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夢見
出了巨大的空中花園,又是千篇一律的大海藍天。白川這次改抓我的腰帶,只小小地
捏住一截結尾,手臂揚起來,把我當風箏一樣揮來揮去。
他御風而行,一點也不平穩,我被晃得頭昏腦脹,不要說抓他揍一頓,就是開口說話
都困難。
我強烈懷疑他是故意的!把人變成風箏,虧他怎麼想的出來這個BT主意!
一只極樂鳥飛快掠過我的臉旁,還很好奇地跟著我飛了一段,大約是奇怪我怎麼會橫
著飛。
我轉頭朝它用力噴一口氣,它嚇得立即振翅飛走,天空中落下無數潔白的羽毛。
白川橙色的頭髮在風中慢慢拂動,說實話,如果在上面加兩只貓耳朵,他的背影看上
去還真像尚尚。想到我一開始把他看成尚尚,我心裡突然有點難受。
這只該死的貓,到底在什麼地方晃蕩呢?怎麼不來找我?他是不是怕仙人?是不是不
會來救我了?
我越想越悶,乾脆低頭問白川:「你到底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就算要我死也該死個
明白吧?打算怎麼處置我?」
他咳兩聲,給我打官腔:「原則上……我們是不會隨意結束人類性命的,這點你可以
放心……」
「放心你個頭!原則你個頭!誰問你原則!原則上我還不信鬼神呢!」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反駁,終於呆了一下,過一會才說:「一切都是未知數,現在
下定論為時過早,你也別想太多了。」
什麼叫別想太多?這是我性命攸關的事情好不好?!他們怎麼能一個個都說的輕描淡
寫!我想痛罵一頓,誰知道喉嚨又被人用法術點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欺人太甚!我差點被氣炸,然而除了生氣也實在毫無辦法,只能在空中使勁扭動身體
表示不滿。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也扭不動身體,只能頹然繼續作我的人形風箏。
天邊的雲霧漸漸濃厚起來,越來越多的極樂鳥開始聚集在我們周圍,它們放聲歌唱的
時候,猶如琴瑟齊鳴,珠玉在喉。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朗聲音中,我突然看到了一道巨大
的飛虹。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它橫梗了整個天空,七彩的虹光如夢如幻,簡直是最
美的夢境中才能出現的景象。飛虹後面影影綽綽,似乎有亭台樓閣,要仔細看的時候,它
們又消失了。
是天宮?還是風系家族的地盤?
白川不知什麼時候落在地上,一步一步踩著祥雲往前走。那一道巨大的彩虹就掛在我
們的頭頂,千萬只極樂鳥繞著它啼鳴飛翔,奇景難得。
周圍的雲霧都被染上了各種顏色,我抬頭,又看到了隱藏在雲霧後面的瓊樓玉宇,它
高高地浮在空中,雲蒸霞蔚,時而從雲層後面顯露出來,時而被雲層遮住。
大概是我看得太入神了,白川在下面淡淡說道:「你是極少數能看到天宮的人類,好
好珍惜這個機會吧。」
天宮?他要帶我去見仙帝?
白川好像突然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聽起來更像咳嗽。
奇怪,如果是見仙帝,他幹嘛要急吼吼地把我搶出來?不是說風系家族叛變了嗎?
我一腦子疑問,然而此刻容不得我過度用腦——眼前忽地豁然開朗,我看到了一片碧
綠平靜的大湖!
這片湖水無邊無際,更奇特的是,水面上居然一點波瀾都沒有,無論風怎麼吹,上面
都不泛一絲漣漪,看起來簡直像一塊完美的綠水晶。
天空中的飛虹和天宮倒映在裡面,都帶著一種幽綠幽綠的顏色,甚是古怪,更古怪的
是,我好像在湖裡看到了人影!
等等?不是我的幻覺?我揉揉眼睛,定睛再看,果然水還是水,虹還是虹,半個人也
沒有。
白川鬆開我的腰帶,改抓我的胳膊,往前走了兩步。
誒?再等等?!看他這個勢頭,是要做什麼?!難道要跳下去?!我瞪圓了眼睛,一
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裡面就是吐不出來,急得都快著火了。
然而無論我怎麼拽,踢,扭動,甩打……都無法掙脫他的鉗制。他飛快往前走兩步,
我只覺眼前一花,整個人猛然下墜,所有的血液都在一瞬間沖向頭頂。
我張開嘴,想叫,發現叫不出聲音,整個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耳朵裡咕咚咕咚一
陣聲響,然後就是徹底的死寂。
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肺裡呼吸不到空氣,我所有
的感官所能感覺到的,只有寒冷,黑暗,窒息。
我們跌進湖裡了?為什麼白川會跳進湖水裡?我不明白。我的意識完全清醒,身體卻
完全沒有感覺,整個人好像只剩下思維在活動。
現在我在哪兒?還在湖裡?我會不會死?還是說,這根本只是我的一場夢?如果是夢
,它會什麼時候醒?
耳邊突然傳來車水馬龍的嘈雜聲,我揉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圍。
繁華的大街,行人匆匆,我呆呆地站在馬路中間,對面的紅綠燈已經在鳴叫,綠燈快
滅了。
這又是什麼地方?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冷不防背後有人一推,一個男子沖我叫:「小
姑娘快走啊!綠燈快滅了,站在馬路中間很危險的!」
我不由自主往前跑幾步,上了人行道,回頭再看,人海茫茫,我突然變得很矮小,只
能看到身邊人的胸口甚至腰帶。
我還是……小孩子?我把雙手放在眼前,果然十分細小。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我恍惚地跟著人群往前走,心裡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怎麼也
想不起來,懵懂地,只覺好像應該回家了。
路旁的落地櫥窗裡面,木制模特穿著最新款時裝,我慢慢靠過去,玻璃櫥窗裡面映出
一個青澀的小丫頭,扎著羊角辮,穿著校服,背後還背著沉重的大書包。
她茫然地看著我,我也茫然地看著她。
這是……我?
我正在努力埋頭苦思自己到底忘了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剎車聲,跟著就是
眾人的驚呼。
車禍?
我跟著其他人跑向馬路邊上,就見好幾輛汽車停在路中央,地上幾道漆黑的剎車痕跡
,旁邊還有一灘血,可是沒有人,沒有屍體,路上什麼也沒有,除了那灘血。
我的心撲通撲通使勁跳,旁邊兩個大人在說什麼那只貓命好大,差點就撞死了,另一
個人說出了那麼多血,肯定傷得很重,只怕保不了命。
我的心跳的好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是恐懼,又有點懷念和期待。
我轉身就跑,沿著繁華的大街一路小跑,撞了人也來不及說抱歉。冥冥中,好像有根
繩子牽著我,要我去一個地方,要快點,快點……
轉過路口,我朝左邊的岔路跑去,一輛飛馳而過的摩托車差點撞到我,可憐的騎手一
個跟頭從車子上翻了下來,我卻顧不得看,繼續向前跑。
啊啊,有人在叫我?誰在叫我?
我猛然停在一條漆黑的小巷子前面,裡面堆放著廢棄的垃圾桶,臭氣熏天。我朝裡面
走了幾步,垃圾桶的蓋子發出輕微的聲響,然後,我看到了一只貓。
一只橙色的小貓,後腿蜷縮著,鮮血淋漓。
聽到我走近,它慢慢抬頭,靜靜躺在垃圾桶上面看著我,漆黑的眼睛如同寶石一般熠
熠生輝,幽深莫測。
是它?是它!
