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地間被灰色的紗籠罩,前方永遠是未知的暗黑,無論怎麼走,似乎都到不了盡頭。道旁
是微波蕩漾的河水,倒映著空中點點碧綠螢光。一切都很安靜,這種安靜卻又讓人毛骨悚
然,好像裡面包含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樣。
每走三步,地上便有一盞血紅牡丹燈,對著那鮮艷的燈光看去,河水裡隱隱約約好像藏了
無數蠢蠢欲動的影子,煞是可怕。
「這裡是所有魂魄死後必經之路,叫做『三步不回頭』。新死之人若在這裡回頭了,便會
迷失前進方向,再也無法輪迴轉世。但只要走上三步,見過牡丹燈,一切憂慮即可消除。
」
非嫣輕聲說著,用腳尖碰了碰地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燈,那燈晃了幾晃,忽然閃爍起來,竟
彷彿在對她打招呼一般。
鎮明環顧四周,卻只見灰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腳下漆黑的一條羊腸小道,筆直
地通往前方。
「為什麼一個魂魄也不見?」
非嫣笑了起來,「我們的鎮明大法師也有不懂的時候,世上多少人?每日要死多少人?倘
若全部都聚集在這裡,連這迷津河也裝不下。陰間本就是虛無飄渺的存在,說簡單一點,
就存在於你自己心中,這條路,永遠只有你一個人走下去,不會有別人來的。」
她笑吟吟地攀住鎮明的胳膊,眼睛都彎了起來。
「我雖然身為狐族,擁有穿透三界的本領,不過要將你一個神生生連肉身帶過來,也很吃
力呢!你要怎麼報答我啊?」
鎮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輕道:「什麼都沒做就要報答,倘若找不到太白的魂魄,罰你還
來不及。」
非嫣卻不惱,歪頭想了一會才道:「我不確定他的魂魄會在陰間,一來他是神,恐怕不能
為陰間所容;二來,我總覺得他還沒死......或者,因為撞破了結界,連魂魄也已經全消
散也不是沒可能......」
「他的魂魄不會散的。」
鎮明不等她說完,直接否定。非嫣瞪大了眼睛看他,有些不明白。
「你忘了......他是上代司金太白的兒子,身上有凡人的血液。天底下最堅固的便是凡人
的魂魄了,並非撞破幾個結界就會消散的脆弱東西。我曾用窺鏡尋遍生界都找不到一點他
的痕跡,所以才確定他是在陰間。」
非嫣恍然大悟,她居然忘了太白身上有凡人的血統!這樣說來,他很有可能在陰間!
「你打算把他的魂魄帶出陰間,再給他做個身體嵌進去嗎?不要怪我沒事先提醒你,雖然
你是神,但是這種行為是違反陰間條律的,得罪了陰間王,我也沒辦法收拾了。」
她抬手捉住飛到面前的一點螢光,看了半晌又拋回空中。那是殘留在三步不回頭這裡種種
凡人的慾望碎片,多少個千年下來,凡人的慾望聚集在這裡,怎麼都不化去,為原本蕭索
的地方增添了一點誘惑的美麗。
「要不要返回生界看他自己的意願,我不替他決定什麼。他若不願意重生,我不強迫他,
但是倘若他願意,哪怕將陰間的王殺了,我也要將他帶走。四方那裡,我希望盡量用五曜
的力量來解決,不到迫不得以,不想用『那些人』。」
話說到此,路也已到了盡頭。
眼前陡然開闊起來,彷彿一切灰色雲霧都瞬間散了開來。卻見面前條條道路蜘蛛網一般伸
展開來,粗粗一看,不下數十萬條。每一條道路上都有無數雲霧繚繞,有的是嬌嫩粉色,
有的是灰暗的土黃,甚至還有濃重的漆黑,莫可名狀。
「這裡是......?」
怎的這麼多條路?難道當真不同的路走下去結果也不一樣嗎?
「一般來說,死後的魂魄來到這裡,只能看到一條路,路上承載了他一生的事情,走完了
,過往一切都會忘記。我並不知太白選擇了什麼路,所以乾脆讓你看到所有場景。這裡是
『遺忘道』,任何記憶都會被消除,清清白白的去見陰間王。」
非嫣拉住想往前走的鎮明,「這裡沒有屬於你的路,不能再往前走了。」
鎮明輕喟,「那如何找到太白?要我在這裡施喚靈術麼?」
非嫣想了想,搖頭道:「若在這裡擅自用法,很容易引起陰間的震盪,生界的法術是不可
以在這裡用的。這樣吧,我把看守遺忘道的門人叫出來,問一下情況。」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束艷紅的毛髮,用漆黑的絲帶紮著,那色澤,分外眼熟,竟是她身為狐
狸時的毛皮!
非嫣兩手交叉,食指與中指指尖輕觸,口中喃喃念了起來。
『幽幽黃泉,漫漫迷津,聽我之音;聞我聲者,視我形者,即刻現身!』
那束毛皮立即散發出刺目的紅光,伴隨著她的清嘯,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劃過灰暗的天空
,彷彿天突然開了眼一樣,留下一道紅痕。
『以我妖狐之血肉精華,呼喚道君,見者立出!』
話音剛落,卻聽身後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非嫣,你這只調皮的狐狸又來搗什麼亂?上次你擅自將凡人女子秦四的魂魄偷走,強行
加入妖氣令她轉世成水妖的事情,陰間王還一直沒找你算帳呢!」
非嫣笑吟吟地回頭,立即見到那個說話的人,卻見他一身可笑的七彩羽衣,面目潔白,身
材矮小彷彿孩童,偏偏額頭上許多皺紋,下巴上一大把濃密的白鬍子,老不老,小不小,
甚是怪異。此刻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瞪著她和鎮明,眼神也說不出究竟是生氣還是歡喜。
「道君,好久不見,依然硬朗啊!」
非嫣奔過去,彎著腰笑瞇瞇地說著,刻意忽略他方才提起的秦四一事。
道君哼了一聲,神色雖然不善,卻依然拍了拍她的腦袋,很疼愛的模樣。他抬頭看了一眼
鎮明,雪白濃密的鬍子抖了兩下,才冷道:「這不是五曜的神麼?怎麼將他帶來這裡?」
非嫣「哦」了一聲,笑道:「我們來,是為了找一個人......不,確切說,是為了找一個
與他一樣的神,道君你在這裡也有好幾個千年了,最近有沒有見到擁有凡人血統的神的魂
魄來這裡?」
道君直搖頭,「沒有沒有!神怎麼會來陰間?!回去吧,待久了沾染上一身晦氣我可不管
!」
非嫣歪頭看了他半晌,才道:「真沒有?」
「真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非嫣挑了挑眉毛,忽地轉身拉著鎮明就走,「既然沒有,那就算了,我們告辭啦!倘若讓
我發現你在說謊,小心你的鬍子哦,道君!」
鎮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卻聽非嫣低聲道:「別管那麼多,出去了再說。」
「哦,對了,道君,我想那個神或許以後還會來這裡。你若見到他,就替我們轉告他,清
瓷沒有死,現在正在四方那裡做客呢。」
非嫣回頭對發愣的道君笑了笑,便拉著鎮明飛快地離開了。
灰色的雲霧在他們離開之後籠罩了上來,將眼前所有道路掩蓋。良久,道君歎了一聲,輕
道:「你......想通了沒?要不要回去......?」
身後有一片黑色的影子,面容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此刻卻在瑟瑟發抖,顯然內心激動之
極。
「你在這裡等了幾個月,也沒等到她,原來果然活著。這裡不是神該來的地方,你既有一
身法力,便自己上生界去吧。慾望未盡,心願未了,總是不能清清白白的走啊。」
道君苦口婆心地勸他。
那影子怎麼也不說話,許久,才低低歎息了一聲,竟是憂鬱難解,纏綿之極。
一直出了陰間,回到馬車裡,鎮明才開口問道:「為什麼那麼快離開?你確定那個道君說
的是真話?」
非嫣半躺在軟榻上,懶洋洋地說道:「笨,呆子都能看出他在撒謊。倘若當真沒見過,以
道君的個性,必然要想上很久才會作答,但他卻想也沒想就說沒見過,肯定有鬼。太白八
成就在那裡。」
「哦?」鎮明捏住了她的下巴,神色有些冰冷地看著她,「為什麼那麼快出來?就算他不
見我,我也可以用術強行將他帶走,為什麼阻攔我?」
非嫣揮開他的手,「所以說你笨。道君既然隱瞞,必然有原因。你的目的不是讓太白復活
那麼簡單,而是要他出來一起對抗四方。倘若強行帶出來,也不過增加一個不合作的神罷
了,何苦?總該要他心甘情願地出來才行。」
鎮明哭笑不得,「所以你騙他清瓷沒死?居然還說在四方那裡做客?」
非嫣嘻嘻一笑,眨著眼睛輕道:「怎麼?嫌我撒謊撒得不好?」
鎮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了起來,「小狐狸,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什麼鬼靈精的點
子都能想出來。倘若讓太白發現那是謊言,你又該如何?」
非嫣轉著眼珠,聳了聳肩膀,「我能如何?反正有你鎮明大法師罩著我,我可不愁。」
鎮明想了半晌,才道:「暫時冷上一段時日,也讓他自己在陰間好好想想。過些日子再去
找他,說什麼也要將他帶出來了。」
非嫣突然爬上鎮明的膝蓋,直溜溜地瞪著他,小聲道:「那,我幫你打開陰間,找到太白
了!現在是不是該把你的名字告訴我?為了這個問題,我們也糾纏夠久的了!」
啊,是夠久的了,仔細數來都有六七千年了......
