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百井變(一)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4-28 23:43:51
  百井變  作者:杜若  轉自九界論壇
第一章 啟程
  羅離依稀記得曾聽過一句話:人的命運,有時會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改變。
  雖然他不是人,而是妖怪,但是他覺得冥冥中彷彿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讓這句話同
樣地應驗在他的身上。
  回想他的人生,哦不,妖生,曾有過的兩次巨大轉折,甚至茘中的一次據稱改變天地
運程,起因卻都渺小得令人難以置信。
  第一次,拜一口口水所賜,他從一株無憂無慮的小草變成了一隻妖怪。
  這也罷了,雖說妖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好歹還有個二三如意,可是他又苦命地
踩上了一塊糯米糕……
  那天午後他剛剛走進妖王雷邪行殿外的長廊,只覺得腳下微微一軟,像是踩到了什麼
異物,起初他也沒有在意,但沒走幾步,就感到了異樣。兩旁的侍衛全沒有往常那副瞌睡
模樣,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沉默無語地看著他。周圍安靜得出奇,空曠的長
廊中,只有羅離自己的腳步聲。
  「噠……沙……」
  「噠……沙……」
  終於羅離自己也發覺這腳步聲不對勁,低下頭,看見一隻腳後跟粘著張紙片,他下意
識地伸手摘下那紙片——日後他想到這個愚蠢的動作恨不得砍掉這隻手。
  就在他還來不及直起腰的一瞬間,長廊中如旋風般刮起一陣騷動。
  「揭了揭了!他揭了!」
  「哈哈,我早說過,羅離大人不揭,還有誰會揭的嘛!」
  「羅離大人,果然是我們妖界的第一勇士!標下真是太佩服您了!」
  「快去稟告陛下!」
  ……混亂中,羅離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這時他終於瞥見自己手中的紙片一角,妖王鮮
紅的璽印,頓時覺得後背隱隱刺癢,彷彿幾十隻毛蟲在爬。
  「奉陛下詔:千年輪迴之劫已近,懸重賞征吾妖界勇士一名,與神、魔、精、人之使
同赴異界,重啟靈石,以解劫數。」
  「羅離大人,您會成為千古留名,萬世稱頌的大英雄,真是讓人羨慕啊!」
  羅離聞言大喜:「看樣子你很喜歡這個機會,那不如讓給你,哦?」
  話音未落,那侍衛已一溜煙跑得不知去向。
  「羅離大人!」一名僕從走到近前,代表妖王近侍身份的金黃色袍服比以往任何時候
都更讓羅離覺得刺眼,「陛下召見。」
  望了一眼行殿巨蟒盤繞的大門,羅離覺得背上的毛蟲變成了幾百隻。
  當羅離還在人間做小草的時候,聽過很多妖王的傳說,在人們的口中,妖王頭上長著
兩隻尖角,身上佈滿黑毛,齜著半尺長的獠牙,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把人生吞活剝……所
以,當羅離第一次見到妖王,比發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隻妖怪還要驚異。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雷邪一如往常地坐在寬大的台案後面,他的眼睛微微合攏,修長的手指安靜地撫摸著
懷裡的黑貓,彷彿在小憩,也彷彿在沉思。金壁輝煌的大殿中,他素白的服飾和寧和的姿
態,恍若高朗天空中一片清淡的流雲。
  這麼樣的一個人,啊不,一隻妖怪,倒好像比青面獠牙更讓人不能不注意。所以,當
羅離第一次看見他,即使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卻已經忍不住留意那個慢慢散著步的身影。
只是羅離萬萬想不到,那個身影會在他跟前站住,而且忽然間像被什麼嗆住似的,咳出一
口水,澆了他一頭……
  那時他還只是一株長在路邊小草,雖然據考證是傳說中世間無二的珍卉離荼,不過瞧
著也就是一根莖幾片葉子,日後連至高無上、智慧無邊、神力無匹的神君帝晏見到他真身
的時候一時都沒認出來。他每天的生活也就是喝喝露水,睡睡覺,看看路上來來往往的行
人。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一層幸運籠罩:他身旁的大石頭替他擋住了那些從天而降的鞋底
,不至於像稍遠處的同伴們那樣三五不時地被踩倒啃泥——作為一株草,這樣的生活不能
算完美,世上還有什麼是完美的?
