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寶珠鬼話:影蜃(下)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13 00:41:52
  一連幾天的暴雨,開了閘似的,把原本蒸鍋似的溫度給逼了回去,一時天氣爽快了很
多,坐在去學校的車上,涼風一波波地從窗戶吹進來,整個人輕飄飄的舒服。
  說起來,如果不是林絹那通電話,沒準我還得繼續請第四次假。她跟我說,寶珠,剛
打聽到,你再請一次假鬍子楊可就要讓你重修了,你看著辦吧。
  所以,與其重修一次,那還是讓狐狸忙死吧。
  運氣不太好,第一堂課就是鬍子楊的,一來就用那種很熟悉的眼光橫掃了我一眼,那
目光和我小學時給了我六年痛苦回憶的班主任很像。不過出乎意料,上課前那幾分鐘他對
我的幾次缺席倒沒說什麼,往常每輪到他第一堂課,遲到或者缺席的話總少不得要被教育
一番的。
  後來才知道,他之所以沒說啥,因為統共還有兩周的課,完了就要考試了,他大概吃
準了我考也是白考,所以就乾脆等著我自動申請重修了吧。
  而我居然把這事給忘得乾乾淨淨。
  「喂,你家胡公子終於捨得放你出來啦。」講台上開始講課,林絹用書遮著頭挪到我
邊上,很曖昧地看了我一眼:「這幾天幹得辛苦不。」
  林絹經常會從嘴裡竄出一兩句比較隱晦的話,純潔的小朋友一般聽不太懂她話裡藏著
的話,而我,不幸從認識她到現在,已經被調教得不怎麼純潔了。
  點點頭繼續抄著她的筆記,我懶得理會她的惡趣味,否則這女人會沒完沒了。
  「寶珠,」隔了會兒,她又無聊了,拿了支筆頭在我手臂上轉圈圈:「你家那個白頭
髮帥哥怎麼那麼好,每次都接送你上下課,我家老公都沒他那麼體貼。」
  我看了看她:「你又對他動心了?」
  她迅速點點頭。
  「那狐狸怎麼辦。」
  「其實隨便哪個給我都行啦。」
  我朝她豎起一根指頭:「一個都別想。」
  「嘁,小氣。」
  「我告訴你家寶貝去。」
  提到她的情人,林絹的臉色不知怎的陰了陰,半晌嘻嘻一笑,掏出手機發起了短信:
「寶珠啊,沒跟你開玩笑,兩個帥哥,好歹讓給我一個吧。」
  「這種事自己找他們商量去。」
  「這不是你還沒答應我不太好動手嗎,朋友夫不可欺啊。」
  「誰說他們是……」聲音不知不覺拔高,等發現到不對,全班人都已經在對著我瞧了
,包括鬍子楊。我把頭沉了沉,然後聽到林絹在一邊得意地偷笑。正想瞪她一眼,忽然右
邊臉一陣奇怪的感覺,微微的麻,像是什麼東西貼著我的臉慢慢移動。
  下意識的,我把頭朝那方向轉了過去,幾乎是在同時撞到了魏青的視線。
  她依舊坐在角落那個很不起眼的位置,離得我很遠,一手支著頭,嘴角微微上揚著,
似乎是在微笑。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冷。
  因為她衣服的關係麼?
  蒼白的燈光下,她一身桃紅色的裙子亮得像把火在燒,可是桃紅雖艷,不是人人都能
穿出它的活躍來的,對於一個本身閉塞沒有生氣的人來說,這樣充滿生機的顏色,只會讓
人感覺一種異樣的衝突。
  說起來……上回見到她,她也穿得很鮮艷吧,最近她似乎越來越偏愛這種張揚的顏色
了。
  琢磨著,我低下頭。
  邊上林絹撞了撞我胳膊肘,小聲道:「看什麼呢,剛才鬍子大叔瞪你呢。」
  「我……」剛要回答,冷不防耳朵邊一句極細的話音:
  「出去走走麼……」
  心咯噔一下,我猛回頭。
  邊上人都在安靜看著黑板,身後人也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吃了一驚,他們紛紛看
向我,一臉的茫然。
  講台上一聲輕輕的咳嗽。我迅速低下頭。
  鬍子楊刻意在講台上停了幾秒鐘的時間,於是整個教室變得異常的安靜,就連林絹也
乖乖的把手機放到一邊,像模像樣地盯著黑板看。
  半晌,他轉過身開始繼續往黑板上塗東西,林絹噓了口氣朝我擠擠眼,一邊把手機拿
了起來:「鬍子好像對你特別注意,以後我還是離你遠點算了,安全。」
  「隨便。」應了一聲,正準備繼續抄筆記,耳朵邊突然又響起一道話音:
  「寶珠……」
  輕輕的,像是刻意壓著喉嚨貼在我耳朵邊低吟。
  我朝林絹看了一眼,她垂著頭,手裡手機的按鍵摁得飛快。邊上連著三個都是空座,
正對著我的後排座上也是空著的,再後面的人想湊近我說話,除非站起來。
  耳邊一陣風掠過,微涼。一種突然而來的預感,我轉頭再次望向魏青。
  她依舊一動不動對著我的方向,嘴角上揚,似笑非笑。
  再仔細看,突然間毛孔全豎了起來。
  魏青看著我的時候一雙眼睛是朝上翻著的,和上次乍然見到時一樣,眼簾隨著眼球微
微抖動,身上大片的桃紅映進瞳孔,化成一團淡淡的粉紅。
  又開始了,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目不轉睛看著,她眼睛一眨,再睜開,恢復正常了,意識到我的目光朝我看了一眼
,收拾了東西站起身,悶聲不響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狐狸告誡過讓我盡量不要和魏青多接觸,我不知道為什麼,而通常,不知道的事情比
較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尤其關乎自身。狐狸做了那麼久的人,還是不瞭解人的叛逆。
  出教室一路跟著魏青走,我不知道她要去哪裡,她也始終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即使
我的腳步聽上去很大聲。到一樓,她逕自出了門,我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出門卻沒見到她的人。
  通往校門的小道上沒有,邊上的林子裡也沒有,正是上課的時候,這地方安靜得鬼影
