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傷心至死:輪迴(一)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8 23:38:10
  這個故事是傷心至死:萬劫的續集,建議先看萬劫再接著看輪迴。
  傷心至死:輪迴  作者:鬼古女  轉自鬼古女blog
警車鳴笛,呼嘯而過,車頂的警燈閃爍,幾乎是這個深秋午後的陰霾裡唯一一段彩色。
可惜,因為坐在警車裡,他連這唯一的彩色也看不見。
被虛榮、欺騙、慾望所充實的生活剛告一段落——林芒為了報復和他分手的舊日女友孟思
瑤,走上了謀殺的不歸路,雖然未遂,但成了一名殺人嫌犯而被捕(詳情參見《傷心至死·
萬劫》)。這輛警車,要將他送往火車站,從江京轉往他的戶口所在地上海。等待他的,
是一次次的審訊和最終的審判,他曾在上海預謀和親手殺過兩個情人,已難逃一死。
透過身邊的小玻璃窗,林芒的視野裡只有這城市的天空、建築、馬路、車輛所構成的一片
灰色,慘淡的灰色,沒有一絲生氣的灰色,連街上的行人,都罩在這片死氣沉沉的灰色裡

隨手就能舉個例子:街角那個人,瘦高個子,和身邊灰色的電線桿一樣直直地站在灰色的
人行道上,一身灰色的雨衣,高高的連衣雨帽頂在頭上,罩住了全部的臉……
剎那間,林芒全身的血液都凝集了,到了BingDian。
警車這時正在轉彎,速度稍稍慢下來。林芒盯著那雨衣人,腦中一片空白。雨衣人彷彿感
覺到了車中的視線,微微抬頭,臉仍在陰影裡,但林芒能感覺到一絲冷笑,兩道犀利怨毒
的目光。眼前一花,他竟然看見雨衣人手裡多出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四個血紅的大字:
傷心至死
他渾身篩糠般哆嗦起來,帶著手銬的雙手緊緊捏住了椅墊,才不至於頹然倒地。
「停車!停車!」林芒歇斯底里地叫著,他突然更能體會到在大叫「停車」聲中引發了「
大理翻車事故」的商小曼臨死前的恐懼(詳情參見《傷心至死·萬劫》)。
駕車和押車的幹警冷笑了一聲,誰也沒理會。押車的幹警將警棍象徵性地在林芒肩頭點了
點:「你能不能安靜點兒?」
雨衣人的身影消失後,林芒漸漸冷靜下來,他知道,剛才看見了真正的死神。我曾裝扮成
雨衣人的樣子,和孟思瑤做殘忍的遊戲,真正的死神決饒不了我。
想到孟思瑤,他心頭一顫,又憐又愛。
這種感覺,數年之後,竟然還是那麼熟悉。曾有過的那份怨恨,已經漸漸遠去。或許,自
己已經開始懺悔。
他誠懇地望向那名警員:「我想清楚了,先暫時不要送我回上海,我要坦白交代,和我的
案件直接相關的,我都會說,但是,請你們務必找來孟思瑤,有些話,我一定要和她講…
…事關她的安全。」
孟思瑤接到公安局讓她和林芒見面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她從心底不想再見林芒,哪怕僅
僅一面。在她心目中,這個俊朗至極的前任男友是邪惡的集大成者,當避之唯恐不及。但
打電話來的干警言辭懇切,說是事關審案的重要環節,林芒一定要和她面談,警方沒有理
由完全相信他的話——他至今一直不肯交待罪行——但感覺若想盡快將林芒正法,這是個
不容錯過的機會。
就算是為了那些受害者吧。
接待孟思瑤的警官童樹告訴她,林芒在看守所的這幾天,異常頑固地不認罪,甚至不開口
,雖然警方認為僅憑孟思瑤等目擊者和受害者的作證,公訴程序會最終順利將他定罪,仍
希望能得到他的親口供認。江京市公安局正準備將他從轉交到上海警方進行正式審訊,他
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忽然要求見孟思瑤,並同意由此交待過去的罪行。
孟思瑤經過前些日子的連環驚魂,想得更繁雜:他一定別有用心!
隔著審訊室的玻璃窗,孟思瑤看見的林芒戴著一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他坐在審訊桌前,
銬住的雙手擺在桌上,兩根手指神經質地敲打著桌面;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慮;他的雙眼裡
,透出的,竟是恐懼。
「謝天謝地,你還好好的!」林芒看見孟思瑤走進審訊室,竟像是見到了親人似的站了起
來,滿面的殷殷期盼。
孟思瑤幾乎肯定他又是在作假演戲了。她面沉如水,向後退了一步,緊挨在童樹的身側,
冷冷地說:「你又想要什麼?想耍什麼花招,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嗎?會為你求情,為你
撒謊嗎?」
林芒臉上一陣尷尬,孟思瑤隱隱覺得面前這個可惡的人似乎發生了巨變,自己已無法相認

童樹厲聲說:「林芒,你想見的人,我們已經請了來,現在該輪到你履行諾言,回答我們
問過你很多遍的那些問題。」
林芒仍不卑不亢:「我怎麼也不會和你們公安開玩笑,一定說話算數,不過,在此之前,
我想和瑤瑤單獨談談。」
瑤瑤這個名字,哪裡還是你能叫的。
童樹恨恨地說:「我看你是典型的得寸進尺!不過,我們還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在這裡
老實點,有話快說,就十分鐘,不要耍心眼兒。」
孟思瑤一愣:怎麼?難道真的留我在這裡,和這個惡魔在一間屋子裡?
童樹向孟思瑤點點頭,示意不要怕,轉身走出審訊室,用力帶上了門。
這種感覺怪急了,又和這個可惡的人獨處。孟思瑤覺得自己幽閉恐懼症的病態感覺又甦醒
了,心跳陡然加快。這小屋裡有沒有足夠的空氣?我為什麼胸口這麼堵?如果林芒行兇,
我能及時逃出這個令人壓抑的小屋嗎?她看了一眼牆上的單面大玻璃窗,雖然什麼都看不
見,但知道童樹會在窗外監視,心頭稍稍安定下來,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和林芒一桌之
隔的椅子。
審訊室在一個套間中,外面是另一間屋子,童樹站在審訊室的大窗邊,頭頂處接入審訊室
內的監聽系統裡傳來林芒低沉的聲音:「瑤瑤,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
「請叫我孟思瑤,只有和我很親近的朋友才叫我瑤瑤。」孟思瑤冷冷地打斷道。
「我叫你來,只是想問你一聲,這幾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身體上,有沒有什麼
不舒服?」
「我覺得你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孟思瑤簡直不相信他到這個時候還在玩那套慣用的「
化解冰雪」的遊戲。
林芒神情侷促地說:「我……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真的在替你擔心。我知道我幾乎百分之
百會被定罪,死定了,但不希望看著你……和她們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是說叫我來的目的,是準備全盤交待你的罪行?請轉到正題吧。」
「好吧。先說袁荃吧。」
「上回你不是說她的死和你無關?」
在外面監聽的童樹皺了皺眉:審訊講究引導,這女孩子卻「反向引導」。
「記不記得她出事前、離開上海的那個中午,曾和我一起吃午飯?吃飯的時候,我們談了
不少。她的一句話,我現在必須告訴你,這些天,我想起來,就會害怕。」
「原來你也會害怕?」孟思瑤盡情嘲諷。
「我本來正和她調笑,袁荃突然沉下臉,很嚴肅,也有些害怕的樣子,說:『我覺得你這
個人,太執著於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有沒有想過,有時候厄運會突然上身?』我覺得有些
奇怪,感覺她從來不是那種故作深沉的人,就問她:『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她想了想
,反問我說:『知不知道我剛從哪裡回來?』我說不知道。她說:『我剛從新裳谷回來。
』」
孟思瑤說:「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袁荃去新裳谷的事,我早知道了。」
林芒又深吸了一口氣,說:「她緊接著說了一句話,不知道你是否親耳聽她說起過,她說
:『我有種預感,我們這些人,會一個個『傷心至死』!」
孟思瑤果然微微吃了一驚。不久前的那段經歷,好友接連離奇死亡的事件,尤其和穿雨衣
的「死神」擦肩而過,這些都鞏固了「傷心至死」這一說法的真實感,但今天聽林芒講起
袁荃這句話,一絲涼意還是從心底冒起。
同時,一個念頭也浮了上來:袁荃不是個迷信輕信的人,她說這話時,我們一行人裡,只
有喬喬出了事,連我對那個說法都不以為然,她一定是去新裳谷後知道了什麼和「傷心至
死」相關的材料,才會說得那麼絕望。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孟思瑤不會再相信林芒有任何純的動機。
「今天,在被押去火車站的路上,我看見了他。」
「穿雨衣的人?!」
林芒的雙眼中又露出恐懼的神色:「是,是他!他顯然來到了江京,我甚至覺得,他在跟
蹤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蹤我這個已經失去自由的人,但我的這種感覺真的很強烈。

「但你告訴我這些……」
「希望你處處小心。我不會再危害你,但我也阻止不了別的力量,雖然我是多麼想重來一
次,贖回我的罪過。」林芒的話裡帶出痛苦的哭腔。
「可是,你讓我怎麼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孟思瑤心頭一軟,知道自己雖然仍在恨他,
還是願意相信他,她永遠相信人心底都有善良的種子,即便表面上是棵惡之花。
「為了你的安全,你一定要小心,真的,你可以忘了我,但我希望這個世界不要失去你。
」林芒說這話時,不知為什麼,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開始有些急促。
「實在太無聊了!……你怎麼了?」孟思瑤先是覺得林芒矯情得無以復加,隨即看出他的
神色異樣。
窗外的童樹也看出林芒的表情古怪,而且聽到現在,這小子也沒有講到正點上。他向同事
招呼道:「小強,準備好,他可能要玩兒玄的!」
林芒此刻的心跳如狂鹿,胸口如壓著巨山,不但令他無法喘息,更壓得五臟俱痛。他抬眼
望向桌對面的孟思瑤,伊人心已逝,這個他曾愛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孩,雖坐在短短的數米
之外,卻似隔了千山萬水,可望不可即。他真的深深後悔了,更後悔這種感覺來得太遲,
後悔自己沒有珍惜——生命,哪怕是最平凡最卑微的生命,在這一刻看來,也強過自己垂
死時可悲的絕望。
怎麼,難道已在垂死?
