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伏神:修羅笑(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06 03:24:29
第十一章
熒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滿月高掛了。窗前青木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青銅鼎
,裊裊的銀色煙霧從裡面瀰漫出來,帶著一股幽幽的清雅香味,他吃力地撐起身體,只覺
渾身上下一點氣力也沒有,手腳都沉重到不像是自己的,腦袋也有些暈眩,耳朵裡似乎有
一隻蜜蜂鑽來鑽去,嗡嗡直響。
他回想起自己白日醒來的時候,見到了炎櫻,她承認自己封印了他左手上的神火,他
本是怒極到想殺了她的,可是卻怎麼也下不了手。之後他忽然又昏倒,許是因為身體受了
水系咒法的攻擊,傷得太厲害,第一次如此支持不住。
他穿上鞋子,走到了窗邊,打算將那個青銅的小香爐丟出去。裡面飄出的香味令他渾
身不舒服,老是想起炎櫻,想起她潛入他心底,為他左手刻咒文的模樣。那株巨大的焚燒
著的櫻花樹,她手掌肌膚的微涼感覺,簡直如同最頑固的咒法,硬生生地嵌進他腦袋裡,
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真煩人!
他不耐地摔開窗戶,一把將那個香爐扔了出去。時值十一月底,這裡雖然是南方,卻
也夜深寒冷,冰冷的風一個勁從大敞的窗戶裡灌進來,把他的衣裳都吹了起來,他卻覺得
這樣好很多,至少這種寒冷可以稍微讓自己紊亂的思緒平靜一些。
「吱」地一聲,門又被人推開了,而隨著推開的門,外面傳進來一陣陣歡聲笑語,似
乎有人在開心地說著什麼。他本能地皺起了眉頭,對這種熱鬧的氣氛甚是反感。
門很快被關上,將聲音隔了開來,他冷冷地回身,不出所料,炎櫻站在那裡,包紮著
布條的手上,還端著一碗白白的粘乎乎的東西,見他站在大敞的窗戶邊,她也不說話,直
接走了過去,抬手就關上了窗戶。
「你受了傷,還是稍微注意一點,大敞著窗戶,也會給這裡的主人帶來不便。」
她的聲音淡得像水,轉身走到了床邊,將手裡的白瓷碗放在了床頭的案上。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也很氣憤,但在我回答你的疑問之前,先把飯吃了
。」
熒惑走到她面前,沉默了半晌才道:「把事情告訴我,是不是四方那裡搞的鬼?」
炎櫻淡然道:「我說了,先吃東西,之後我再說。」
熒惑第一次被迫坐了下來,端起了碗。碗裡原來是白米粥,還加了一些蕃薯菜葉之類
,極是簡單樸素。他何曾吃過這麼簡陋的東西?光是看著就沒胃口了。許是看出他的不情
願,炎櫻輕道:「現在你我都是被人收留的凡人,這裡沒有龍肝鳳腦給你品嚐,學著習慣
吧。凡人並不是和神一樣,隨時都有人供奉各種東西的。」
她接過熒惑手裡的粥,拿起湯勺,舀了一勺粥,又道:「這都是他們親手種出來的糧
食,從土地裡獲得的勞動的報酬。你我都不懂農作,自然不能體會這些簡單食物的可貴。

她遞了一勺粥到熒惑嘴邊,輕聲道:「你受了傷,又被我封了左手的神火,手腳自是
無力。不管怎麼說,須得將這碗粥喝了。」
熒惑只覺自己中了什麼蠱惑心法似的,竟乖乖張開了嘴,將那略帶苦澀的雜粥吞了下
去,一雙眼只是怔怔地看著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案上的燭火跳躍明滅,她的臉如同最好的白玉,一點瑕疵都沒有,濃密的睫毛在眼下
投了深深的影子,令她本就幽深的眼更加莫測,彷彿最美麗的寶石。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
是被她下了什麼術,心裡一直在晃著,怎麼都停不下來,喉嚨裡有些發緊,他居然在緊張

「這裡只是偏遠的一個小山村,這家主人都很善良單純,夫妻兩帶著三個孩子,每日
紡布種田,與世無爭。我不知道神所謂的無慾無求究竟是何模樣,但是,在我看來,他們
實在要比麝香山的許多神更像神。」
她的聲音又低又柔,在他耳邊縈縈繚繞,說了什麼都已經不是重點,他覺得自己已經
醉了,暈了,迷惑了,眼睛怎麼也沒辦法從她臉上離開。雖然心裡明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
,是墮落的,可是卻沒辦法阻止自己。
那些背叛,那些趁他不備的傷害,現在離他好遠,他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
在他找到她的那個瞬間,他就已經不在乎了。
「這一個月,你的神力會沒辦法使用,所以你有機會做一個月的凡人。雖然說是投宿
在別人家裡,但是也要幫忙做一些農活。只是現在快入冬,也沒什麼下田的事情讓你做,
倒有些可惜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種淡淡的嘲諷意味。
碗裡的粥不知不覺已經見底,她將勺子放進碗裡,站起身準備出去,胳膊卻忽然被他
捉住了,熾熱的感覺立即隔著衣服傳到皮膚上,一陣火辣。
熒惑緊緊地盯著她,眼裡有一種陌生的火焰灼灼燃燒,似乎比觸摸著她的火焰更加熾
烈。
「那個曲子,叫什麼名字?」
他低聲問著,問題突兀而怪異。她卻聽懂了。
她的心裡忽然一陣刺痛,幾乎要將她平靜的外表絞爛。為什麼呢?為什麼會是這樣的
一個人?讓她一切的淡然,都成了泡影,讓她極力壓抑下去的奔騰的種種情感一瞬間又衝
上來,愛恨交織,幾乎令她不能呼吸。
「只是南方一個普通的小調而已,沒有名字的。」
她低聲說著,微微用力掙脫了開來,逃也似的疾步走到門外,飛快地關上了門。
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這樣無情的一個人,卻有著比誰都單純的心思,他心裡有她
,她都知道的。只是太突兀了,於她簡直是可怕到了極至的一個笑話。她本該狠狠地嘲笑
他,將他那種神墮落的模樣好好嘲笑一番,可是她卻心痛到什麼都說不出來。
神不來接近她,瞭解她,她便去接近神,可是她接近的下場卻是這樣……
青鼎山三百族人的鮮血還在眼前流淌,彷彿在哭訴著他們的痛楚和憤怒,寶欽城的數
十萬子民,一雙雙無神絕望的眼睛也在背後暗暗地盯著她,父親在神前自刎的景象到現在
都是她的夢魘。這一切的一切,都與他那雙熠熠閃爍的眼睛糅合在一起,那麼專注地看著
她,沒有一點雜質。
他是什麼時候起的這種心思?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雙手絞在一起,站在月光下,不能承受地合上了眼睛。
她真的在努力,真的。努力讓神來瞭解凡人,盡她可能的去做,可是面對一個用那種
單純眼神看她的人,她努力維持的淡然全部崩潰。那樣的情太沉重,承載了太多不能為她
接受的痛楚,她能做的,只有逃避罷了。
「姐姐,你在做什麼?」
一個童稚的聲音打斷了她痛苦的沉思,她急忙回頭,卻見到了投宿的這家主人的孩子
。這家人一共三個孩子,兩男一女,這個男孩子是老二,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叫「懷景
」。
她露出一抹勉強的微笑,搖頭道:「什麼都沒做,現在很晚了,小孩子要快點去睡覺
哦。」
她轉身就走,因為投宿的時候,她謊稱熒惑是自己的哥哥,所以人家將他們安排在一
個屋子裡。說實話,她現在真不想回去,面對著那樣一個單純的人,她會覺得自己被生生
分成兩半。一個人怎麼能那樣殘忍,又那樣單純呢?