子都不見一個,除了幾隻蟲在草叢裡時不時蛐蛐叫上幾聲,伴著樹葉颯啦啦被風吹得一陣
晃動。
  也不過前後腳的時間,她跑哪兒去了……琢磨著,我轉回身,剛一抬頭,一眼看到魏
青正站在我背後的門口邊看著我笑。
  我的心臟猛跳了一拍:「魏青,你在這裡幹嗎呢。」
  她沒有回答。臉上依舊帶著笑,看著我,從我邊上慢慢走過。一身桃紅色裙子被路燈
染成了群青色,透著股白,裙擺貼著小腿輕輕地飄。
  「哥哥說你很好。」幾步下了台階,她抬起頭,而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開口,我的心
情莫名鬆弛了些。
  「聊聊麼,寶珠。」她又道。一轉身,自顧著朝邊上的林子裡走。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樓上教室亮著的燈。突然想起這會兒逃課對我來說可能意味著
什麼,不過現在才想起來,好像已經來不及了。我只能跟了過去。
  「本來想回家了,不過發覺你一直跟著我,你為什麼要跟著我?」走到一棵槐樹邊的
凳子上坐下,她看著我。離開了路燈照射的範圍,她一張臉在月光下看起來白淨得很柔和
,連那身裙子的色彩看上去也不再那麼怪異。
  我在她邊上站定。遠遠一些悉瑣的腳步聲響起,我辨認出那是铘的聲音。
  「我聽到你在叫我。」我回答,看著她的眼睛。
  魏青似乎愣了愣,半晌笑了:「我?這麼遠,就算是我叫的,你怎麼能聽得到?」
  她說得很有道理。
  從她坐的位置到我這裡,少說也有幾十步遠的距離,聲音低成那樣,我是肯定聽不見
的。
  事實上,我自己都吃不準之前耳邊那些聲音是不是她的,包括兩次看到的她眼睛的異
常動作。
  或許都是我的幻覺。這些年來,那種非正常的感覺經常性會同我看到的一些別人看不
到的東西所並存,以至有時候我會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這種困擾我從沒對別人說
起過,包括姥姥。
  總覺得它就跟疼或者癢是一樣的,忍忍,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其實是想逃課。」我說。
  她又笑:「寶珠,你好像已經逃了很多次課了,想重修麼?」
  「聽天由命吧。」
  「聽天由命……」重複了一次我的話,她若有所思看了看我:「你相信命運嗎,可我
不信這些。」
  「懶惰的人信。」
  「你很懶惰?」
  「有時候是。」
  「呵呵,我也是,在我哥哥沒出事之前……」說到這裡,她的話音一滯。
  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一種讓我不措的感覺,因為她突然摀住了自己的臉。
  「魏青……」等了片刻不見她繼續開口,我試探著叫了一聲。
  她從掌心裡抬起頭:「什麼。」
  「……沒什麼,我以為……」
  「以為我在哭麼。」
  遲疑了一下,我點點頭。
  「呵呵,你真有意思。」站起身,魏青拍了拍裙角:「除了哥哥,我還沒和其他人說
過那麼多話。我們能成為朋友麼?」
  我一愣。
  「我是說……那樣的話哥哥大概會很高興。他總是勸我要多交些朋友,雖然我覺得…
…只要有他陪著我,就夠了。」
  「那樣他會不放心。」忍不住插了一句。她驀地看向我:「你怎麼知道。」
  「魏青,太深的思念會讓親人的亡靈不得安寧的,你哥哥他……」
  「什麼亡靈!」聲音陡地拔高,她看著我的那雙眼睛瞬間有什麼尖銳的東西一閃而過
。片刻,她低下頭:「我對你說過,哥哥他回來了。」
  「死人是不會回來的。」話才說出口,立刻後悔。
  可已經遲了,魏青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眼裡尖銳的光更甚,她一眨不眨看著我的眼睛
:「他回來了。」
  我抿著嘴。
  「他回來了。」再次重複,一字一句:「他是我的守護神。」
  我用力把自己的手從她冰冷的手指裡抽回。
  鈴聲響起,很突然的一下,把我和她都給驚了一跳。轉身朝教學樓走去,她從身後一
把拉住我:「寶珠!」
  我回過頭,正要告訴她我要回去上課了,卻看到她臉色一陣發青,整個人直直朝地上
跪了下去!
  「魏青?!」我被她的樣子嚇住了,轉身抱住她的肩膀,她肩膀很瘦,摸上去一把骨
頭,但和手指不同,燙得像塊炭:「你發燒了??」
  她搖搖頭,眼睛不停地朝上翻,她全身微微顫抖著,兩隻手用力抓著我的衣服。
  「魏青!站得起來嗎魏青!」我急了,試圖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可我的臂力竟然負荷
不了她的體重:「有人嗎!」不得不回過頭,我一陣掃視,可是剛打完下課鈴,周圍依舊
一片空蕩:「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忽然感覺領子口緊了緊,我低下頭。
  魏青看著我,一雙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張了張似乎想對我說寫些什麼,突然頭一歪,
一口渾濁的液體從她嘴裡直噴了出來。
  坐計程車帶魏青去醫院掛了急診。
  一路上她都嘔吐個不停,吐出來的東西顏色蠟黃,帶著股又酸又腥的味道。直到進了
醫務室,她的臉色不知怎的忽又好看了起來,最終沒有查出任何病因,在醫生的堅持下吊
了兩瓶鹽水,我把她送回了家。
  
  魏青的家是那種老式的石庫門房子,和我家那一帶的房子一樣,因為市政建設被拆了
很多,留下來的,外頭重新裝修了一遍,看上去乾淨了,但那種裝飾用的磚面和顏色配在
原來的建築上,總覺著有點不倫不類。
  房子裡頭還是保留著幾十年不變的式樣。從樓梯間開始一股淡淡的油腥味就從那些班
駁的牆壁裡頭滲了出來,穿堂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前門到後門一直線,除了兩個門洞和