而且是傷心至死。
想到這裡,心一陣陣揪緊。他的瞳孔驀然放大,只見孟思瑤的身體開始模糊、扭曲,逐漸
爬滿了淋漓血痕……再瞬眼間,血流成了四個鮮紅的字:
傷心至死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
他怪叫一聲,起身繞過桌子,向孟思瑤一步一踉蹌地走去,戴著手銬的雙手向前伸著,嘴
裡叫道:「瑤瑤,不會的,不會的,任何壞事都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孟思瑤忙起身向門口退去,厲聲喝著:「你要幹什麼?你瘋了嗎?」
審訊室的門被猛然撞開,童樹和另一名干警衝進屋中,一左一右,扳住林芒的肩背向下猛
壓,乾淨利索地將他制服。
「砰」的一聲巨響,林芒的身體被按倒在桌面上,電光火石之間,童樹暗暗覺得有異:林
芒倒下去時似乎身體僵硬,毫無協調性可言,簡直像具死屍。這想法一起,童樹叫聲「糟
了」,再看桌面上已經流出一道血痕,他忙低頭查看林芒,推開他倒在桌上的頭,倒吸一
口冷氣,和同事面面相覷,耳中傳來孟思瑤的一聲驚叫。
原來林芒被按倒時,右側太陽穴正砸在鋼製的手銬上,因為力量奇大,一面的頰骨和顱骨
竟已斷裂,鮮血長流。
「快叫救護!」童樹叫道。
林芒死了,一個突發事件,一個偶然。但在孟思瑤因過度驚懼而失神木然的眼中,這是一
個必然。
不知為什麼,她甚至能感覺出,林芒和袁荃一樣,對自己將至的死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而且,他是傷心至死!
之後的幾個小時裡,孟思瑤彷彿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
孟思瑤向前來調查的警員敘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後,核對了筆錄,垂著頭走出來,同樣接
受了調查問話的童樹迎上,殷切又帶了愧疚地說:「真抱歉,一個電話,讓你經歷了這麼
多破事兒。」
「沒關係的,這幾個月裡,我經歷的破事兒可多了,錦上添花而已。」孟思瑤淡淡地說著
笑話,眼圈又紅了。以林芒的罪行,或許該死,但她仍震撼於事變的突然和殘酷,也許,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當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童樹暗暗佩服眼前這個看似嬌柔的女孩,算是見識到了內在的堅強,又在心裡將自己的問
題想了一遍,說:「上回我和武夷山當地警方一起進那新裳谷,找到你以後,領路的那個
女孩子,就是你的朋友……」
「常婉?」
「對,是她,她一直竭力阻止我們再去那個懸棺洞,可以說,她當時是……聲淚俱下,說
如果我們進去,絕對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後來因為那個懸棺洞和本案沒有直接關係,就沒
有堅持。你怎麼看?」
「我不知道真相,只知道沒有必要冒的險,就不要自尋後悔。」
石蠟村雖在深山之中,乍一看卻絲毫不像座與世隔絕的荒村,一條柏油大路通衢,兩邊瓦
捨林立,連幾家雜貨店都裝潢有致,掛著時尚的衣物和最新版DVD的招貼畫。
走在那條貫串全村的路上,孟思瑤覺得無奈而尷尬。自喬喬出事後,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
到這個離新裳谷最近的小村。白日裡,村民大多在黃岡山附近的幾個主要景點兜攬生意、
販賣特產,所以孟思瑤每次都不得不和村頭一家飲食店的老闆見面——這位四十多歲的中
年漢子有過在遊覽區跑單幫的經驗,普通話馬馬虎虎,是此刻全村裡唯一一個孟思瑤能搭
上話的人。
「你再跑來多少次,我這裡還是只有一個回答,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什麼『傷心至死』,」店主一邊點著計算器算著並不難算的一筆帳,一邊說,「不是不歡
迎你來,你來了可以陪我說說話。」
孟思瑤將那次大理翻車現場的一張照片遞了過去,指著照片一角雨衣人的身影:「就是這
個人,您再想想,見沒見過?」
店主瞥了一眼,仍是搖頭:「我也問過村裡喜歡在山上跑的人,別說沒見過什麼晴天穿雨
衣的老頭,就連什麼新裳谷和懸棺洞也沒聽說過。漂亮山谷是有的,卻從來沒有過名字,
懸棺洞就更是玄得不得了。」
「那洞很隱秘……這並不是最重要的,要緊的是,我們的確見過這個人,他說是山下村裡
的,少小離家老大回,普通話雖然很好,但別說,我還真能聽出一些本地口音,和您的有
點像,這樣的人,怎麼會大家都不知道?」
店主抬起頭:「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麼總是空跑了,你是不是以為這山下只有一個村子?」
他彎腰從櫃檯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原來是張舊地圖。「看見沒有,方圓二十里,還有
四五個村子。」
「可是,你們這個村離新裳谷最近,另外幾個村子可就遠了,也不知道該去哪個問,難道
得一個個問過來?」孟思瑤的確是第一次知道這附近還有好幾個村子。
「你不是查一個怪人怪事嗎?那我建議你先去這個村子。」店主指著新裳谷另一側的一個
村子,那村子在地圖上只是以「甲村」標出,不像別的村子,都有歷史悠久、寓意深刻的
村名。
「這是什麼村?」
「你不是認得字嗎?甲村!」店主搖著頭,顯然覺得孟思瑤只是花瓶一個。
「哦,是我誤會了,以為像『甲乙丙丁』那樣,只是個代指呢,真沒想到會是村子的真名
。」
「和你說話真費力,怎麼會是真名,當然是代指啦,這個村子沒有名字的。」店主的話講
得孟思瑤一頭霧水。
「沒有名字的村子?」
「所以說怪嘛?這個村子的歷史怪,村子裡的人怪,據說連村子裡的畜牲都與眾不同,也
許這是誇張,但說不定你會有興趣。因為你問的人,真算很怪了。」店主邊說邊望向店外
,即像是在盼望永遠不會來的食客,又像是在打發孟思瑤快點離開。
「那你能不能給指個路呢?難道要繞著山走嗎,感覺要走冤枉路。」
「我建議你去華西鎮上坐摩托車或者搭怪村的運貨小卡車,十幾里的山路呢。像你這樣城
市裡的女孩子,非走斷腿不可。這地圖你拿去吧。」
孟思瑤暗暗說了聲「偏見」,想想又覺得他沒說錯,道了聲謝,轉身就走。背後忽然又傳
來店主的叫聲,回過頭去。店主頓了頓,說:「看你這個人似乎很認真,不妨告訴你,也
不知道有沒有用……不久前,大概一個月左右吧,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漂亮妹子也來問過
我同樣的問題,我也向她提了怪村的事。」
「她長得什麼樣子?」
「和你差不多高,長圓臉,眼睛很大,瞪起來有點凶的樣子……頭髮染黃的……不知怎的
,她看上去有點不大對頭,暈乎乎的樣子。」
商小曼!商小曼也到這裡來調查過,她是不是也在追尋雨衣人的蹤跡?