「那個哥哥身體好點了沒?媽媽讓我告訴你們,大哥哥身體還沒恢復,你們就安心住
著,什麼都不用做的。明天她可以抽空帶你們去附近的市集買些必須用品,叫你安心。」
懷景眨著兩隻大眼睛,嫩聲嫩氣地說著,神態頗為可愛。
炎櫻感激地笑了,「大嬸真是費心了,你替我轉告她,我們什麼都不需要的,請她不
用費心了。」
只要一想到曾經有無數這樣可愛善良的凡人死於神界殘酷的統治之下,她的心就揪成
了一團。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更不是這樣痛苦的時候!為了這些努力生活的人們,她總
是要做些什麼啊。
她轉身飛快地往回走,似乎終於找到了繼續的勇氣。
懷景在後面歡快地大叫:「姐姐!讓那個大哥哥趕快好起來啊!我們好想和他一起玩
!」
一起玩?她苦笑了一下,如果熒惑能和這些小孩子玩在一起,當真是世間最好笑的畫
面了。
推開房門,熒惑還坐在床上,動也沒動一下,見到她進來,眼睛忽然就亮了起來。她
的心隱隱痛了一下,面無表情走了過去,坐到他身邊。
「關於海閣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憤怒,也很疑惑。有什麼疑問,現在就問吧,我不瞞
你。」
好久好久,她才低聲地說道。
熒惑看了她一會,別過頭去,冷道:「我不需要問什麼,你就將一切從頭到尾告訴我
。之後該如何定罪,自由麝香山那裡裁定。」
她咬著唇,想了一會,才從頭說了起來。
原來在那次清瓷鼓動的謀反發生前,她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燕子送過來的,那是他
們寶欽城特有的一種法術。
寶欽城是神界比較古老的一個城鎮,雖然經常發生謀反暴動,但卻是南方幾個大城鎮
裡,比較特殊的一個。那是因為寶欽城的人生來就精通各種術,據說是因為身上流傳了千
萬年前的神的血液,簡單一點來說,其實寶欽城的人,真真正正是神的子女。雖然無法與
真正的神相比,但也算凡人中的異類了。她可以潛入人的夢中,可以封印一些法力,都是
這個原因。
那只送信的燕子,是城主曾經養來專門傳遞暗星方面的機密消息的動物。它可以穿越
任何結界,而且不會被諸神懷疑發覺。她當時見到許久未見的寶欽城的消息,幾乎激動到
發狂。然而一展開,卻發覺是海閣得意地告訴她,他們寶欽城和妖界聯合起來,打算用三
萬鐵騎進軍麝香山,顛覆神界。
她立即就慌了,待在神界數百年,她自然知道諸神的能力,不要說三萬人,就是三十
萬人,對於那些神來說,也不過是捏死幾隻礙事的螞蟻那麼簡單啊!於是她立即擬了信回
去,嚴厲禁止他們進行這樣的行動,如果無法阻止其他人,至少海閣那裡不允許加入這次
行動。
她記得三萬鐵騎當時從斷念崖後衝進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沿路殺了無數神官女伶,
鮮血將噬金宮前的天綠湖水都染紅了。當時甚至連她也以為神界會有大危機,麝香山沒有
任何防備,只有司月一個人在那裡,如何能攔住三萬憤恨的人與妖?
可是她錯了,司月那是千年來第一次施展神力,只帶了一把劍,月白色的衣裳,在殺
氣騰騰的戰場上顯得優雅而柔弱,纖塵不染。她只看到了一片柔和的月光,然後伴隨著那
美麗的光芒,鮮血如泉水一般地四處噴灑了開來,三萬鐵騎,在她面前不過是毫無還擊之
力的螻蟻罷了。
那一戰驚心動魄之極,也是她第二次親眼看見神的力量。到後來已經不能稱為戰鬥了
,簡直就和太白單人攻陷寶欽城時一樣,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司月的衣服完全給血浸透
了,整個人如同鬼魅一般,毫不留情地殺戮。
可是前方殺得正厲害的時候,神火宮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竟然是海閣的手下
!她當時簡直驚呆了,以為海閣也加入了這次謀反。但那人卻只是提出趁亂將她帶離麝香
山,海閣沒有參加這次暴動,卻派人混在裡面,打算將她接出這個可怕的地方。
她並沒有猶豫,立即跟著那人走了。
說到這裡,熒惑皺起了眉頭,「私自離開神界是重罪,你連這點也不知道麼?海閣是
什麼人?為什麼要聽他的?」語氣非常不好,也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炎櫻輕道:「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哪怕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離開。那樣的神界,
任何一個正常的凡人都會無法忍受的。思念家鄉,思念親人本就是天性,如果神界連這點
都要否認嚴禁,這樣的神是不會被人真心尊敬的。至於海閣,他是我兄弟,同父異母的弟
弟。他的母親是妖狐族的半妖,所以他有一點妖狐的血統,從小就異常聰明,心比天高,
什麼都是一學就會。父親曾打算自己退位之後,讓他做寶欽的城主,可是卻被神界提早一
步滅了寶欽,我們都是家破人亡了。」
她苦澀地笑了一下,眼睛裡似乎有瑩瑩的淚光閃爍。
海閣將她帶出了麝香山,接進了青鼎山中。開始,她完全沒有注意海閣他們進行的計
劃,一直到熒惑血洗青鼎山的那個夜晚,許是海閣喝多了一些,得意地將事情始末說了出
來。
原來她的信發出後,海閣他們都不打算聽從,已經商量好如何進軍神界了。可是他們
遲了一步,沒趕上三萬鐵騎的大軍,暴亂開始的時候,他們剛剛到達麝香山前。當時忽然
來了兩個不速之客,還帶著一個巨大的類似老虎一樣的騎獸。他們一說出自己的身份,海
閣他們都驚呆了。
「他們是四方神獸的青龍與朱雀,一出現就開口讓海閣不要參加這次謀反,還說必然
不會成功,麝香山沒有想像中容易顛覆。最後他們說出自己的計劃,說他們四方早就策劃
著徹底顛覆麝香山,建立一個新的神界。『人反抗神總是處於劣勢,但神顛覆神就不一樣
了。』就是這句話,讓海閣答應了協助他們。」
熒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四方那裡居然暗地裡搞了這麼多鬼!
什麼顛覆麝香山?他們從那麼早就開始計劃了嗎?!司月的眼線,辰星的監視,難道都沒
發覺?又難道說,清瓷那裡鼓動人界妖界謀反那麼順利,也是他們暗中相助?!
他只覺得事情一環套一環,怎麼也理不清。麝香山的異常,都是四方那裡弄的?