鎮明奇道:「哪裡找到太白了?他在哪裡?難道一個推測也算是找到他了?小狐狸,這次
你失敗了,放心吧,我不會把名字告訴你的。」
什麼?!
非嫣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這......這......這算是給她事後賴帳嗎?
!這個耍賴皮的神!早就該知道他根本只會騙人罷了!該死!居然被他那麼張狂地擺了一
道!她狐仙非嫣的面子裡子又丟沒了!
鎮明摸了摸她發呆的臉,柔聲道:「不過你替我打開了陰間,讓我見識了那裡的風光....
..作為獎賞,就告訴你我以前被叫御子的原因吧......」
「不用啦......那個,我早就知道了。」
非嫣沒精打采地說著。
她早知道了。就在第一次見面後的第二天。她遇到了一隻野山貓精,那隻貓精對她這個初
出茅廬的「菜鳥」完全不屑一顧,高傲地花了一整天時間,將人間的許多習俗都告訴了她
。
御子,就是凡人對天生擁有特殊神力的人的尊稱,意為「天生的貴人」。御子的職責一般
就是降伏常在人間作亂的妖魔,替人祈福消災,如果花上大價錢,還可以進行占卜,瞻望
後事。簡單一點來說,御子就是人間最高貴的人,同為肉身,說著一樣的話,吃著一樣的
食物,他們卻是特殊的。
「天生的......貴人......」她喃喃地說著,忽然一笑,「天生也好,貴人也好,沒有神
界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
鎮明是人修煉成神的,五曜裡,太白的父親也是人修煉成神,所以太白擁有一半凡人的血
統;歲星是最正宗的神,擁有麝香王的血統;辰星和熒惑都是天地精華而成的神;司日父
親是麝香王,母親是妖狼族的大妖;司月父母皆為普通神官。
「難怪你常不在麝香山,我現在終於有點明白你的想法了呢......那麼不在乎神界,也是
這個原因?」
她果然腦子反應不夠快,居然一直沒往這方面想,他以前分明是凡人啊!
鎮明捏了捏她的下巴,輕道:「別胡亂猜測別人的想法,你這只不乖的狐狸......」
事情當然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只是,她也說對了一半,如此而已......
印星城——
漆黑的屋子,唯一的光芒來自東面牆上的巨大鏡子,裡面跳躍著無數彩色的線條,雜亂無
章,時而呈圓星,時而呈方形,還會突然一片黑暗,古怪莫名。
鏡子前站了一個人,白色的袍子,瘦弱的身段,卻是白虎。他閉著眼睛,雙手拈了一個極
詭異的式,嘴裡喃喃念著什麼,仔細看去,才發覺鏡子裡光線的跳躍是隨著他聲音的高低
而起伏的。
一顆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經過秀氣柔弱的臉頰,很快滴在地上。顯然此刻
他正聚精會神地施著法,很是吃力的模樣。
「砰」地一聲,身後的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踹開,擾亂了先前寂靜的氣氛,朱雀渾厚的聲音
頓時紮了過來。
「白虎!我南方七星已經死三個了!再不讓我去曼佗羅城,我的七星大概就會全給那個玩
水的殺了!你好不公平!為什麼定要我派出所有人馬?為什麼玄武的北方七星一個也不出
動?!」
駭人的聲響帶著凌厲的氣勢,飛快地衝到白虎身前,他微微一歎,只好放下拈式的雙手,
定定地看著朱雀。
「被你這樣一攪,今日的功又白費了。沒有什麼公不公平,都是為了我們的大業,死了幾
個星宿也值得這樣大叫大嚷?你當真以為對付五曜可以不戰鬥,不流血?那你未免太天真
了!」
朱雀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恨道:「我什麼時候以為不戰鬥,不流血?!我只問你為
什麼要我的星宿去戰鬥去犧牲,最後坐享其成的是你們東西北三個神?玄武從來也不合作
不見你去管,青龍做事兩面派也不見你管,盡會剋扣我!你什麼意思?!」
白虎歎了一聲,放柔了聲音輕道:「朱雀,四方有四個神,可是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你說
的不錯,玄武向來特立獨行,青龍也不過是表面上的迎合,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信我。我
怎麼可能剋扣你?」
朱雀悶哼了一聲,「那為什麼儘是我的人死,我的人打頭陣?南方七星不值錢麼?」
白虎拍了拍朱雀的肩膀,柔聲道:「因為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所以我才放心用你的人。
朱雀,我知道你心裡抹不平,七星死了三個,先前鷹王翼的事情也給你很大的打擊,但是
一切才不過開了個頭,有能力有本事的星宿日後總會出現。讓二十八星宿去曼佗羅城,本
來就是想混淆辰星的視線,你不是早就知道的麼?」
他將朱雀拉到那面巨大的鏡子面前,沉聲道:「看看這個,不出三日,我就可以找到被封
印的暗星魂魄,到時候,什麼五曜,什麼麝香山,都已經不用再擔心了。二十八星宿不是
最後的王牌,他們只是為大業出力出命的好孩子,我不會忘了他們,也不會捨棄他們,只
是犧牲是難免的,心痛不捨也是正常。但你因為這點不捨就可以破壞我們所有的計劃麼?
朱雀,我相信你,所以才將一切告訴你,請不要辜負我的信任,好麼?」
朱雀咬了咬牙,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本是個粗人,哪裡禁得起白虎這般軟言安慰?何況他
一向最服氣的神就是白虎。當下點了點頭,把不平和憤懣強行壓了下去。
白虎笑了笑,撫著他的後背,溫言道:「再忍耐一些時日,待我找出暗星被封印的地下冰
城,立即讓你打頭陣去曼佗羅。到時候要怎麼殺,怎麼玩,隨便你。只是現在,卻不許你
動彈。」
朱雀看了一眼鏡子,忽然輕聲道:「地下冰城也只是半個魂魄......另一半,你找到了麼
?聽說當年是鎮明送走的,現在鎮明也正往曼佗羅城趕,要不要派人去對付?」
白虎搖了搖頭,「只要一半,已經可成大事。倘若湊齊了暗星的魂魄,光憑四方的本事,
是沒辦法制住他的。鎮明那裡千萬不要派人去,他這個人詭異得緊,五曜我最忌諱他。眼
下走一步算一步,就看誰動作快了。」
他定定地看著鏡子裡跳躍七彩的線條,輕道:「當然,快的一定是我們。」
朱雀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頓了住。白虎奇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吞吞
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風啊!」
朱雀沉吟了半晌,才道:「那個凡人女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留著她的身體是
個禍害,偏偏玄武保護得極周全,幾次想將她毀了都沒成功......白虎,你不覺得事情很
古怪麼?那些花突然出現,你又找不到她的魂魄,是不是......她有什麼陰謀?」
白虎微微一笑,「你放心,無論她有什麼陰謀,也沒辦法逃過我的掌握了......」
清瓷,這一次,一定是我贏!