孟思瑤心頭一凜:根據大致的時間推斷,商小曼重返新裳谷的時間就在大理翻車事件之前
不久,那雨衣「死神」的身影出現在了事發現場,莫非是她「引」禍上身?
商小曼在山路上突然要求巴士的司機停車,一定也是看到了在她心頭作亂很久的雨衣人。
正是她對調查「傷心至死」的執迷,使她在車上做出了看似瘋狂的舉動!
想到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店外,美好的陽光照得整個世界
似乎都不可能藏污納垢。但她能感覺,危險就在她左右。
華西鎮東的龍地廣場半邊是集市,另半邊是個停車場,農家運貨的私車和載人的客運車混
停在一起,許多車的擋風玻璃上都掛了目的地的牌子。孟思瑤將十幾輛車子一一看過,最
多的是去武夷山市的班車,卻沒見到一輛是去「怪村」或「甲村」的。
她看到一輛小巴的車頂上有「西閩聯運」的牌子,一個精瘦的漢子坐在司機位上看雜誌,
料想是出租車,走上前問:「師傅,請問您這車去哪裡?」
「哪裡都去,全縣各鎮各村,不過要等到坐夠六個人。」
「太好了,我想去『甲村』,您聽說過嗎?沒有名字的村子。」
「我不去沒有名字的村子!」司機大吼了一聲,隨即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清了清喉嚨說,
「我根本不知道到哪裡找那個村子。」
「沒關係,我有地圖。」
司機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翻著雜誌,卻怎麼也翻不起一頁,索性甩手扔掉了雜誌,將車子
起動,說道:「我要走了!到別地拉客去了!」揚塵而去。
太古怪了!這樣的人,才適合去怪村!
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從集市那邊過來,走向一輛破舊的卡車,孟思瑤迎上去問道:「請問
兩位,知道這裡哪輛車是去『甲村』的嗎?那個村子沒有名字,地圖上就叫它『甲村』。

兩人互視一眼,孟思瑤心想:「他們至少聽說過這個地方。」那男的問:「去哪裡幹嗎?

「我在找一個晴天穿雨衣的老頭,」孟思瑤話說出口,覺得彆扭,但還是接著說,「是這
樣的,我和我的一群朋友今年夏天在山裡旅遊,碰到這麼一個老頭,告訴我們不能去一個
懸棺洞,去了就會出人命,可我們還是去了……」
「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甲村』,你們還是問別人吧!」這對中年男女臉色陡然一遍
,近乎粗魯地打斷了孟思瑤的陳述,將剛採購的物品甩上卡車,像逃命般鑽進駕駛室。眨
眼的工夫,那男人已倒出車來,似乎想到了什麼,探出頭來叫道:「你不要再向別人打聽
甲村了,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孟思瑤臉上一辣,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心想:我什麼時候會這麼聽話來著?冷冷地撇
撇嘴,轉過身去。
又等了片刻,一個穿著長袖T恤、寬大牛仔褲的小伙子徑直走向一個電動三輪,見孟思瑤亭
亭玉立地站在一堆灰頭土臉的機動車之中,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孟思瑤覺得他還像是個良
守之輩,立刻笑吟吟地走上前,輕聲問道:「這位大哥,麻煩你,能不能帶我去附近的一
個村子,我會給你足夠的車費。」
小伙子笑笑說:「只要不是去福州,我當然可以載你一段。哪個村?」
「甲村。」
小伙子一愣:「那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孟思瑤心想:「要的就是你不知道。」忙說:「我這裡有地圖,你按著走就可以。」
小伙子遲疑了一下,點頭說:「好吧,你看著地圖,告訴我怎麼走吧。」
孟思瑤幾乎是喜笑顏開地上了車,說:「出了鎮子,先往北開。」
電動三輪「篤篤」地開出了集市,小伙子扯著嗓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孟思瑤:「你看上
去像是到黃岡山旅遊的,怎麼會到這裡來?」
「找人!」孟思瑤覺得自己的聲音完全被引擎和風聲淹沒。
「親戚嗎?」
忽然,斜刺裡衝出來一輛卡車,擋在了前路,小伙子扭著頭和孟思瑤聊天,眼角餘光瞥見
,忙急剎車,險些撞上了那卡車,立刻破口大罵,雖然用的方言,孟思瑤全然不懂,但能
覺出話中的怒意。
卡車駕駛室裡探出一個頭,孟思瑤暗暗吃驚,那人正是剛才要趕她走的中年男子。更令她
驚訝的是,不知什麼時候,卡車上已載了十幾個漢子,此時都長身而起,惡狠狠地望向孟
思瑤。
小伙子也見勢不妙,回頭看了看孟思瑤。駕駛室裡的中年人叫道:「我好話勸你,你怎麼
不聽,非要我們趕你走!」
孟思瑤心想:你剛才說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也算好話好說嗎?她越來越覺得蹊
蹺,那怪村果然與眾不同。
一陣刺耳的車喇叭忽然從身後響起,顯然有人要過去,孟思瑤舒了口氣,總算有車過來,
那卡車總不能一直堵著不走,說不定可以就此解開僵局。她回過頭,心又沉了下去。
來的是那輛頂著「西閩聯運」的牌子的小巴。車子停下來,車門開處,陸續下來八九個漢
子,直直地盯著孟思瑤。卡車上的人也紛紛跳了下來,於是前後兩撥人,逐漸圍攏過來。
每個人的目光裡,都帶著抹不去的恐懼和憤怒。
孟思瑤叫了聲:「你們這是幹什麼?」
那名精瘦的出租車司機沉著聲音道:「我們只是想勸你,離開這裡,不要惹麻煩。」
載孟思瑤的青年叫道:「你們難道有仇?對付一個小姑娘,也需要這麼多人嗎?哎,哎,
我從縣裡出來才兩年,不知道你們山裡的那些怪事。但總不能看著你們欺負一個女孩子。

開卡車的中年人冷笑道:「欺負她?我們躲都來不及,只是想讓她走開,你不用多管了。

出租司機又問了聲:「小姑娘,你想好了嗎?同意走嗎?」
孟思瑤知道不得不識時務,只好點了點頭,心裡想著,支走了這些人再說。
「好,同意就好,你下三輪車,車站那邊有很多去市裡的車子。」出租司機打手勢讓孟思
瑤下來。
孟思瑤不情願地下了電動三輪,腳一落地,忽然上來一個漢子,一把搶過了她手裡的地圖
。轉眼之間,打火機點著了地圖,孟思瑤上去搶時,已經來不及了,地圖化為飛灰。
「你這是……」孟思瑤的厲聲質問已經得到解答,很簡單,這些人想方設法,就是不讓自
己去那怪村。
他將書桌上最後一抹灰塵擦去的時候,扣門聲響了。他那張已逐漸泛映出歲月之痕的臉上
微微一笑:楊信志準時到了,這孩子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叔,沒讓您等太久吧!」楊信志看著他在水龍下衝淨了抹布,掛在了窗台邊,知道他的
心裡難受——他每當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這樣仔細打掃辦公室,掃地、擦桌子、甚至擦
窗子。
但他的臉上分明有著淡淡的微笑。
「信志,進來坐吧。」他仍是那麼和靄。
他真比親生父親對我更好。楊信志這麼想著,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個酒鬼,給自己的童年留