「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海閣他們將火神熒惑拖在南方一些時日,還教了他們水系的咒法
,必要時候可以奪你性命。他們還將那只叫『驥獸』的會飛的騎獸送給了海閣,助他行事
。麝香山那裡司月的眼線也是四方他們事先安排過去的,提供給她虛假的情報,說印星城
出現在南方,白虎算準了司月必然不肯親自出麝香山,五曜中太白被惑;辰星被送去曼佗
羅城,還受了重傷;鎮明從來不管這些事情;歲星在其他地方有任務,能派出的只有你。
所以海閣他們其實先到了巧山城,在那裡等了半個多月,才等到你,故意讓你看到他們的
一些破綻,從而產生懷疑,跟著來到了青鼎山……」
她咬著唇,眼淚在眼眶裡晃來晃去,硬是忍著不掉下來。
「自然……他在開始這次行動前就覺得可能會失敗,因為修羅的力量豈是那些小小的
水系法術能制住的?但他就是想賭一把,他對神界有一種極強烈的憎恨,所以無論我如何
勸阻都沒有用……結果果然很慘……什麼都沒了……」
她的眼淚終於沒流下來,過了好久,才輕聲道:「事情就是這樣,無論如何,四方他
們是達到了將你拖在南方的目的,只是卻是用我三百族人的白白犧牲換來的。我再也不相
信神界的那些神話了,什麼顛覆麝香山,建立一個新的公平的神界……什麼公平?哪裡公
平?自己要策劃什麼,卻暗地裡找凡人出力。神的命就是命,凡人的命就是泥沙?」
熒惑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又道:「我想了很久,也痛苦了很久,原本在你昏迷的時候,就想
殺了你為我族人報仇。可是就算殺了你,神還是神,照樣鄙夷凡人,一個火神修羅死去,
還是會有新的修羅出來。我覺得,這種沒有意義的相互殺戮報復應該停止了。我只是個普
通的女子,也沒什麼高深的理論和能力去說服神,我只能盡我的能力,讓你瞭解凡人是怎
麼樣的。就是因為互相都不願意理解,才會有那麼多的衝突。只要能打動你,必然也能打
動其他的神。或許我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但我還是要這樣去做。熒惑,凡人也是生命,
有自己的感覺,自己的痛苦快樂。雖然大家都說你是無心無情的修羅,可是你卻比誰都單
純,你真的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麼?沒有衝突,沒有殺戮,我們平靜地解決神和凡人的矛
盾,這樣不好麼?」
他想他不只是被她這個人打動了,也被她這種想法和勇氣打動了,頓了半晌,他才沉
聲道:「可以,我願意知道凡人到底是怎樣的。」
她陡然抬頭,眼睛裡喜悅一片,亮得幾乎令他不能直視。
「謝謝你,熒惑。」
他覺得全身的血都往臉上衝了去,竟然有尷尬害羞的感覺。
「如果凡人不若我想的那樣,我還是會繼續殺戮的。」
任性地丟下這句話,他飛快地躺到了床上,吹滅了燭火,再也不理她。
第十二章
「這個村子裡住了十七戶人家,每家屋前都有一塊五畝左右的田地,種一些蔬菜稻米之
類,秋來收成可以養活全家人一年。屋後圈起一塊地,或者自搭一個棚子,養些豬雞鴨之
類的家畜,過冬或者遇上喜慶的日子,才捨得殺了做來吃,一年到頭其實也吃不上幾次葷
腥之物,甚是貧苦。」
她站在他身邊,輕輕地向他敘述著這裡的情況,此時天高雲淡,極是晴朗,極目望去
,盡頭一帶蒼翠山脈,連綿起伏,似乎和天連在了一起,只可惜屋前的田地什麼都沒有種
,空在那裡,倒也一塊塊很是齊整。
熒惑在床上躺了五天,終於恢復了體力。今天一早起來,他就和炎櫻出了門,她說要
帶他在這裡好好走一走,親眼看看凡人的地方究竟是怎麼樣的。出了房門是一個小小的院
子,邊上一口簡陋的水井,看樣子這裡的人真是貧困,連圍牆都沒辦法用磚頭砌,只圍了
一圈竹子編的柵欄,視野倒挺開闊。
能看到柵欄外的其他人家,清一色都是簡單的青瓦小屋,讓他最驚訝的就是屋頂冒的
炊煙,開始他還以為是屋子著火了,後來才明白那是凡人作飯時用爐灶燒柴才有的。天空
明藍,炊煙裊裊上升,似乎要達到天頂一般,這樣的景色很陌生,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一想到那些小小的屋子裡,住著好幾個人,每個都在忙碌著,他就覺得怪異,但卻一點都
不討厭。
許是剛下過雨,地上的泥土軟綿綿的,又膩又濕,熒惑很不習慣這樣的感覺,腳底沾
上了泥,惱的他直想搓乾淨,卻越搓越多。麝香山的道路都是平整的小磚鋪成,即使下雨
下雪,也有女伶神官整理路面,從來不會有濕泥染腳的尷尬,他從未接觸過這種稀泥似的
路,只想趕快回去換鞋子,再也不出門。
炎櫻也很少走這種路,回頭看見熒惑一臉不快的模樣,不由微微一笑。
「春夏時節,農人下田時都不穿鞋子的,赤腳踩在泥土之上,或許是很有意思的感覺
吧。」
她引著他走上乾一點的道路,從路邊拔了一些草,彎腰替他將腳邊的泥土輕輕擦了去

「我們都是第一次走這種從沒有修飾過的路,不習慣是正常的。」她的聲音裡帶了一
種輕柔的笑,很安寧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樣沒有防備的生活,和天地
靠在一起,心裡會很安靜,什麼都不會亂想……衣服不一定要穿綢緞的,食物也不一定是
山珍海味就最好,每個人只是安靜的,認真的為了自己而忙碌,開心的時候大笑,傷心的
時候大哭,活得灑脫沒有牽掛……有點羨慕呢。」
她丟開手裡染上泥土的草葉,站了起來,回頭對正在發怔的熒惑輕道:「不只你們神
界,就連以前我作為寶欽城的大小姐,也從來沒想過普通人到底是怎麼樣生活的,似乎他
們就應該為權威的人供奉東西。現在想起來,就連我身上穿的衣服,或許也是由他們這些
可愛的人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吧,你的也一樣啊,熒惑。」
她抬手摸了摸熒惑身上黑色的綢子衣裳,「你說,他們在做這些華麗的衣裳時,心裡
在想什麼呢?是羨慕?還是讚歎?更或者是嫉妒呢?無論他們想什麼,都只是對我們這些
所謂的上等人的一種好奇罷了……都是屬於凡人的正常的心理情感。嫉妒和羨慕,甚至憎
恨,都是正常的感情,但只要不想著去傷害別人,去報復別人,那就都是個人自己的事情
。嚮往美好,追求更好的生活,有什麼錯誤?他們用自己的雙手生活,我們卻只是靠他們
供奉的人偶罷了,為什麼做實事的人卻要被人踩在下面呢?是的,這個世界總是需要用頭
腦和手腕領導統治的人,可是我覺得我們都是平等的,至少我們都付出了,可是得到的卻
完全不一樣。」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實在無法想像凡人怎麼做衣
服。他現在才突然發覺,自己真的對凡間的生活一點都不瞭解,恐怕是凡人看來很簡單的
事情,在他眼裡都很古怪,就像這個——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為著空氣裡突然瀰漫的臭味,他們繞了一圈,回到了投宿的那戶
人家,屋子後面老是傳來「哼哼唧唧」的怪聲,夾雜著雞鴨的喧鬧,很是刺耳。
「那是什麼?」
他捂著鼻子,皺眉問道,從來沒聞過如此騷臭的味道,莫非是什麼髒物在那裡麼?