我喘著氣,一點一點在垃圾堆裡前進,一直走到它面前,然後蹲下來和它對望。
它很鎮定,甚至動也不動一下,目光一直追隨著我。它的眼神看上去像一個戒備沉默
的人,我能感到它在抗拒我的靠近。
心臟跳得更厲害了,我懷疑它下一刻就會破胸而出。
不由自主地,我抬手要摸它,它立即有了反應,我只看到它身體動了一下,然後我的
手背上就是一陣劇痛。
它抓了我!
我「啊」地叫了出來,急忙把手縮回來,手背上幾道深深的血痕。我委屈極了,嘴巴
一扁,好想哭。
那只小黃貓突然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然後,張開嘴,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世事巧合何其多!」
它的聲音低柔,好像一個年輕的男子。我倒抽一口氣,再也顧不得垃圾髒不髒,一屁
股坐了下去,手指亂顫地指著它,喉間咯咯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貓!貓開口說話了!
可惜人家根本沒理會我的驚駭欲絕,大大方方地邁著貓步朝我走過來,一直走到垃圾
桶邊緣,貓眼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過一會,它又說:「果真是這樣……」
它說:「你是——————」
忽啦——風聲劇烈,卷起漫天落葉。它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見。
眼前場景驟然轉換,破裂的窗戶,颶風把窗簾拉扯得筆直,玻璃碎屑遍地都是,一屋
子狼藉。
我疑惑地左右看看,突然發現窗下躺著老媽,她的周圍全是血。我倒抽一口氣,只覺
這個場景依稀在什麼地方看過,可是一時想不起來。
我大聲叫著媽媽,向她那裡狂奔,但無論我怎麼用勁,也無法靠近一分一毫。眼前的
場景好像一場立體電影,我只能看著,卻無法進入!
窗外的天空比墨還要黑,狂風肆卷,然後一團巨大的黑影從破裂的窗戶中猛然撲進來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雙手護住腦袋,耳朵裡只聽見尖銳淒厲的風聲,仿佛無數只鬼怪
在咆哮。
一切突然又安靜下來,我急促地喘息著,心跳如雷。
這些都是什麼?我問自己,可是,找不到任何答案。咆哮聲停了,長久長久的沉寂之
後,一片玻璃輕輕碎裂,砸在地上。
我放下胳膊,抬頭戰戰兢兢地往前看,眼前的情景讓我倒抽一口涼氣,猛然退了好幾
步,不由自主尖叫了起來!
黑影!一團人形的黑影!它就盤旋在我眼前,從腦袋的部位露出兩只巨大的眼睛,森
然瞪著我!
鬼!我大叫,一個勁往後退,可是……無法前進也算了,為啥我連後退都不行?!
我只能被迫跪坐在地上,渾身發抖地仰頭看這團黑影怪物。
它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突然發出一陣冷笑——好熟悉的聲音!我在什麼地方聽過?這
種腔調,這種冷笑……
「妖孽!居然讓你找到她們!這次也罷了,下次再見,就是你的死期!」
它陰森森地說完,便化作一團黑色的颶風,又從窗戶飛了出去。烏雲密布的天空漸漸
恢復晴朗。
我呆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原本撲倒在地的老媽慢吞吞從地上站起來,她身下的血
跡發出鮮紅的亮光,她卻仿佛沒看到一樣,摸著腦袋往前走,身上的傷口迅速在愈合,沒
一會就全部消失了!
她還在喃喃自語:「怎麼了?好好的,突然頭昏腦脹……大春!早飯做好了,你快點
吃了,快點去上課!別遲到了。」
說完她推門就走了,似乎完全沒看到屋子裡的狼藉。
我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茫然地回頭再看屋內,這才發覺,角落裡站著一個血
人。
是的,血人,他頭上長著貓的耳朵,背後拖著貓的尾巴,從頭到腳都是鮮血,還在往
下滴著。
他對面傻坐著一個同樣渾身是血的小姑娘……等等!好眼熟!她是誰?!
我緊緊咬住自己的舌頭,不敢叫出來。
是我!居然是我!是我小時候!天啊,這是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看到
這些東西?!
然而容不得我驚訝下去,那個渾身是血的獸人忽地頹然倒地,雙手緊緊抓住嚇傻的我
——小時候的我。
他身上的血滴答滴答流下來,流了「我」滿身都是。他粗重喘息著,半晌,才斷斷續
續地說:「它……它對你們的血有反應……切……本來就沒有多少了……」
他冷笑一聲,帶著一種無奈,然後咚地一聲摔倒在地,鮮血很快在他身下匯流,煞是
可怖。
我看見幼小的自己掙扎著,想逃出來,可那個長著貓耳朵的男人卻死死抓著她的胳膊
,尖利的爪子扣進皮肉裡,痛得她大哭尖叫,怎麼也甩不開。
「算了……沒辦法……」他低低地說著,「你是人類……把你的……借我……一點點
就好……」
說完,他將那個幼小的我緊緊抱在懷裡,騰出一只手放在「我」的頭頂。
他要做什麼?!做什麼?!
我張口想叫,可是眼前突然又變成了一片漆黑,我什麼都看不見。
耳朵裡又傳來咕咚咕咚的水聲,身體感到無比的寒冷。這又是哪裡?我張開嘴巴,然
而還沒叫出來,冰冷的水就灌了進來,我嗆了幾口,肺裡登時要炸開似的疼。
空氣!我需要空氣!我在水裡劇烈掙扎拍打,可是怎麼也無法找到空氣。
窒息的痛苦,實在難以言傳,我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死去,耳朵裡是一片可怕的嗡嗡聲
,手腳漸漸沒了力氣。
「看到了,她被封鎖的記憶。貓妖發覺了他們延續的身份……果然狡猾。血琉璃十有
八九在她身上,帶上來吧。」
我耳朵裡突然聽到一個人在說話,聲音蒼老低沉。
被封鎖的記憶?延續的身份?什麼意思?我來不及思考這些話的意思,整個人突然被
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上拉。
那是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道,我好像在一種濃稠的液體裡,周圍的一切都在包裹著
我,卡著我,不給我出去。
耳邊突然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然後眼前大亮,我雙腳突然踩到了實地,可是兩條腿
軟的和棉花似的,撐不住身體。
我軟在地上,大口呼吸著渴望的空氣,肺裡又疼又癢,我咳得幾乎要死過去,眼前金
星亂蹦。
可是,我的耳朵還在工作,我清楚地聽見面前有人在說話,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他說:「錢大春,念你記憶被人封鎖,不知情,本座就不加刑罰給你。但你藐視仙界
的罪名,足以讓你受萬雷轟心。」
萬雷轟心?藐視仙界?這是什麼狗屁罪名?!我很想反駁回去,可是身體實在不允許
我做這種高難度動作。
我癱在地上,動也動不了,渾身上下濕淋淋地,眼前滿是金星。
感覺旁邊有人把我架起來,我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只能由著他們把我拖拽著往前走
。
那人又說:「送到暗字獄乙酉地牢,嚴加看管,不得待慢。」
地牢?!娘的,這次是地牢了?!
