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十三春
床太擠,空氣太稀薄,光線太曖昧,我的心跳太快,他的眼神太溫柔……
一切都好像變得不對勁。
不該這樣的,我應該冷靜的,認真的,嚴肅的對待尚尚將要說的真相,而不是在這裡
獨自YY……
錢大春,快醒醒!
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古怪,不敢正視,眼神飄忽,刻意放輕呼吸,臉部肌肉怎麼也擠
不出自然的神情。
幸好尚尚沒在意,他埋頭沉吟著什麼,彷彿在考慮到底怎麼說。
我心猿意馬,兀自慌亂了半天,忽聽他低聲說道:「那天……我沒有看到全部的血琉
璃。」
什麼意思?我愣了一下,下一刻才忽然反應過來他是在說當時進入仙界偷取血琉璃的
事情。
「我和含真之前買通仙界的人,得到了一份詳細的仙界地圖。血琉璃因為體積過大,
一直存放在藏春閣的一個房間裡,不過因為有地圖,所以我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地方。」
尚尚說完,忽然露出迷惘的神情,似乎有什麼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他說:「之前我們得到的情報是血琉璃體積大約有一個小房間那麼大,高有近四米,
寬有近三米,所以我們為了順利得手,特地帶了特殊的工具,以方便到時候切割。」
「你也看過血琉璃,它有很艷麗的紅光,即使放在房間裡,從外面也能看到那種光芒
。我們到達藏春閣外圍的時候,還能看到沖天的紅光,可是等進去之後,紅光卻消失了。
等我們找到放置血琉璃的房間時,架子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殘屑……也就是說,
如果我沒猜錯,血琉璃湊巧在我們進入藏春閣的那段時間突然消失的。」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看到真正的血琉璃?」我問他。
尚尚點了點頭:「是的。只有架子上殘餘的七八塊碎片……在仙界你也看到了,都是
拇指大小的。我和含真當時雖然驚訝,倒也沒想那麼多,一人分了一半的碎片。等我們準
備離開的時候,含真發現帳子後面有人影在動,我們以為被發現了,本來想殺人滅口,可
是……」
「可是我們的所有招數好像都打空了,發過去一點反應也沒有。為了保險起見,我們
追到帳子後面的裡屋,發現裡屋牆上有密道,那人動作極快,看我們追了進來,就鑽進了
密道。我只來得及看到他的背影……穿著黑袍子,整個上身都被包裹在黑布裡面,不過肩
膀似乎被我們打傷了。我和含真當時都很吃驚,以我們兩人的力氣,居然只能弄傷他的肩
膀,他既然是仙人,知道有妖怪來偷血琉璃,本該出手對付我們才是,何況他要是出手了
,我與含真兩人未必能贏得了他。但他卻選擇從密道裡逃走。所以,後來我和含真分析,
此人必然是真正偷走血琉璃的人,大約是想回來消滅證據,卻撞到了我們。」
我聽得呆住,原來真相是這樣的!難道血琉璃竟然是被仙界的人自己偷走的?可血琉
璃不是對仙人沒用嗎?那人如此明目張膽,甘冒大險偷走一塊沒用的東西,又是什麼目的
?