頭頂一盞接觸不太好的燈,沒有其它任何光源。我不得不抓緊了魏青的手小心看著腳下的
路,因為頭頂燈的光線忽閃得讓我有點眼暈。和我們那邊的房子不同的地方,我們那邊原
先是獨門獨戶的,所以門進去就是大廳,亮堂。而這裡高分三層,每層都有住戶,所以進
門是樓梯間和前後門貫通的天井走廊,平時如果不開燈,裡面基本上一團漆黑。
  魏青家就在二樓,上樓梯左轉第一間。
  房間不大,一室一廳,廳被靠窗的床占掉半個面積,煤衛是和隔壁鄰居共用的。進門
後魏青自顧著走進了房間,我一個人在廳裡乾站著,因為除了床看不到其它可以坐的地方
。而整張床被一堆衣服褲子都佔滿了,式樣有男有女,凌亂不堪地團在一起。
  正打量著,突然想起什麼,我奔到房門口朝外看了看。
  沒人,铘果然沒跟過來。
  似乎從帶著魏青去醫院開始就一直沒見到他的蹤影,平時差不多十米之內,是必然會
見到他人影的。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琢磨著,魏青拖了張凳子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手裡托著只玻璃瓶子,瓶子裡盤著一卷
香,一路過來,一股有點刺鼻的香味飄飄散散鑽進了我的鼻尖。
  我忍不住朝她手裡這瓶香多看裡一眼。
  既不是常用的檀香,也不像是印度香,總覺得以前好像在哪裡聞到過這種味道,可是
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
  她把椅子推到我面前,隨手把香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哥哥,吃飯了。」
  我一愣。
  正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眼看到桌子上放著只小小的鏡框,突然覺得心臟咯噔
一下。鏡框裡一個人正面對著我,距離太遠看不清是什麼樣,但大抵的輪廓,看上去有點
眼熟。片刻魏青在桌子上拿了個杯子走了出去,身影剛消失在門外,我立刻走過去把那只
鏡框拿了起來。
  裡面是張生活照。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的樣子,一頭深褐色頭髮半長不
短散在肩膀上,他斜靠著棵大樹站在湖邊。湖水倒映上來的陽光照得他的臉很白,乾淨俊
秀,嘴角微微揚著,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有點靦腆。
  「這是我哥哥。」
  背後突然而來的話,兀地讓我手一陣發抖。緩過神把鏡框重新放到桌子上,我有點尷
尬地清了清嗓子:「哦……很帥。」
  「謝謝。」嘴角牽了牽,魏青把水遞給我,看著我一口氣喝乾,然後跪到床上把窗簾
拉上:「屋子裡挺亂,哥哥不在以後,我不常打掃,反正也沒別人來。」
  我抹了抹嘴。
  一路過來走得一身是汗,一杯水似乎解決不了口渴的問題,不過看上去她似乎沒有再
去倒水的意思,所以我把杯子放到了桌上。目光不經意又從鏡框上掠過,照片上那張乾淨
明朗的笑,不由自主間讓我再次想起那張路燈下滿是血污的臉……
  「你臉色不太好,」湊近了看了我一眼,魏青道:「你不舒服嗎寶珠?」
  「沒有,」我笑,伸手在臉旁邊扇了扇:「就是有點熱而已。」
  門和窗這會兒都緊合著,吸不進外頭的涼風,悶了一天的房間再加上香逐漸濃烈的熏
染,有種蒸籠似的感覺。
  「等等吧,哥哥吃飯的時候,我是不開窗的。」半晌,她說。
  「吃飯……」順著她的目光,我再次看向那張照片:「魏青,你不是說你哥哥回來了
。」
  她的目光轉向我。
  房間裡的燈是和教室一樣的白熾燈,積壓了厚厚一層灰,所以看起來不太亮。以至從
我這角度看過去,魏青那雙眼眼圈似乎更暗了些,深青的色澤,被身上鮮艷的裙子和臉上
蒼白的顏色襯得墨一樣突兀。她的眼睛隱在這兩塊青黑色裡望著我,目光很深,卻又似乎
有種說不出的空洞:「他是回來了,你想見見他麼。」
  一種莫名的煩躁,我突然很想站起來馬上離開這地方。剛一起身,頭突然一陣暈眩。
我按住了頭,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的臉上:「你臉色真的很差,也許他可以幫你。」
  「誰,你哥哥?」
  「對。」
  「魏青,我還是去開下門吧……」不願再繼續這種話題了,對於一個沉浸在對死者的
悲痛到無法自拔的人,再多的說法也沒有用,唯一可以治療她的藥是時間,這點我會設法
讓她哥哥先想明白。而這會兒周圍繚繞不散的香濃得讓我覺得胸口很悶,所以也不管她是
不是會同意,我逕自走到門邊,把門一把拉開。
  撲面而來一股涼風,胸口被濃香淤積一團的堵塞頓時緩解了,我對著外頭用力吸了口
氣。感覺頭暈似乎好了些,我轉過頭:「我要走了,魏……」
  話沒說完,我呆了一呆。
  廳裡頭空蕩蕩的,魏青剛才站著的位置沒了她的蹤影,一旁那扇房間門微微開啟著,
從裡頭瀉出來一些暈黃色的光,斜斜射在地上。
  「魏青?」我走到門邊叫了一聲。
  半晌沒人回答,伸出手,我把門朝裡推開一點。
  魏青坐在房間裡,背對著我。
  房間比廳小上三分之一,一張床,一排吊櫥,一張書桌和椅子,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
什麼家什。不過收拾得比廳裡乾淨很多,書桌上散亂堆著幾張CD,還有幾個和廳裡那只差
不多大小的相框,裡頭無一例外是魏青和她哥哥的照片,圍成半個圈,中間供著只裝著香
的玻璃托盤。看樣子,這女孩對自己同樣過世了的父母倒不十分眷戀。也難怪,畢竟那時
候她還小,整個世界,對她來說只有她哥哥了吧。
  她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上半身伏在桌子上,對著那排照片,好像是在發呆。