我張大嘴巴想罵他兩句,可是,我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喉嚨被法術封住了。
我只能在肚子裡破口大罵,然後軟綿綿地被人架走,架去那個傳說中的地牢。
第三十一章 空中的流火
我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好像是關於十三年的空虛,又好像
是某個約定的誓言。
忘了,我真的忘了。忘了一個聲音,忘了一個……人。
睜開眼睛,我茫然地看著四周。
第一感覺是暗,周圍十分陰暗,帶著一種梅雨時節的昏黃梅綠,濕漉漉的空氣,好像
隨時都會下一場傾盆大雨。
眨眨眼睛,我終於能看得更清楚了。我想,這應該是一個「房間」,雖然我看不到牆
壁天花板,它們隱藏在黑暗之後。旁邊有一道傾斜彎曲如同月牙般的光線,我猜那或許是
窗戶,只是從那裡投進來的光線青幽幽,不甚明亮。
我慢慢坐起來,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冰冷的石床上。青幽的光線從狹窄彎曲的窗口透進
來,從石床一直延伸到地面。
然後我看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紋,巨大繁瑣,和之前見過的法陣十分相似。我
有點茫然地從石床上下來,雙腳剛踩在地面上,法陣立即大亮,好像突然活了一般,散發
出藍瑩瑩的美麗光澤。
我吃了一驚,本能地護住頭臉,閉眼等待未測的結果。
可是……什麼也沒有。我慢慢放下胳膊,左右看看,發覺法陣除了發亮之外,什麼也
沒發生。
這就是那個老者口中的暗字獄?
我在法陣上來回走了幾步,果然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到。那如同月牙般的窗口高高
在上,從我這個角度只能望到一線青幽的天空。
是的,青幽的,這裡一切都灰蒙蒙,絲毫沒有仙界明朗輕靈的感覺。
我覺得這種灰暗縹緲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啊,妖界!妖界的天空就是這種青幽幽
的色澤!太像了!這裡和妖界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我在法陣上走來走去,試圖從那一線狹窄的窗戶裡看到其他的東西,什麼都可以,天
宮,雲彩,或者……鳥。
然後我發現,雖然這裡看上去空曠無比,但無論我怎麼走,都出不了法陣的范圍,到
了邊緣,不由自主就轉回來,果然是地牢,不過看上去比人界的監獄神妙一些。
粗略目測一下,法陣的面積大約有十平米,也就是說,我的活動范圍只有十平米……
我頹然坐回石床上,不知道接下來面臨的會是什麼考驗。
他們要給我刑罰?還是那個老者說的萬雷轟心?狐十六好像就是受了萬雷轟心的刑罰
。他是個老妖,都受不了萬雷轟心而肉體粉碎,我不敢奢望自己受了刑罰之後,魂魄還能
來去自如……
我胡思亂想,正是惶恐的時候,忽聽旁邊傳來一個疲憊低沉的聲音。
「錢大春。」
誒?有人叫我?我急忙抬頭四處張望,可是除了黑暗我什麼也看不到。
「你怎麼還是一臉呆樣,一點長進都沒有!」那人語氣裡面有點嘲弄,「往這裡看!
」
我順著聲音回頭,就見前面突然一亮,地面上又浮現出一道法陣,法陣上站著一個人
……不,更確切一點來說,他是吊在法陣上面的。在他身後有一座巨大的架子,他雙手張
開,被吊在上面。
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往前走了幾步,卻無法靠近。他明明就在眼前,我卻怎
麼也走不過去。
「你是……」我眯著眼睛,越看越覺得眼熟.
他哼了一聲。誒?這聲音,難道是……
「你是嘉右?!」我大叫起來,本能地往他那裡跑,沒跑幾步不自覺地又被法陣送回
床邊,來回幾次都是這樣,我只能站在最邊緣的地方看他,努力對他揮手。
他嘆了一口氣:「你還能這麼活力我真高興。那只死貓怎麼搞的,連個人類女人都沒
辦法保護好……」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開始咳嗽,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怎麼了?你不是仙人嗎?怎麼也會被關在地牢裡?他們是不是對你用刑了?」
我隱約看到他腳下的法陣上有斑斑痕跡,不知是不是血,總之很嚇人。他身上披著一
件黑色的袍子,上面好像也是破破爛爛……我的老天,這是怎麼回事?!
他緩緩動了一下,聲音裡面藏了一些痛苦:「這個……說來話長……先不說我的事。
我問你,誰把你抓來的?」
我只好把自己遭遇的事情飛快說了一遍,說到火麒麟和火系長老的時候,嘉右忍不住
急道:「原來是他們!火系家族向來低調,沒想到長老出手那麼快!」
「他們對我……還是不錯的。哼,反正比什麼風系家族的好多了!」我想到那個把我
當人形風箏的白川就來火,把我關進地牢的想必也是風系家族的人。
嘉右沒說話,我聽到他沉沉地嘆了一聲。
他是雷系家族的人,火麒麟說雷系家族也是叛變份子之一,看嘉右這麼狼狽的樣子,
難道他是不肯參與而被同伙關了起來?嗯,很有可能……
「你繼續說吧,白川來了,然後呢?」
於是我繼續說,說到風碩叛變火系家族的時候,嘉右冷笑一聲。我猜他是想說點什麼
的,最後卻還是沒說。
我一直說到自己被關進地牢,當然,我沒有把那個似真似假的夢境告訴他。我誰也沒
告訴,因為,我寧可放在心裡相信尚尚不會騙我。如果說出來,就證明我的懷疑,因為不
確定,所以拿出來詢問別人
我不要懷疑他。
我不想懷疑他。
我說完之後,嘉右很久很久都沒有出聲,最後他又嘆了一口氣,問我:「知道這裡是
什麼地方嗎?」
我很老實地回答:「地牢。」
「仙界有很多地牢,這裡不一樣。」
「你知道就說嘛!賣什麼關子!我又不是仙界的人!」我瞪他一眼。
他說:「你來的時候不是看到了巨虹和天宮嗎?上面是仙帝與四天王居住的聖域。」
哦……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可是,怎麼,有點不對——「上面?上面是什麼意思?