炎櫻搖了搖頭,輕輕走了過去。繞過青瓦小屋,後面是一個茅草搭起的一個簡陋小棚
子,裡面影影綽綽,原來養了好幾隻豬,豬圈旁是雞窩鴨窩,看樣子異味就是從那裡傳出
來的。而他們投宿人家的那對夫妻就站在棚子裡,一個拿著數尺長的屠刀,一個拿著粗硬
的麻繩,正在商量著什麼,回頭見他們兩人走了過來,立即露出了純樸的笑容。
「炎櫻姑娘,你哥哥身體似乎好點了,我們正商量著晚上是殺雞還是宰豬,給他好好
養養!你說呢?」
慈祥的大嬸笑瞇瞇地問著,抄起身前髒兮兮的圍裙,擦了擦手,熱情地走了過來,對
著熒惑東看西看了半晌,才道:「官人身子如何了?喜歡吃什麼就別客氣,告訴我們!這
裡雖然是小人家,沒有好東西招待,但也可以吃個新鮮!」
炎櫻正要說話,卻見熒惑退了兩步,皺眉沒有說話,她只好笑道:「麻煩大嬸了,我
們什麼都不介意的。他……我哥哥素來不喜葷腥,你們就不用忙了。」
在那對夫妻奇怪的眼神中,炎櫻推著熒惑很快走了開來。
「那麼臭的味道,如何可以吃得?」
熒惑回到屋子裡,還覺得那股味道沾在身上頭髮上,怎麼都去不掉,偏偏這裡不像麝
香山,神火宮內就有一個天然湖泊,可以讓他將身上怪異的味道洗去,簡直恨不得將身上
的衣服都丟了才好。
炎櫻笑了笑,「活的家畜自然是有味道的,難得我今日也才知道……不過從前吃進嘴
裡的時候,從來也沒想過臭不臭的問題。」
熒惑將外衣脫了下來,塞進床底,一邊扯開頭髮,冷道:「我要沐浴,吩咐他們燒水
。」
炎櫻愣了一下,輕道:「你既是火神,自然也不畏懼寒冷,屋中沐浴終是不方便且給
別人添麻煩,外面有一條山裡流下來的小溪,你若不嫌棄,就去那裡沐浴吧。」
熒惑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了下來,回身問道:「你難道不覺得臭麼?」
「雖然說了不介意,可是……」她點了點頭,眼睛笑得瞇了起來,極難得地露出了一
絲頑皮的神色,「真是很臭呢。」
熒惑頓了頓,轉身打開了門,半晌才輕聲道:「這裡……挺有意思的。」
與麝香山完全不一樣的安寧和諧,彷彿活著就是很有目的,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覺得
自己似乎並不排斥這樣的感覺。
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炎櫻愣了一會,才微微笑了起來,笑容維持不到一瞬,
慢慢又凝滯在臉上。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上面用狼毫細描了一朵櫻花。她自然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代表寶欽城的記號。信昨天就收到了,當那只燕子輕輕敲窗戶的時候,差點把她嚇壞
了,生怕驚動了熒惑。
信是海閣讓燕子送來的,那只燕子從不記路,只記人,只要見過一次的人,無論那人
在任何地方,它都可以順利將信送到。看來海閣以為她已經死了,信紙上滿是淚痕,開頭
就寫著並不認為燕子能找到她,炎櫻心頭一酸,眼睛又開始發熱。
她匆匆讀完了信,卻是滿身冷汗,嘴裡又苦又澀。
「海閣……」
他居然投順了麝香山!信裡面交代他只身前往麝香山投順時,司月得意之極,很順利
地就讓他進入了神火宮。
「……外界傳言司月之神刻薄狡詐,從不容人,卻也不過如此。欲往神火宮做下人贖
罪是我自己提出的,姐姐,熒惑殺害了我們最後的三百族人,我便是死了也不能饒他!如
果你還活著,能看到這封信,就為我祝福吧!倘若你不能看到……」
墨跡在這裡有大團的模糊,顯然是他的淚水浸透所至,炎櫻心頭酸楚,眼淚在眼眶裡
不停打轉。
「……倘若你不能看到,我便對著神火宮內的炎櫻樹起誓:海閣有生之日,必要將修
羅的胸口貫穿!為我寶欽族人報此血仇!若果不行此誓,必然天打雷劈,散魂而死!……

「……只恨熒惑下界尚未歸還麝香山,我每日在宮中只做些雜役,倍感屈辱。現在我
才能體會到姐姐你在麝香山數百年,究竟過了怎樣的日子。想我寶欽城乃為南方最富饒的
城鎮,你我人中龍鳳,卻落得如此下場,豈非諸神暴虐橫行之過?我若不做些什麼,怎能
嚥得下這口氣?!你且安心,無論如何,寶欽之仇,永世不敢相忘。待我報此血仇,天上
人間,再無牽掛,也可以放心去找父親和姐姐你了。不孝弟海閣淚上。」
她急忙展袖將信放在案上,習慣性地就伸手往右,要拿筆給他回信,可是右手卻摸了
個空,微微一怔,才突然想起原來自己早已身處偏僻山村,哪裡有紙筆可用?
她思前想後,狠了狠心將手指放在嘴邊,張口便要咬下。他隻身一人處在麝香山,又
心懷不軌,倘若給人發覺,那她連最後一個親人也保不住了!熒惑現在給她暫時困在南方
,她決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感化神,不想再提殺戮之事。總之,她要阻止海閣的行為!誰都
不是該死的,誰也沒有資格說自己要殺了誰……
忽地手一抖,青鼎山峰,三百族人的鮮血在淒冷的月光下凝聚成河。那河困住了她的
神思,寒冷刺骨,漸漸將她沒頂,耳邊彷彿還流淌著他們痛苦的哭喊聲,「海閣小主,大
小姐……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她只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蹦出胸口,眼前似乎還殘留著那種血紅的顏色,觸目驚
心。
日光漸漸燦爛起來,已是晌午時分,窗前的燭火還在灼灼跳躍著,她忽地站了起來,
無聲地走過去,將那封信置於火上,眼看著它慢慢燃燒起來,閃爍出妖艷的火焰,火光映
在她幽深的眼睛裡,「卒」地一聲就滅了,灰燼散落在眼底,將眼神也蒙成了灰色的。
辰星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神的威嚴了。
從他跟著曼佗羅開始,他就發覺了一個事實:這個半妖丫頭從來就沒有把自己放在眼
裡過!對於她而言,好像他是不是神,是不是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或者說,只要是能讓
自己開心的人和事,哪怕是吃人的妖怪,她也會津津有味地注意好久;倘若是不能吸引她
注意力的人和事,哪怕五曜全部站在她面前哈哈大笑,她也不會驚奇太久。
該說她聰明還是天真呢?
他只能說,自己從前在麝香山的那些威風伶俐,在她面前完全沒有用。她就像一個充
滿好奇又沒什麼耐心的小孩子,對於自己是個女子的認知為零。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想惡
作劇一下,讓她得意洋洋的臉露出驚駭的表情也滿有意思的。
這個賣藝班子每天在曼佗羅城的繁華之所佔著地盤,班內的人輪流上場表演,從舞刀
弄槍到各類雜耍,小道消息的說書再到歌舞,幾乎什麼都玩。跟著他們過了三四天,他終
於知道凡人中也有厲害的,不需要什麼法術,全憑真本事,雷班頭那麼樣一個大漢,一把
大刀舞得卻是輕盈之極,還有那些每天在青瓦大屋裡流汗排練的人,玩命一般的雜耍動作
,給他們做得彷彿猴子摘桃似的輕鬆。
他從先前的不感興趣,發展到每天蹲在後面看得不眨眼睛,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不
過話說回來,他知道曼佗羅每天都會在特定的屋子裡排練功夫,卻從未見她上過場子,聽
雷班頭的口氣,似乎是她姐姐不在,便要她替代著做什麼。想像她那樣一個少年似的女人
,每天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的,他覺得必然是什麼耍槍飛鏢之類的蠻橫功夫。
哼,她那樣一個沒女人味道的小孩子,能舞點刀槍也算不錯了!暫時就讓他抱一點點
期待咯。
「喂!你又在偷懶了?馬上是天善大哥的場子,快去準備青磚和刀山啊!」
曼佗羅囂張的聲音在他背後響了起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嘖!又來了!每天必催
的討厭鬼!人家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他懶洋洋地動了動,做出馬上就要去的姿勢,一雙眼睛卻片刻不離場子上精彩的雜耍

曼佗羅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冷道:「又給我裝模作樣了!快去幹活!不然晚上沒你
的飯吃!」
辰星苦惱地回頭看著她,到底是他沒有了神威,還是她太張狂?他怎麼感覺自己根本
就成了班子裡面專門給她使喚來去的小二?好歹他是個神好不好?這點面子也不給?
他也沒說話,嘀咕著就站了起來,去庫裡搬早就準備好的青磚和刀山。天善練的是硬
功夫,也算是班子裡的招牌人物了,每次只要他一上場,圍觀的路人呼聲就極高,其實他
也在等著他出場呢!
喔……等他將曼佗羅城這裡的事情處理完了,乾脆把這個班子也帶回麝香山算了,每
天專門給他表演。司月那個女人黑起臉來的樣子,好久都沒看到了呢!氣氣她才好!
「當然,曼佗羅這個女人就算了……讓她吃自己的去吧……看她以後怎麼一個人拽!

他偷偷地咕噥著,搬了青磚放在後台,等雜耍場子一完就送上去。
「你又在嘀咕我什麼?!」
曼佗羅的聲音陰魂不散地繞了上來,他無奈地回頭,卻見她叉著腰,人雖然生得嬌小
纖細,氣勢倒不弱,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看上去與一個普通男孩子沒什麼兩樣。
他聳了聳肩膀,一臉無辜純潔的表情。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曼佗羅「哼」了一聲,走到他面前,點了點他的肩膀,沉聲道:「是你自己說要跟著
我的,也是你自己說會努力在班子裡工作的!可別忘了!偷偷在背後說恩人的壞話,神就
這種德行?」
對著她這樣的人,他除了苦笑沒有別的辦法,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以前的那些冷面具
就是沒辦法在她面前戴上,什麼高雅聖潔之神的儀態,在她面前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
「每天看你排練得那麼辛苦,怎麼從不見你上場子?該不會你根本就是做做樣子,其
實什麼都不會?」
他笑瞇瞇地問著,似乎根本沒覺得自己是在諷刺她。
曼佗羅瞥了他一眼,說道:「說到上場子,恐怕還需要你幫個忙了……不過還早。我
可不像有些人,根本就是打著做監視的幌子,分明是被神界踢了出來回不去。唉,有真本
事的人就是不一樣呢,和你沒說的。」
說完她轉身就走,留下只能苦笑的辰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十三章
小半個月過去了,曼佗羅城也給賣藝班子跑了個大半,加上他傷勢快癒合,勉強用法力
做出窺鏡尋找印星城,卻一點痕跡都沒發覺,也不知道四方那幫可疑的獸到底打著什麼鬼
主意。
在他一籌莫展,開始覺得應該回麝香山時,曼佗羅卻突然傳出消息:明天輪到她上場
子了!