  可惜,也許太完美終會遭到天譴,石頭擋得住腳步,卻沒有擋住那破壞完美的一口口
水——其實在他的草生中,也曾被臨村豆腐店小媳婦的口水澆過,後來小媳婦成了老太太
又澆過他一回,還有賣菜的老頭兒、送貨的阿郎和他家的騾子……多到數不清楚,但那些
都不是特別的,而特別的,一次就足夠了。
  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卻見那人對他微微一笑,道:「你的資質應該很不錯,
練練這個。」說完一本冊子已經到了他手中。
  他低頭看那冊子:《玄葉刀法》。
  然後才發覺自己有了手——他的「草生」已經轉成了「妖生」。
  羅離行過了禮,默默地站在殿中等候。雖然背轉了身,他總有一種隱隱的衝動,想像
掐毛毛蟲那樣把他的王給好好地搓一頓,但是在雷邪的面前,他不敢放肆——世上沒有人
敢。
  「咳,我說,這就是你們選出的那個倒霉蛋兒?」
  突如其來的聲音,實實在在地嚇了羅離一大跳,他下意識地循聲抬頭,在陰暗的大殿
一角,隱隱地望見一個歪坐著的人影。
  「什麼人?!」憤怒更甚於驚訝,羅離大聲質問那個放肆的傢伙。
  角落的人影微微動了動,袍服的一角掃過光亮,羅離瞥見淡金色絲線繡出的靈芝花紋
。他驀然明白過來,是啊,還能是什麼人呢?當然只有那些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混蛋神
族!
  那人好像小聲說了句什麼,羅離沒有聽見,台案後的雷邪忽然莞爾,半欠過身子,對
那人低聲回答了幾句話,眼睛卻朝羅離瞟了過來,那種神情不禁讓他想起一種叫狐狸的動
物。
  「……就不能重新考慮一下?」
  暗影裡的人站起身,發牢騷似的嘀咕著從大殿的角門退了出去。
  雷邪沒有立刻轉回身,他用手掩著嘴輕輕咳嗽了幾聲,倒像是強嚥下一陣大笑。
  「王!」羅離打算趁著這個間隙,一鼓作氣說出那鏗鏘有力的三個字:「我不幹!」
可惜當他才做第三次深呼吸的時候,雷邪已經轉過臉來。
  在妖怪們之間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妖界最可怕的力量不是上古神兵枯月刀,不是大
神盤古留下的定魂珠,甚至也不是據傳能夠令神君也懼怕三分的常陽杵,而是此刻羅離正
面對的——妖王的注視。
  羅離始終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沒有一次能夠成功地扛過這樣的目光。
  雷邪的眼眸其實也沒有什麼詭異,一如他的人,清朗而深遠,只是,在這樣的目光,
總讓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令人不能不想起還欠他三千銀銖沒還……
  「為什麼是我?」羅離呻吟。
  雷邪悠然地支起下巴:「這不是明擺著嗎?你欠我的最多,上回那一局你輸了三千,
利滾利已經一萬二了,賞格八千,你還倒欠我四千……喂!這樣就昏倒也太沒出息了吧?
好了好了,少算你一成利息,一萬一,不能再少了!你嘴角的白沫什麼意思?難不成想八
折?太黑了吧你?!」
  羅離從地上爬起來,「王!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人生理想、人性尊嚴、人本關懷
的問題,還有人的……王!您要吐也別往我身上吐啊,這料子很貴的。」
  「少廢話,亮底價吧。」
  「王啊,」羅離使勁揉鼻子,擠眼睛,「我還沒活夠呢。」
  「放心放心,最近十位去了異界的妖族勇士,只有七位沒有回來喲。」
  「呵呵,這真是利好消息,哦?呵呵。」
  「回來的三位都加入了神籍,天天吃香喝辣地過著神仙日子。」
  羅離翻了翻白眼,索性連話都不說了。
  「咳,好吧,告訴你一個真正的利好消息,這趟異界之行,魔族選出的人是——」雷
邪語氣頓了頓,方才吐出那彷彿帶著魔力的兩個字:「翼風。」
  翼風!