」
嘉右抬頭看向頭頂那一線月牙般的窗戶,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們住在我們的
上面,這裡,是鏡像裡的天宮,一切都和天宮相反。如果說的具體一點,這裡就是映在湖
水中的天宮,是仙界的一個秘密所在。」
等等,意思是,我們現在在湖裡?!我咳了兩聲,急沖沖地問他:「我們在湖裡?可
是……我沒覺得呼吸困難……這裡也沒有水啊!」
嘉右「切」了一聲:「就知道你的白痴腦子想不明白!這裡是天宮的虛像!用你們人
類的物理學來說……嗯,就是存在於同一時間裡的兩個平行空間。這裡和天宮沒有任何區
別,可是,又完全沒有任何聯系。」
這個這個……「我……還是不明白……」我急了,「你說那麼玄幻做什麼?!直接告
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用來做什麼的不就行了?!」
嘉右頓了一下,罵道:「反正你是豬頭,說了你也不明白!」
我靠!我惱了,正要反駁回去,嘉右卻突然沉聲說:「這裡已經成為叛亂家族的聚集
地,只怕仙帝還不知道。仙界情況很糟,我現在自身難保,更救不了你,只盼風系的長老
不會急著從你身上挖走血琉璃。好在火系家族那裡態度明確……總之,是死是活,就看你
的命了。」
這些話翻譯過來,意思是不是要我自生自滅?我無語地看著他,他也無語地看著我,
我們都很無奈。
我正想說點什麼別的,讓氣氛別這麼凝滯,忽然,耳朵裡傳來一種低沉的聲音。聽起
來,它像是一種被關在地下深層的怪物的吼叫,又像是地底有巨浪掀起,轟隆隆地。
地面突然一晃,我一下子站不穩,踉蹌著要摔倒,好容易用手撐在地上沒摔成狗吃屎
。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暴動?我在顛簸不停的地上努力坐直,耳邊聽見嘉右淒聲叫道:
「錢大春!收斂你的臭脾氣!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聽清楚了嗎?!」
他的聲音好像被什麼東西包裹住,變得模糊沉悶,我又被晃了一下,耳邊聽得簌簌的
聲音,然後我清楚地看見兩道褐色的東西從嘉右腳底噴了出來,仿佛兩條土龍。
是土!真的是沙土!我被顛得七葷八素,眼看那兩條土龍盤旋上升,纏繞在嘉右身上
,好像活的一樣。
沙土一層層把嘉右覆蓋住,我再也聽不見他說什麼,土龍牢牢捆住他,從頭到腳。砂
礫發出可怕的磨擦聲,令人牙酸。我猛地想起當時風麒麟也是死在沙土的擠壓之下,難道
說,這是土麒麟搞的?!
沙土在他身上緩緩浮動,伴隨著那刺耳的磨擦聲,我清楚地看到細小的血痕從裡面滲
透出來。
「嘉右!」我不由自主大叫出來,難道他會死?!我親眼見過土麒麟控制沙土的威力
,連風麒麟都死在她手下,更何況嘉右!
沒人回答我,土龍的轟隆聲音震撼著我的耳膜。沒人告訴我,難道這就是仙界的刑罰
?!這麼的……殘忍,血腥!
我什麼也作不了,只能跪坐在地上大聲叫他的名字。我不記得自己叫了多久,嗓子都
喊疼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嬌滴滴地,俏皮的很:「他不會死,看把你嚇的。」
我急忙回頭,卻見身後的法陣突然開了一個缺口,一個人從下面緩緩升了上來。
那人身材纖細矮小,身上包裹著黑色的披風,只露出一雙銀色湛亮的雙眸,定定地看
著我。見我發呆,她又笑了起來:「你不記得本座了?咱們不久之前還見過呢!」
啊,是她!土麒麟!果然是她施的法術!我指著她的鼻子,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眼怔
怔地看著她往我這裡走過來。
她慢條斯理左右看了看,轉頭對我笑道:「這裡還不錯吧?雖然潮濕了一些,但做地
牢卻很不錯呢!」
她想說什麼?做什麼?我往後退了一些,警惕地看著她。
土麒麟看了一圈,似乎滿意了,終於轉過來笑吟吟地看著我,嬌聲說:「別怕,你是
人類,不會對你用這種刑罰的。不然你一下子就死啦!」
「你……你想說什麼?!」我很想問得氣勢洶洶,但可惜,我的聲音偏偏不爭氣地在
發抖。
她輕鬆地聳聳肩膀:「沒什麼,奉上面的命令,本座要把你帶出去審問。」
審問?哼!我冷笑:「我沒犯任何罪!不認為自己需要被審問!當然,如果你們用法
術來強壓,我也沒辦法!原來這就是所謂仙界的公正高尚!我算見識了!」
她對我眨眨眼睛,笑得單純無害:「你的話,本座記下了。但你還是要和本座走一趟
。方才嘉右的話你也聽見啦,還是收斂一下你的脾氣吧,畢竟人類和仙人作對,總不是有
利的事情,你說對不對?」
說完她朝我勾勾手,笑道:「和本座走吧。長老們在等著你呢。」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兩條腿好像中了什麼魔法,自覺地
朝她那裡走去。
我倒抽一口氣,死命扭著上身,試圖阻止雙腳的邁動,可是毫無用處,只能眼睜睜看
著她朝我伸出手,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不要!別碰我!」我大叫起來,天知道那些狗屁長老會怎麼對付我!是不是要把
我解剖了抽出魂魄?!還是剝皮拆骨?!什麼叫收斂我的臭脾氣!該死的嘉右!該死的仙
界!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弄死?!
我急得五內如焚,眼前突然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清了,耳邊聽到土麒麟輕輕叫了一
聲什麼,然後我的身體突然變得很輕,緩緩地往下摔倒。
一直到我的腦袋撞在地面,我都沒覺得疼痛,只聽見「咚」地一聲響。
發生了什麼事?
我茫然地眨眨眼睛,眼前的血紅色漸漸如潮水一般褪去,我看到了頭頂那一線月牙般
的狹長窗戶。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青幽幽的色澤,可是天空中飛滿了火點……誒?我沒看錯吧?
我再眨了眨眼睛,確定那不是我眼前的金星。
是火!天空中飛滿了流火!
火……難道是火系家族的人來了嗎?他們終於要和叛亂的家族對抗了?
肩膀上突然被人用力一抓,我眼前一花,被土麒麟提了起來。她臉上終於不再掛著先
前那種欠扁的笑容,而是皺眉看著窗外的流火,突然哼了一聲。
「膽子真大!本座倒要去會會他們!」
她提著我的領口,轉身就走,一面又說:「他們都說你身上有妖言咒印,本座原先還
不信,今天看來果然如此。那東西真討厭,要去掉它,非得傷害你的魂魄。算了,你命該
如此,和本座走吧!」
我的手腳沒有一點力氣,剛才眼前突然泛起的血色讓我動也動不了,只能和一團破布
似的被她提著往前走。
眼前黑漆漆地,不知道她走到了什麼地方,我只能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陣陣喧囂
聲,好像有人在戰斗,不知道是不是火系長老他們。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讓習慣了黑暗的我急忙閉上眼睛。
好亮!我是不是出了那個什麼地牢?
土麒麟忽然停了下來,我聽見她急急問道:「出什麼事了?外面怎麼吵得那麼厲害?
」
前面有個人喘著氣大聲說道:「火系家族來襲!火麒麟把鏡湖的水燒了大半!前面的
一線守衛快要攔不住他們了!」
啊,真的是他們!我正要感動一下下,突然被土麒麟用力丟在地上,我一時不防,沒
站穩,又跌坐在地上。
我可憐的屁股,我可憐的衣服!