這個事情似乎並沒有對班子裡其他人說,只在夜裡,曼佗羅偷偷跑進了他住的屋子裡
,頓了半天似乎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有什麼事情?現在這麼夜了,單獨跑來我這裡,是不是太粗心大意了?」
辰星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斜著眼睛看她,語氣有些壞,帶著惡作劇似的調侃。
曼佗羅卻沒注意他的嘲笑,神情嚴肅,卻又帶著一點猶豫,好久才輕道:「你是神,
能不能幫我把頭髮暫時變成黑色的?我……明天要上場了。」
咦?她終於要上場了嗎?!
「上場和頭髮有什麼關係?一頭紅髮挺好啊,很特別。」也很好看,他在心裡補上了
一句,不過才不會在她面前誇她!不然這個丫頭就拽上天了!
他順手將曼佗羅頭上的大皮帽子拉了下來,那頭火紅的髮,立即瀑布一般瀉在她身後
,豐潤妖嬈。要在平時,她一定哇哇大叫著衝上來搶帽子了,可是現在卻蹙著眉頭,滿腹
心事的模樣,仔細看去,似乎還有某種傷感含在裡面,倒讓他有些發怔。
這個丫頭也有傷感的時候麼?
她吸了一口氣,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摸了摸自己的紅頭髮,輕道:「你見過紅
髮的凡人麼?我若以這個模樣上場,別人一定以為我是怪物……雖然爹爹說這樣會吸引來
更多的人,可是我不喜歡被人當怪物來看……」
她只是一個想過開心輕鬆日子的小小半妖而已,從來沒有害人的心,可是凡人好像天
生就有排斥異類的心,無論她怎麼做,怎麼熱情,都沒有辦法真正融入他們的世界。他們
的關心,他們的注意,永遠放在自己人身上,哪怕這個班子裡的人也是這樣。
辰星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她難得脆弱的模樣,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卻是有一
種很溫柔的心思升了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說道:「沒人覺得你是怪物,連
我都沒這樣想,你太多心了,班子裡的人不是都很寵你麼?」
他到現在還記得剛來的時候,雷班頭抱著她寶貝的模樣,眾人樂呵呵的開心模樣,這
樣她還覺得自己被孤立在外麼?
曼佗羅笑了笑,「你這樣的安慰真是有意思,是在抬高自己麼?算了,說了你也不會
明白,反正神都講究不動心,不動欲,你現在一定在肚子裡責備我呢。」
辰星歎了一聲,她可真難伺候!
可是回想起來,好像曼佗羅即使在這裡,也從來不將帽子從頭上摘下來,而每次她摘
帽子的時候,班子裡的人都會本能地把眼睛移開,不去看她,也不和她說話,雖然看她和
每個人都很開心的相處,卻沒有一個固定的朋友……噫,莫非在這裡,她都被人無意識地
排斥麼?
「我本不想這樣遮遮掩掩,可是爹爹卻執意讓我戴上帽子,從小他就告訴我,我和其
他人不一樣,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是半妖,會被人殺了的……我一直都聽從爹爹的話,從來
不將帽子摘下來,可是今天爹爹卻說我上場的時候,用紅髮會吸引更多的人來看……我真
是搞不懂……可能妖永遠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吧。」
辰星淡道:「妖何須去搞懂凡人的心思?妖是妖,人是人,神也只是神,不需要去理
解相互的思想,不然只會讓自己紊亂而已,做好自己身份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想那麼多
,只會讓自己頭疼罷了。」
說著他一手撩起那美麗的紅色長髮,輕道:「我可以幫你把頭髮變成黑色的,不過一
天之內就會恢復。我若幫了你,給我什麼報答呢?」
他貼近她,柔聲問著,瞇著眼睛有些不正經的模樣。
曼佗羅瞪大了眼睛,說道:「你還要報答?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啊!神也會這麼斤斤計
較?再說了,你答應了幫我找沙茶曼,到現在還沒履行呢!」
辰星暗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縮了回去。糟糕,他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其實……我現在就可以幫你找她。」
他拈起手指,另一隻手抄起案上的茶杯,把裡面的水往空中一灑,詭異的是那水居然
沒有落在地上,反而蠕動著聚在一起,形成一塊半透明的如同薄鏡子一般的形狀。
曼佗羅幾乎看呆了,卻聽辰星低聲道:「你姐姐的名字,另外,給我一件她常用的東
西,衣服也好首飾也好,快一點。」
她急忙從手上褪下一個白色的玉鐲,遞到他面前,又聽他道:「慢慢放進水鏡裡,然
後鬆手。我說開始的時候,就叫她的名字,記住了。」
她依言將鐲子慢慢送了過去,眼看著鐲子穿過水面,居然還帶起了一片漣漪!那片鏡
子一般的水,在空中晃悠著,一滴都沒有漏下來,當真奇異之極。她緩緩鬆開手,玉鐲就
那樣懸在了半空中,在水鏡裡慢慢旋轉著。
「名字。」
「沙茶曼。」
她的話音剛落,卻見那面水鏡忽然劇烈地震盪了起來,鏡內陡然有景象呈現,隨著水
面的波動,一圈一圈蕩漾開來。她本以為立即就能見到沙茶曼的模樣,瞪著眼睛看了半日
,鏡內卻只是霧濛濛一片,隱約可以看到霧氣下面的蒼翠樹林,可是卻總是不能接近一點

辰星忽然皺起了眉頭,起身飛快走到水鏡邊,手掌在水面一晃而過,鏡內的景色立即
清楚了起來,卻見一帶青翠山脈,半山種滿了嫣紅明黃的楓樹,連每片葉子都清晰可見,
但是卻怎麼都看不到沙茶曼纖細的身影。
曼佗羅兀自等得心煩意亂,卻聽辰星「咦」了一聲。
「這是……結界?」
是誰在那少女身處的地方下了結界麼?將他的窺術反彈了回來,這下可難辦了……他
勉強將水鏡拉近,尋找著最近的城鎮。破雲撥霧,尋了許久才看到一座城池遙遙矗立,城
樓上祥雲籠罩,瑞光四射,分外眼熟,其正中一個銀色匾額,上用血色硃砂龍飛鳳舞四個
大字「西方王城」。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飛快拈式,將那玉鐲置於食指之上,輕喝了一聲:「沙茶曼!」
卻見鏡內飛快地湧出漆黑的濃霧,如同墨水一般將水鏡瞬間染黑,只聽「嘩啦」一聲
,那片水鏡陡然砸在地上,濺得滿地茶水,好在他眼明手快將玉鐲捏在手上,如果摔壞了
,曼佗羅恐怕會當場發飆。
「你姐姐……我只能確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沒有什麼危險……」
他隨手一揮,撒在地上的茶水居然活的一般又蠕動了起來,自己飄出了窗戶,嘩啦一
聲又撒在外面的地上。
曼佗羅疑惑道:「那……方才是怎麼回事?我也沒看到沙茶曼的樣子啊……」
辰星歎道:「我沒辦法用窺鏡捉住她,有人在她周圍下了結界,我的術給彈回來了,
看樣子是個高人……西方王城……怎麼會在那個地方的?那裡不是鎮明和非嫣的勢力範圍
麼?」
能用術這麼輕易地將他的術反彈回來,必然不是泛泛之輩,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西方王城那裡到底有什麼人能布這種高明的結界。一個半妖的小丫頭而已,值得布這種結
界嗎?