下的是纍纍疤痕。「您日理萬機,我不想佔用您太多時間。」楊信志知道自己能為面前這
位老人赴湯蹈火。
「別這麼生,來坐,坐下說,哪有站著說話的?……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妥了,都是最好的人選,我親自查過了,背景都很乾淨。」走近了,楊信志才看
清他眼角中的濕潤。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雨,他骨子裡還是個敏感的人。
「那個姓孟的小姑娘……」
「這正是我今天急著向您匯報的事兒,她昨天突然離開江京,我查了,她又是去的武夷山
。」
「這麼說,她又有新的線索?」他恢復了往日的沉著,足以讓最冷靜的人不安的消息,在
他這裡一樣波瀾不驚。
「顯然是的,她被市局傳進去了一次,據內線說,她和那個上回要害她的上海小開見面,
談話過程中,那小子突然發了狂,和公安扭打時撞死了!」
「又是『傷心至死』?」
「不管怎麼說,又算是一次意外死亡。和孟思瑤一起去武夷山的七個人,現在只剩下了她
和一個叫常婉的小姑娘,其他五個,都是死於意外……叔,您……」楊信志看見他的眼角
又有些濕了。
他歎口氣說:「沒什麼……我不信邪,這輩子沒見過鬼。姓孟的到底知道多少,我是說,
袁荃給我們留下的麻煩,她到底知道多少,有沒有刨根問底的興趣?」他的問話往往是自
問,但楊信志不敢懈怠,忙回答說:「袁荃顯然在臨死前千方百計給孟思瑤留下線索,但
又不直說、明說,至今為止,孟思瑤好像只發現了那筆錢,真不知道袁荃到底打的什麼算
盤,為什麼不一籠統全告訴孟思瑤?」
他的目光落在書架上一個明萬曆年間的一個銅壺上。收集古玩酒壺,是他唯一的奢侈愛好
。他凝神片刻之間,楊信志一句話都沒說,知道他在思考,而且知道他一定會給自己一個
精準的答案。
「袁荃這女孩子,我們真的低估了她,」他終於開口了,「她的所作所為,表明她的確是
孟思瑤的好朋友。她一方面想將知道的隱情大白於天下,一方面又不願過早讓孟思瑤成為
眾矢之的。換句話說,如果她一股腦把知道的都告訴了姓孟的,我們也不會耐心地等到現
在。袁荃就這樣安排了一系列的謎題,讓孟思瑤一層層揭開真相,也給了孟足夠的時間產
生警惕,保護自己。」
楊信志恍然大悟:「叔,還是您看得透徹,您這一點撥,我這個魚木腦袋也茅塞頓開。但
這姓袁的小妞也太小瞧我們了,您看……」
「再等等,我不用多說原因了吧……其實原因不止一個,最主要的,還是要等她發掘出真
相,咱們可以一勞永逸。但從現在起,派人、甚至你親自出馬,密切注意她在江京的一舉
一動,並且聽著消息,一旦她發現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就要及時下手。我相信你,一定能
把握好分寸。」
「謝謝叔的信任!您放心,我平日雖然也會憐香惜玉,避開女流,但這次不一樣,知道她
遲早也是要『傷心至死』,所以不會心軟手軟。」
開往武夷山市的長途車開離華西鎮。出鎮後不遠,孟思瑤見附近沒有可疑車輛後,就要求
司機停車,揮手告別了這輛客車。
想阻止我去怪村?談何容易!她腦海中對那張地圖還有著深深的印象,記得去怪村的路線
。不過,經過剛才的屢次碰壁,她知道,自己只能徒步前往。
頭頂上陰雲四合。
孟思瑤幾乎是小跑著前行。藉著風,烏雲的腳步也飛快。走出有一個小時,整個天地一片
昏黑,彷彿夜幕提前降下。
降下的還有傾盆的雨,打在她的臉上,生疼,如同在承受鞭笞。此刻,她不由想起了去拾
夕洞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風雨交加,從此揭開了一場場離奇死亡的序幕。唯一的區別
,是那晚她有六個同伴,而此刻只有她自己踽踽獨行。她在心底長歎一聲,腳下在泥濘的
路上一滑,險些摔倒。
她在黑暗中行走,全憑印象,心中默禱著不要走迷了路。她們知道了,又要說我傻了,又要
說我膽子太大。可是,她們,那些好朋友們,你們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看著我在這裡狼狽前
行,尋找一個未知的答案,努力去抓住哪怕是一絲生存的希望。
霖潤,我知道你一定在病榻上為我懸著心。希望能早些見到你。
孟思瑤的男友鍾霖潤不久前被設計謀財的劉毓舟撞成重傷,仍在養等著多處骨折的癒合。
也許是對戀人的思念給了她勇氣,孟思瑤本已有些酸脹的腿重生了力氣。
路越走越窄,越來越不像路,頭頂上是參天的樹,遮住了僅有的一點點亮光,孟思瑤甚至
懷疑自己已經走迷了路。
一定是迷了路!
好在她早已有了旅行和探險的經驗,此時不得不打起了手電,很快發現四下裡只有自己這
一處光亮,只有自己這一個移動的身影,如鬼魅。
這個念頭一起,忽然覺得身周陰冷如沐在冬夜的霜降,一種破膚刺骨的陰冷。這是為什麼
?整個人彷彿被一種死亡的氣息緊緊包圍著。都說死氣沉沉,為什麼我覺得死氣洶湧?
她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心跳毫無原由地加速。也許是剛才走得太急了,也許該放慢腳步。
放慢腳步?陶醉在這一片莫名的死氣中嗎?
但她還是被迫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她至少需要幾口深呼吸,放鬆一下僵硬的全
身。
路邊草叢裡忽然螢火一閃。
她的心也如螢火般一跳。
手電光向草叢裡照去,隨後「啪」的,手電猛然落在了地上。
伴隨著孟思瑤的一聲驚叫。
希望我的眼睛欺騙了我。
孟思瑤摸索著拾起手電,鼓起勇氣再次照向草叢。這次她看清了,真的是一堆枯骨!
她這才感覺,剛才坐的那塊石頭也有異樣,藉著手電光,她這時看得真切,那是一塊墓碑

沒有墳塋,只有一塊無字的墓碑,和一堆枯骨,在黑暗的雨林中,和孟思瑤為伴。
孟思瑤沒有再長聲驚叫,因為她知道山林中的回聲只會讓自己更恐慌。
離開這裡!
她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鎮子裡遇見的那些人會談怪村而色變,看來竭力阻止她的造訪並非
出自惡意。
同樣是離開這裡,可以往回,也可以向前,後者意味著,更多的未知,也許是更多的驚叫

她選擇了繼續向前急行。
此情此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會做出這麼瘋狂的決定,但覺得又是那麼自然,經過了這許
多波折,倔強的性子還在將她往更危險的境地中推。
腿雖然已有些僵硬,但她走得比剛才更快。
漸漸的,路越來越難辨認。忽然,腳踢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她又覺得有異,手電向腳下照去,冷氣鑽心,小腿肚子陣陣痙攣。
只見地上長草掩蓋處,是一座小小的墓碑。又是一座墓碑!孟思瑤心頭升起強烈而不祥的
預感,手電光斜向一掃,果然,墓碑後又是一堆枯骨,雖只略略一瞥,卻能看出是個幼童
的殘骸。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手背放在嘴裡,狠狠咬著,眼淚無聲地留下,一起釋放恐慌。
更糟的是,她忽然感覺,走在這條路上的,不止她一個人。
可惡的第六感,你來得太不是時候!