第五章
第一次相見,她只是一隻紅狐,獠牙爪子俱在,野性十足。
可是卻不能否認,她的確是一隻可愛的狐狸。那雙青色的眼,自由歡快,一派天真,沒有
承載世間的慾望和醜陋,那樣單純地看著他,彷彿在告訴他:她只是好奇罷了。
是的,一直到今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個要滿足的,都是好奇心。哪怕世間負了她
,哪怕他人哀怨情纏,卻困不住一縷自由的風,她永遠是快樂的旁觀者,只看戲,卻不樂
於沉溺其中。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灑脫自我的妖,好像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情,也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
情,再沒見過比她更自我的人。
第二次見面,她居然已列入仙班,獨自一個人跑去西方王城的陰陽宮找他算帳。那種執著
不甘心的模樣看著就想笑,他卻沒笑出來。數千年不見,她自己修出了人身,卻依然是從
前那個叫非嫣的女子的音形容貌,到最後,相貌名字還是給她偷了來用。
相處一段時間,才發覺,她是個很懶的妖,不願意動腦筋,不願意融入神界處理事務。想
想也不奇怪,連名字和身體都懶得自己想的人,怎麼可能願意把精力分在其他事情上?
但她卻願意把所有精力花在他身上。
好像賭了一口氣似的,每天來找他麻煩,每天都嚷嚷著逼他與她比較高下。她的妖氣永遠
自由而囂張,艷紅一團裹在週身,從來不去遮掩,和她的人一樣。光為了這件事情,她就
已經被當時的五曜和四方排斥得不行,不屑與妖物同為神。
他其實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狐狸,雖然時常與她調侃戲耍,
卻從沒將這個人放在心上過。他原本以為,她會一直纏著他,目光永遠第一個注視他,在
他不說出真正姓名之前,他永遠是她追逐的對象。
可是他錯了,風就是風,哪怕一時被絆住,還是風。
她突然消失了,就像當時她突然纏住他一樣,走得極快,一點痕跡都不留。之後不斷聽到
神界裡諸神對她在外荒唐事跡的惱怒斥責,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做事似乎從來不講究對
錯,只講感覺。一旦觸動了神經,就做出讓人張目結舌的事情。
例如一夜之間剷平在東方作亂的野豬精;為了實現一個病危孩子的夢想特地跑去印星城偷
了當時冰雪之神玄武的星石,只因為那孩子想看真正的星星;因為南方某個小村裡,人們
不滿村長的暴虐,便鼓動眾人燒了村長的房子……等等之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麻煩事。
他只覺她有趣爽朗,見過無數的妖和凡人,從來沒有哪個有她這種天真加大膽的習氣。可
是,他卻沒想到,一旦她的大膽天真是用在他身上,會那麼麻煩棘手。
千年之前,他奉命和熒惑一起收服在下界作亂無數的妖狐司徒。一見司徒那種囂張的火紅
妖氣,他立即想到了非嫣,那人妖嬈之極,眉宇間似乎也和她頗為相似。熒惑與他鬥了三
日,筋疲力盡也未能降伏
當他正要出手收他時,怎麼也沒想到,消失了幾十年的非嫣會在那個瞬間出現,一出手就
擋下了他的攻擊。他驚訝極了,連還手都沒想到,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將鎮魂玉奪走,只一
個剎那就將司徒的妖力全部散盡注進玉裡。
他應該反擊,應該將這個大逆不道的狐仙抓回麝香山墜天獄,可是他只能怔怔地看著非嫣
專心地照料虛脫的司徒,在他眼皮子底下將司徒和鎮魂玉送進陰間,逃離他的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那個妖狐?
等他反應過來,非嫣已經轉身走了很遠了,一句話也沒說,甚至看也沒看他一眼。嫣紅的
背影如同第一次初見一樣,自由歡快。他突然發覺,自己或許從來也沒在這個人心裡留下
一點影子,原來自己那些漠不關心,那些風輕雲淡,都是虛假的表面。在這種真正的灑脫
面前,他完全被打敗……
原來,他一直都不過是她消遣無聊的對象罷了……原來……
真是不甘心。
他急忙追了上去,本該立即將她降伏帶回麝香山,可他頓了半晌,卻只問了一句話:『為
什麼不再來找我?』
她的回答簡直絕了。
『我不來找你,不代表你不能來找我呀。你說對不對?鎮明大法師?』
她一旦稱呼誰是「大法師」,白癡都能聽出裡面的嘲諷意味。向來都是神界的神對她口出
惡言,她卻從來都笑吟吟地反擊一句「大法師」,現在想來簡直可愛之極。
於是他給她強行下了封印,相互約定五百年之內,妖狐司徒若再沒有起任何風浪,便還她
自由。五百年間,她必須待在離他不超過三公里的地方,作為監視。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封印真正的意義,可是他不能想,也不願肯定。哪怕她是風,他也
要她為他留下,困住,不許她飄走。
他只是,不想看她沒心沒肺的自由罷了……真的不想……
額頭上被人輕輕彈了一下,麻麻的,然後一個軟綿綿柔媚的聲音在耳朵邊響了起來。
「你在做白日夢麼?鎮明大法師?」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向眼前這張熟悉的嬌媚臉蛋,那雙靈動的眼似乎已經成了他的
夢魘。
他忽然一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柔聲道:「你這個小狐狸,世上難道當真沒有事情可以讓
你執著麼?這樣的腦袋裡,每天都在想些什麼鬼點子?真想剖開來看看。」
非嫣莫名其妙,這個人怎麼了?發了一會呆就開始說些沒頭沒尾的話,難道剛才真的在做
白日夢?