「我們在房間裡的聲響驚動了巡邏的守衛,所以我和含真分頭逃走。要甩開仙界的守
衛,對我們來說不是難事,可是快要出仙界的時候,我被風碩追上了,含真後來也說他被
一個厲害的傢伙纏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順利逃走。風碩認定是我們偷走了血琉璃,這事
當真令我們百口莫辯。我和他在仙界出口那裡大戰一場,各自都受了重傷。當時的力量已
經無法支撐著回妖界,所以就順著結界的力量被衝到人界。我本來是想,在人界找個安靜
的地方療傷,等傷好了再回妖界和含真碰頭。誰知又被汽車撞了一下,雖然受傷不重,卻
讓我最後的一點妖力被散去。」
尚尚忽然停住了敘述,側著腦袋認真思考著什麼,頭頂的貓耳微微晃動。這種專注的
神態,令他看上去嚴肅得很可愛。
我忍不住用手扭了扭他的耳朵,卻被他抓住手腕,低聲道:「春春,聽我說完。別鬧
。」
好吧,不鬧。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已經不在意了,他不用和我解釋的。可是難得看
到尚尚這麼嚴肅認真的樣子,也算一種享受,姑且讓他說下去吧。
「我受傷之後,躲在小巷子裡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越想越覺得我們或許是中了圈套
。那個出賣情報給我們的仙人,很可能與偷走血琉璃的真兇是一夥的,倘若不是利用我們
做替罪羊,那麼竊取血琉璃的時間未免太巧了。」
他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似乎不太對勁:「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你們,把真正的血琉
璃偷走,然後再嫁禍給你們?可是……你們要偷血琉璃,對方怎麼會知道呢?你後來有找
過那個接頭的仙人嗎?」
尚尚點了點頭:「後來我找過他,可是聽說此人在仙界犯了律條,已被打入地牢,不
堪刑罰死在裡面……」
殺人滅口!我一下子想到這四個字,忍不住抬頭看他。
尚尚又對我點了一下頭:「不錯,的確是殺人滅口。對方是個厲害角色,一點蛛絲馬
跡都沒留下,而他的真正身份,也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血琉璃對仙人沒有任何效用,
那人既然通曉仙界密道,想必是個高層人物,卻不知他要了血琉璃能做什麼。」
我們都陷入短暫的沉默中。這件事何止詭異,簡直詭異過頭了,白白被人當成炮灰,
想來尚尚和含真兩個傲氣的傢伙一定憤恨之極。
我看著尚尚,他的耳朵還在搖晃,身後的尾巴也焦燥地甩動著,明顯心裡有悶氣發不
出來。
我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這次他沒有拒絕,反倒把腦袋伸過來,在我手心蹭兩下
。
「後來呢?」我輕輕揉著他的耳朵,低聲問他。
尚尚頓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說道:「我……在小巷子裡療傷的時候,感
覺到了一種波動,懷裡的血琉璃對什麼有了反應。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一直到……
你出現,我才明白。」
是說我是那個背叛了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後代的事情麼?我用眼神問他,尚尚點了點
頭。
「琉璃仙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不過沒想到竟然那麼巧會遇到那個女子的後人。琉璃
仙人對那個女子鍾情之極,隔了那麼多代,血緣早已淡薄,血琉璃卻依然有強烈的反應。
於是我當時就有了一個主意,決定和你走,因為對你的血統有反應的血琉璃,更方便用來
催化妖力。然後……然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的。因為我後來給你補上了,確定沒什麼
遺漏的。」
補上?我抓住了這個曖昧模糊的字眼,狐疑地看著他。
尚尚的臉慢慢漲紅了,然後,又慢慢變得慘白,最後咬了咬唇,好似下決心一般。
他推開我的手,坐直身體,放低聲音說道:「你不記得了吧?當日風碩來襲,我與他
又鬥了一場……風碩雖然是火系家族的人,卻不精通馭火術,且他本領高強,卻始終無法
升至上位,也與他真正的血統有關。還記得鏡湖邊看到的那些黑影麼?」
我想到那一團團黑霧狀的怪物,以及被他們接觸過之後化為黑灰的仙人,不由打個寒
顫,慢慢點頭。
「那是仙界第十七家族,暗系家族的族人。他們的來歷十分神秘,甚至有很多仙人自
己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由於暗系家族的破壞力過強,不符合仙帝以仁治天下的理念,便
被封印在鏡湖虛像的黑曜宮裡。我猜仙界四家族的叛變也與暗系家族有關,一定是金土風
雷四長老想讓仙帝解除暗系家族的封印,派他們為先鋒,掃平妖界,卻遭到拒絕。這四大
家族一向是激進派,對妖界視如仇敵,有此想法不足為奇……」
「風碩……身體裡有一半的血統是暗系家族的。他母親是火系家族專門服侍火麒麟的
一名侍女,在鏡湖邊遊玩的時候,無故失蹤。過了兩個多月,忽然又出現在鏡湖邊,神智
已然不清,並且懷有一個月的身孕。仙帝本著仁念,允許她將孩子生下來。不過那侍女生
下風碩之後,便被自己的孩子嚇死了。據說他出生之時沒有人形,只是一團蠕動的黑霧。
聞訊趕來的火系長老本想將他殺了,卻被四天王阻止。仙帝把風碩帶走,過了三日,他身
上的黑霧褪去,變成一個普通的嬰兒,才被送回火系家族,吩咐長老好生教養。他身體裡
的暗系血統極純,那天……你也看到了,他不顧禁令,在人界變幻出黑霧的樣子,令我再
次受重傷。」
我想起來了!那團可怕的黑影!他襲來之時,雷鳴電閃,狂風大作。原來竟然是風碩
!