  羅離悚然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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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自盤古開天,就分為五族:神、魔、妖、精、人。據稱五族各得盤古神力,以神
族最強,自古被稱為世間第一的強者,都出自神族。
  對神族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有人不服氣,尤以法力次之的魔族為甚。幾乎每一代的魔
族都會有人出來向神族挑戰,卻無一例外地被打得落花流水。直至一千五百年前,有一個
驚才絕艷的魔族劍客橫空出世,他僅憑一人一劍殺入神界,神族數十萬守軍竟莫可抵擋,
眼睜睜地看他衝入聖皇殿,出手間連勝聖殿四大護衛,逼神君帝珉出手與他對決。茘時帝
珉已經年邁,自知難以取勝,但要就此認輸又萬萬不能,左右為難之際,帝珉在外遊歷的
幼子晏突然回來了。
  晏與那個魔族劍客的一戰只有幾個人親眼目睹,但是事後卻流傳著不下一千種不同的
說法。
  有人說,那一戰的慘烈直令烏雲閉日,天地變色,兩人苦戰三日三夜,晏終以不可思
議的一劍令對手棄劍。
  也有人說,不過在晏出手的一式之間,勝負已分,據說那一劍的光華,已超越了任何
人的想像,注定飄忽流動於萬古的傳說之中。
  不管怎麼說,晏贏了。
  魔族劍客棄劍而去,從此不知所蹤。
  其時晏還只是一個少年,能夠勝過功力已有千年的絕代劍客,本身已是不可思議的事
情。而他無與倫比的智慧與莫可逼視的高貴氣度,更是人人傳頌,令他如同完美的化身。
因此,百年後當帝珉宣佈將帝位傳於幼子,不但沒有人反對,就連晏的兄長們也心服口服

  帝晏在位的千年,魔族索性連挑戰的興致也沒了,相安無事的日子流水般過去,連地
下賭莊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魔族不找麻煩,神族只好自己給自己找點事,以免日子太無聊。完美的帝王不等於就
有完美的臣民,帝晏本人雖然品行高潔,但神族之中倒也從來不缺流氓和渣子。這幫傢伙
隔一陣子就跑去別人地盤惹事,比如搶幾座人族莊園,或者捋幾個精族少女。雖然帝晏的
司刑官不是吃乾飯的,但正如能夠杜絕犯罪的法律自古還從未存在過,偉大的帝晏陛下也
不能讓神界變成乾淨的極樂聖土。相反地,偉大的帝晏陛下的存在無形中倒讓別的四族對
神族更加敢怒不敢言。
  所以,當一個六歲的精族小女孩到處訴說幾個神族的惡棍搶走了她的母親,害死了她
的親人,毀掉她的家園,她收到的只有一片同情和沉默的目光。好心點兒的將幾個銀銖塞
到她手裡,讓她去找個寺院安身。
  固執的小女孩走了許多路,終於絕望地倒在路邊,本該在成年之後流淌出的淚水,此
刻因為悲憤,從小女孩的眼角滲出,滾落在碧綠的草葉,凝固成晶瑩的珍珠。
  這顆淚珠是上天賜予精族少女一生最神聖的禮物,據說能令瀕死的人復原,也能令常
人法力大增。
  小女孩拿起這顆珠子,猶豫著該不該把它吞下去,她不知道吞下了這顆珠子,自己是
不是就能夠闖到神界去救出母親?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細麻布鞋從她眼前晃過去。小女孩已經不對任何人抱有希望,所
以她沒有理會。
  然而,鞋的主人卻出乎意料地折了回來,停在她面前。
  小女孩抬起頭,她看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年輕人,銀色的長髮微微撩動,彷彿與天空中
的流雲糾錯纏繞,他的臉上帶著些許長途跋涉的疲倦,然而整個人看去卻乾淨得彷彿一塵
不染。
  「你怎麼了?」
  年輕人有著魔族的紫色眼眸,卻像大海一樣清透遼闊。不知為什麼,本已不想再對別
人訴說的小女孩,又將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年輕人凝視那小女孩一會兒,開口問道:「你想救你媽媽,想為家人報仇,是不是?