鎮明再也沒說話,只是微微笑著。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永遠都是那只單純天真的小狐狸。
很懷念,第一次初見,那雙野性爛漫的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
那樣沒有一絲慾望的,單純的,看著他……
辰星突然發現,要在這座巨大的曼佗羅城裡將二十八星宿找出來,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
事情。他有些後悔當時太快將柳宿殺了,現在如果有一個美女陪著他,又可以提供情報,
又能解除寂寞,該多好啊。「唉……」
他長歎了一聲,沒精打采地攏了攏軟巴巴的衣裳。
只怕二十八星宿還沒找全,四方那裡就已經把暗星的魂魄喚出來了,那才當真要糟糕。不
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不對勁,應該沒那麼簡單。尋找暗星是多大的事情,四方怎麼
沒有親自出動,卻只叫二十八星宿出來呢?想來那個矮子張宿必然沒將全部真相告訴他。
切!他其實死得也挺冤。
在七拐八繞的街道上走了半晌,忽然見前方高掛著鮮紅的酒旗,陣陣飯菜酒香從裡面飄出
來,頓時讓他原本就有些乾癟的肚子越發鬧騰了起來。北方飲食與南方大異,酒肉皆以大
、多為好。一碗酒要一口喝乾才爽,一塊肉要有巴掌大小才夠味,待了這些時日,他也漸
漸習慣這裡的風俗了。
掂掂荷包,掏了半天才從角落裡掏出指甲蓋一般大小的黃金,不過也夠他享受上一段時日
了。他笑吟吟地走進了酒樓,小二立即春風滿面地迎了上來。
「客倌裡面請!要什麼酒菜?我們這裡什麼新鮮肉菜都有!」
一邊說著一邊將他引到了樓上靠窗的位置。
辰星沉吟半晌,說道:「來一壺上好女兒紅,再來四碟涼菜,四碟熱菜。芙蓉翠玉湯一份
,乾燒牛肉一份,再來紅筍雞丁一碟。」
小二怔了一下,有些為難道:「這個……客倌,小店沒有女兒紅……芙蓉什麼什麼湯……
那不是南方菜餚麼?小店經營特色北方菜,您點的太偏了。」
辰星歎了一聲,「那你來推薦一些吧......」
小二立即點頭如數家珍,「白菜粉絲肉羹,炒雪冬,紅燒肘子……都是本店特色菜。至於
酒水,則有上好白干燒刀子,色目葡萄酒……」
眼看他滔滔不絕還要再說,辰星急忙揮手,「好了,就這些吧!將你們店的特色給我一樣
上一碟。」
眼見來了個大客,小二立即歡天喜地地跑了下去,慇勤服侍。
唉,北方果然不如南方細膩,連菜名都取得不夠詩意。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到了曼佗
羅那個丫頭。其實北方人或者都是這般,豪爽熱情,沒有南方那麼多細膩心思,卻是真心
一片。就連菜名都不玩噱頭。
酒菜很快上齊,他拿起筷子,剛吃一口,卻見樓下突然出現四個行蹤古怪的人。
雖然北方天氣嚴寒,行人都習慣穿著大氅毛皮,卻甚少有人將頭臉都全部包起來的。樓下
那四人不但將頭臉用黑布包了起來,只露兩隻精光粲粲的眼睛,甚至連頭上都戴著大斗笠
,將面目完全遮了住。
有古怪……
他靜靜放下筷子,瞇著眼睛仔細看著那四人,卻見他們都在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時不時
四處看看,彷彿在找什麼人,又好像在等什麼人。最醒目的卻是其中一人,身段不高,背
後卻背了一根比他整個人都高出兩倍的棍子似的東西,用黑色的布裹了起來,也不知到底
是什麼。
奇怪,那根長長的事物,好生熟悉,是在哪裡見過麼?經過氐宿那件事,他對二十八星宿
的警惕已上升到最高層次。仔細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分明是南方七星井宿慣用的兵器!井
宿是個瘦小的女子,但二十八星宿中,唯有她才能舞得動那根玄鐵的棍子。
嘖!他正要去找這些該死的星宿,現在他們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丟下酒杯,立即站了起來,打開窗戶就要跳下去,忽地聽見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如同直
接敲進他魂魄深處一般,驚得他一個寒顫,不可思議地往不遠處望了去——
「曼佗羅!你這個死丫頭,這幾天場子也不好好蹲,修煉也心不在焉,是不是皮癢了要你
爹爹我好好修理一下?!」
是雷班頭的聲音!
「每日只見你滿城亂逛,像個沒頭蒼蠅!是不是在找那個突然離開的臭小子?!那種人,
不找也罷,給強盜殺了也罷!待了那麼些時日,居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我們難道刻
薄他什麼了嗎?!不許你再找了,快給我回去!」
他心頭忽然一慟,竟然不能自己,一雙眼睛如同被下了最厲害的咒法,怎麼也沒辦法從前
面那個紫衣小姑娘身上離開。
幾日不見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完全沒有感覺了……原本以為自己早想通了……為什麼?為
什麼見到她的那個瞬間,有被針刺痛的感覺?
依然是那個大皮帽子,依然是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依然是沒心沒肺的天真笑容,她什麼
都沒變,可是他卻好像變了,變的完全不認識自己……
「爹爹你煩不煩?場子那裡不是有天善大哥撐著嗎,你擔心什麼?再說我找他不為了別的
,就是惱他不告而別!明明那天晚上說好了要去找沙茶曼的!他給我這樣耍賴,我怎麼能
放過他?!找到了,先踹上幾腳解恨再說!」
哼!居然敢騙她曼佗羅姑娘?!辰星,我不管你是不是神!惹我,你死定了!
辰星苦笑了起來,竟是定在窗前無法再動彈。對這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找不到對
付的辦法。只有苦笑而已。
樓下的那四個星宿忽然騷動了起來,有一個立即就要上前,給同伴用力拉了住,在耳邊低
語幾句,才止住動作。辰星忽然警惕起來,怎麼?他們的目標難道是曼佗羅?!怎麼會這
樣的?難道白虎窺到了他之前的行蹤,想用曼佗羅來要挾他麼?!
不行,不能讓他得逞啊!可是,他真的不想與那個丫頭再有什麼糾葛了,再這樣下去,他
會完蛋的……
雷班頭急得只是歎氣,只好跟在精力充沛的曼佗羅身後,在街道上疾步走著,順便四處觀
望熟悉的身影。
「該死的,居然敢說走就走……」曼佗羅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憤恨咕噥,「枉我信任他一
場!居然給我玩陰的!沙茶曼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放心上……我現在算明白了,麝香山的神
沒一個好東西!看我找到了怎麼收拾你!」
話音剛落,眼前忽地人影一晃,竟有四個渾身漆黑的古怪人物擋住了她的去路,團團將她
圍了起來。曼佗羅一陣驚訝,抬頭望去,卻見其中一個個子極高大的人也不說話,伸手就
來抓她。
她急忙跳開,駭然道:「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那人一抓不中,另一隻手飛快伸出,一把扯住了她的皮帽子,本想就這樣將她擒住,卻不
料那帽子立即掉了下來,頓時滿目色澤美麗的火紅!這丫頭的頭髮是紅色的?!
周圍的人頓時嘩然,圍觀之人見情勢不對,也早離開了幾丈遠,偷偷觀望情況。
曼佗羅惱火地捂著滿頭長髮,眼睛直直地瞪著那人,絲毫不懼,只冷道:「你們到底要做
什麼?!曼佗羅城難道沒有王法了麼?!」
那四個人沒有說話,又互相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一個冷漠卻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不是曼佗羅?是不是曾和五曜辰星接觸過?全部據實說來,不許隱瞞!」
「什麼?!五曜辰星?!丫頭,你見過五曜?!」
雷班頭厲聲吼了起來,臉色血紅,顯然激動到了極至。
曼佗羅臉色微微發白,頓了半晌才點頭,輕聲道:「是……的,我見過……就是我在找的
這個人……因為他承諾幫我找沙茶曼,所以我才收留他,可是……他卻偷偷跑了……所以
,我……」
雷班頭劇烈地喘息著,好半天才恨道:「你忘了你爹爹,這個戲班子,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你居然將我們的死敵五曜帶回來讓我養……你!」
他氣到說不出話來,只能喘氣。
曼佗羅有些發急,張口剛要辯解,卻聽那個女子又道:「雷櫟天,天善,言其表,曾是北
方暗星死忠擁護頭目。暗星死後,自組戲班子,每日表面做著各種表演,暗地裡卻偷偷調
查地下冰城的位置,以圖復活暗星,來日再圖大業。我沒說錯吧?」
雷班頭臉色慘白,驚駭地瞪著這些黑衣人,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們……怎麼知道的?!
那女子哼了一聲,聲音極是傲然,「加了壽命的凡人而已,成不了事,也不用圖你們幫忙
。今日要將曼佗羅帶走,誰也不得阻攔。」
雷班頭大驚,急忙上前要去搶人,後腦卻突然給人重重一敲,立即跌爬在地上,再也起不
來。
「爹爹!」曼佗羅飛快地甩開那個女子伸過來的手,衝上去就要將昏倒在地的雷班頭扶起
來,「你們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既然找我,為什麼還要傷害其他人……?」
話沒有說完,因為脖子被一個冰冷的利器抵了住,微微發出刺痛來。
用劍抵住她的那人聲音極是低沉沙啞,桀桀地說道:「別亂動,除非不想要你的賤命。」
她只覺心頭火起,怒到渾身發抖,偏偏爹爹給人制服昏倒,反抗也只會丟了兩條命而已。
真該死……那個神,居然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日後非捅他兩刀不可!