我忽然明白為什麼當時白川那麼容易就說動他了,風碩在火系家族一直因為血統的緣
故受到排擠,白川隸屬風系家族,是叛亂支持光復暗系家族的成員之一,他是默默背叛了
火系家族,投奔自己真正的家族去了!
尚尚又陷入沉默,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內心在做什麼激烈鬥爭。
我被此刻的沉默折磨得渾身難受,乾脆也坐了起來,靜靜看著他,問道:「你說的…
…補上,那是什麼意思?」
尚尚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最後,睜開眼,定定看著我的眼睛
,說道:「因為你的魂魄被我吃掉了一小半。」
吃掉,一小半……等等……這是什麼意思?我被這個可怕的詞彙嚇呆了,渾身僵硬地
瞪著他。
尚尚輕道:「當時我受了重傷,幾乎要死去,身上的四塊血琉璃,一塊與你母親的血
液起了反應,令你的母親死而復生。我本想用血琉璃療傷,無奈當時傷勢過重,引血琉璃
的力量需要精確的計算,一個不好,就會魂飛魄散,以我當時的狀態,實在無法隨心所欲
。所以,我取出了你的魂魄,想吃掉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化成妖力療傷。」
我聽傻了,好像這是世界上最恐怖,也最荒誕的笑話。我的魂魄,居然被他吃掉了一
小半!
誰能告訴我,這件事我到底怎麼理解才合適?
我……被吃了?我死了?死在尚尚手裡?是這樣麼?我的魂魄總是被人說不對勁,原
來是這個原因嗎?
我白癡一樣看著尚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震驚了……不,與其說震驚,不如說不可思議……這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東西。所
以我連憤怒都忘了,只能和傻子一樣呆坐著,努力用遲鈍的大腦消化這個消息。
「我本來是想只取一點無關緊要的部分,那些你就是忘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記憶
。可是傷太重,我當時已經神志不清,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你的魂魄已經被我吃了一小半
。我後悔莫及,當時就用了一點血琉璃做引子,勉強把你的魂魄補起來……你的身體對血
琉璃反應極大,一下子就吞噬了半塊,所幸於生命無礙,日常生活上也沒有不便……」
我倒抽一口氣,低頭抱緊自己的胳膊……我的魂魄……是不完整的?當日雷長老從我
身體裡抽出來的那些,就是填補我魂魄空缺的血琉璃?
我失去了什麼?天……我幾乎不敢想像原來真相是這樣!
我既不是他用來擋禍的替罪羊,也不是陰謀裡的犧牲者……我的魂魄,已經不完整了
!
那我什麼?還是人嗎?有人是沒有完整魂魄的嗎?我……我成了怪物?