「你在這裡看守好這個要犯,不得讓她走開一步。本座去前面迎戰,很快就回來。」
土麒麟的聲音雖然還是嬌滴滴的,可是這次終於帶了一點凜冽的味道。
我坐在地上瞇著眼睛,好容易適應了外面的光線,正要四處打量一番,突然一個
人蹲在了我面前,臉湊得極近,鼻尖幾乎要撞在一起。
我呆了一下,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往後讓。
那人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聲問我:「錢大春?沒錯吧?」
我被動地點點頭,有點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看上去大約有20歲上下,頭髮
是灰白色的,容貌清秀。見我點頭,他立即鬆了一口氣,作出一付神秘的樣子,壓低聲音
又說:「快起來,和我走!」
說著就要拉我。
他是誰?我被他拉起來懵懵懂懂地往前跑兩步,他又說:「我是火系家族的線人,長
老剛才密信我,要我想辦法把你從地牢裡救出來。你別擔心,我們絕不會讓你落在叛亂家
族的手裡。」
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說什麼呢?只能白痴一樣的點頭。線人?我真是沒想到,原來
仙界已經發達到這種地步了……連線人都有。
他拉著我狂奔,我們在廣闊的大殿裡急速奔跑,周圍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大殿的出口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我們經過一個又一個巨大的
柱子,卻怎麼也無法靠近出口。
我累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兩條腿和灌了鉛似的。那人又跑了一會,終於停下來,回頭
急道:「這裡下了結界!時間緊急,沒辦法我只有強行突破了!如果驚動了什麼人,全部
交給我對付,你不要回頭,使勁向前跑就行!明白了嗎?」
我疲憊地點頭,他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叫一聲:「跑!」
我不由自主跟著他又開始飛快的跑,他把手指放在嘴裡咬了一口,鮮血立即流了出來
,奇怪的是,那些血居然不會落在地上,只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他在空中飛快地畫著什麼,鮮血順著他的動作組合成一幅古怪的圖畫,或許應該叫做
咒言?我不清楚。
他一共畫了五幅,然後雙手一拍,口中輕叱一聲,那五幅鮮血的咒言立即四下散開,
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蓋過去,最中間那個咒言則直直往上飛,幾乎要貼在大殿的頂梁
上。
我又跑了幾步,突然發現大殿的門口就在眼前!
突破結界了嗎?我一陣狂喜,忽聽後面傳來一陣喧囂,有人厲聲喝問:「什麼人?!
竟然敢擅自放走要犯!」
啊?這麼快就被發現?這也太衰了吧?!
那個年輕人在我背上又拍了一下,急道:「快!快跑!不要回頭!」
「可可可是我要要往哪裡跑跑跑?!」我急得語無倫次,回頭大聲問他。
「不要管這些!一直跑就可以了!外面自然有人接應你!」
是這樣嗎?我來不及再多問,兩條腿不聽使喚地狂奔而出,身後大殿的門轟然合攏,
將所有追趕的喧囂關閉了起來。
第三十二章 擁抱我的尚尚
我不知道自己該往什麼地方跑,事實上,我的雙腳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知那個人
在我身上下了什麼法術。
出了大殿,是一條一望無際的大道,潔白無暇,兩旁綠茵匝道,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我像個傻子似的輪著兩腿往前狂奔。
狂奔狂奔,天上的白雲好像都快被我追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這麼快。
可是……問題是……我到底要往哪裡跑?那人想讓我去什麼地方?
嘉右也說了,這裡是什麼「鏡湖裡的虛像」,仙帝的天宮在「上面」。雖然我不明白
這些玄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也清楚我大約不太可能輕易跑出去。
這裡的景象和妖界太像了,青琉璃一般的太陽,整個天空都是那種青幽幽的色澤,仿
佛被蒙上了紗。這隱約讓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到底什麼地方不對,我卻想不出來。
青灰色的天宮掛在天邊,青色薄霧籠罩著它,巨大的彩虹變成了單色的弧線,我好像
突然闖進了黑白的電影世界,變成裡面的一個小黑點。
而且還是很刺眼的小黑點……因為麻煩很快就來了——前面的岔道那裡走過來一隊約
有20多個整齊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柄長劍,看起來頗像武俠片裡面
的名門弟子。
見我直標標朝他們衝過去,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警惕的人早已抽出長劍,一臉驚疑地
瞪著我。
啊啊啊啊!停不下來!我使勁扭著上身,可該死的兩條腿就是不聽話,只能一邊大叫
讓開讓開,一邊無奈地衝向他們。
那群人顯然也沒料到我有膽子衝撞上去,一下子亂成一團,抽劍的抽劍,退避的退避
,叫嚷的叫嚷。
我大叫:「快讓開讓開!要撞上了!」
不知是我的叫嚷有效力,還是我沖過去的樣子實在太氣勢洶洶,那些人還真的猶豫著
退了兩步。我硬生生撞上一個人的肩膀,身體往後傾斜了一下,可是偏偏停不下來,那人
都被我撞的後退好幾步。
後面的人紛紛讓開,我不由自主往前跑了一段,忽然聽見旁邊有人驚呼:「大人!」
然後我只覺後背被人大力抓住,一陣天旋地轉,我被那人凌空提了起來,又轉了一圈,最
後七葷八素地停下來,兩腿軟得和棉花似的,已經不是我的了。
終於停下來了?我頭昏腦脹地抬頭,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它們是黃銅色的,仿佛沒
有感情和溫度的金屬。我被這種冷漠驚了一下,不由多看兩眼。
提著我的人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古銅膚色,頭發是煙灰一樣的顏色。
我依稀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但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單手提麻袋一樣提著我
,看了我一會,沒說話。
旁邊有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大人,她……」
男子點了點頭,提著我轉身,一面開口說道:「是要犯,送去給長老處理。」
暈,我還是被人抓住了嗎?要送給長老?什麼長老?他會怎麼拿我做實驗?
我胡思亂想著,後背被他這樣提著很不舒服,我扭了兩下,眼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臉
滑下來,滑過他的胳膊——他的袖子是半卷上去的,露出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花紋。
嗯?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花紋?
我突然瞥見他腰上掛著一柄巨大的半人高的劍,不由倒抽一口氣!我想起來了!是他
!
「劍仙!金系家族的劍仙!」我指著他的鼻子叫了出來。是他!那個一劍揮開所有風
沙,斬斷狐十六8根尾巴的劍仙!
「放肆!」旁邊的人立即盡職地開始吼我,「居然敢直呼劍仙大人的名諱!」
我無奈地看著他,不叫他劍仙,那叫他什麼仙呢?好歹給個參考目標吧?
劍仙還是沒說話,反手把我放在地上,後來見我兩腿發軟根本站不直,只好繼續把我
提起來。
「你們繼續巡邏,看到可疑人物立即逮捕。這個人類女人是重要的犯人,我須得親自
護送到長老那裡。」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嗡嗡的鼻音,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有鼻炎。
那些人——我估計是金系家族的人——聽話地退了下去,繼續排成整齊的方隊開始巡
邏。
我被劍仙提在手上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他。
含真和尚尚都說他十分厲害,我也親眼見識過他那柄巨劍的威力,可是這個人湊近了
看,實在只是一個平凡沉默的男子罷了,除了那雙冷漠的雙眼,他全身上下沒有什麼特殊
的地方。
「那個……」我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了,「火系家族來人了,是不是真的
?」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我會和他說話,過一會,才說:「嗯,是的。火麒麟和長老
都來了。」
「是不是好多人都去對付了?你怎麼不去?」我也知道自己現在和他套話的行為很傻
,可就是想說話,隨便說點什麼,好像這樣就能稍微平靜一點。
劍仙沉默了一會,還是回答了(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還挺平易近人的):「不需要
我出場。土麒麟他們會解決掉。」
「……」我無話了,被他提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正琢磨著再說點什麼話題,他突然停
了下來。
嗯?怎麼了?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突然把我放在地上,也不管我一落地就軟了下去。
身後傳來一陣喧嘩,那些巡邏的青衣男子喊叫著什麼,紛紛追了上來。
我急忙回頭,就見那些人叫嚷著亂成一團,中間似乎圍住一個人,那人左沖右突,渾
身是血,卻怎麼也無法沖出他們的包圍圈。眼看那些人劍光閃爍,那人躲避不及,身上又
中了幾劍,鮮血噴得到處都是。
他顫了一下,忽地用手抄起鮮血,在手中一搓,剎那間變成數萬個極小的火點迸發出
來。對面的青衣眾人避之不及,紛紛中招,有的被燙了臉,有的被燙了眼睛。
趁著他們呼痛閃躲,那人奪路而逃,跑了幾步抬起臉來,竟然是剛才救我的那個線人
!