辰星拍了拍曼佗羅的肩膀,柔聲道:「你別急,雖然不能用窺鏡看到她,但其實結果
都一樣。眼下已經可以確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並無生命大礙,待我傷勢完全痊癒之後
,便替你去西方王城走一趟,將你姐姐帶回來。」
曼佗羅勉強點了點頭,急道:「我也要去!」
辰星將她按坐在床邊,笑道:「你若要去,也沒人攔你,只是你既然要我將你頭髮變
成黑色的,現在總該乖乖坐下來讓我施法吧?」
在曼佗羅城待了這些時日,半個四方那裡的人影都沒看到,用窺鏡去找也沒有痕跡,
恐怕也是他該回麝香山的時候了,說不定是四方那裡用的詭計,將五曜一個個調離麝香山
好乘虛而入,怎麼能讓他們得逞?!
他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曼佗羅的頭髮,從指尖緩緩溢出碧綠的水,將那柔滑的頭髮浸透
,水珠所到之處,火紅的色澤頓時暗了下來,泛出烏鴉羽毛一般的漆黑。
「現在可好了,紅色曼佗羅變成了黑色的,你可曾見過黑色的曼佗羅花?當真是奇品
呢。」
他淡淡地揶揄著,手指卻漸漸放輕了力道,輕柔地撫摩著她的發。喔……小丫頭頭髮
好軟,倒讓他有點不敢用力,好像一扯就會斷似的。
只一會,曼佗羅的頭髮就濕透了,水珠順著漆黑的髮滴在地上,依然晶瑩剔透。她後
來一直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垂在身前的頭髮,看著它們變成了黑色的。
月光從高高的窗戶外映了進來,彷彿化成了她髮上的水滴,緩緩滴在了地上,落地有
聲。
他真的只是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而已,可是那一眼卻將他蠱惑了。
一直以來相處,在他眼裡,曼佗羅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小子而已,甚至連「女孩子」都
算不上,他也沒太在意她半妖的身份,可是現在他才明白,從前鎮明和他開玩笑時說的話
:「所有人都認為狐妖是最魅惑最美麗的妖,可是那是錯的,所有的妖裡面,只有貓妖是
最美麗的,那種美麗和容貌無干,可以說是媚到了骨子裡去,只有真正仔細接觸過,才會
明白。」
他想,他終於有點相信鎮明的話了。
他現在才發覺,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是一種深深的夢幻般的紫色,瞳仁纖細,雖然詭異
卻有一種妖媚的感覺,睫毛濃密如同小扇子,微微地顫著,似乎連他的心也跟著顫了幾下
。水珠順著她柔媚的臉頰緩緩流淌,一直聚集在下巴上面,越發顯得肌膚細膩,就像最好
的小麥色絲綢。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光中了魔咒,怎麼也沒辦法從這樣一張如妖似魅的臉上移開。
她不過是瞇了瞇眼睛,伸了一下手而已——「媚到骨子裡去」,他覺得這話簡直太對了…

「好了嗎?」
她忽然揚首,輕聲問道。他的動作怎麼停下來了?
他難得狼狽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飛快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沉聲道:「好了,你
可以回去了,記得一天之內就會變回原來的顏色。」
她甩了甩頭髮,水珠頓時輕輕地迸到了他臉上,辰星只覺自己的心給什麼東西敲了一
下,搖擺著漸漸開始混亂起來。他只是玩笑的一句「黑色曼佗羅花」,可是,月光下真的
盛開了黑色的花,就在他眼前。
曼佗羅揉了揉濕漉漉的頭髮,回頭對他嘻嘻一笑,朗聲道:「多謝你啦!神有時候也
挺有用的!那就這樣了,明天見!」
門被她輕輕合上,院子裡她輕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忽然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裳,皺
緊了眉頭,他到底怎麼了?!
他輾轉了一個晚上,怎麼也沒辦法安然入夢,從他到了曼佗羅城之後,似乎一切都開
始不對勁,他的心從未如此脆弱過,眼前有五光十色的東西在拉扯著他,漸漸已經到了自
己無法控制的地步,再這樣下去,他就……
還是明日就回麝香山吧!
「咣咣」的敲梆子聲將他吵醒的時候,太陽已經照在被子下面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
來那是場子開始的聲音。對了!今天曼佗羅要上場的!他急忙掀開被子,匆忙將頭髮束了
起來,披上裘皮就跑了出去。
啊,現在他不願意去想為什麼對她那麼專注的事情,看一眼就好!再看她一眼,他就
會義無返顧的離開了!
前面已經開始響起樂聲,他猛地剎住腳步,那是什麼古怪的樂曲?胡琴和大鼓嗎?大
鼓幾乎敲得震天響,胡琴卻是如泣如訴,彷彿狂風暴雨中的一縷柔絲,整個曲子簡直可以
用癲狂妖媚來形容,他怎麼不記得從前班子裡有奏過這樣的曲子?
心忽然跳了一下,血液漸漸衝上了頭頂,他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後台走去
,黑色的布簾將前面的場子半遮了住,依稀可見許多攢動的人頭,黑壓壓站了一片,卻是
一點聲音都無。雷班頭和天善他們都神色有些緊張地站在簾子後面,見他來了,也不說話
,只招手讓他過去。
「今天是丫頭第一次單獨上場,雖然練了好久,但就怕她突然怯了,那就糟糕了!砸
了場子,後面再也補不回來的。」
雷班頭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著,眼睛緊緊盯著前面的檯子,好像光這樣看著,曼佗羅就
不會出錯一樣。
說話間,七弦柔媚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佻達靈動,彷彿在勾引人一般,辰星忽然就
想到了千年之前,洗玉台的那次難忘的盛典。清瓷作為一個叛神雖然罪大惡極,她的七弦
卻是絕響了,或許從此世間再也聽不到那種震撼天地的音色。
「叮玲玲」一串歡快的鈴聲突然橫空而出,同時,琵琶,笛子,古琴……所有的聲音
忽然平地迸發了出來,伴隨著柔媚妖嬈的音色,一團紅色的雲從天而降,那一瞬間,辰星
以為自己看到了一朵恣意綻放的曼佗羅花。
那個女子,一身紅色的衣裳迤儷輕逸,迎著十一月凌厲的寒風,飄飄揚揚,在週身舞
成了條條的彩光。漆黑的發如同烏鴉的羽毛,閃爍著藍瑩瑩的光華,額上用白色的狼毫畫
出繚繞複雜的花紋,眼底也用白色細細地描出勾人魂魄的花紋,更映得那雙眼,熠熠生輝
,間中一條細長的瞳仁,如妖似魅。
曼佗羅……
他覺得那一個剎那,天上劈下無數的雷電,將他最隱晦的心事照得雪亮,逼迫他不得
不承認。她整個人舞到癲狂,如癡如醉,這種妖媚的動作,他從未見過。他只覺她妖嬈的
身段舞成了一條巨蟒,一圈圈將他纏了住,幾乎要窒息而死。
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迷濛中,耳邊彷彿響起了從前一個神官說過的話。
「曼佗羅是極媚之花,也是極毒之花,其根莖果實可以讓人如癡如醉,癲狂而死……

他的喉嚨一窒,心的最深處,有一股極冷的寒意慢慢湧了上來,將他完全吞沒,他卻
沒有反抗的力氣。
  第十四章
「哈哈哈,怎麼樣?我的表現可讓大家滿意?」
曼佗羅一下場子,就蹦跳著奔了過來,一身紅衣飛飛揚揚,湊近了看才發覺竟只是一
層薄紗,她纖細的腰身給看得一清二楚,辰星恍惚未定,惱怒卻又衝了上來,只想脫下裘
皮將她從頭到腳好好包起來。
雷班頭開心到不知所措,在如浪潮一般的歡呼聲中緊緊將她抱了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曼佗羅放聲大笑著,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辰星簡直不敢相信她現在這個樣子,就是
方才在台上顛倒眾生的妖物。他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發覺自己的喉嚨什麼聲音都發不
出來,乾澀得可怕。
天善走了過去,愛憐地摸了摸曼佗羅的腦袋,柔聲道:「小丫頭,真有你的,聽到那
些歡呼聲了麼?都是給你的,值得驕傲。」
他的眼神極溫柔,定定地膠著在她身上,辰星的心忽然一緊,他自然知道那樣的眼神
是什麼意思。他們都不是瞎子,那種媚到了骨子裡的誘惑,誰會看不見?便是連他,也…

曼佗羅笑瞇瞇地拉著天善的衣服,兩隻眼睛都彎了起來,嬌聲道:「你是說真的嗎?