「誰!」她感覺自己在大叫,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左右都是成片的樹林,她毫無視
野。
「噓……」一個聲音彷彿聽見了她心頭的驚呼,告訴她:小聲點,不要驚起路邊的亡魂。
看見了,一個黑影在眼前轉瞬即逝。一個熟悉的身影。
長長的雨衣,尖尖的雨帽,她一切惡夢的根源?
她不加思索,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她似乎走向的是無底的黑暗,追逐的是一片虛
空。
這難道又是死神設計的遊戲?會不會又是自己的幻覺呢?游書亮醫生說過,我是需要治療
的人。
但她的腳步不停,雖然知道追逐的可能只是一個幻影。
奔跑,直到被絆了一下,摔倒在地。手和臉都被刮破,孟思瑤卻渾然不覺,因為她發現在
自己的身邊,幾乎是並排躺著,一具屍骨。
她抖索著撐起身,看見腳邊又是一座墓碑。
我該怎麼辦?
回頭是岸。
她聽見一個理性的聲音在呼喚她回頭。
受盡驚嚇是可怕可悲的,更可悲的是離真相越來越遠。如果此刻回頭,不正是在背離真相
?回頭去默默接受「傷心至死」的命運嗎?何況這通往怪村的詭異之路,不正預示著可能
的收穫?
於是,她又開始前行。
她不再奔命般疾行,反而有意放慢些腳步,手電四下掃視。
走出沒多遠,果然,又看見了一座無字的碑,附近草叢中,一堆暴露已久的屍骨。她用心
數著,大約十里路上,路邊竟有兩百零三座無字墓碑。
她本以為,墓碑和屍骨越見越多,必會逐漸麻木,不再怵目驚心。但一路走來,每見一塊
墓碑,心跳彷彿都會加快一次,對前路的畏懼都會加深一次,對自己的命運的絕望感也會
加強一次。
這十里路,彷彿走了十年。
霖潤,如果此刻你能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這樣走下去,能走到怪村嗎?會不會,走到最後,我也成為一具屍體,等到路過的好心人
,為我立一座無字的碑?
為什麼會有這麼怪怪的想法?孟思瑤打了個機靈,下意識地晃晃手電。身遭雖陰冷,分明
仍在陽間。雨已漸漸止了,天光稍稍亮了些,亮到足夠能讓手電休息一下。
或許,前面仍有光明?
疏疏落落地現出了數十家房舍,多是青磚、碧瓦,散在坡上、林邊、路旁。已近傍晚,炊
煙漸起,整個村子寧靜而不失生氣。如果不是剛才那段足以讓孟思瑤今後許多個夜裡惡夢
連篇的旅程,她不會相信這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怪村」。
孟思瑤不知該如何開始詢問,只好敲開村頭一家的大門。開門的是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
,白淨臉兒,眉目細緻,只是眼睛下有深深黑暈,孟思瑤乍一看,微微一凜。
「你們家大人在嗎?我想問個問題,找個人。」
聽到說話聲,從前院裡走出來一名中年婦女,顯然家務事做到一半,帶著圍裙,袖子半卷
,露出枯瘦如柴的兩截蒼白手臂。她帶著警惕看著孟思瑤,半晌不說話。
「大姐,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一個無論天氣好壞,總穿著雨衣的老頭,是這個村裡的嗎
?您見過嗎?」孟思瑤一邊開門見山地提問,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那中年婦女的臉,希望能
看見一絲驚慌、一點不自然,便可大致看出她對這個神秘人物知曉多少。
那女人臉上露出的只有一片茫然。
「你從哪裡來?你問的這個人聽上去很怪,我如果見過,一定會記得起來。」她的普通話
也還過得去。
「那您聽說過『傷心至死』嗎?」
那女人臉色大變,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傷心什麼?」
「傷心至死。」
「你哪裡聽來的?」
「我進過一個山洞,一個垂著三具懸棺的山洞……」
那女人面部的肌肉開始扭曲,身邊那名少女的臉更蒼白了,連嘴唇也沒了血色。母親忽然
向女兒大叫起來,滿口的方言,孟思瑤聽不懂,也知道那女人不想讓她聽懂。少女先是一
個勁兒地搖頭,又和母親回嘴。那中年婦女終於氣不過,走上來作勢要打女兒,揚起手卻
沒下去,恨恨地瞪了女兒一眼,猛然跑開了去。
孟思瑤被眼前這奇怪的場景驚得木立在一旁,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或是做錯了什麼,只
是覺得,哪裡出了岔。
那少女忽然向孟思瑤叫道:「你快走,快走,等他們來,你就走不掉了!」
「誰?他們是誰?」
「快走,現在一下子跟你講不清楚的!下次不能再說你去過那個山洞!這個村裡沒有人會
回答你的問題,沒有人會幫你!」
「為什麼!」孟思瑤見少女神色慌張到了極點,知道自己雖然執著地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但有遠比真相更迫在眉睫的顧慮,比如安全。
她不再等少女回答,少女也根本沒有回答她的意圖。她四下張望,忽然拔腿往村中跑去,
聽見少女在身後叫:「你往哪裡跑?往回,往回,從你過來的路上跑回去。」
孟思瑤心想,再去數墓碑和暴屍的枯骨嗎?
少女的叫聲逐漸聽不見了。孟思瑤又跑了一陣,覺得又累又餓。帶來的礦泉水早已喝完,
她真希望能坐下來,吃吃,喝喝,休息一下。
前面那家小粥鋪,似乎是專為她準備的。
孟思瑤快步走到粥鋪的門前,又猶豫了。自己此時像是個逃犯,雖然不知道究竟犯了哪宗
罪。在這裡逗留,是不是對危險的邀請?
小屋裡的主人似乎聽見了腳步聲,探出身來。孟思瑤又是微微一驚:一個頗有些書卷氣的
男人,三十餘歲,一張蒼白的臉,像是在哪裡見過。
和剛才見到的母女二人相像的蒼白。
真的,這裡真的是座怪村。僅僅是因為這份蒼白嗎?
那人看出孟思瑤驚訝疑惑的眼神,問道:「小姐是外鄉來的吧?」普通話出奇地標準。
孟思瑤想起那少女的叮囑,不能說自己去過懸棺洞,於是點頭說:「是啊,我是來找人的
,找一個總是穿雨衣的人,大哥你見到過嗎?」
主人微微一怔,隨後問:「你是說,一個晴天裡也穿著雨衣的人嗎?上了年紀的一個人。

孟思瑤一陣欣喜:「是啊,原來你也見過!」
那人點點頭:「我哪裡見過,這是一個傳說。讓我猜猜,你是不是遇見過他,進過一個山
洞?」
孟思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想起剛才那少女的囑咐,不能說去過懸棺洞。忙改口道:
「沒有,沒有的事。那個傳說,是怎麼個說法?」
「好,進來吧,先喝碗粥,送你的,你邊吃著,我和你慢慢說。」
孟思瑤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輕聲道謝,走進小屋,只見裡面只有三張飯桌。她在一張桌
前坐下,靜靜地等著店主給她盛粥。
這時候,還有什麼,比一碗粥更能讓她解除飢渴?
耳中仍迴響著少女的警告:這村裡,沒有人會幫你。
盛粥應該轉眼就能做完的事,為什麼這麼久?孟思瑤想,也許是自己多疑了。但還是忍不
住站起身,悄悄走到了廚房門口,立刻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目瞪口呆:那男子側對著門,手
中捏著什麼,懸在灶台上一隻碗的正上方,似乎在用力擠,手中間或有數滴液體落下。
他在幹什麼?
更令她驚異的,是看見灶台邊桌上的一個玻璃瓶,瓶子裡翻動著一隻五彩斑斕的蜥蜴!
那人忽然感覺出了孟思瑤在窺探,扭過頭,眼中露出一絲冰冷,孟思瑤彷彿被刺得打了個
冷戰,不再多想,轉身奔出粥鋪。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那人冷冷地問:「你老實說,是不是進去過那個山洞?」
孟思瑤知道,此刻不是和他分辨的時候。她已經感覺出,這個村裡,的確有一種詭異的氣
氛,似乎針對的正是自己,或者說,針對自己曾去過懸棺洞的歷史。他們究竟和這懸棺洞
有什麼樣的淵源?