他滿臉是血,渾身上下狼狽不堪,灰白的頭髮被血水粘在臉上。一眼看到我,他渾身
都震了一下,然後張口大叫:「你還愣著做什麼?快跑啊!」
我……我想跑啊!當然想跑!可是在狂奔了那麼多路之後,再加上心神不寧,我的兩
條腿又不是鐵打的,它不工作我能怎麼辦?
他死死盯著我,眼眶都要裂開,身後的青衣眾人又追了上來,他轉身辛苦地招架著,
一面回頭對我吼:「快跑啊!這裡我來應付!長老在前面等著你呢!」
我被他那種不要命的樣子嚇住了,兩條腿不知怎麼的就有了力氣,一下子站起來,轉
身就想跑。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我面前——是劍仙,他依然面無表情,只是一手按住腰上的巨劍,
定定看著那人。
他沒有看我,甚至沒有拔出劍來,可是我卻不能動了。
殺氣!他身上有殺氣!光是站在那裡,就如同一座無法翻越的山,影子都要將我壓扁
。我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僵硬,腎上腺素急速分泌,心髒幾乎要蹦出胸膛。
額上的冷汗滑下來,臉上癢癢的,我屏住呼吸,抬手想擦,他突然開口了。
「別動,動一下,我就拔劍了。待在這裡。」
說完,他慢慢向我這裡走過來。
我什麼也不能做,心跳聲幾乎要把我的耳膜炸裂,眼前甚至開始有小星星跳動——他
過來了!過來了!
我眼怔怔地看著他走近,然後越過我,走向那個人。
他要對付那個人?我張開嘴想求他,或者乾脆做一個惡人趁他對付那人的時候自己跑
掉。但我卻不能動,我的直覺告訴我一種不可測的危險,我全身的毛孔,所有的神經都對
這種危險作出反應——它們告訴我,如果不按照這個人的話做,我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我慢慢轉頭,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僵硬肌肉發出的咯吱聲。我看到劍仙慢慢走上前,他
的手握住了劍柄,劍,已經拔出了一半。
那個線人已經不知受了多少傷,腳步踉蹌,站也站不穩了,還在頑強地抵抗。
但一人難敵百手,青衣眾人多,把他圍在裡面群毆,圈子越包越小,到最後都是圍著
他打,他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我張開嘴,想讓他逃走,不必為了我拼命,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的喉嚨,竟然也僵硬了。
「你們退下。」
劍仙淡淡吩咐了一聲,青衣眾立即散開,一直退到五步之外,才站定了回頭看。
「叛徒。」劍仙上下打量著那人,看到他袖子上被血浸透的土系家族徽章,他才開口
吐出兩個字。
那人顫巍巍地站著,突然冷笑起來,然後他一把扯下那個袖章,鮮血隨著他的動作散
開,在半空中變成明亮的火點。
劍仙的眉毛微微一動:「火系家族?」
話音剛落,那人突然嘶聲咆哮起來,仿佛受傷的狼嚎,我急忙用僵硬的手捂住耳朵,
然後發現他的胸口開始發亮,漸漸地,透過被血浸染的衣服,發出火焰一般明亮的色澤。
那是一片圓形的復雜花紋,每一條紋路都好像有火在燃燒,鮮亮刺目。
我幾乎是立即感覺到熾熱的溫度,臉皮一陣劇痛,淚水不由自主湧了上來。劍仙也退
了一步,面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訝異的神色,喃喃道:「你……這是……」
那人放聲大笑,下一個瞬間,我只看到一條巨大的火龍從他胸前迸發出來,呼嘯著直
竄上天,卷起一陣熾熱的狂風。在空中盤旋數圈,便張牙舞爪地朝劍仙沖來。
「鏗」地一聲,劍仙手裡寒光一閃——他抽出了劍!
他要動手了!那個人會死!我本能地捂著耳朵,想尖叫,想說些什麼,可是我的聲音
被火龍呼嘯的聲音沖擊的支離破碎,變了調,而且語無倫次。
「別殺……快逃!救命啊!」
我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東西,我只看到劍仙胳膊一揮,絕對利落絕對犀利的一劍。
一切好像都突然安靜下來,劍的金光冷冽殘酷,化成一道弧形的風刃,只閃了一下,
便生生劈開火龍的身體。
狂風驟起,被斬成兩截的火龍被狂風吹化,變成無數個火點,旋轉著,跳躍著,仿佛
海面上粼粼的波光。
那人面色灰白,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劍仙將劍一轉,第二劍立時就要劈下!
不,其實劍仙要殺誰,我根本就沒辦法阻止,這人與我萍水相逢也沒有任何交情,我
更不用上去阻止。
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跑了過去,而我的嘴巴在大吼:「不要殺他!
不要仗著自己厲害就亂殺人!」
劍仙巋然不動,手腕突然一轉,我只看見眼前寒光一閃,銳氣幾乎要刺破我的鼻尖—
—劍尖對准了我。
我猛然停下,怔怔地看著這柄可怕的巨劍,耳邊傳來劍仙冷淡的聲音:「不許動,否
則我就斬。」
他當自己是誰?怒氣漸漸在我心裡膨脹起來,和恐懼天人交戰。
我錢大春活了二十幾年,雖然不敢說做了無數善事是個大好人,至少沒有犯過原則性
的大錯誤。我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生活,憑什麼突然有一天命運和我開這種玩笑?憑什麼
我要被人抓來抓去?憑什麼我要逃?憑什麼我要被狗屁仙人威脅?憑什麼……我現在會恐
懼得站也站不穩?!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我抬頭看他,他也冷冷地看我。他整個人就像手裡的劍,巨大,沉默,卻充滿藏不住
的殺氣。
怕麼?我當然怕!誰不怕死!可是僅僅因為害怕,我就可以放棄自己的憤怒?我可以
讓他對我高高在上地頤指氣使?我的本能會允許,可是我的尊嚴不允許!
「拿開你的劍。」
這句話,我不知是在心裡默念,還是已經說出來了。
劍仙眉毛又是一動,但手裡的劍卻紋絲不動。
我往前走了一步,劍尖立即戳上我的脖子,麻麻的痛,好像流血了,脖子裡熱乎乎的
。我的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拿開你的劍。」
這一次,我清楚地聽見自己說出了這五個字。
他終於動了,巨大的劍緩緩離開,我又往前走兩步,想去扶那個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
線人。
身後突然傳來風響,尖銳而且淒厲的。我本能地回頭,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寒光——
劍上的寒光,在劍仙手中飛揚。
他揮劍了。
我想到了這個結果,但我又沒想到它會發生。
寒光逼進,撲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居然想起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我在想:現在我臉上
的表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是恐懼?震撼?驚駭?還是一臉平靜的呆樣?