那我和姐姐兩個誰跳得好?」
天善故意想了半天,才笑了起來,「自然是你,你以後就是我們的台柱啦。」
說著他一把將曼佗羅抱了起來,他人本就壯,曼佗羅坐在他肩膀之上如同小孩子似的
,班子裡的人全部圍了上去,一時七嘴八舌鬧成一團。辰星遠遠地站著,靜靜地看著曼佗
羅開心的模樣,心裡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滋味。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天生一付顛倒的妖態,卻甘心將自己蒙塵於男子裝束之中,
偏偏自己一點自覺都沒有,天真大條到不可思議,她當真以為世間的人都是可以拿來做友
好的兄弟姐妹麼?一旦蒙塵的明珠為人發覺其耀眼光澤,便再也無法回去從前單純的生活
了……她的那種妖嬈的美麗,應該是他先發覺的,是他昨天晚上剛剛發覺的……或許更早
,在她救下他的那個時候,他只以為是一個有著溫柔眼神的少年,可是……
等他發覺的時候,他人已經走到曼佗羅面前了,一抬手便將她從天善肩膀上扯了下來
,然後脫下身上的裘皮,將她緊緊裹了起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能明白這個
一向比較低調的雜工怎麼突然如此大膽了。
「穿得那麼少,當心著涼。」
他低聲說著,臉皮子卻有點發燒了,他到底在做什麼啊?!發瘋了嗎?!這下可怎麼
都沒辦法洗清了……
曼佗羅卻連發愣的神情都沒有,很兄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聲「謝謝」,然後就
只拉著他連聲問自己到底表現得如何,那雙妖媚的眼,在燦爛的日光下,終於恢復了常態
,好像剛才他看到的那種妖精般的媚,只是他的幻覺而已。
她很快隨著眾人離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反正
心裡空了一大塊,給寒風一吹,更是入骨的冷。
現在離開好麼?
離開吧,再這樣下去,他會完蛋的,趁一切還可以挽回,他該馬上就離開,再也不見
這個讓他摸不透的人。
他轉身就走,頭也不回一下,將之前的一切過往全部拋在了後面。
走出彎曲盤繞的小巷子,寒冷的風夾雜著初雪撲頭蓋臉地砸了上來,眼前的景象豁然
開朗,雖然是白雪皚皚,卻也莫名地有些心安,彷彿終於順利卸下什麼包袱似的。街上行
人忙忙碌碌,小販還在高聲叫賣著各種貨物,飯館門口有小二張羅著客人,一邊喊著新鮮
的包子饅頭什麼的,空氣裡有一種熱鬧的氣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啊,就是這個,這是人間的味道,與麝香山完全不一樣。他大步
往前走去,經過一座小石橋的時候,卻忍不住回顧了一下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他還記
得,有一次和曼佗羅去市集買東西,經過這個小販的時候,她硬是買了兩個紅彤彤的冰糖
葫蘆,塞給他一個。
「既然在凡界,就不要老擺神的架子嘛,偶爾也體會一下凡人的生活,好教你知道,
我們過得多有意思,你們過得多無聊。」
他忽然笑了,整顆心突然就這麼輕鬆了下來。當時他沒有話可以反駁她,可是現在他
會很認真地告訴她:「人是人,神是神,我們本就是不一樣的。如果用凡人的想法來逼迫
神,是不是不太好呢?」
在他給迷惑的這些日子裡,他居然一直忘了自己是一個神,沒有情慾的神,多可笑。
啊,還是回去好啊,川水宮裡那些漂亮的女伶還在等著他呢!他消失的這些日子,也不知
道她們有沒有想他……?
他的身影忽然僵住了,眼睛緊緊盯著前方離他不到三丈遠的那幾個人影。
三個人,雖然只是在人群中晃了一下就消失了蹤影,可他是不會認錯的!
一頭黑白相間的古怪長髮,一身火紅的衣裳,這種醒目的外表,只有隸屬於朱雀麾下
的南方鬼宿才有了!更不用說鬼宿身邊的那個身材矮小的瘦子,他記得隸屬朱雀的南方七
星裡,鬼宿身邊總是跟著一個矮子,就是張宿!另一個人則是一身白衣,凜然有出塵之態
,分明是隸屬白虎的西方七星中的昴宿!
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們!還是說四方那裡果然要在曼佗羅城動什
麼手腳麼?!可惡!好在他還沒離開!
他立即跟了上去,手指微微一搓,用水術隱去身上的氣息,遠遠地隨在那三人身後,
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裡。
在偏僻的山村裡待了近半個月,炎櫻怎麼也沒想到,熒惑居然大受這附近小孩子的歡
迎。雖然他是火神,不能讓人近身,可就是因為他那種冷漠卻凜然的氣勢,讓人沒辦法忽
略,除了害怕便只剩下本能的敬畏,所以才引得那些半大的孩子一個個對他崇拜之極。
每次她和熒惑才出去幫忙做些農活的時候,周圍就有一群小孩子圍著看,只要熒惑稍
微瞥過去幾眼,便會開心的大笑大叫,純真之極。對於這種反應,熒惑已經從開始的皺眉
頭,發展到了如同不聞,便是對著投宿人家的那三個半大孩子,他雖然不說話,卻也神色
柔和了許多。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是南方的傳統節日「踩冬」。南方一向天氣和暖,雖然冬天並
不會下雪,卻也讓習慣溫暖的南方人無法忍受,所以發展出「踩冬」這個古老的儀式,意
為「讓冬天遲些來」。
每年到了踩冬時節,人們便會聚集起來,年輕的男女會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圍著火堆
跳舞唱歌,據說這樣就可以讓冬天來得遲一些,而且穿的衣服也大有講究,甚至連火堆的
堆砌方法也很重要。踩冬儀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一定要烤整只的豬,然後人們圍
在一起,把烤豬全部吃完,絕對不能剩下,如果剩下了,就意味著儀式的失敗。誰吃得最
多最快,在來年便可以做村中最有威望的人。
由於村子裡第二天晚上就要舉行這個慶典,借宿的夫妻兩人忙著殺豬,忙不過來,便
拜託炎櫻和熒惑去市集買些必備的衣裳器皿之類。
好奇的孩子們一直偷偷跟到了村口,直到兩人走了很遠,還巴在那裡望著,炎櫻回頭
看了看,不由輕笑道:「看來孩子們真的很喜歡你呢。」
說實話,她原來根本想不到,他居然會和那些吵鬧的孩子相安無事,說起來,熒惑最
近的神情越來越柔和了,原先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似乎隨著和凡人的日夜相處而消磨
了。她是不是該開心呢?修羅終於有了一點點改變……
熒惑沒有說話,只低頭看著手裡的紙條,上面用簡陋的筆法列出踩冬所需的事物:「
五綵衣兩件,男女各一;金銀首飾兩對;鴛口紅綢鞋一雙;狼頭青緞鞋一雙;大小配飾若
干;陶土酒具一組;白瓷茶具一組;米果子半斤;糖花生半斤……」
後面都是一些小食甜品之類,他看了半晌,才道:「什麼衣裳首飾為什麼是一對一對
的?他家的孩子不是有三個麼?」
炎櫻笑道:「自然不是給孩子們買東西了,他們每年都要過這種節日,家裡一定有準
備的物品。恐怕是怕你我待久了鄉野之地難免無聊,才讓我們出來買東西,那些首飾衣服
都是買給我們自己的,明天晚上要一起去參加他們的節日儀式了。」
參加儀式?熒惑又看了看那張單子,五綵衣……
「我不需要,也不參加。」
他不想穿成花蝴蝶,何況他一直都不喜熱鬧的地方。
炎櫻歎了一口氣,聲音很輕,「參加吧,熒惑,這是凡人的生活,我想讓你多瞭解一
些……」
熒惑停下了腳步,看了她許久,忽然說道:「你最近很急噪的模樣,我已經在聽你的
話,試著瞭解凡人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最近越來越煩躁,總是拖著他跑來跑去,似乎什麼都要塞給他,生怕不夠似的,到
底怎麼了?