她不知該往哪裡跑,不擇方向地往前奔逃。忽然,前面也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群人趕了
過來,為首的正是在村頭那家見到過的中年婦女,遙遙地指著孟思瑤大叫。那群人中以男
性居多,讓孟思瑤身心更寒的是,這群人的手中都拿著各類工具農具。在她眼中,這些都
是凶器。
不管這裡有多麼古怪,也許都不應該知道得太多。此刻,恐懼感完全壓倒了好奇心,她幾
乎是調動了潛能在全力奔跑。
轉變方向,不能自投羅網。
叫聲和追趕的腳步越來越近,孟思瑤漸漸覺得有些熟悉的人聲,回頭瞟一眼,竟看到了日
前在華西鎮見到過的那一班人,中年夫婦、精瘦的小巴士司機、一起圍住她的漢子。
她覺得自己還是到了強弩之末,那群村民追上她,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忽然,一陣引擎的響聲斜刺裡傳來。孟思瑤絕望了,跑不過追趕的雙腿,又怎能跑過機動
車?
一輛小摩托橫在了孟思瑤面前,她正本能地要再次轉換方向,帶著頭盔的騎者突然叫道:
「跟我上車!」聽聲音很年輕。
孟思瑤愣了一下,身後傳來一陣喝罵聲,她不再猶豫,爬上了小摩托的後座。小摩托轟鳴
一聲,在顛簸的山路上飛馳起來。孟思瑤努力回頭看了一眼,謝天謝地,追趕的人群已逐
漸消失在視野。
「你是誰,為什麼救我?他們要把我怎麼樣?」孟思瑤有無盡的疑問。她到這「怪村」來
,本是想解決心頭一個莫大的存疑,得到的卻是更多的問號。
摩托先上了山,又下了坡,入了林,最後停在一條山澗旁。一路開來,孟思瑤隨時都在擔
心這小小的摩托會散架,車一停,她也跳了下來,警惕地望著這位騎手。那人摘下頭盔,
轉過身,朝孟思瑤一笑,竟是個十八九歲的俊氣大男孩,頭髮長長的,從頭盔裡散下來,
披在肩頭。
「我心太軟,不想看你死。」男孩蹲下身,撩起水喝了幾口,又潑了水在臉上。
「為什麼?」
「你去過懸棺洞,對不對?你們一批有好幾個人,見到了一個穿雨衣的老頭,老頭說,你
們都會傷心至死,但你們還是去了。」男孩說話時的神情,簡直是幸災樂禍式的鎮靜。
「你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叫陳麒麟,也是這個村子裡的,高中剛畢業,村裡著名的敗家子,混世魔王、小色狼
……雖然我從小到大只有一個女朋友……」
「我在村頭見到的那個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真聰明!她媽媽去糾集人來抓你,她卻來找我,讓我救你。剛才說的,有些是我猜的,
有些是你自己說的,有些是袁姐姐說的。」
「袁荃?她也來過這裡?」
「也差點送了命!就是她四處問,結果村裡人都知道你們的事情。也不能怪她,誰讓你們
遇見了他,誰讓你們不聽他的威脅,進了洞呢?」
「他又是誰?真是你們村的麼?怎麼可以找到他?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進洞的人真的會
一個個死去?」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你拿我開心嗎?」孟思瑤不相信這個男孩會毫不知情,也不認為他會有意隱瞞,「你既
然不肯說,為什麼又要幫我?」
「還是那句話,因為我心軟呀!你那個叫袁荃的朋友問我,我也只有這些回答。我身邊有
很多奇怪的事,我都沒有答案。我生活在這裡十八年了,嘴也問破了,連我父母都懶得再
理我,我還是蒙在鼓裡。」
「比方說……」
「比方說,和本村隔了蠻遠的懸棺洞,絕對去不得,為什麼?沒有解釋。這個村子為什麼
沒有名字?沒有解釋。村裡人總是神神秘秘,在幹什麼?沒有解釋。附近的村子都有好幾
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族譜有山那樣高,為什麼這個村子的歷史是一片空白?沒有解釋
。我甚至懷疑我們這個村的人都是外星人的後裔。當然我自己知道,本人一點可炫耀的特
異功能都沒有,就算是外星人的後裔也很沒勁……」
「真是很奇怪,看來你和我一樣,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別人都能接受既定的事實,而你
卻在尋求真相。」
「我不知道那麼多大道理。其實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們,整個村的人,都在扼殺我出去
闖蕩的想法。」
「為什麼?難道還是沒有解釋?」
「解釋倒是有,但莫名其妙,比不解釋還糟。」
「你說說看。」
「傷心至死!」
孟思瑤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什麼?!」
「傷心至死。你沒聽錯,所有的長輩都說,山外很好,但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讓人傷心至
死的世界。說到底,他們雖然都說我是個壞胚子,還是心疼我,不願我吃虧。」陳麒麟的
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孟思瑤怔了怔:那些長輩,說得似乎不無道理,這個寧靜的小村,雖然透著古怪,但一定
有著單純的生活,沒有都市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自己過去數月裡的經歷,不正是最好
的註釋?
「那你倒說說,村裡人怎麼個神神秘秘了?」
「不能告訴你,」陳麒麟斬釘截鐵,「雖然全村的人都說我壞,我卻不能說太多我們村的
事,這是原則性的問題,我很為難呀——你那位朋友袁姐姐,幾乎要送給我一堆好東西,
我口水都快流盡了,還是堅持沒有說。」
「想不到,袁荃居然也有為難的時候。那她豈不是空手而歸?」孟思瑤怎麼也不相信袁荃
會白跑一趟。
「當然不會。首先,她確定了穿雨衣的老頭不是住在本地的任何一個村子裡——她來這裡
之前,已經跑遍了附近的村鎮,這是最後一站。」
「早就覺得,什麼『少小離家老大回』是一派胡言。」
「很難說哦——這就是她的第二個收穫,她證實了『傷心至死』確有其事,這個村的長輩
們既然有此一說,似乎證明那個穿雨衣的老頭至少和本村有那麼點淵源;第三條收穫,為
什麼這個村的人對你們這麼凶?彷彿你們會帶來災禍,這除了證明穿雨衣的老頭、或者懸
棺洞,一定和我們村有關,還暗示著,絕對不會是什麼友善的、正面的關係,而是負面的
關係。這點我可以幫你澄清,我從來沒有在我們村裡見到過他。」
「那袁荃就更應該盯住你們村的長輩不放,直到他們說出真相。」
「有些話,連我都不說,你能指望村里長輩們說嗎?」
孟思瑤更迷惑了:「不對,既然穿雨衣的老頭和你們村的確有關係,但你又從沒有看見過
他在村裡出現,如果他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有可能和你們村的過去有關,而多半和
你們村的現在沒有太直接的瓜葛。
「同時,被懸棺洞的詛咒所傷害的人,都是被一封電子郵件引到那個山谷去的,如果他就
是發郵件的人,又別有用心地挑選江大旅遊協會發出邀請,這說明他有可能和江京也有淵
源。或者說,他就住在江京。他發出邀請,然後回到新裳谷,守株待兔。」
「真有趣,袁荃和你說得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我更不知該怎麼辦了,似乎所有的路都走不通:你們這個怪村是一堵長滿刺的牆
;江京呢,又是一片茫無邊際的汪洋大海。到哪裡去找那個老頭?真氣死我了!」
「袁荃當時,看上去比你還氣急敗壞呢!」陳麒麟的確是個壞小子,竟又有些幸災樂禍的
樣子。
忽然,一聲長而淒厲的鳥鳴傳來,孟思瑤不寒而慄:「這是什麼鳥叫?」
「不是鳥叫,是竹哨!我和我老婆之間特殊的聯絡方式,她在報警,村裡人找來了,不久
就會到。我的小輕騎跑不了前面的山路了,愛莫能助,你順著山澗走,如果不快點跑,我
對你活著出山一點也不看好。 」陳麒麟的話裡聽不出是說笑還是認真。
「好,我這就走,但你快想想,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現在還有機會。」
陳麒麟想了想,說:「真的沒什麼了,你走吧,代我向袁姐姐問好。」
「她已經去世了。」孟思瑤的喉嚨有些啞,她看見陳麒麟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這個看上去玩世不恭的男孩,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孟思瑤說了聲再見,轉身向西行。
「你等一下!」陳麒麟忽然幾大步追上孟思瑤,從懷裡摸出個皺皺巴巴的小本子,塞到她
手裡,輕聲說:「這個不知道有用沒有,但至少和我們村有關。」
這是一本地圖集。確切的說,是一個「手抄本」的地圖集,二十幾張白紙裝訂在一起,每
張紙上都有一幅手繪的圖,只有黑白二色,似乎是一個喜愛畫地圖的業餘人士,用一支鋼
筆畫出了這些作品。
更奇怪的是,乍一看,全本所有的地圖,都是一模一樣。再仔細看,每張地圖的大致輪廓
是一樣的,中心都有「焰山」兩字,但又有些差異。比如第一張地圖只有粗粗幾道線條,
腳注有「唐延和元年,疑偽作」。往後的繪圖逐漸精細,有更細緻的線條和地名標注,有
的腳注寫「年代不詳」,有的注著確切的年代,比如「明嘉靖廿一年」、「清道光二年」
、「1935年」,最近的是「1983年」;從「明天啟三年」那張圖開始,一個小圈上標著「
華西鎮」,往後的各張圖,小圈的範圍不斷擴大,顯然華西鎮越來越具規模。
原來這是本地的一份地圖,會給我什麼樣的啟示?