  小女孩點點頭。
  於是,年輕人背起小女孩,帶著她去了神界。
  他們到了那幾個惡棍家鄉的府衙,小女孩俯在年輕人耳邊說:「叔叔,沒用的,這個
狗官跟那些傢伙是一夥的,上次我來的時候差點被他打死。」
  年輕人淡淡地一笑:「所以要找他。」
  府丞剛吃飽喝足,剔著牙聽完手下通報,想也不想就吩咐:「把他們打出去。」
  話音剛落,一道疾如閃電的光芒破窗而入!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光芒斂去,府丞依然坐在飯桌邊,手
裡依然拿著牙籤,他的脖子上面卻已經空空如也,只有殷紅的血像封不住的水閘一樣汩汩
的湧出來。
  「告訴你們上頭!」
  冷冷的話語從窗邊傳過來,人們這才注意到白衣的年輕人。
  「哪一個是能夠主持公道的人,讓他來找我。」
  府丞的腦袋像團茅草球一樣滾了過來,他微微蹙了蹙眉,往旁邊走了幾步,彷彿要避
開蜿蜒的血跡和那個醜陋的東西。
  「記住,我的名字是——翼風。」
  也許只有他背上的小女孩對這個名字全然陌生,別的人或多或少聽說過這個魔族後起
一輩的頂尖劍客,甚至已經有傳聞,認為他的功力不亞於那位曾與帝晏對陣的絕代名劍。
儘管翼風本人似乎一直沒有打算向神族挑戰,但人們卻總覺得這個年輕人將會重現千年前
的一幕。
  所以,當神族的督府和統領們聽說了這件事,無一例外地想:終於來了。
  因為前車之鑒,神族守軍如臨大敵,數萬人迅即將那座小城圍得滴水不漏,府衙周圍
更布下五千精兵,護衛那幾個嚇得半死、本想挖個地洞躲進去再不爬出來、卻被硬拖來當
作誘餌的惡棍。
  結果,天色剛明,飛馬來報,百里外的另一個城頭,赫然懸掛著幾個嗷嗷慘叫的傢伙
,正是本該窩在戒備森嚴的府衙中的惡棍,而數萬守衛竟還茫然無知。
  「我來神界,不過要給這孩子一個公道,如果府丞不行,我就去見督府,如果督府,
我就去見中丞,如果中丞也不行,那麼我就去見神帝。如果神界竟無人能做到,那我也不
介意自己動手,到時掛在這裡的,就是他們的頭。」
  民眾一時嘩然,人人皆抱定一個想法:定要有人出來打倒這個狂妄的魔族,守衛神界
的尊嚴!(也可能是:憋了一千年,總算又有熱鬧事兒嘍!)至於翼風所說的「公道」這
件事,有意無意間被忽略過去了。也是,有什麼比神界的尊嚴更加重要?對神族而言,「
公道」這回事應該更適合披麻戴孝的小女孩哭著喊著磕頭流血地來求得,而不是一位絕代
劍客用劍指著說:「交出公道來!」
  不但神族,其它四族也跟著喧騰起來,尤其地下賭莊的生意日漸紅火,翼風能不能突
破督府守軍?翼風能不能從遠京突圍?翼風能不能逼近神都?翼風能不能戰勝聖殿騎士?
……層出不窮的盤口,莊家每天數錢數到手抽筋。
  然而,相比千年前的慌亂和慘烈,這一回的神界雖然也鬧了個人仰馬翻,卻是人人心
裡都很篤定——就算翼風最終能夠衝進聖皇殿,也還有帝晏陛下在嘛(不管承認不承認,
幾乎每個人都暗暗期待著這一幕,甚至有人公開鼓動聖殿騎士們放水,以便早日實現激動
人心的一戰)。
  翼風與帝晏之戰的賠率,在翼風站在聖皇殿中央,帝晏緩緩步下寶座的一刻,最終定
格在一賠八百。
  雖然翼風很強,強到足以讓人期待他與帝晏的絕世之戰,但是在那之前,沒人相信帝
晏會輸,打死都沒人信。
  然而……
  「這件事的經過朕已命人查清,」和萬眾期待的刀光劍影大相逕庭,聖殿中只有帝晏
平和已極的聲音,「那位精族夫人朕會命人護送回去,她的家園司工局已在修復,惡人必
受嚴懲,還有……」
  帝晏默然片刻,微微欠身。
  「朕疏於約束,實在很愧疚,如果能夠有所補償的話,朕一定盡力而為。」
  翼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帝晏,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良久,他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朝
帝晏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從他進入聖皇殿,自始至終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五界的人卻吵翻了天,這一戰到底算是誰輸?誰贏?還是和局?