我希望自己的表情平靜一點,這樣至少死了以後屍體表情不會扭曲得太難看。
不然,我會沒臉讓尚尚看到……
啊,尚尚。
想到他,我心裡突然一陣戰慄。一種說不出是疼還是苦的情緒揪住我,那一個瞬間,
我無法呼吸。
這一切的禍源都是他給我帶來的,可是,為什麼我卻無法討厭他?甚至,我一想到他
,心臟就會窒息?
為什麼呢?
我已經來不及去想這個深奧的問題了,尖銳的風已經刺到我臉頰上,我猜我馬上就會
和那條火龍一樣,被砍成兩截或者更多……
我等了半天,都快被自己狗血的情緒酸死了,也沒發現身體有任何異樣。
怎麼回事?難道劍仙臨時改主意不殺我了?
我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頭橙色的半長髮,濃密的頭發裡,兩只貓耳朵一前一後地搖著
。
他離我很近很近,近到我們的鼻尖都要湊在一起,呼吸到彼此的呼吸。
我本能地往後面退了一些,他卻立即伸手抱住我的腰,我被緊緊擁入一個懷抱,熟悉
的氣味充滿整個世界,讓我幾乎要落淚。
我的尚尚。他是我的尚尚。
我一直想像著他會在什麼時候找到我,那場景到底是尷尬還是血腥。可他卻出現在我
沒想到的時候。
我渾身都軟了,毫無力氣,一種近乎虛脫的幸福和輕鬆籠罩著我。我曾經光著腳跑了
幾百米,就為了追逐一個與他相似的身影,而他真正來臨的時候,我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
來。
我甚至連哭也不哭不出來。
他的手緊緊按住我的後腦,我埋在他胸前,覺得幾乎要窒息。
但我寧可這樣窒息下去,沉溺在這種奇妙不可言傳的感覺裡。
他在叫我的名字,熟悉的聲音:「春春,春春沒事了……你說句話……別是嚇傻了吧
?」
不,我沒傻,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鼻子有點發酸。
「我來遲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不用怕,咱們馬上就回家!」
回家?真的可以用回家這個溫馨的詞嗎?我在心中一個勁點頭,吸了吸鼻子,努力不
讓眼淚流出來。
「你和我說話啊!剛才看你就是一臉呆樣,劍劈過來了都不知道躲!春春!難道真嚇成
傻瓜了?!」
嘩啦……浪漫的粉紅泡泡和感人的淚水相會頓時出現裂痕。我用力推推推……推開他
,使勁把眼淚縮回去,抬頭惡狠狠地瞪他。
尚尚漆黑的眼睛有點緊張地看著我,他滿臉風塵,左邊臉頰上還沾著一大塊黑灰,右
邊嘴角有點青腫,不知是被誰揍到了,腦袋上的耳朵搖啊搖,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你沒事吧?沒傻?能說話麼?」他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本能地抬手用力揪住他的貓耳朵,狠狠搓揉,還拉了兩下,尚尚疼的臉都青了,手
忙腳亂,大約是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反抗。
我張開嘴,想說話,可是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裡,實在不知如何傾吐。
最後,我只能用力把他臉上的黑灰擦掉,好半天,才罵出兩個字:「死貓……!」
話一出口,我的眼淚就忍不住了,大有黃河水缺堤,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
我也曾想過遇到他之後自己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輕輕訴說自己的痛苦,然後他憐惜
地擁我入懷,柔聲安撫。
可事實是,我哭得比一個小屁孩還難看,鼻涕眼淚滿臉亂飆,哭到嗓子都啞了也沒能
說出什麼別的,只能一個勁念著死貓死貓,然後狠狠捏他的臉。
他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最後實在沒法,乾脆一把把我抱進懷裡,大聲說:「別哭啦!
再哭我也要跟著哭了。」
那種笨拙的樣子,倒真好笑。
我的尚尚,他還是來了。
我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他。
這一刻,我不要放手。
第三十三章 欺騙之吻
「喂喂!你們肉麻夠了沒有?!」
一個囂張的聲音在前面炸開來,我甚至不用抬頭都能想象出說話之人暴燥的模樣。
果然從尚尚的肩膀旁邊望過去,我立即看到一張凶狠的臉。他比尚尚好不了多少,身
上也是髒兮兮,好像在泥裡滾過一樣,頭頂的狐狸耳朵和身後的尾巴都沾了泥水,很是狼
狽。
不過他現在的姿勢倒是很符合一貫耍帥的風格——三七步開,一手用尖利的指甲抵在
劍仙的脖子上,一手死死抓住劍仙握劍的手腕。當然,如果他的表情別這麼凶惡,身後的
狐狸尾巴別搖那麼不耐煩,會更加帥氣。
「含真!」我不由自主叫出他的名字,好久都沒見到他了!尚尚把他從妖界帶回來了
嗎?
他沖我惡巴巴地齜牙:「廢話少說!女人滾一邊去!」
凶什麼嘛!人家只是好久沒見他,表達一下思念之情而已!我瞪他一眼,突然發覺劍
仙的手腕上還繞著一圈黑色的東西——居然是尚尚的尾巴!
這三人顯然都在用力對抗,尚尚和含真兩人合力才能阻止劍仙的那一劍麼?
尚尚輕輕推了我一把,低聲說:「你躲開一點,不過也別走太遠,在一邊看著別動就
好。」
我乖乖退了好幾步,回頭發覺那些青衣巡邏隊的仙人都猶豫著要不要過來。
奇怪,他們不是很蠻橫的麼?這會難道是在害怕?怕尚尚他們?我想起這兩人曾混進
仙界偷仙家寶物,還大干了一場,想必留下了不少惡名,連巡邏的仙人都忌諱。
見我時不時偷看他們一眼,那些人終於火了,有幾個人沖我揮劍喊叫,氣勢洶洶:「
看什麼!?你這個要犯!當心我把你眼皮給封上!」
哇,這麼凶!我再退兩步。這顯然是拿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當出氣筒啊!
有幾個膽子大的青衣仙人見我後退,便蠢蠢欲動,打算趁尚尚脫身之前把我抓住。
說實話,我有點慌,轉身就想跑,然而就在這時,劍仙突然大喝一聲,手裡的巨劍陡
然爆發出萬道光彩。
我眼前又是一陣白茫茫,等下意識的想抬手遮住的時候,就看到一道黑影迅速掠過眼
前,緊跟著,劍仙悶哼一聲,刺目的光華登時消散。
我揉著不舒服的眼睛,忽然發現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大灘鮮血,劍仙的劍居然掉在了
地上!他臉色有點發白,一手捂住胳膊,鮮血從指縫裡面汩汩湧出,把地面染紅了一大片
。
他受傷了?竟然把劍也丟了!