  我又叫了一聲:「魏青?」
  魏青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披在肩膀上那頭長髮微微動了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因為她身體並沒有動過,而且房間裡也沒有風。
  「我要回去了。」繼續道。她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我遲疑了一下,後退,輕輕把門關上。
  「寶珠。」
  還剩一道縫,魏青忽然開口。我不得不再次把門推開。
  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是希望她就那麼沉默下去直到我離開的,而我為什麼要這麼希望,
難道是因為害怕。
  看著她依舊一動不動的背影,我好像真的隱約有點忐忑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我的房間。這個位子,最近有時候我醒來,會看到哥哥他坐在這裡。就像我現
在這樣。」並不知道我心裡這些七上八下的念頭,魏青繼續道。像是在說著某個故事,聲
音不緊不慢。
  「會不會是幻覺。」我問。
  她沉默。片刻再次開口,卻並沒有回答我的提問:「他說希望我多交點朋友,那樣他
就能一直在我身邊了。」
  我看了看她。總覺著她的話哪裡有什麼問題,卻一時說不上來問題在哪兒。
  而她依舊絮絮說著,旁若無人:「我問,現在哥哥不也在我身邊麼。」
  「他說那不一樣,他說他希望成為青的守護神,而不單單只是一個哥哥。」
  「而守護神能做到許多哥哥所做不到的,比如永遠留在青的身邊。」
  「所以,我聽哥哥的話,開始交朋友。」
  「有時候我也把我新交的朋友帶回家,想讓哥哥高興一下。可是到第二天,我就找不
到他們了,好像刻意躲著我似的。」
  「所以後來,我不願意再帶那些所謂的朋友回家。」
  「但哥哥很不開心,他說我不再聽他的話了。」
  「青不聽話,哥哥就成為不了青的守護神,也就無法永遠守在青的身邊……」
  「魏青,」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的話,因為突然想到了她話裡讓我感到有問題的東西在
哪裡:「這話真是你哥哥說的?」
  頓了頓,她道:「對。」
  「你肯定?」想起那天夜晚那個全身是血的男人對我說的話,一個一心希望自己妹妹
擺脫對自己的思念,好去往生,好讓自己妹妹不進一步受到另一個世界的影響,這樣一個
人,怎麼會對魏青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對,很不對。
  魏青再次沉默。
  半晌身子動了動,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笑,但依舊沒有回頭:「現在他就在這裡,寶
珠,你想看看他麼。」
  話音落,我突然感覺自己的呼吸有點緊。一種奇特的緊張感突然在我心底裡頭竄了出
來,動了下手指,發覺一手心的汗。
  我輕吸了口氣。
  她到底什麼意思。神經錯亂,還是在顧弄玄虛?這整個房間我可以肯定除了我和她以
外沒有別人,她說他哥哥就在這裡,但如果確實他在的話,我豈有看不見的道理。
  當下我目不轉睛看著她,點點頭:「想。」
  她原本趴在書桌上的背忽然挺直了:「肯定麼。」
  猶豫了一下,我再點頭:「肯定。」
  兩個字剛出口,心臟的跳動突然間猛停了一停,因為我隨之看到了一些東西,就在她
面對著的那堵牆壁上。
  牆因為年歲的關係已經相當陳舊了,一塊塊霉斑,一道道裂縫,將整堵原本平滑光潔
的牆面扯得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的臉。不過依舊很清晰地勾勒出魏青的身影,她頭髮漂亮
的線條,她肩膀精巧的弧度……而這弧度上有一塊相當不協調的東西。
  瘤似的一小塊突起,起先只是稍微有點坡度,以至之前對著影子看了那麼久,我一直
都沒有看出來。而這會兒那塊突起似乎突然間因著某種力量膨脹了,由原先三分之個一拳
頭的高度,短短幾秒間擴展成半個西瓜大小,如果不仔細看,竟像脖子上長出了第二顆頭
。而魏青似乎對此沒有任何感覺,事實上她呈現在我眼前的背影依舊和剛才沒有任何兩樣
,肩膀的線條依舊優雅起伏,沒有任何異樣的東西在那上頭生成和膨脹。
  那到底是什麼……
  說它是鬼,它的魂魄我看不見,說它是怪,可它又似乎只是個影子。它到底是什麼東
西……
  而影子裡那顆『頭』仍在微微聳動著,在我魂不守舍的注視下,最終從她肩膀連著頸
窩的部位分離了出來。
  片刻的停頓,它開始慢慢朝上伸展,像童話裡那棵不停生長的豌豆樹。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詭異的景象。
  直到伸展到和她頭顱一樣的高度,停止。而這當口,整個房間充斥著我心跳的聲音。
  一種強烈不安的感覺……
  「哥哥,」耳朵邊再次響起魏青的聲音,淡淡的:「這是我的新朋友,寶珠。」
  一個激靈。眼看著她肩頭那個黑影慢慢朝我站立的方向回轉過來,那一剎那,我轉身
一把拉開門,頭也不回朝外直衝了出去!
  卻一頭衝進一股子悶熱得讓我胸腔為之一窒的氣流裡。
  回過神,眼前一片混沌得讓視線伸展不開的黑暗。
  腳步隨之一頓,剛想後退,一樣冰冷的東西忽然貼到了我的腳踝上。我下意識低頭看
了一眼,及至看清楚腳上那個纏著的東西,嘴裡不由自主爆出一聲尖叫:「啊——!!」
  「餓……餓啊……」細小的身體,支持著一隻碩大的肚子,那只通體墨黑身長不過半
米的東西一隻手抓在我的腳踝上,仰頭看著我嘶嘶地叫:「餓……餓……」
  而這並不是真正所讓我恐懼的。
  真正讓我恐懼的是它的身後,由上至下直到我視線觸及不到的那片混沌,密密麻麻,
竟然佈滿了這些黑色的東西!