怪村,一定和怪村有關。
孟思瑤曾仔細看過石蠟村裡得來的地圖,清晰記得怪村的方位。她翻到最後一張「1983年
」圖,果然,在怪村的方位有一個濃濃的黑點,注了一個「甲」字。
她又翻到前面一張圖,腳注是「1959年」,粗粗一看,怪村的方位還是一個濃濃的黑點,
也有個「甲」字。但仔細看,黑點所在的方位稍稍偏東南了一些。很難說,這地圖是手繪
,有細微的偏差很正常。她又翻到前頁,是「1935年」,黑點似乎又偏東南了一些。真是
這樣的嗎?是不是我的眼睛在欺騙我?我的眼睛不是測量儀,怎麼會准?
尤其在這開往機場的搖蕩不定的大客車上。
孟思瑤靈機一動,從小包裡取出圓珠筆和一張白色紙巾,展開後覆在「1983年」的地圖上
,面紙的一角對齊地圖的一角,怪村所在方位,那濃濃的一點,透過稀薄的面紙泛出來,
孟思瑤在面紙上做了記號,同時在「華西鎮」和「石蠟村」的方位上也各做了一個記號。
接著,她又將面紙蓋在了前一張「1959年」的地圖上,同樣做了三個記號,特別注意到怪
村的方位和「1983年」的點大致重合,但的確有那麼一點微小的偏差,而「華西鎮」和「
石蠟村」的方位則毫釐不爽。
就這樣,從後往前一張張描點,一直到「明天啟三年」,華西鎮的起始年。
孟思瑤驚異地發現,怪村的位置在每張地圖上都略有不同,越古老的地圖,怪村的方位越
偏東南,十四張圖後,面紙上的十四個黑點竟連成了一條弧線;而華西鎮和石蠟村的位置
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
這說明什麼?陳麒麟說得不對,誰說怪村的歷史短呢!怪村至少有數百年的歷史。最初的
怪村離華西鎮不遠。隨著時間的推移,怪村卻逐漸移入深山,順著這條弧線……這條弧線
,正是孟思瑤走過的那條路,深草中天葬的屍骨和無字的石碑佈滿沿途的艱辛之路!
孟思瑤的心底又升起一股寒意。
是啊,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艱辛之路!一段什麼樣的扭曲歷史!多少悲劇曾發生,就在他眼
前發生,還有那些古老的故事,一樣悲慘的故事,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多少年來一直在
他腦海中栩栩如生。
雨衣人並非每天都穿著雨衣,他坐在開往機場的客車上,一個毫無特徵,尋常不過的老者
。他知道這一路回江京將沒有任何風雨,但他心裡,還是因為重見那本手抄的歷史地圖冊
子而風雨交加。前面座位上的孟思瑤,大概因為又有了懼意,深深地呼吸著,身子微微戰
抖著,總算給了他一些報復的快感。
當然,這還只是個序幕,還只是個開始,惡夢才剛剛開始。
這是江京入冬來的第一場雪,比往年略早,最高氣溫掙扎在零下十度左右,格外地冷。
孟思瑤從出租車下來,幾乎是衝進了樓門,還沒來得及將行李提上樓,就徑直跑向鍾霖潤
的房間。這幾天出門在外,她沒斷了惦記鍾霖潤的傷勢,從心底覺得內疚——鍾霖潤養傷
最要緊的關頭,自己應該整日守在他床邊才是。但他很理解,除了表示對她安全的擔心,
並沒有阻止。
昨夜的電話裡,鍾霖潤對她思念的話兒聽不夠,她幾乎就要告訴他自己今天就會回到江京
,但還是忍住了,當然是因為想給他一個驚喜。
一個女子清婉的笑聲從鍾霖潤的房間裡傳來,孟思瑤的心沉了一下。
孟思瑤悄悄走進房間,一眼看見鍾霖潤的床邊,一個女子窈窕的背影,長髮如瀑,垂在肩
上,她正在餵臥床的鍾霖潤吃著什麼,手中的碗冒出騰騰熱氣。
鍾霖潤帶著一片溫柔看著那個女子,那眼神,只有在看她孟思瑤時出現過,曾經讓自己幾
乎融化。可惜,那眼神,此刻並不在自己身上。
看到孟思瑤悄無聲息地走進來,鍾霖潤先是一怔,隨即飛紅了臉,頓顯尷尬:「瑤瑤,你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得太不是時候,打攪了你們。孟思瑤的鼻子有些酸。我該怎麼說?我該怎麼
做?發脾氣嗎?走開嗎?
那女子回過身,微笑著打量著孟思瑤。不過舉動回眸間,那絕美的容貌,尤其那溫雅嫻淑
的氣質,竟讓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的孟思瑤自慚形穢。
這太不公平了!
「瑤瑤……」鍾霖潤的臉色更尷尬了,試圖解釋,卻似乎知道於事無補。
「我……回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你們了,我……剛下飛機……先去放行李吧。」孟思瑤不
想再多留一秒,至少要先找到一個能痛哭一場的地方。
忽然,一個清亮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這位就是小孟吧,久聞不如一見,哈哈,看來是
我們來得巧了,正好可以見到你。」
只見一個年過半百的清?老者從她身後轉了過來,也笑著打量她。那老者穿得很樸素,洗得
已經有些發白的深藍色夾克,厚厚的眼鏡片,標準的中老年知識分子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子終於開口了:「你真的是瑤瑤啊!你走的這幾天,我和你叔叔知道霖潤需要照顧,
專門單位裡請了假……你比照片上還漂亮呢!」
她是?