方纔那個說話的女子轉身對同伴輕道:「白虎大人怎麼說?要活的還是要死的?」
用劍制住她的男子怪笑了起來,「他吩咐:不管死活,目的只在打擊玩水的神。」
說著他的劍就往前送了送,劃破了脖子上的皮,絲絲鮮血立即染紅了衣裳。曼佗羅哼也不
哼一聲,咬牙瞪著那女子。
那背著長棍子的女子點了點頭,陰森森地說道:「既然如此,不要怪我無情。要怪,就怪
那個給你添麻煩卻一走了之的辰星吧!陰間路上好走!」
曼佗羅只覺一陣巨大的風壓蓋在身上,眼前有一個黑影飛速砸了下來,帶著凌厲的風聲。
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只等著了結的那一擊。
事情發生在瞬間,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聽「喀嚓」一聲,竟好像是骨頭生生折斷的悶
響,然後是那個女子的痛呼,其他三個人的驚呼,夾雜著那棍子掉在地上的沉重聲音,亂
成一團。
曼佗羅一陣驚訝,急忙睜眼,卻見身前站著一人,漆黑的發,無賴也似的笑容,衣服歪七
扭八地披在身上。
居然是辰星!
她做夢也想不到這種千鈞一髮的時候,會遇到他。當下呆了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辰星一腳踩上那根長棍子,笑了笑,將曼佗羅攬在身後,輕道:「好了,正主來了,你們
是要一個一個死,還是一起死?」
第六章
一片突兀的沉默。
那四人對看了幾眼,誰也沒說話。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曼佗羅的眼睛幾乎跟不上節奏,只能見到四個跳躍閃爍的
黑影,閃電一般,飛快地衝了過來,又飛快地退了回去。或許那一個瞬間,辰星已和他們
各自交手數招,但她卻什麼也沒看清。
不只他們五個人不說話,就連周圍的聲響也突然停了下來,氣氛安靜到詭異,只有那四人
粗重的喘息聲,震在耳朵裡很是難受。
半晌,那個女子忽然尖聲道:「辰星大人,你一出現就下狠手,是什麼道理?!」
話音一落,四個人齊齊將身上的大氅和頭上的斗笠取了下來,原來是三男一女,每個都面
目怪異,非常人之相。
辰星沒答話,眼光一溜看了過來。
哼,看來南方的朱雀很喜歡與他過不去麼,來的總是南方的七星。那個個子極高大的用劍
男子是軫宿,用長棍子的瘦小女子是井宿。剩下兩個,一個是西方七星的畢宿,一個是東
方七星的亢宿。
有些奇怪,怎麼沒有見到北方的七星出現?難道玄武被拉下四方之長的位置之後,連召喚
七星的能力都失去了?還是說,張宿臨死也沒告訴他實話?其實來曼佗羅城的根本不是所
有的星宿,至少北方七星沒參與這次行動……
白虎,你真是個冷血的神……這些星宿,難道當真只用來犧牲流血麼?
他眼珠一轉,將正要跑去雷班頭那裡的曼佗羅拉了回來,不顧她惱火的捶打,攬在懷裡笑
道:「你們打的好主意啊,不敢直接找我,卻只往我的軟肋下手。沒辦法,這丫頭是我的
心頭肉,容不得你們去碰。斷一條胳膊算便宜你的,醜女。若不看你是女子,方纔我早將
你的腦袋扭下來了。」
井宿臉色慘白,一邊憤恨地瞪著他,一邊捂著斷了的手臂,滿頭冷汗。
「我也知道你們四方的目的了,不用再廢話什麼。還是剛才的話,你們是想一個一個死,
還是一起死?」
他笑吟吟地問著,一派和氣。既然連四方都要捨棄這些星宿,他又何必留情?不管白虎打
著什麼鬼主意,總之送上門的羔羊,哪裡有退回去的道理!
井宿他們臉色巨變,這次卻是說不通了!他們出手搶人在先,本以為從此可打擊這個狂妄
的司水之神,卻不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辰星不待他們答話,一把將曼佗羅推到一邊,出手如電,瞬間就搶過畢宿的領口,一拳正
中心口,將他打得飛了出去,吐出許多血來,頓時昏死過去。眾人見他如此狠辣,不由駭
然,想去救起畢宿,卻不敢動。
辰星冷道:「我最討厭白虎,所以西方的七星,我見一個殺一個。下面是誰?」
他陰森森地瞥過那三人蒼白的臉,目光定在軫宿身上,令他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咣當
」一聲,竟連手裡的劍也握不住,落在了地上。
「怕了?」
「居然用劍傷了那個丫頭,死千次也不能夠!」
他冷笑著,「怕死的人偏讓你先死!」
誰也沒看清他到底怎麼動的,只見那劍忽然到了辰星手上,寒光一閃,軫宿的脖子上頓時
多了一道粗大的紅痕,鮮血迸發了出來,熱氣騰騰。他連哼也沒哼一聲就沒命了,倒在地
上癱成了爛泥。
井宿一看勢頭大敗,情急之下便往曼佗羅那裡衝了去,伸手就要捉她。第一次看到辰星殺
戮的曼佗羅正驚駭絕倫,一點也沒發覺自己處於危險之中,兩隻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發
直地看著血淋淋的場面。
辰星隨手解決了沒有抵抗之意的亢宿,回頭一看,不由心頭火起,竄過去狠狠捉住井宿的
手腕,用力一折。曼佗羅呆呆地看著那只伸到自己眼前的手,飛快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弧
度彎了下去,伴隨著骨頭的悶響,驚心動魄。
井宿淒厲的叫聲讓她驚了一下,本能地後退好幾步,捂著唇,簡直不敢相信這殘忍的一切
會是那個一向懶惰浪蕩的辰星所為!
辰星制住奄奄一息的井宿,忽地並起兩指,指尖隱隱散發出藍色的光芒,然後變魔法一般
,竟然有汩汩水流從他指尖湧了上來!那些水卻不滴下,搖搖晃晃地往上湧去,漸漸聚集
起來,如同一條細細的水蛇,扭曲盤轉。
「算你好運,我需要一個星宿給我帶路,若不想死後還受水法折磨,就乖乖聽話。」
他捏住井宿的下巴,將那水蛇抵在她後腦之上,猛地一刺。井宿陡然尖叫了起來,顯然痛
苦之極,整張臉都扭曲的變了形。他收回手指,那條水蛇居然已經不見了,分明已經鑽入
井宿的腦袋裡。
曼佗羅駭然地看著井宿痛苦到幾乎要發瘋的模樣,渾身都有浸入冰水的感覺,冷到了骨子
裡去。
她無言地看著辰星一把提起已經無法動彈的井宿,頭也不回,只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被我連累了。如果不想連帶整個戲班子,今天就趕快離開曼佗羅城吧!這裡很快就會出大
事,我沒辦法也沒時間次次來救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那個沉默的背影有些急促,有些狼狽,彷彿急忙地要逃離什麼一樣。
難道就這樣讓他走?怎麼能就這樣讓這個言而無信的混蛋走?!
做夢!
「你給我站住!」
她厲聲吼了起來,氣到渾身發抖。
「一切的麻煩都是你招來的,你有什麼資格讓我離開?!哦,你這個混蛋,王八蛋!愧我
那麼信任你,把尋找沙茶曼的希望完全放在你身上,你居然敢偷偷離開?!你是不是神?