  「餓……餓……」
  「餓啊……餓……餓……」
  正呆站著傻看,那東西另一隻手也抓了上來。一條腿被身後緊跟而來的同伴爭先恐後
地吞噬進嘴裡,它的另一條腿在半空滑動著,試圖找到借力點往上爬,但很快又被後面的
東西一把拉住。
  它身子隨之猛地一沉,我的腳踝跟著一滑。一個踉蹌,險些朝面前那片一望見不著底
的深淵裡直跌進去。
  回過神拚命地蹬腳。那東西的手骨極細,幾個來回卡嗒一聲折斷,它一聲尖嘯朝下直
墜了過去,隨即被下面跳躍著竄起的身影抓住,撕裂,爭奪……幾聲清脆的嚓嚓聲過後,
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與此同時,更多的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攀爬了上來,
有幾隻手搭到了我腳邊上,被我一陣亂蹬踢了下去。
  好容易得到機會喘口氣,心下一陣悚然。
  該死……我怎麼會撞上餓鬼道。
  餓鬼道,佛教稱三惡道之一。
  經書上說,餓鬼喉嚨像針,肚子像水缸,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在飢餓中,因為吃不
到東西。即使有東西他也吃不到、吃不飽,以至皮骨連立,極瘦。是六道輪迴中極可怕的
一處歸宿。
  我怎麼都沒想通,只是回頭衝出魏青的房間門,為什麼一腳跨出,我會站在這種地方

  像道面臨懸崖的峽谷,兩邊懸空,橫向幾步開外垂直而落,無依無靠。正前方筆直一
線一條路,路的盡頭不知道是什麼,周圍暗而濕熱,除了眼前十多米距離的範圍依稀可以
看出一些凹凸不平的石塊,以及石塊間迅速而密集地遊走著的那些小小身影,什麼都隱在
四下層層壘疊的霧氣中,什麼都看不清楚。
  而那些身影一邊吞噬著一切可以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包括同伴,一邊前行著。不停被
周圍同伴吃掉的同時不停地從周圍黑暗的最深處滋生出來,源源不斷。這些除了飢餓以外
沒有任何感覺的東西,放眼一片,潮水似的從那些看不見盡頭的未知區域蜂湧而來,再沿
著陡峭的石壁,唧唧喳喳朝我站立的方向急速攀登。
  「餓……餓啊……餓啊……」耳朵裡悉嚦嚦一片風打枝葉般的呻吟聲,回頭不見了我
出來時那道房門,眼見著兩邊搭攀上來的手越來越多,我無可奈何沿著路朝前飛奔。突然
右手疼痛起來,那種猛然間穿透似的痛。
  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我低頭朝手腕看了一眼,隨即頭一陣發麻。
  那串和我姥姥送我的珠子項鏈纏在一起的黑色骨鐲,原本鬆垮垮蕩在手腕上的,這會
兒不知怎的變得死緊,一顆顆骨質突出的部位全都有默契似的對著我的皮膚,深陷而入,
像是隨時要把我的皮給扎透。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身後那群餓鬼捅了馬蜂窩似的聞著
味道朝我這方向包圍過來,偏在這時候右手臂被這玩意給勒得血脈鼓脹。一時間疼痛加上
惶亂,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只知道一個勁朝前疾奔,以至當那些交錯縱橫的小道突然間穿過黑暗驀地出現在我面
前的時候,我一個失措。
  腳步一時沒收住,身子一傾,整個人悶頭朝前面冷不丁叉開的道路邊緣直跌了下去。
  跌倒之前幸而反應夠快,眼見著自己身體肯定會就此衝出懸崖,我手一通亂抓,剛好
抓住邊上一塊突出的石頭,隨即手臂上重重一銼,我搖晃著蕩在了懸崖邊緣上。
  「餓……餓啊……餓啊……」身下一陣風吹過,一股酸腐的味道由下蒸騰而起,隱隱
感覺到眼角邊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蠕動著,仔細一看,我幾乎憋過氣去。
  密密麻麻的頭顱,貼著山巖起伏蠕動著,帶著它們鼓脹的肚子正從兩邊潮水般迅速朝
我包圍過來,而我在這當口就像海岸邊一粒等著被潮水一口吞沒的沙子。
  這是種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絕望。
  那些東西,即使是在用這樣的速度移動著的時候,還是不忘吞噬周圍可以吃的東西的
,那種可怕的咀嚼速度和聲音,隨著距離的逼近,我幾乎可以想像出不到幾秒種後我被他
們一扯而裂時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幾十萬張嘴同時咬在你身上的感覺。也許,那種感覺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一閃念間,最近的幾隻已經可以清晰辨別出它們纖細身體上暴突的肋骨。比紙還薄的
皮膚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這些肋骨從裡頭朝外頂破了,隨著動作褶皺拉伸,而自腰以下,
那個肚子脹得鼓似的一坨,每晃動一下,都像隨時隨地會從裡頭噴出些從沒被消化掉過的
東西來。
  有那麼一瞬,我想鬆開手,就那麼摔下去算了。
  卻在這時頭頂一道身影在我上面一閃而過。
  銀白色的長髮,霧氣裡劃出一道道雨似的光,只是一掠間就從我眼前過去了,留下一
絲淡淡的味道在周圍渾濁的濕熱裡沉澱下來,是狐狸用過後洗了十多次還沒徹底去掉的『
癮誘甜心』。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手在懸崖邊用力一撐,腳抵著巖壁迅速避開那幾隻張開了嘴一
口咬過來的餓鬼,我幾下竄上懸崖,轉身,對著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一聲大吼:「铘!!
!!!」
  铘並沒有因為我的叫聲而回頭,意料之中。自顧著朝前走,前面的道路蛛網般密集交
錯,他走在那些路中間,白色襯衣霧裡頭影影綽綽,像個閃爍的幽靈。
  「餓……餓啊……」腳底下一隻手伸出,朝我抓了過來。我迅速跳開,緊走幾步試圖
追上他,並不多遠的距離,不知道為什麼不論我跑得多快,眨下眼,距離又恢復到了原先
那個長度。
  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那些消散又迅速合成一團的濃霧,把他身影覆蓋後連他走
出來那條路線也一併蓋住,耳邊隱約那些密集的腳步聲和唧唧喳喳的喧鬧從周圍再次合攏
了過來,我吸了口氣,估摸著他消失的方向,朝那條叉路上奔了過去。
  連著幾個來回,繞了半天,發現自己又繞回到了起點,那些交錯的道路,看似四通八
達,實際上總在無形中誘著人走回頭路。開始我還盡力迴避著那些可能重複走過的路,到
後來,眼看著因此而引來的餓鬼越來越多,當下也不管了,看著是路就朝前奔,見到有已
經爬上來的餓鬼就找地方逃,東撞西衝,亂跑一氣。
  可就是不見奇跡出現。
  奔來跑去,除了那些密集爬動的身影和凌亂縱橫的路,任何讓我能產生點希望的東西
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張無形的網給網住了,從推開魏青房間門的一剎那到現在,怎
麼跑跑不出這道懸崖,怎麼逃逃不到這張網的口子。
  而這一切的源頭究竟是什麼,魏青影子上長出來的那個東西麼?那它又是哪裡來的力量
可以讓餓鬼道在生人的世界裡出現……
  一路狂奔,一路胡思亂想。
  就在覺著自己已經窮徒末路的當口,遠遠看見铘一道身影站在一線六叉那個路口,一
動不動,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眼睛一亮。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拼著命朝他的方向奔去,一腳突然踩進一個凹口,我
猛地撲倒。
  身後腳步和喧囂的聲音排山倒海,兩邊那些東西的手和腿已經跨上懸崖,到我面前,
怕只是彈指剎那的時間。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可越急,腳好像越是沒了感覺
,怎麼都撐不起自己的身體。狼狽地在地上跌爬著,眼看著這些不斷逼近的身影轉眼間就
要把我侵吞進去,铘依舊一動不動站在那個路口。
  風吹著他的髮,腳下一隻隻手攀到了他的腿脖子上。
  突然幾隻離我最近的餓鬼驀地發力跳起,直撲向我,與此同時铘忽地轉身,朝我伸出
一隻手。
  我還朝他呆看著,沒有任何防備,只感覺身子和手朝前猛一撞,幾乎是直飛著往他的
方向衝了過去!