  擁翼派:「仗劍衝入聖皇殿,令帝晏低頭,又從帝晏面前全身而退,這還不算贏?」
  擁晏派:「啊呸!臉皮都能當城牆了。帝晏陛下客氣客氣,其實對個毛小子連手都懶
得動。這也好意思算贏?」
  和局派(通常是賭莊老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翼風贏了,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帝晏
贏了,所以……
  這個議題在幾百年中被爭論不休,始終沒有定論。當然了,總有人不能滿足於理論,
非要實踐驗證一下,看看翼風的劍術是不是真的如傳說中的高明?——驗證的結果,關於
翼風的傳說更向著不可思議的高度飛昇,而翼風這個名字也漸漸化身為一個傳奇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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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離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但是……但是有翼風在,也不能保證我有命回來啊?」
  雷邪想了想,「這樣吧,再加三顆丹果。」
  「王!這根本就不公平,丹果只能救三次命,去了那個鬼地方,誰知道死幾次啊?」
「龍玕甲和青瑰刀,你欠我的一筆勾銷——不幹拉倒,我另外找人。」
  「加踏雲靴!」
  雷邪拍案而起,「成交!——馬上打包,跟神使出發。」
  「啊?王,您也太不講交情了吧?總得讓我跟弟兄們告個別,張家嬸兒和李大伯也得
知會一聲兒,我還欠他們二十個銀銖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還了,要是沒機會還了,
王您替我還了吧……還有小柳兒、小惠兒、小蕊兒她們……一天排十桌告別宴,怎麼也得
排個兩三個月吧?唉,沒辦法,人緣好啊……哎呀!王,您要幹什麼?」
  雷邪一手抄起羅離的衣領,「馬上打包!」語氣凶狠如嗜血狼。
  羅離正打算追問「為什麼」,後殿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人聲,他不禁愕然,什麼人居然
敢在神聖的妖王行殿喧嘩?
  雷邪臉色一變,慢慢鬆開手,彷彿拿不定主意地頓了片刻,方轉身開了角門。
  羅離連忙跟過去。長廊那一端聚著一群宮女和侍衛,中間圍著一個人,隱隱約約露出
淡金色繡紋的黑袍。
  「嗚嗚嗚……我一回頭就看見這個色狼趴在窗台上,什麼都被他看去了……我不要活
了啦……嗚嗚……」宮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淫賊!你竟看偷看白姐姐洗澡!」
  「揍他!揍他!」
  「哎……哎……誤會啊!誤會!我只不過摔了一跤,剛好倒在窗台上而已。」
  「那你手裡的內衣是怎麼回事?」
  「哦?這是這位姐姐的內衣嗎?我看見它被風吹過來,就順手……哎喲!都說了是誤
會,哎喲!別打了!會出人命的!……救命啊!……妖王陛下,我有外交豁免權!我死在
這裡,會出外交爭端的……」
  羅離捋捋袖子,準備上去助陣。
  不料雷邪一把提住他的後領,退回大殿,順手關上了角門。
  「聽著!」妖王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氣,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迸出:「不管你用什
麼辦法,馬上把這個混蛋給我弄到異界去!馬上!」
第二章  人族藥師
  「喂!你走得那麼快幹嘛?我的腳都疼了……難道你的腳是鐵打的?還是你們妖族的
腳都沒有知覺?」
  「餓死我了,先吃東西好不好?別告訴我你連飢餓的感覺也沒有?」
  「……那邊有樹蔭誒!乘會兒涼嘛。」
  「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喂!喂?……不會吧?妖族不會連聽覺也沒有吧?真是太可憐
了!」
  羅離忍無可忍,猛然回神,神使一個收步不穩,差點撞個滿懷。
  「告訴你!如果不想讓我們的王派人追殺我們,最好快點走!」
  「追殺?」神使無辜地眨著眼睛,「為什麼追殺我們?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反
正我是一生正直無害,要做也是你做的。啊,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小子幹了什麼見不得人
的事情,妖王才會把你趕出來幹這樁倒霉差使吧?……喂!你別走那麼快啊,被我說中了
也不用這麼惱羞成怒的,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嘛……」