!你簡直丟光了神的臉!」
辰星給她罵到連苦笑都沒力氣了,天曉得他有多想見她,又多不想見她。本想趁自己還能
冷靜情緒的時候離開,卻被她用這種言語來激,難道這個丫頭真是他命裡的剋星?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好站在那裡苦苦思索著應對話語。該說什麼呢?「好久不見」?「
我很想你」?還是「你還和以前一樣漂亮啊……」?
腦袋好像給石頭堵了住,反應慢得可怕,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老天,就是面對麝香王
,他都從沒這麼緊張過……
一連串腳步聲氣勢洶洶地奔了過來,辰星哀歎一聲,被迫回頭看著她,勉強一笑,輕道:
「你……你好嗎?」該死!怎麼會說這種無聊話?鄙視自己一下。
曼佗羅冷冷看了他半晌,忽地一腳踹了上來,正中膝蓋,痛得他哼也不敢哼一下,只是苦
笑著看她。唉,本來還想趁她害怕的時候逃掉,現在看來這個丫頭的神經比老竹子還強韌
,他承認自己失敗。
「我好!我很好!我當然好!終於看到你這個叛徒簡直讓我好到不行!」
曼佗羅恨聲說著,一巴掌甩了上去,打在他肩膀上,卻如同蜻蜓撼大樹,半點威力都沒有
。
「你還敢走?要在我面前走?!你這個混蛋!當初是誰向我保證一定帶我找到沙茶曼?我
相信了,可是我的信任得到了什麼?!晚上再去找你,人影都沒了!我足足花了十天在城
裡到處找你!為什麼一點消息都不留就走?!你把我們這些凡人當什麼?有難的時候就該
無償地幫助你,不需要了就嫌麻煩一腳踢開?別做你的白日夢了!」
又是一腳。
辰星無奈到不行,只好拉住衝動的她,溫言道:「曼佗羅……有話慢慢講……我什麼時候
說要將你們一腳踢開?我本來的確打算一個人離開,回麝香山之後再讓善於占卜的鎮明替
你尋找姐姐……相信我,絕對沒有騙你的意思!絕對!」
說得可正經可真誠了。天知道他根本就把那事丟在了腦袋後面,忘得不能再忘了……
曼佗羅冷笑一聲,「你也不用再說巧語來騙我,從今開始,你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了!
你給我等著,不許逃!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了,要走大家一起走!如果不幫我
找到沙茶曼,就是跟到麝香山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拉住辰星的衣服,用力將他帶走。
「先把我爹送回戲班子,然後我們一起走!」
辰星簡直一點應付的辦法都沒有,只能歎道:「你也看到了,最近很危險,四方那裡已經
開始行動,身為五曜之一,保護麝香山是最重要的任務。你跟著我一時也沒辦法去西方王
城找你姐姐,而且……會很累贅……」
「我不管!反正一切有你在!你若讓我出了什麼危險,做了鬼我也不放過你!」
她吃力扶起昏迷的雷班頭,沉聲道:「爹爹他們最恨五曜,給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留
在那裡也只會把我罵死。倒不如讓他們自己冷上一段時間,我再找到姐姐一起回去,受的
懲罰可能會輕一些。」
辰星接過雷班頭,扛在肩上,無奈地跟著她往戲班子走。他還當這個丫頭姐妹情深,原來
也不過是怕父親責罰而已……唉,簡直是標準的小孩子心態……他怎麼會和這種人糾纏不
清的?
「既然要跟著我,可就先提醒你一下,以後危險會越來越多,不能總指望我救你,自保總
要會吧?」他左手提著井宿,右肩扛著雷班頭,吃力地說道,「你過來,在我袖子裡找找
,那裡有一把小匕首,可以給你防身用。」
亂麻撲面而來,想躲也躲不開。罷了,是他的命,注定甩不開這個丫頭,日後嚴加律己便
是了……
「喂,你當真決定要和我走?再提醒你一次,很危險,很危險!而且你對我來說是個累贅
……」
「囉嗦死了!」
曼佗羅打斷他的苦口婆心,從他袖子裡摸出一把碧綠的小巧匕首,看了一眼就放進了自己
的袖子裡。辰星低頭看了看她,忽然輕聲道:「丫頭,你的帽子沒撿回來……」
路人都圍上來爭著看她天生的紅髮呢!她不是最討厭自己被人排斥當做怪物麼?
她哼了一聲,甩了甩微微凌亂的卷髮,冷道:「讓他們看吧,半妖沒什麼可恥的。可恥的
只是那些內心腐爛的人而已。」
喔,很強硬呢。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丫頭也很個性嘛!唉,以後路上有這個丫頭跟著,
會是好事,還是霉運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虎呢?!快讓他給我滾出來!」
朱雀粗魯暴怒的聲音在迴廊裡炸了開來,龐大的身軀被好幾個人用力拉扯著,亂成一團。
「不是說三天之內一定能找到暗星麼?!為什麼過了七天還沒反應?!現在又給我關上門
不許進去,什麼意思?我的七星全死光了!他媽的!白虎給我滾出來!告訴我你到底打什
麼狗屁主意?!」
他吃力地與看守在白虎門口的三個西方七星拉扯著,一時暴怒,將身段與他不相上下的奎
宿一巴掌推了出去,砸在門上,發出好大聲響。
「朱雀大人!朱雀大人!白虎大人吩咐過這幾天不許任何人打擾……您暫時請回。」
參宿和婁宿一邊扯著如同發瘋野牛一樣的朱雀,一邊急急低吼著。
朱雀怒到不行,忽地抬起掌來,頓時有紅光凝聚,竟是要對西方星宿下殺手了!眾人大驚
,偏又無法躲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色的雷電聚集在頭頂,立即就要劈下將他們化成灰
燼。
「轟」地一聲,血色閃電飛快地砸了下來,卻觸到了一大片突然出現的白色結界上,就好
像衝進了遍地白雪中一般,頓時給吞噬到無影無蹤。朱雀憤恨地回頭,吼了起來。
「玄武!關你什麼事?!你不是一向喜歡坐山觀虎鬥嗎?!該死的,你和青龍都不是好東
西!最後倒霉成炮灰的卻是我!去死吧!」
玄武微微蹙眉,眼看著朱雀衝了過來,卻動也不動。朱雀一拳砸上,如同砸在棉花上一樣
,給罩在他身前的結界盡數擋了去。
「朱雀,你衝動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他冷冷地說著,越過暴怒的朱雀,慢慢走了過去。那三個西方星宿一見他來,立即恭敬地
半跪在地上行禮,「見過玄武大人。」
他揮了揮手,沉聲道:「白虎呢?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南方七星死了六個!還有一個被白虎未經過我的同意送去鎮明那裡討死了!現在你
開心了吧?!每天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任務也不服從,就在那裡看你的女人!結果倒霉的
卻是我這個出力出命的笨蛋!」
朱雀在後面吼著,又是一拳揍了上來。
玄武一把握住他的拳頭,皺眉道:「冷靜一點!朱雀!當初讓南方七星一起去曼佗羅的是
白虎,讓我留下北方七星的也是白虎,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朱雀呆了一下,恨道:「放屁!分明是你和青龍不服白虎的吩咐,擅自留下自己的星宿!