  一隻手剛碰到他手指,身後一陣金屬磨擦般的刺耳的尖叫。我不知道後面到底發生了
些什麼,來不及回頭去看,整個人已經被他拉著朝前走去。腳下那些原本抓著他腿的東西
似乎被什麼力量推開了,嘶叫著落下深淵,我看見下頭隨之掀起一片浪潮,無數之手連成
的浪潮。沒來得及細看,因為步子太快。
  铘走的速度並不快,可說是不緊不慢。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被他拉著跟在後頭,我跑
得兩條腿都要絞在一起了,還是覺得跟不上他的速度。
  「铘!慢點!慢一點!!」存著一絲他可能已經恢復意識的念頭,我對著他的背影大
叫,可他根本沒有理會,自顧著朝前走著,那些分叉的路口和模糊的路面,似乎根本沒有
影響到他的判斷力,他走得乾脆果斷。
  只慘了我,最後簡直是被他拖著前行的,因為兩條腿早就跑得沒力氣,一軟滑倒在地
上,硬是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
  直到面前一股清冷的空氣撲鼻而來,铘站定腳步,那些牽扯著我的力量驀地消失,我
毫無防備地撲倒在地上。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周圍那些緊緊跟隨著的身影突然間就消
失了,連同那道峽谷和凌駕在峽谷之上那些錯亂複雜的道路。
  一片白亮的光刷地朝我頭頂壓了下來,一時閉了閉眼,再睜開,就看到魏青蒼白著一
張臉站在自己房門口看著我,邊上站著個人,黑色長髮,發下一雙細長妖嬈的眼,對著我
似笑非笑:「哦呀,寶珠,你碰到颱風了?」
  我一把壓住自己被弄得鳥窩似的頭髮:「狐狸?!」
  「怎麼了,見了鬼似的。」眼梢一彎,他走到我邊上蹲下身看著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問完,一眼看到铘從我身邊經過,我脫口而出:「铘?」
  铘沒理我,逕直走向魏青,而她由始至終緊盯著他,身子緊繃,似乎見到了什麼可怕
到極點的東西。仔細看的話,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留意了下她身後的影子,影子很正常,肩膀上沒有任何異常的東西突顯出來。
  再想看得更仔細些,狐狸頭一側,好巧不巧擋住了我的視線:「看什麼吶,寶珠?」
  我一把推開他。
  剛把視線重新轉到魏青身上,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由自主讓我喉嚨卡了一卡。
  铘背對著我。
  一隻手伸出平展在魏青的肩膀上頭,而魏青一張驚恐的表情在她一身鮮艷的裙子襯托
下慘白得讓人發寒。扭著頭,她似乎想奪路逃開,可是不知道被什麼力量絆住了手腳,只
看到她的身體在微微抖動,頭掙扎著看向自己房間,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不能朝那方向
邁出一步。
  片刻她的眼睛一抖,兩隻瞳孔隨即朝上翻起,眼皮急促抖動著,喉嚨裡發出一些粗啞
得不太像是她的聲音:「……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不可能……」
  铘平展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抬,一團東西驀地從魏青肩膀上被拉起,細看,竟是一隻巴
掌大小的人頭!
  人頭沒有毛髮,和人皮膚一種顏色的表面上幾塊突出的東西勾勒出來的東西,形狀和
人的五官極相似,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它們在它上頭蠕動著,不停發出一些聲音,那
聲音和人被勒住喉嚨時掙扎而出的那種呻吟聲很像。
  突然間人頭兩側朝中間一陣緊縮,像易拉罐從中間被人抽了氣似的,與此同時魏青全
身一陣痙攣般的抖動,猛張開嘴,嘴裡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啊——!!」
  「铘?!」我站起身,卻被狐狸一把按住肩膀。
  「別去,」耳邊響起他的聲音,輕輕的:「麒麟在吃食,別打擾他。」
  
  從魏青家裡出來,夜風吹在身上,冷冷一掃,感覺兩條腿流失的力道似乎回轉了些過
來。
  狐狸說附身在魏青身體裡的那個東西,有人叫它人面瘡,而更專業點的說法,它叫影
蜃。
  一種影子般的魂魄。就像是種病菌,同陰靈太過接近以至傷了生氣的人不知不覺就把
它吸收進去了,蜃伏在他們體內,一些比較特殊的人群可以從這些人身上、或者影子裡看
出一些人臉狀的痕跡,那就是它們存在的表象。
  「附身後,它們開始不斷在宿主大腦和周圍一定的範圍製造幻覺,以支配宿主完全按
照它的意願為它捕獵。」
  「本是很弱的一個個體,通過這種方式卻能經由宿主的大腦創造出能連接陰陽兩界通
道的場,所以侵略性極強。」
  「但因為它們是那種脫離了宿主後就難以靠自己力量獲取養分的東西,所以它們不會
傷害宿主本身,它們需要宿主不斷地為它們獵取能供養它們繁衍的食物。」
  「被附身的宿主有侵略性也有傳染性,尤其像你這種體質,一旦被傳染到,我幫不了
你,碰上麒麟這樣煞氣重的,或許就吞了你,就像剛才他吞那種東西。」
  「所以我讓你少和這個女人接近。」
  「那是麻煩。」
  「可你總是不聽我的,像劉奶奶家那隻貓似的,非要得了教訓才知道什麼叫輕重。」
  「我是你的保姆嗎寶珠。」
  「老為你的多事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真是麻煩。」
  最後一句話,聽完,不知怎的一時一股血直衝上我的臉。
  之前的驚恐加上狐狸的話給我帶來的煩躁這會兒全都揉到了一起,我忍不住朝他狠瞪
一眼:「是铘把我從裡面帶了出來,又不是你,你囉嗦什麼。」
  狐狸看了看我,沉默,甩著尾巴朝前獨自走開。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魏青沒有來上課。
  有人看到她去了教師辦公室,之後離開,就再沒有出現過。那天隔著窗我遠遠地看她
從教學樓走出去,一件粉藍色T恤,一條發了白的牛仔短褲,看上去人精神了很多,雖然臉
依舊蒼白。出大門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脖子上掛著
個小小的東西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是那天我離開時放在她桌子上的護身符。
  第二周開始,她已經漸漸被人們所淡忘。也難怪,她本是淡得煙似的一個人,而夜校
,也是個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的地方,記住一個人難,忘記一個人,很容易。每個人都有著
自己的忙碌,有人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奮筆疾書抄筆記,有人為即將回國的情人做著精心
準備,有人巴巴地等著看我上交復讀申請……而我,相比之下,這段時間,我過得比較鬱
悶。
  自從那天離開魏青家之後,狐狸就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
  以往不是沒有和他發生過口角,往往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他就會沒事人一樣屁顛屁
