。
「噓!」她神秘兮兮的側耳,瞇眼皺眉。「你聽到了嗎?」
「什麼鬼啊!」女孩火大的瞪著她,下一秒卻猛的扭頭往方才跑過來的方向,又轉過來
盯著林,嘴巴微微張開。
這下她也聽見了。
那個不那麼遠的遠方,肇事現場原本還沸騰著,接著是猝不及防的警笛,剎車聲,以及
有人大聲嚴厲吆喝著什麼,接著整條路上陷入一片不自然的死寂,只有不知哪層樓的住戶
家的小狗叫了兩聲。
楊雅寧瞇起眼打量著眼前陌生的女生,發現她很顯然的鬆了口氣,細細的眉毛又垂回原
本的弧度。
可疑的傢伙。這女人一開始舉止就奇怪。楊雅寧打工酒促了這些個月,也培養出一定的
眼色,她大概可以被歸在某種分類:大而化之,說話直率,長的不漂亮卻有某種令人討厭
不起來的清爽感。
總的說起來,一個穿著深色牛仔褲,Stan Smith和白色風衣外套,髮型打理的清爽整齊
,下巴沒有贅肉,笑起來毫不遮掩的女生很難讓人聯想到什麼壞事。
楊對自己嘆了口氣,垂下眼盯著自己的馬靴。何況這個女生剛剛還救了自己一把。
雖然被喝多的阿北摸一把屁股這種是對酒促小姐來說不值得大驚小怪,但也不可能會有
習慣到波瀾不興的地步。
當然啦(楊想到業務小陳那張勢利的嘴臉),這一切都不代表她會感謝眼前的小姐為自己
發動一場鬥毆。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這年頭酒促小姐不好當,時薪這麼低,時不時被當成陪酒小姐,
還會不小心捲入莫名其妙的破事。
「我下班時間還沒到,包包也還沒拿。」她有些不自在的低聲開口,不知道自己交代這
些做什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幹嘛搭理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逆著蒼白的路燈,林笑起來,眼睛瞇瞇的,是意義不明的燦爛,因為酒精的關係,帶著
朦朧的溫和。
「包包又不會跑掉。」林又笑,深夜微涼的街道很安靜,斜斜的街燈與晚風將她的笑聲
拖的綿長。「麥加會永遠在那裏,啤酒也總會有人喝掉啊。」
她想了想。「說真的那個金牌還不錯,你要相信自己的品味。」
包包不會跑掉但裡面的卡可能會被別人刷掉。這簡直是她聽過最蠢最莫名的醉話,楊愣
愣地瞪著眼前的小姐,那醉話莫名其妙的連善於接話的她都語塞。何況媽的她辛苦推銷了
整晚的那是虎牌不是金牌好嗎。
她對上那雙帶笑的陌生雙眼,一時間卻發現自己快被說服。她的意思是,那雙眼看起來
這麼誠懇而自在,像是一首節奏明快的流行歌。
「Everything will be just fine!」主唱會一遍一遍的這樣說。「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alright!」
「噢。」最後她無意識地用手指梳了梳頭,決定自己還是清醒的不該和個喝多了的神經
病太認真,於是勉強丟下一句話當作對自己的交代。「我的外套也還沒拿。」
誰知道那女生只是歪了歪頭,在來得及轉身甩掉她之前,用一種自以為在拍電影一樣俐
落的動作脫下那件染上糖醋醬的白色外套遞到楊面前。那一截勻稱的手臂打的很直,一派
的心寬慮純。
「我不冷,我的借你。」
你的外套不是我的外套。我想要外套也並不只是因為我覺得冷。
何況有什麼理由要拿前者取代後者?
楊傻眼的看著那隻打直的手臂,和手臂上方那件卡通圖案的Tee shirt,又瞪著那女生
,怎麼就是搞不清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I just try to be nice。」才認識不到十分鐘的女生聳了聳肩,剛才意味不明的燦
爛笑容收斂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弧度。
連突然冒出一句英文都不顯的油膩,還真是莫名的清爽感。
「你知道不是誰都會記得在逃跑的時候帶上外套的。」然後她非常體貼的這樣安慰。
楊嘆了口氣,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即便是暖冬,微雨的深夜街道上還是涼的很。楊安靜地走在吸收了雨水而看起來閃閃發
亮的柏油路上,下意識的將手插進口袋裡,直到指尖摸到應該是識別證的塑膠套邊緣才猛
然想起這不是自己的外套,於是觸電般將手迅速撤退出來。
她故作若無其事地轉頭撇了落在自己半步之後的林一眼,希望自己剛剛的蠢樣沒被看見
,視線卻再一次撞進一個大而無當的笑容裡。
眼前陌生的女生有一雙很適合笑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的時候弧度不帶勾引意味,長長的
睫毛卻像在打招呼,瞳孔閃閃發亮著,無辜而燦爛,楊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盯著那雙眼愣了
一秒,幸好女生大概已經醉到沒什麼心思感覺自己被冒犯的盯著瞧。
楊搖了搖頭,實在很難對這樣的笑臉生氣。
「呃,我的睡鼠沒有咬你吧?」女生揚起細細的眉毛,一本正經的問。「或者你被那支
粉紅色雨傘戳到了?你知道我們還是可以拿它來做些事情的。」
噢,哈利波特。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能讓一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成年女性在喝多之後毫
無障礙的說出這種幼稚冷門的老掉牙小說的爛梗?糟透了。
楊翻了白眼,決定假裝自己沒聽懂,卻在下一秒又驚叫起來。
「媽的!」她一把抓住陌生女生的上臂。「我的錢包和鑰匙都還在外套口袋裡!」
而那張臉只是笑著。楊嘆了口氣,突然有種預感,這個脫序的夜晚將會很漫長。
--------------------
嗯實際上我不大知道自己想表達些什麼,就是某種帶著醉意的東西,希望我會把他寫完。
然後,那個,希望我們可以後天凱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