我早知道你是個自私的混蛋!現在卻又用謊話來騙我嗎?!」
玄武將他推開,看了看跪在門口的奎宿他們,問道:「白虎呢?不是他讓我過來的麼?人
在哪裡?」
婁宿和奎宿互看了一眼,低頭輕道:「玄武大人……白虎大人只吩咐我們不許讓任何人去
打擾他,沒說您要來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白虎到底在賣什麼關子?把朱雀氣到不行,現在又閉門不見……
「我不管白虎要你做什麼,玄武!」朱雀捉起他的領口,一把提了起來,「憑什麼只有我
的人出命去跑腿?!今天你若不將北方七星送去曼佗羅,我和你沒完!」
誰都知道北方七星是二十八星宿中實力最強的,也是資格最老的,玄武本來遲遲不派人去
曼佗羅送死也是情理之中,但牽扯上白虎的吩咐卻是另一回事情了!這兩個人,要問他朱
雀相信誰,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白虎!想當初玄武為四方之長,一向冷靜自恃,許多事情
都要親身去做,從不過於信任其他四方,讓他好生沒趣!白虎卻願意相信他,許多機密的
任務也交給他去辦理,這樣一個願意肯定他的神,他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
「死那麼多星宿,你還不冷靜?現在再派人去曼佗羅也不過是增加犧牲的星宿罷了,你怎
麼這麼衝動?!」
玄武沉下了臉,狠狠將朱雀摔開,「給我回去!這裡不是由得你放肆喧鬧的地方!」
朱雀冷笑一聲,「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四方之長嗎?!憑什麼來命令我?!今天我就是
在這裡將你這個叛逆的冰雪之神殺了,白虎也不會怪罪於我!」
說完他居然當真運起神力,背後頓時張開兩雙巨大的血紅羽翼!朱雀是鳳凰浴火而生的神
獸,一旦發怒戰鬥,便會逐漸現出原形,此時不顧一切在印星城內張開翅膀,可見已是衝
動到了極點。
玄武惱極了,和這個鹵莽沒大腦的白癡鳳凰根本沒道理可言!一旦他堅信什麼,一萬匹馬
也拉不回頭的!哼!他總算明白白虎的用意了!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麼?!這般利用單純
的朱雀信仰的心態,簡直卑劣之極!
思緒間,朱雀已經衝了上來,血紅的翅膀微微一扇,頓時揚起猛烈的大風,眼睛都無法睜
開。玄武將垂在肩膀上的粗長辮子一甩,白色的狐裘立時鼓動了起來,片片雪花無聲無息
地落下,圍著他的身體打著卷。
「砰」地一聲,卻是白虎的房門被砸破的聲響!奎宿他們都呆住,怔怔地看著玄武飛快躲
開朱雀不要命的攻擊,一掌轟破了白虎的大門。
「你在裡面看了這許久好戲,再不出來,未免就卑鄙了,白虎!」
玄武冷冷地說著,將已經半折下來的門甩在一邊,正好砸在又衝過來的朱雀身上,止住了
他的動作。
門內出乎意料,卻是明亮之極,白虎就站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外面的眾人,瘦弱的身子
周圍全是破碎的木門碎片,他卻一點損傷也沒有,琉璃珠一樣的眼睛,只是盯著玄武,說
不出裡面到底有什麼意味,幽深異常。
「白虎!」
朱雀一見到他,立即吼了起來,收回翅膀就往他那裡跑了去。
白虎緩緩抬起手來,安靜地止住了他的動作,然後輕聲道:「我已找到暗星魂魄的安置地
點,玄武,你替我跑一趟曼佗羅城,將魂魄帶回來吧。」
第七章
玄武看了他半晌,才輕聲道:「將魂魄帶回來誰都可以,為什麼要我?你什麼時候這麼信
任我了?」
白虎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擺了擺手,示意他進來。朱雀立即也要跟上,卻被他擋了住。
「朱雀,暫時沒有你的事,在門外等著,有事會叫你的。」
白虎輕輕的一句話,就讓他乖乖站在門外,動也不動了。
碎裂的門被紗帳掩上,玄武滿腹疑惑,跟在白虎身後走著,一直走到大廳裡,牆上掛著一
面巨大的鏡子,閃爍著夢幻一般的藍色和白色,玄武一眼就看出那是無數的冰!
難道白虎真的用窺鏡找到了地下冰城?!
白虎沒有回頭,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溫言道:「記得神界有哪三大寶物麼?一是破
間刀,現為你的影子墨雪所用;二為真龍骨命盤,現在西方王城鎮明處;三為鵲關水晶鏡
,只要掌握了正確的方法,這面鏡子可以窺視世間萬物,不限時間,不限地點,哪怕穿透
千萬年前後,也輕鬆之極。」
他溫柔地撫了撫光滑的鏡面,「這面鏡子就叫鵲關。」
玄武大驚,鵲關之前分明是在麝香山麝香王的行宮內珍藏著的啊!白虎什麼時候將它偷出
來放在了印星城?!未免......太亂來了!
「玄武,知道為什麼你做不了長久的四方之長麼?」白虎忽然輕聲問了一個敏感的問題,
玄武沒有說話,只是微帶驚訝地看著他。
「你太自傲了,過於相信自己的力量,過於強調自我的恪守,哪怕輸給五曜也不願意失去
你所謂的神的身份和傲氣。這樣的人只能做一個好下屬,卻做不了好頭目。一個優秀的四
方之長,應該瞭解所有下屬的能力,加以利用,哪怕所用的方法是卑劣的,但為了大業,
我們不得不犧牲很多人。面子和良心是成不了大事的,偶爾做一點壞事,其實很有意思..
....」
白虎笑了笑,繼續說道:「處於上位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親自去涉及危險,自己去做什麼
。流血的事情就交給卒子去做,卒子什麼時候都能再找再用,可是頭領卻永遠只有一個。
何況身份高貴的神,總是自己去做些什麼,豈不會讓下屬沒有用武之地,反而看不起你麼
?」
玄武淡淡一笑,說道:「你讓我跟進來,是要跟我炫耀你的四方之長的身份?還是給我說
教一番?這些就免了吧,暗星在哪裡?」
白虎也不惱,指了指光芒閃爍的鏡面,輕道:「仔細看那裡,藍色的最深處。」
玄武仔細看去,卻見滿目的大小冰塊,而在最中心的地方,卻有一抹很突兀的藍,初見並
不醒目,看久了卻覺得那藍色實在怪異。縱然冰凍上千年,也不可能有這種純粹美麗的藍
色。他瞇起了眼睛,走近了一些,卻見那藍色的最深處,隱約有什麼東西在勃勃跳動,彷
彿一個隱形的心臟,潛藏在透明的外殼下。
「那,莫非是......?」
他喃喃地說著,眼光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那純粹的藍上面,怎麼也無法移開。
「很美麗吧......」白虎著迷地看著那勃勃跳動的藍色,柔聲道,「我也沒有想到,叱吒
風雲的暗星,魂魄卻美麗得如此脆弱,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裂開一樣......」
玄武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道:「把地下冰城的具體位置告訴我。」
鏡面裡的景象頓時變化起來,飛快地掠過無數街道樹木,然後停在一個亂墳崗上。
「就是那裡了,記住了嗎?」
玄武沒有說話,轉身就走,白虎在後面揚聲道:「什麼時候動身?」
「馬上!」
白虎柔聲道:「你暫時等一等,我讓朱雀陪你一起去,把他叫進來,然後你就可以出去了
。」
玄武哼了一聲,冷道:「怎麼?要找人來監視我麼?」
白虎笑了起來,「你多想了,我如何做這種明目張膽的卑鄙勾當?不過是多個人好快點成
功罷了。」
「不需要。」玄武一口回絕,「你若派他去,我便不去,你若不信任我的能力,以後就不
用吩咐我做什麼。」
白虎愣了一下,奇道:「莫非我傷了你的自尊?」
他頓了頓,又道:「好吧,便不派他去,希望你盡早回來,日後還有大事等著你幫忙呢。
」
玄武冷笑一聲,飛快地走了出去。
白虎在廳內站了半天,才輕道:「朱雀,在那裡站了半日,怎麼也不說話?」
高大的黑影從紗帳後面走了出來,沉默了好久,才猶豫著問道:「白虎......真的是你叫
玄武不派出他的北方七星嗎?你......之前為什麼騙我?」
白虎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柔了聲音道:「你是個粗人,我也不怪你。只是我做事總