顛找我說話。如果我還在氣頭上不理他,他會一拍腦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哦呀,
誰欺負我們寶珠了,不是人啊。」
  可這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沉默那麼久,好似我真做錯了什麼天大的事,可我只是
說了句氣話而已。
  狐狸,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這樣計較。
  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快適應過來,就像過去適應自己突然間多了這麼鼓噪一個同居者。
  可是同一屋簷下,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說話,不理會,一開始沒啥感覺,後來慢
慢的,那種隨之而來的不舒服開始逐漸變得明顯起來,甚至與日俱增。一同做點心,他合
料,我看火;一同看店,他擺台,我收帳。原本這都是在爭爭吵吵笑笑鬧鬧中進行著的,
而當這一切變成了某種無聲而漠然的交流,一切就變得奇怪起來。
  雖然或許……狐狸沉默時的樣子更好看。
  靜靜做著事,軟軟的頭髮劃落到臉側,抬手拂開,那一瞬微微瞇起的眼睛挑逗似的誘
人。以前每每做這個動作,如果發現我在看他,他會用更妖嬈的姿勢微微一笑,甩著尾巴
問,寶珠,我美麼。
  然後被我一扇子拍回原形。如果手裡可巧拿的是擀麵杖的話,還沒舉起來,他就跑得
沒了蹤影。
  也時不時,一些客人會對我說,寶珠,叫離哥再加個某某點心好不好,我要某某餡兒
的。
  我訕笑著說好。於是他們開心地繼續說笑,我倍感壓力地走進廚房。
  幸好狐狸的耳朵比較尖。進廚房,點心已經準備好了,就放在桌子上,我端走就好。
壓力沒了,但也證明,狐狸並不想借此同我說話,雖然這些都是最自然不過的合好機會。
  怨念……死狐狸,果然是被雷劈成男人的麼,心眼那麼小……
  
  又下雨了,積壓了三天的高溫,從傍晚開始這場暴雨傾塌似的從雲裡翻了下來。
  我坐在窗口前看著外頭鍋灰似黑的天。其實下雨的感覺真好,特別是這樣的暴雨,一
顆顆雨點砸在窗玻璃上敲打出來的聲音會讓人異常的興奮,還有這天的顏色。
  興奮……
  天,難道一個人對著兩個不說話的男人悶了一個多禮拜,我被悶出心理問題來了。
  喝了口冰水打開書。這個禮拜過完就要考試了,再不複習,我卻不甘心真去把今年課
程重新讀一遍,更不甘心的,是去看那個大鬍子那張「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臉。
  可才看了幾行字,眼睛不爭氣地就開始模糊了起來,看樣子我真不是什麼讀書的料。
抬頭伸個懶腰,鼻子尖一絲甜甜的味道,眼睛一瞥,隨即看到手邊上那盆焦黃油亮的點心
,黃水晶似剔透的一塊,在燈光裡閃著蜜糖滋潤的光澤。
  是狐狸做的剛出爐的蜜糖桂花糕。
  丟了做,做了丟,昨天晚上到現在總算出爐一個讓他滿意的,被我趁他進店招呼客人
的時候拿進了自己的房間。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等著門外一聲熟悉的尖叫:寶珠!!我
的糖糕呢!!客人馬上要取了!!是不是你拿了!!人呢!!
  可是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客人來取糕的時間也早就過了,狐狸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外
頭店堂裡開始熱鬧起來,雨小了,客人就開始增多。我轉著手裡的筆,看著那塊糕。
  死狐狸,真反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我的手一抖,筆掉在桌上。手掌心那道傷口隱隱痛了起來,是在
餓鬼道跟著铘奔逃時割傷的,上了紅藥水,傷口變得很硬,而同一隻手手臂上那道曾在逃
避魏青哥哥鬼魂時劃破的傷口,已經癒合成了一道不怎麼顯眼的疤。忽然想起那時候狐狸
邊舔著傷口邊抖著眉對我說的話:買紅藥水?抹了紅藥水的傷口要留多久才會看不見。寶
珠,別不識好歹。還噁心?你敢吐,敢吐我咬你啊。別當我做不出來。
  嘴角咧了咧想笑,可是看著那碟噴香美麗的糕,我卻笑不出來。
  外頭隱隱的笑語聲:離哥,寶珠不在,過來過來,我們坐一塊兒~
  「寶珠……」輕輕一句話,在又一道閃電打在我窗台上的時候,有些突兀地從我身後
響起。
  我一個激靈。
  回頭看了一眼,房門關得好好的,沒有被人打開過的跡象。
  窗外雨又開始大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篩豆子似的打在窗戶上,瞬間吞沒了周圍所
有的聲音。我翻開筆記,拿起筆。
  「寶珠……」又一道聲音,這次近在耳邊。
  我猛抬頭。
  一道閃點打在窗戶上,映亮了窗戶的同時上頭驀地映出條影子,面朝我的方向站著,
隱隱約約。
  我不自禁站起身後退。
  一腳踢倒了椅子,椅子落地,剛巧一陣悶雷滾過,把這聲音蓋得乾乾淨淨。
  窗玻璃上身影一晃,清晰了起來,伴著聲似笑非笑的歎息:「我又嚇到你了,寶珠。

  深褐色頭髮半長不短軟軟散在肩膀上,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在窗子上看著我,一雙秀
氣的眼睛靜靜對著我笑。雨絲穿過他的身體急急打在玻璃上,兌著燈,在他身體上染出一
層奇特的光暈,像個天使。
  我遲疑了一下:「你是……魏青的哥哥?」
  「對。」和照片上一樣明朗而帶著點羞澀的笑容,沒了過去滿臉的血污和傷口,這樣
一張臉,乍看著還真不太習慣。
  「你怎麼變成……」
  「留在這裡的時間越久,學的東西越多。」看了看桌子上散成一攤的書,他又看了看
我。
  我有點侷促地笑笑:「啊……哈哈……這樣啊。」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頓了頓,他開口。
  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怔:「去哪裡。」
  「該去的地方。」
  「是麼。」恍然:「這麼說,你妹妹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呢,寶珠。」
  「客氣……」臉微微一紅,不知怎的人就靦腆了起來,這樣一張乾淨俊朗的臉對著你
笑,實在是無可抵擋的。心裡琢磨著如果狐狸有人家一半的風度該多好,可惜了,白糟蹋
那麼漂亮一張修煉得來的臉。
  正胡思亂想著,他身影近了些,朝我伸出一隻手:「要走了,握個手好麼。」
  我沒有一點猶豫。
  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只是當那幾根冰冷的指同我手接觸到的一瞬,腦子裡冷不丁一
激靈。
  我握的是什麼……
  又一道電光閃過,穿透他的身體,從窗玻璃打進我的眼內。
  他身影在玻璃中微微移動。獨一隻手是在玻璃之外的,蒼白冰涼,同我的手交握在一
起。
  那絲冰涼透過掌心直滲進我的心臟。隱約覺著有什麼不對,但說不清那不對的感覺是
什麼。回過神的時候發覺自己的手正被他牽著朝玻璃內拉進,而至少有一半的手臂,已經
和他的身影一樣鑲嵌在玻璃裡頭了!