肩上忽然一重,尚尚的手搭了上來,我本能地一驚,掙扎著躲開。
他急了,低叫:「春春!你不要這樣!」
我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勉強開口:「你……你等等……讓我……讓我冷靜一下,我…
…我要好好想想……你先……」
身體忽然一緊,我整個人被他死死揉進懷裡,臉埋在他胸前,幾乎要窒息。
尚尚緊緊抱著我,低聲道:「我不要你冷靜想,你想完之後就會退縮了!」
我被他巨大的手勁勒得痛苦極了,使足了吃奶的勁去推他,卻怎麼也掙扎不開。他用
力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死死扣著我的腰,我覺得身體幾乎要被他掐成兩截,痛得大叫起
來。
唇上忽然一熱,他用力吻了上來,我沒有可逃的餘地,只能被迫接受這個激烈而且急
切的吻,唇齒糾纏著,彷彿被火在灼燒。
我想拒絕,想暫時離開冷靜一下,想把那個讓我驚駭的消息慢慢消化,可他不給我任
何時間。我說不出話,只能從喉嚨裡發出抗拒的聲音,被他用力壓倒在床上,幾乎要背過
氣去。
「尚……」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他吻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灼熱,糾纏,窒息,悶熱……我快要暈厥過去,在灰色的邊緣來回遊蕩,身體裡最深
最黑暗的地方卻爆發出星星點點的火焰,把四肢百骸都點燃,燒軟。
我快要化成春水,融化在他的懷抱裡。
什麼也想不到了……真的想不到了……
他的唇是美酒,是毒藥;他的手指沾了蜜糖,我中了他的魔法,意亂情迷,無處可藏
。
終於,他的唇離開了我的,潮濕甜美的氣息凌亂地交錯,我眼前什麼也看不見,除了
他,只有他。
「春春……你救救我……」他貼著我的耳朵,似痛楚似誘惑地說著。
救?不……我誰也拯救不了……現在,需要拯救的人是我自己……
「我吃了你的魂魄,從此做什麼事都想著你……怎麼會這樣……」他用臉頰摩挲著我
的,柔軟的唇在我的耳朵上來回親吻,酥麻的感覺令我的腳趾都蜷縮起來。
「我想了你十三年……忍了十三年……還是沒忍住……春春,我們本來不該有交集的
……」
可是,你還是來找我了,不對嗎?我感謝這個交集,否則我一生也感受不到此刻的歡
愉幸福。
我愛他,喜歡他,寵溺他,被他觸摸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令人喟歎的歡樂。
我們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地上,迷迷茫茫地,互相用肌膚取悅對方。
被褥亂了,床單亂了,枕頭也落在了地上。
可是……讓它們見鬼去吧!魂魄我都已經不在乎了,還在乎這些做什麼。
被打開的身體,歡暢的汗水,激痛與喜悅,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明白了。
尚尚是我缺失的另一半靈魂,他吃了我一半的魂魄,從此忘不了我。我失了一半的魂
魄,從此渾渾噩噩。
現在,我們終於找到了最圓滿的自己。
我忽然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住他的身體。
我等了十三個春天,只有風聲陪著我,泛白的日光,空洞的長街,一個人的影子被拉
很長。
寂寞的十三春。
然而,是什麼樣的緣分,讓你於萬萬人中選中我,讓我於三界眾生之中,等待你。
我們的命運在十三個春天之前有了交集,十三個春天之後終於吻合在一起。
上天沒有忘記我,他給了我最美好的禮物。
那些彷徨,那些眼淚,那些猶豫,從今以後,我都不要。
啊,尚尚……
我在唇齒間模糊地呢喃著他的名字,它如同珍寶一樣閃閃動人,照亮了所有陰霾。
最後的最後,他笑了,低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唇,俏皮地,慵懶地。
「這下,你終於要嫁給我了吧?」
如果是他,只有他。
那麼,我願意。
雙手捧上生命中剩下的歲月,交給他,攜手共度。
這一輩子,我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