有我的道理,你不是也一直這樣相信我麼?既然這樣,那就什麼也別問,專心做我吩咐的
事情。日後大業成功,總有你開心的時候。」
朱雀卻一反常態地沒有說話,白虎歎了一聲,「朱雀,你當真不信我?你覺得我會利用你
?」
大個子狠狠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做事總有道理,你說得對,我頭腦簡單,是個笨蛋,
決策方面也幫不了你什麼,最多出力出命罷了!眼下你想讓我做什麼?只管說便是了!」
白虎微微一笑,撫著他的肩膀,柔聲道:「朱雀,我真開心有你一直這樣相信我。南方七
星的事情,你也不用傷感,日後我會召集印星城最強的神官重新給你組一個七星出來,暫
時放心。」
他頓了頓,放低了聲音輕道:「我要你跟在玄武後面,一起去曼佗羅城。路上若是給他發
覺你的存在,你也不用回來見我了,我不需要這等沒用的部下!」
高大的身影顫了一下,急忙點頭。
「曼佗羅城那裡現在有辰星在,玄武一定會和他碰上。我要你趁他們互鬥的時候去地下冰
城將暗星的魂魄取回來!不許你去管他們戰鬥的事情,拿到魂魄立即回印星城!明白了嗎
?」
聲音到後來變得異常嚴厲,朱雀只好默默點頭,縱然心裡有百般疑惑百般失落,卻還是俯
首接受,無言地退了出去。
白虎定定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嘴角漸漸浮起一抹奇異的笑。
半晌,他抬起手腕,上面戴著一個透明的鐲子。他伸手輕輕一拂,喚了一聲:「井宿。」
鐲子裡頓時傳來井宿虛弱無力的聲音,「白虎大人......有什麼吩咐麼?請原諒屬下無能
,現已為五曜辰星所擒,無法逃脫......」
白虎笑道:「無妨,我不怪你,你且聽仔細了,現在我將地下冰城的位置告訴你,你只管
將辰星帶過去,如果路上遇到你的主子朱雀,不要躲避,直接上去向他求助。這就是你的
新任務,明白了麼?」
吩咐完井宿,他伸手又是一拂,鐲子裡頓時傳出南方七星之一星宿的聲音。
「白虎大人,有什麼吩咐麼?」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離曼佗羅城不到三百里的一個小城鎮。」
白虎想了想,輕道:「你盡快趕去曼佗羅城西邊的城門口,在那裡守著。一旦見到五曜鎮
明的身影,不要害怕不許逃避,按我的吩咐直接過去找他,將他帶入地下冰城附近,你的
任務就算完成了。」
他低聲交代了一番,才將鐲子從手上摘了下來,放進袖子裡。
「參宿,奎宿。」
他輕聲喚著,話音剛落,立即有兩條漆黑的人影落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去小廳,把清瓷的身體抬過來。記住,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也絕對不允許有任何損
傷。」
那二人答應一聲,立即消失了。
白虎輕輕一笑,轉身走到鵲關鏡前,食指在上面一彈,畫面頓時轉換,卻有無數高聳的古
怪建築出現,每一棟建築上還有許多明亮的小點。建築下面是平整到難以想像的道路,極
寬敞,上面還用白色的塗料畫出各種古怪的短線和文字。
道旁有一盞盞高大的燈,明亮的程度絕非燭火所能比擬,將那分明處於夜間的古怪城鎮照
映得如同白日。
「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呢......」
他輕輕說著,伸手摸了摸那些明亮的燈光。
一切,最終都會在他掌握之中。
「我贏了哦,清瓷......」
他溫柔地說著,連帶著目光也溫柔到彷彿要滴出水來一樣。笑容形成一個詭譎的弧度,嵌
在他嘴角,他只是笑著,再也沒說什麼。
「你真是個怪人,既然那麼華麗地出了西方王城,怎麼快到曼佗羅城卻又將儀仗隊散了?
享受了一路,現在讓我光光用雙腳去走,很辛苦呢。」
非嫣慢吞吞地跟在鎮明身後,嬌聲抱怨著,腳下越發慢了起來。
鎮明回身拉了她一把,助她輕盈越過一條上凍的窄窄小河,一開口,立即有濃密的白霧噴
了出來,繚繞不休。
「難得有機會好好體驗一下北方著名的嚴寒,光坐在馬車裡就太浪費了。何況以白虎的頭
腦,只怕早已在接近曼佗羅城的地方就布下一堆陷阱,儀仗隊太招搖,雖然掙回了面子,
但是很容易疏忽一些細微的事情。眼下已經不是嬉鬧的時候,你也給我有點狐仙的樣子。
」
說著就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見她小小地齜牙做出威脅的模樣,不由又笑道:「怎的越來越
回到以前的模樣了?最近只見你懶得出奇,成日沒精打采的,和我倒總是神采熠熠地亂纏
。好歹也是九尾的頂級狐仙,怎麼連一點路都不能走了?」
非嫣直接把腳翹了起來,笑吟吟地說道:「沒良心的人,我幫了你那麼多,不說給點什麼
回報,卻到現在還用這種討厭封印封我。你若將這封印解開,我什麼路都會走了。」
鎮明忽然停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氣氛頓時安靜得有些詭異,空蕩蕩的樹林裡連小鳥撲
騰翅膀的聲音都聽不見。
天空是一種近乎稀薄的藍,一絲雲彩都沒有,陽光如金,毫不修飾地撒在林間,雖然沒有
碧綠的樹葉相映,卻別有一種蒼涼的風味。地上是枯黃的樹葉與雜草,覆蓋著零落的冰雪
,一條狹窄的山泉橫貫樹林,全部凍結成冰。
她與他就面對面站在河邊,誰也不說話。口中噴出的白霧將對方面目掩蓋,四隻對望的眼
睛卻亮得可怕,各自隱藏了一部分,互相試探纏鬥。
好久,鎮明忽然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非嫣......你現在就是我用線拴住的風箏,我知道的,只要我剪斷繩子,你立即就會飛
走,頭也不會回一下......我太瞭解你了。但我現在不能放你走,我需要你那些特殊的狐
族力量。無論你是否已列入仙班,你畢竟天生是妖,自然沒什麼立場來插手神界的事情。
但我需要借用你的力量,哪怕你不願意,我也要。」
非嫣哈哈一笑,湊上去直瞪著他的眼,笑得嫵媚之極。
「鎮明大法師,你的話,我只愛聽前面的那一句。那些大道理你就別浪費精神和我說了,
說了我也懶得聽。」
她忽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臉頰在上面蹭了一下,如同一隻撒嬌的狐狸。
「說一點實話,對你有這麼困難哦......」
鎮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將她推了開來。
他向前走了幾步,低聲道:「等解決了四方的問題,我立即將你的封印解開。現在暫時忍
耐吧。」
非嫣咬著唇,直直地看著他雪白高潔的背影。他居然真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漸漸和林中
的白雪化成一體,幾乎要看不見。
「切,算準了我有封印,不得不跟過去,這個卑鄙的人......」
她低語了一聲,忽地又是一笑。
「總有一天,要輪到你來看我的背影,死男人。」
她一扭身,裊裊地追了上去,紅色的衣裳在白雪上劃下嫵媚的曲線,如同一朵盛開的花。
「別走那麼快嘛,稍微等一等會死啊。」
她膩聲喚著,一撲而上,爬在了他背上,勾著他的脖子怎麼也不放手。鎮明反手穩住她的
身體,微笑道:「才說過你,又開始跟我耍賴了。」
非嫣轉著眼珠,柔聲道:「我不是你的寵物麼?多疼愛一點也沒什麼不對啊。」
「你日後的命運真讓人擔心......」
他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將她從背上拉了下來,「再走兩日就可到曼佗羅城,到時候隨便
你怎麼憊懶,現在給我打起精神趕路,不然我可真要懲罰你了。」
一路上兩人鬥嘴不斷,好容易磨了兩日,終於見到了曼佗羅城的西城門——青榷門。
城牆高聳,上面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城樓。只在拱門之上掛了一付巨大的黑木匾,上書『
曼佗羅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