我正在發呆,身上突然一緊,從後面被人用力抱住,一只手狠狠按在我嘴巴上,一個
人在我後面厲聲吼:「統統不許動!不然我就立即處決這個要犯……!」
是那些青衣仙人?我腦子裡瞬間閃過這個念頭,然而還不等我掙扎,這人卻突然發出
淒厲的嚎叫,跟著,我的後脖子那裡好像突然被人潑了一盆熱水,腥熱粘膩,整個後背都
濕了。
我也不由自主跟著叫起來,一邊跳一邊跑。
是血!是血!我的老天!我全身都被那人的血浸透了!我慌亂地揮著雙手,等看清上
面的血跡,忍不住又想尖叫!
可是後面的人叫得比我還要淒慘,不停有熱的水點濺到我身上,我怎麼跑都躲不開。
我不敢回頭!因為我能想象到後面發生的是什麼!雖然我平時也會看看血腥類的電影
,對浴血殺人的變態鼓掌叫好,可當真正的殺人場面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我還是嚇得失聲
,兩腿發軟,最後再也跑不動,只能呆呆站在原地哆嗦。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秒,但我卻覺得過了好幾個小時,後面終於安靜了。
那些仙人的鮮血粘在我的身上,被風一吹,冰涼涼地,衣服貼在皮膚上,那種感覺實
在無法言傳,又恐怖又惡心,加上沖天的血腥味,我幾乎想這樣吐出來。
「春春,不要回頭。」
尚尚突然在後面輕輕說著,我立即打消回頭看一眼的念頭。
是尚尚!他殺了那些仙人?他傷了劍仙?
我不能想象搖動著耳朵,變成貓軟綿綿的尚尚居然能殺人。我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
出在妖界他現出妖的原形的樣子,或許,我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真正的他?他不光有可愛
慵懶的一面,他的原形,凶惡如鬼,殺人的時候鮮血四濺……
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沒殺他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春春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含真突然暴吼起來:「小心後面!找死啊?!」
我急忙回頭,卻只看到大片大片如同波浪一樣的弧形劍光,劍光中心是劍仙,他在舞
劍!一踏步一揮手都是不可一世的霸氣,周身的劍光團團簇擁,疊得越來越高,最後波浪
一樣散開,嘩啦一下,向四面八方疾射。
含真咒罵一聲,一腳狠狠踩在地上,下一刻無數面土牆拔地而起,把劍仙團團圍住,
劍光也一並被籠罩在其內,狠狠砸在土牆上,一陣驚心動魄的乒乓聲,黃色塵土飛得漫天
都是。
劍仙不動聲色,反手再揮兩下,只聽「鏗鏗」一陣響,土牆被撞破了兩面,寒光破壁
而出,擦著地面斜飛起來,煙塵滾滾。
我的腰突然一緊,又被人提著狂奔幾步,頭昏眼花地做累贅麻袋,然後身體突然一輕
——他居然把我丟出去了!
我大約是在半空中翻滾了數圈,具體滋味已經不記得了,反正驚嚇居多,那一刻感覺
自己真和麻袋沒兩樣,就是用來拋的。
快要頭朝下栽倒在地上的時候,腰上又是一緊,好像被什麼柔韌的繩子套住,猛然停
了下來,我的鼻尖離地面只有幾公分了……
我覺得自己都快麻木了,居然面不改色地回頭。箍住我腰身的,當然是尚尚那萬能的
尾巴,他渾身都是血,而且……露出了妖相,面容猙獰似鬼,獠牙凶狠地齜出來,爪子還
在往下滴血——簡直是活生生的好萊塢版殺人鬼形象。
我吞一口口水,就聽含真在叫:「死貓帶著那個女人快滾!在這裡礙手礙腳煩死了!
」
尚尚在血跡斑斑的衣服上很小心地擦爪子,但顯然沒什麼效果,他笑了一聲,問:「
你一個人,沒問題?」
含真還在努力制造土牆,包圍圈越來越小,眼看就要讓劍仙受制其中無法任意舞劍,
他反手比了個中指:「走你們的!這家伙還能對付,要是那些長老出來,誰也別想走了!
先把這女人送回人界!」
尚尚沒說話,我眼前又是一花,被他的尾巴拉回去,狠狠撞在他硬如鐵石的背上。
我的臉!我捂著被撞腫的臉頰,眼淚都要出來。他抓住我的胳膊強行環在他脖子上,
一面說:「抱住我,別鬆手!」
他身上滿是血腥味,衣服上更是粘粘的。不過我猜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反手按住我的腰身,轉身就跑,居然半句廢話都沒有。
我在他背上顛簸困苦,幾次都忍不住想吐,都硬生生壓回去。
尚尚幾乎是用飛的速度在奔跑,周圍的景色模糊一片,被拉成無數條綠色的直線,一
下子就把後面鏗鏗的撞擊聲甩的老遠。
我的胃裡翻江倒海,我的腦袋如同針扎一樣的疼,我渾身上下就沒有舒服的地方……
可是我卻很想緊緊抱住面前這只凶殘的貓,而我也確實緊緊抱住了他,把臉貼在他血濕的
頭髮上,好像血腥味也不那麼難聞了。
「含真不要緊吧?」我艱難地問著。
他搖頭:「我已經把劍仙的兩手筋脈抓碎,他發劍的威力大不如前,含真足以應付一
陣子。」
原來是這樣……那道人影原來是他,出其不意地攻擊劍仙的手腕,只怕他也沒反應過
來吧。
「春春你看到嘉右了麼?」他突然問了我一句。
我猛然想起嘉右在地牢裡受刑的樣子,心裡忍不住一酸,低聲說:「看到了……他被
關起來受刑罰……我……我怕他會死……」
「他是仙人,沒那麼容易死。刑罰也不過是暫時困住他而已,那些傷,24小時之內就
能完全恢復。」
誒?是這樣麼?那是不是代表……我白操心了?
「現在火系家族的人找來了這裡,情勢大亂,只要嘉右想出來,什麼地牢都困不住他
。別忘了,他是雷系家族的正統傳人。」
聽他提到火系家族,我突然想起自己一肚子的問題。
「尚尚,你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麼?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和妖界很像?」
他頓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過一會,他抬頭望向青琉璃般的天空,輕輕問我:「看
到上面的天宮了麼?」
看到了,那漆黑的,隱藏在雲霧後面的古典城堡。看上去如此神秘,我甚至覺得那不
像祥瑞的天宮,更像傳說中的鬼樓……與我在上面看到的五彩斑斕完全不同。
「是有點像妖界,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現在在鏡湖中,鏡湖是類似結界的組
織,凡是倒映在其中的物事,都將在湖中產生一個與原物一模一樣的空間,例如天宮,巨
虹……我們現在是在虛幻的倒影裡面,這裡和上面完全一樣,卻是完全不同的空間……你
明白麼?」
怎麼總說那麼玄幻!我搖頭:「不要給我解釋這些啦!就不能直接告訴我這裡是用來
做什麼的麼?」
這次他沉默的更久,半天才說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說仙界其實有不只十
六家族,應該是十七個,但多出來的那個家族從來沒傳出任何消息,聽說他們被仙帝厭惡
排斥,被封在一個神秘的地方,終年不見天日。或許這裡就是那個家族的棲息地……誰知
道呢。」
還有一個家族?!我無語了,仙界怎麼這麼多情況!真應了那句話:仙界自己都亂糟
糟,難怪人界也毫無秩序。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