  羅離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脹疼——此刻他覺得盡快被異界的惡靈一口吞了,也是件
無比幸福的事情。
  「你的臉色怎麼總是那麼難看?我哪裡得罪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冷哼。
  ——方才被妖王踢出大殿去打包的時候,羅離忽然想起一事:「剛才那個神使……」
  「穆天。」雷邪補上名字。
  「他說能不能再考慮一下什麼事?」
  「他說,你太醜了,能不能把你變成一個漂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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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穆天氣喘吁吁,「你要是真的急著趕路,幹嘛不先弄兩匹馬來?」
  羅離驀地站住腳,不得不承認,這個混蛋偶爾也能說對一句話。
  不過……
  「你有錢買馬?」
  穆天反問:「難道你沒有?」
  羅離摸了摸口袋,那裡比水洗過的還要乾淨。
  「神族應該是最富有的吧?你難道沒帶個萬兒八千的出來?」
  穆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咳嗽起來,「咳,咳,我的錢……咳咳,都花完了。」
  「花完了?你帶了多少?」
  「十萬。」
  「十萬?!」羅離差點咬到舌頭,這可是他五十年的薪水……
  「十萬全花完了?你怎麼花的?」
  「呃,天色不早了,再不趕緊趕路,我們就會錯過宿頭,快走快走。」剛才還是一臉
疲倦,一瘸一拐,彷彿多走一步就會趴下的穆天突然精神振作,一溜煙跑到前頭。
  十萬!羅離暗暗咬牙切齒,要是老子有那麼多錢,那就……對了,為什麼討價還價的
時候偏偏忘了再加點碼呢?一千,哦不,哪怕五百也好啊……
  黃昏時分,兩人到達了蒼壘。坐落在東始山麓的邊境小鎮,就像依山而建的半彎月牙
,當地特有的蒼玉鋪就的屋頂,在夕陽的餘暉中呈現詭異的暗紫色。
  按照穆天的說法,魔使將按照事先的約定,與人使、精使一起來這裡會合。但那是三
日之後的事情,眼下,兩人還得應對迫在眉睫的大問題。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穆天丟下擲地有聲的一句,大搖大擺地進了酒館。羅離心虛地抬頭看了看酒館的招牌
,倒也算不上多麼堂皇,應該不會很貴吧?話又說回來了,對於兩個口袋如洗的傢伙來說
,貴和便宜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
  酒席滿桌。
  羅離必須承認,和眼前這位神使大人相比,自己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隻土包子。就
眼前這一桌子菜餚,起碼有一半自己聞所未聞,難為穆天點得行雲流水,小二樂得笑靨如
花(遇上有錢人特有的表情)。
  實在按捺不住,羅離湊到穆天耳邊小聲道:「這一桌子菜也太……」
  「差了點兒。不過沒辦法,這地方鬼不下蛋,也就能操辦出這點來了。可是,我們有
重要的任務在身,」穆天語重心長,「這些小事不可太挑剔,能將就只好將就。」
  羅離覺得太陽穴又有什麼在隱隱跳動了,「我是說……你先閉嘴!我是說,你打算拿
什麼……拿什麼……」
  「付帳?」穆天若無其事地接口。羅離差點跳起來,緊張地朝兩旁看看,生怕讓人看
出他們是霸著一大桌子菜的窮光蛋。
  「總有辦法的……」穆天眼角的餘光含義不明地朝羅離掃了過來,在他週身繞了一圈
之後,在他腰間的佩刀上停了下來。
  羅離連忙一把按住,彷彿生怕它飛了似的,「青瑰刀是王的神器——你休想!」
  「那就只好……」穆天塞了滿嘴的菜,聲音含混不清,但是羅離還是聽明白了那刺激
他神經的三個字。
  「你你你……」
  穆天瞟他一眼,「你的椅子不舒服?要不要讓小二給換一張?」
  「你你……」把這個字重複了幾十遍之後,羅離終於問出了那個縈繞他心頭許久、令
他困惑不已的問題:「你真的是神使嗎?」
  「你呢?」穆天反問,「你真的如妖王所說,是妖族的第一勇士?」
  羅離沒好氣地回答:「如假包換。」
  穆天微笑,「那麼我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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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足飯飽。
  應該說,只有穆天一個人摸著肚子,一臉滿足的表情。而羅離只胡亂地吃過幾口,心
裡不斷地盤算,是把這小子扔下跳窗逃走,還是跟他同流合污?到底哪一個更丟人?