炎櫻咬著唇,哽了半晌,輕聲道:「熒惑……已經半個月了……我已經沒有太多的時
間了……我知道的,你的傷一好就要回麝香山,在這裡的一切都會馬上忘記……可是,我
怎麼能就這樣甘心呢?對於你而言,這些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眼就丟開了,但對我而言,
卻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啊,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急忙摀住唇,硬把眼淚壓了下去。她到底該怎麼做呢?人的心
是多麼難測的東西啊,要想改變一個固執的念頭,一種鄙夷的想法,當真那麼困難麼?她
要怎麼樣才能得到一個希望得到的諾言呢?
在神的眼裡,不隨意殺凡人當真這麼無稽嗎?
她禁不住有些恨起來。
熒惑微微蹙起了眉頭,良久都沒說話。
「……我參加。」
一句很輕微的類似耳語的話語,讓炎櫻欣喜地抬起了頭,眼睛裡還閃爍著淚光,讓他
的心小小地顫了一下,有某種柔軟的東西給勾了出來,連腳下的路也變得平坦好走。
距離這個山村最近的是一個叫「臨仙」的極小的城鎮,和寶欽的繁華自然不能同日而
語,卻也熱鬧淳樸,城中只有兩條大道,沿著分開幾個支線,只有其中一條路上有販賣各
種儀式貨物的小販店面。
迎面走過的路人都是笑容滿面,甚至已經有些少年男女已經將五彩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遠遠望去,倒是色澤鮮明,為漸漸蕭索的冬天增添許多熱鬧來。這種感覺,他以前也有
過,當時他覺得自己在人群中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石頭,可是現在,他卻感覺有點可以融入
裡面了,一向平靜無波的心裡,似乎也有點開始期待所謂的「踩冬」儀式。
五綵衣緞子鞋居然和金銀首飾放在同一個店舖裡賣,看樣子似乎是作為儀式的必需物
來對待的,一整套行頭下來,大約要花上一兩銀子左右,加上其他的物品,過個這樣的節
日,起碼要準備三兩銀子。
熒惑隨便拿了一套比較簡單的五綵衣,一邊沉聲道:「既然給我們買,錢是怎麼算的
?」
炎櫻點頭道:「自然是我來出,三兩銀子可是這些村人大半年的莊稼收入呢……」
話音未落,卻見熱情過度的店舖老闆拿了一件花花綠綠的頭飾,二話不說,直接扣在
了熒惑頭上,一邊笑吟吟地說道:「官人看這個如何?你相貌堂堂卻有冷漠之姿,配上這
個琉璃寶珠天人帽,一定很合適。節日期間,這個帽子就當禮……物,送……給……官人
……」
話到後面變得斷斷續續,顯然流露出恐懼的情緒。可憐的小老闆臉色慘白,張大了嘴
,怔怔地看著熒惑陰森森的眼睛,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人有殺氣!沖天的殺氣!他的兩腿頓時發軟,眼看便有些站不穩。
咦?他做錯什麼了嗎?不過是送給他一頂寶珠帽子而已啊……
炎櫻急忙走過去,抬手便要取下那可笑的華麗的帽子。天啊!熒惑不要在這裡發怒才
好!
熒惑垂下眼睛,也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忽地抬手將帽子摘了下來,輕聲道:「不用了
,送給這個姑娘吧。」
他轉身,輕輕把帽子扣在急急走過來的炎櫻的腦袋上,這個動作讓她完全呆住了,本
能地反手去摸垂在肩膀上的琉璃珠子,涼涼的觸感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凡人的女子一向愛護自己的顏色,這個很適合你。」
他低聲說著,替她將頭頂上有些歪的大琉璃珠扶了扶正,熾熱的火焰觸感劃過她的肌
膚,此刻卻帶著溫柔的味道,他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從袖子裡掏出一枚小小的黃金,放
在嚇軟了的小老闆的手上,提著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走了出去。
炎櫻愣愣地摸著琉璃珠,心頭忽然又一陣酸澀,一直蔓延到了嘴裡,眼睛裡。她咬了
咬牙,邁步跟了上去,什麼也沒說。明明是天氣晴朗,陽光璀璨,她卻有流淚的衝動。
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沒辦法收拾的……
她將手指放進口中,細細地咬著,心力憔悴。
火光跳躍,踩冬儀式正式開始,可前面那些衣著鮮艷的少年男女跳了什麼,唱了什麼
,她都沒心思去看了。手裡的陶土酒杯給人填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呈碧綠之色,顯然是南
方人最喜的竹葉青,清冽的酒香隨風飄散,加上烤肉的濃烈脂香,不由令人食指大動。
熒惑穿著五彩的衣裳,面無表情地端著酒杯坐在角落裡。杯中的酒好生熟悉,讓他回
憶起了那個叫海閣的男子,那個時候,他與他把酒言歡,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朋友
的,可是事實卻讓他失望之極。
他一仰頭,將杯中辛辣之物喝了個干,感覺那與火焰完全不同的滾燙漸漸融化在身體
裡,那日的感覺又再度降臨。他陡然捏緊酒杯,心裡百味橫陳,竟是不能壓抑。
前面不停地傳來「鼕鼕」的聲音,卻是村中的少年男女聚在一起,在緞子鞋外套了木
屐,用力踩地的聲音,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踩冬,胡琴悠揚的聲音配合著少年們嘹亮的歌聲
,幾乎要衝破天際,一時間,種種聲浪打擊胸口,蒼穹遼闊,火光熱烈,歌聲驚天,他居
然有些感於這種火熱的氣氛,心跳都開始加速起來。
幾個小小的身影飛快地往他這裡跑了過來,他只抬頭瞥了一眼,卻見那些小鬼頭不若
平時的畏縮,一個個都衝到了他面前,滿面笑容,每個人額頭上都是汗,映著火光,亮閃
閃的。
作者: Ammydi   2006-03-11 12:08:00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6-08-25 15:43:00
囧 死光光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06 03:25:00
明天化妝一定上不去....鼻要讓我哭不完了啦~~(酸)묩뀠
作者: airfun   2006-09-06 03:48:00
這麼好看害我看到三點半~~~~明天爬不起來唸書了T-T
作者: melaine (嘆 息 泉)   2006-09-06 05:05:00
超好看的QQ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6-09-06 05:51:00
推推
作者: sallyhw   2006-09-06 13:51:00
T__T
作者: inuomi (我的藍莓夜)   2006-09-06 17:13:00
T.T
作者: halimouw (Invincible)   2006-09-06 18:12:00
怎麼結局都這麼慘...只有司徒他們好一點>"<
作者: pacaca   2006-09-06 19:17:00
討厭啦QQ 看完好想哭喔!看完不知該祝福還是為螢禍傷悲
作者: edias (好想你)   2006-09-06 21:16:00
嗚嗚 沒想到這麼單純的熒惑愛起來也這麼單純 悲傷的結局
作者: rreenn (^^)   2006-09-07 00:49:00
推~好看
作者: j10310 (小笨天)   2006-09-07 14:43:00
一整個很鼻酸
作者: pidmr (平凡且愛潛水的小雨)   2006-09-07 21:52:00
為什麼沒有一個好下場 為什麼 (大泣跑開 抱棉被 嗚嗚嗚)
作者: wasmemory (right/left)   2006-09-08 17:38:00
好好看....>"<
作者: noyt   2006-09-08 23:54:00
推... Q_Q
作者: jp2004 (掰)   2006-09-10 00:55:00
嗚嗚嗚~~熒惑~~~炎櫻~~ QQ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6-09-13 08:17:00
怎麼又是悲劇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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