鍾霖潤終於說出了句囫圇話:「瑤瑤,這是我爸媽呀!」
幸虧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即便如此,孟思瑤還是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很傻。千萬不能說
給霖潤聽,誰讓他的媽媽保養得這麼好!她再仔細打量鍾母,眼角的魚尾紋依稀可見,的
確是上了歲數的人。於是綻開笑臉叫了聲「叔叔、阿姨」。
鍾父笑著說:「你阿姨這個人,看到別人漂亮,就會忍不住去說。也許是我書獃子的毛病
,總覺得這都是外在的東西,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感情,對不對?」
孟思瑤想起來,鍾霖潤說過,他父親是名中學語文老師。他父母都住在遙遠的四川小城裡

鍾母嗔怪著看了鍾父一眼,笑說:「好啦,長得漂亮,誇一句還要不得?瑤瑤呀,你來了
就好,我們早想帶霖潤回老家去修養一段時間,別看我們老家地方小,有兩個中醫骨科大
夫,水平響噹噹的。霖潤這孩子,一直跟我們拖著,總說要等你回來,見你一面再走……
霖潤,別怪媽嘴快哦。」
「不用啊,我回來了,可以照顧他的。」孟思瑤哪裡捨得。
「傻孩子,這個我們當然知道。但是你有你的事業,你的工作呀。我們知道的,你上班壓
力挺大,總不能整天請假呀。老家那邊條件雖然不如江京這樣的大城市,但我那個班,根
本拿不到幾塊錢,上不上反正都不要緊,可以有更多時間照顧他。等他養好了傷,假如還
要偷懶賴家裡,我用棒子打他回來見你,好不好?」鍾母笑著看一眼鍾霖潤。
孟思瑤聽她說得句句有理,自己雖然一顆心都在鍾霖潤身上,但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他身
邊,照顧起來肯定不會有他父母那樣精心。於是點點頭,笑道:「好啊,阿姨肯定照顧得
比我好,我就放了他吧……其實我心裡非常過意不去,把他一個人撂在家裡,我卻在外面
亂跑。」
鍾母忙說:「啊呀,你經歷的事,霖潤和我說過一些。你真了不得,很堅強。聽說你父母
……也不在了。往後,就把我和你叔叔當自家人,好不好?」
孟思瑤心裡一熱,心想:「鍾霖潤的善良和熱情,果然是他父母那裡一脈相承來的。」
換洗一新後下樓,卻發現鍾家三口已是整裝待發,大包小包和坐在輪椅上的鍾霖潤,都在
往計程車小巴裡裝。怎麼這麼快?孟母解釋說,剛才打了電話去,就訂到了今晚的機票,
所以立刻叫了車。孟思瑤想跟著去機場,卻被鍾家父母竭力攔阻,勸她好好休息,更怕她
一個人回來天太晚,不安全。鍾霖潤和她纏綿了良久,也勸她不要去,畢竟剛從機場回來
,不要真像個空姐似的。
孟思瑤被鍾霖潤逗笑了,兩人依依吻別。
不捨地望著小巴消失在路拐角,空氣依然冰冷,唇邊依然溫熱,雖然已近黃昏,孟思瑤卻
覺得天光更亮了,如同一個走失的小孩,忽然回到了家人的身邊,整個世界都明媚起來。
是啊,從去年父母病逝起,就只有小貓Linda和自己相依為命,算得上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可惡的是那「傷心至死」的詛咒,奪去了好朋友們的生命,讓蕭瑟的生活更孤獨。
想到小貓Linda,孟思瑤忽然記起,剛才進進出出幫鍾家提行李送上出租的時候,Linda先
是人前人後地跟著,後來瞅準了機會,一溜煙逃出了樓——Linda也是只「凡貓」,對外面
的世界無比嚮往,一有機會就「離家出走」,直到被野貓們欺負或是肚子餓了,才可憐巴
巴地回家。
天快黑了,孟思瑤不願Linda再在冰冷的外面遊蕩,叫了幾聲「Linda」、「咪咪」,沒有
聽見任何動靜。地上已經被除了雪,孟思瑤問了隔壁小樓剛搬進來的那位老太太,是否看
見小貓,那老太太搖頭說沒有。正好一個鄰家的孩子騎車經過,指著東邊一小片樹林說:
「我看見你家小貓往那裡跑了。」孟思瑤謝過,快步跑了過去。
所謂樹林,只是一群密植的松樹。林邊並沒有看見Linda,孟思瑤靜靜聽了一會兒,林間傳
來一陣淅淅嗦嗦的聲音。
她忽然本能地想到,這正是當初和鍾霖潤散步時發現有人監視跟蹤的區域:林芒曾跟蹤過
自己,劉毓舟或龔老師也跟蹤過自己,今天,是不是總算能讓那份過分敏銳的「第六感」
麻木一下了呢?
她又叫了聲「Linda」,緩緩走進小松林,仔細看著每一寸走過的路。地上鋪著厚厚的松針
,松針上是薄薄的雪。
淅淅嗦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就在前面不遠處。孟思瑤加快了腳步,耳中只有腳踩在雪上
和松針上的「吱吱」響。再往前走,稀疏的雪面上現出了新鮮的小小爪印,一定是Linda的

爪印越來越清晰,Linda一定就在附近。忽然,她的頭猛地一陣暈眩:前面的爪印是她最怕
看見的顏色。殷紅!
仔細看,沒有錯,不但那些爪印是紅的,更有滴滴血跡,拖在雪面上。
不祥之感強烈得無法排遣,孟思瑤甚至必須停下腳步,才稍稍鎮靜了下來。
難道Linda已經遭遇了不測?是誰如此變態,會對一個無辜的小貓下手?難道我的身邊,除
了林芒和劉毓舟,還有敵人?
在心臟的狂跳中,她順著血跡向前摸去,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有些血跡上還粘著灰黃色
的毛,正是Linda的毛色。
淅嗦聲就在前面的樹後,孟思瑤捂著嘴轉過去,天!
她的心隨即又放了下來。
只見Linda正在努力嘶咬著一隻松鼠——它有著灰黃色的毛——那可憐的小動物,一定是沒
來得及儲備足夠過冬的食物,在這雪天裡找食,才成為Linda這個業餘獵手的玩物。是啊,
Linda飽食終日,抓這個松鼠並非為了果腹,而是純粹的消遣。
孟思瑤嗔道:「Linda,太殘忍了,回家去!」
Linda有些不捨地抬起頭,孟思瑤的心卻又是一沉。只見那松鼠仰面朝天地躺著,腹部已經
被切開——是切開,而絕非是Linda的撕咬,小貓的爪子和嘴都不會將松鼠的腹部打開得如
此齊整!
是人為。這是什麼用意?
她忍住陣陣泛上來的胃酸,緩緩走上前,蹲身,拾起一根松枝,撥開那松鼠的肚皮。
一個放膠卷的圓筒狀塑料盒。
孟思瑤用松枝撥出那膠卷盒,顫抖著拿了起來,在手中仔細端詳。該怎麼辦?
她還是那個脾氣,她改不了,她打開了小小的盒蓋。
膠卷盒裡放著一張捲成桶狀的相紙。展開,是一張小照片。
她只看了一眼,就如木雕般愣住了。良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細細看去,沒
錯,照片上的背景,正是新裳谷裡獨特的景點步街梁,照片上五個人,像是一家子,一對
中年男女,三個少年人,臨崖而立,背後就是那條狹窄的石樑,再遠處是青山隱隱。最讓
孟思瑤瞠目的,是五個人中的一位明艷少女,長髮迎風,肌膚勝雪,一副墨鏡,一襲黑裙
,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識?
還是天天見面?
孟思瑤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絕美少女,正是酈秋。
「有什麼話不能在家裡說?為什麼要在這兒?是不是你得了一大筆年終獎,存心請客?」
郭子放將羽絨大衣往椅子背上一搭,拿過菜單來逐字研究。
孟思瑤破例約郭子放在綠塢世家小區邊上的「隨園」酒樓見面,沒好氣地說:「還年終獎
呢,我請了過多的假去搞調查,沒有被扣工資就不錯了……今天來的,不光我們倆,還有
一位高人。」
「比我還高嗎?」
「你們應該至少通過電話的,江大一個博士,叫張生。」
郭子放呵呵笑起來:「想起來了,你被劉毓舟綁架那次,他曾打電話找我,問你的下落,
是個比較好玩的傢伙,跟平常人有點兒不一樣。」
「好了,認真計較起來,咱們哪個人都跟平常人有點兒不一樣,」孟思瑤抬腕看了看表,
「不過,這傢伙的時間觀念可是夠差的,都遲到
作者: kirsteen   2006-07-08 23:42:00
人名都忘光了 XD
作者: Effie1027 (林愛飛)   2006-07-09 00:31:00
未看先推~之前看這部到最後很囧...整個推給科學~"~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