  「你?!」我驚叫,猛地把手一抽,卻登時一陣撕裂般巨痛。
  伴著疼痛玻璃內剎時腥紅點點,我眼看著一行行血液順著我露在玻璃外的手臂歡快無
比地滴淌了下來。一行行,漆黑到艷紅。
  駭到了極點,人卻出奇地冷靜了下來。我抬頭望向窗內那道淡淡的身影:「為什麼。

  「表達我的謝意,寶珠。」
  「這就是你的感謝?」繼續深入,轉眼已沒到手肘。進去時毫無知覺,我卻再不敢輕
易將自己手臂朝外硬拉出來。
  「是的。」臉朝下俯了俯,他看著我的眼睛。這才發現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是沒有瞳
孔的,漆黑兩個空洞,一笑間,兩行白色的液體從裡頭慢慢溢了出來。而同時右邊頭髮脫
落,露出半個被車輪碾碎的頭顱,那些碎片和著周邊暗紅色的黏液清晰無比地在夜空又一
道閃電劃過的瞬間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的眼睛睜得很大,我的手臂疼得很厲害。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甘心,我再問。
  他沒有回答。
  因為在他開口之前,一道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代替了他的回答:「從你和他說了第一
句話的開始,你已經陷進了他的場。記得我說過什麼沒,寶珠,輕易不要和厲鬼交談,它
們是一群早就被怨念迷失了魂魄的東西。」
  「狐狸……」辨認出那道聲音的同時,一直被拉扯著朝窗玻璃內滲進的手忽然間慢慢
朝外移了出來,可是和我剛才自己的拉扯不同,這會兒的感覺,一點不疼。
  可是窗上越來越多的血又是什麼……
  仔細看可以辨別一些白色的絨毛,被鮮血污了,暗紅色一簇粘在玻璃上。
  「狐狸!」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臂。
  手臂外包著兩隻雪白色的爪子。緊緊貼著,我的手一點一點從玻璃中拉扯出來,那兩
隻雪白的爪子一點一點被一片從皮毛內滲出的艷紅色液體所濡濕。
  「你還是和他說過話了是麼,寶珠。」狐狸問。
  我看著他的爪子,嘴裡說不出一個字。
  玻璃內那道魂陡然間扭曲了。
  一聲炸雷過後猛地從玻璃內直撲而出,剛才的笑,剛才臉上溫潤明朗的表情,這會兒
除了一張污血淋漓的猙獰外,一點都找不到了。
  而與此同時狐狸剛好把我的手從玻璃裡完全拔了出來。
  隨手一丟把我丟出門外,等我眼冒金星地從地上爬起來,那道魂卻已經不見了。沒有
任何打鬥過的痕跡,窗玻璃也完好無缺,那個在雷聲中來勢兇猛的鬼魂就那麼不見了。只
留地上一隻雪白色的狐狸,蹲在一堆衣服上,慢條斯理舔著自己兩隻鮮血淋漓的爪子。
  見到我呆站在原地,朝我媚然一笑:「下次想讓我開口跟你說話,想個好點的辦法,
小白。把點心藏起來,這招連三歲小朋友都會鄙視你。」
  我想狠狠地揪住他那兩隻抖得洋洋得意的耳朵,就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回過神的時
候,卻發現自己把那隻狐狸整個兒抱進了懷裡,而他在那裡蹬著四條腿尖叫:「喂!女人
!!放開我!!我不是你的玩具!!」
  七月,在雷雨不停的天、我拚死臨時抱佛腳地啃書、狐狸大吃大喝的養傷、小吃店無
可奈何的停業整頓中結束。
  至今不知道铘那一天回頭朝我伸出手的舉動到底是真的還是我情急中的幻覺。
  至今不知道魏青哥哥的鬼魂那晚之後究竟去了哪裡。
  至今不知道為什麼狐狸在我賭氣的一句話後會整整一個多星期不和我說上一句話。
  至今……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小白的一個腦袋,在經歷了那麼混亂的考前兩星期,又
在一隻手嚴重刮傷的情況下,居然考試還及格了。
  真是奇跡。
  狐狸說,傻人有傻福,寶珠你算是傻人裡出類拔萃的代表人物了。
  我說,狐狸,為了獎勵我出類拔萃的考試表現,你要給我做個蜜糖桂花糕。
  狐狸說我虐待傷殘人士。
  我說咱這是在索取精神賠償。
  「誰敢打擊咱寶珠的精神啊,那人還是個人嗎。」狐狸聽後抱著頭尖叫。
  「對,狐狸,那真不是個人啊。」拍拍他毛茸茸的腦袋,我回答得語重心長。   
  寶珠鬼話之影蜃——完結
作者: redblood87   2006-01-08 15:29:00
繼續推下去,開始沈迷寶珠鬼話了XD
作者: youshow ( )   2006-01-21 19:21:00
作者: mashaling (遠山千重)   2006-02-02 07:02:00
好好看~ >////<
作者: makey1030 (wina)   2006-09-13 01:16:00
好可愛的狐狸啊~~看來藍天大真有個狐狸後宮養成計畫喔XD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憤)   2006-09-18 08:36:00
看第二次繼續推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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