  穆天輕輕咳嗽了兩聲,遞過眼色:「開始了,配合一下。」說完俯身在地上找什麼似
的摸了幾把,順手往剩菜裡一扔。
  「他奶奶的!這菜裡都什麼玩意兒?想吃死老子啊?!」穆天把酒瓶裡僅剩的幾滴灌
進嘴裡,順手狠狠一灌。
  「人呢?都死了不成?滾出來一個!」
  羅離掩耳盜鈴地用手摀住臉,後悔剛才沒有果斷地跳窗。
  「來了來了!」小二飛快地跑過來,只瞟了一眼,便一臉瞭然於胸的表情,「沒事兒
,兩位大爺儘管砸,砸多少都有人付帳。」
  「老子砸你個……啊?你剛才說什麼?」
  「兩位的帳有人付了,儘管砸個痛快——這些碗兒盆兒都舊了,小店正等著換新的呢
。」
  穆天的嘴像離水的魚一樣開合了好幾回,才想起什麼似的問:「付帳的是不是一個漂
亮的姑娘?」
小二答道:「那位姑娘既然是大爺的熟人,就更好說了。」
  穆天揮了揮手,等小二退出去,這才慢慢地坐了下來。
  羅離舒了口氣,覺得眼前的穆天似乎稍稍順眼了一點,「總算你還有個不錯的朋友。

  穆天一臉茫然,「可是我根本想不起她是誰?」
  「那你怎麼知道是個漂亮姑娘?」
  「哦,那是因為所有我想得起來的男人,我都欠了他們錢,所以……」
  一瞬時,羅離眼裡的某人又恢復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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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兒,那個小氣娘們絕對不可能,難道是阿綺發財了?也不可能,她是賺一百
花兩百的主兒,除非連壓了五百把豹子,也許是小蘭?……」
  羅離從睡袋中鑽出半個腦袋,打著哈欠問:「還沒想起來?」
  「快了快了,已經排除了一千七百多個,只剩下兩千五百多個了……哎?你說我是不
是應該先推測一下特徵,這樣排除起來快點?」
  睡袋中傳出響亮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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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離醒來的一瞬間,還以為天已經亮了。
  他睜開雙眼,黑琉璃般的夜空中,皎潔的明月彷彿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銀白的月光
穿過頭頂稀疏的枝葉,在週遭灑下淡淡的陰影。身邊的篝火將要燃盡,只餘一點暗紅的光
芒微微閃動。
  「嘿……咻……咕……」
  奇特的聲音在寂靜的暗夜中顯得格外詭異。羅離靜靜地等了片刻,方才輕巧地彈起身
子。
  要按照穆天的意思,就應該大模大樣地住進蒼壘最昂貴的(按他的話說,是唯一還算
能住人的)的旅店,反正有人會付帳,就算沒有人付帳,也還可以捉幾隻蟑螂放進被子,
然後……羅離沒等他說完,就一把拽住他出了蒼壘鎮。
  扇形的東始山隔開了妖界與東荒,據說當千年之劫臨近,異界的力量會解開古老的封
印,釋放出深藏在荒原之下的惡靈。雖然眼下,惡靈的力量應該還不足以越過東始山,但
為了以防萬一,羅離小心地選擇了一個隱蔽的地點,還在周圍布上了防護咒。這咒語擋不
住惡靈,但是能拖延一段時間,足夠讓人做好準備。不論穆天怎麼在一旁嘀咕「自找苦吃
」,羅離下定決心,絕不讓這混蛋再把自己拉下混水。
  「嘿……咻……咕……」
  週遭的景物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覽無餘,四下望去,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無風的夜晚
,甚至連草葉也沒有絲毫的動靜,就如同一幅幅的剪影。
  「嘿……咻……咕……」
  羅離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望了一會兒,目光逐漸由遠而近,終於發現了「可疑的東西
」。在不遠處的枯樹根旁邊蜷著一團奇怪的影子,看形狀倒像一條扭了好幾扭的蚯蚓……
  「嘿……咻……啊!誰啊?誰啊?……喂!你拿石頭扔我幹什麼?」
  「你的呼嚕太難聽了。」羅離簡潔明瞭地解釋完,一頭鑽回睡袋。
  「胡說八道,我從來不打呼嚕!我要求挽回我的名譽損……你又要幹什麼?!」
  「噓!」羅離示意安靜。
  過了一會兒。
  「聽見沒有?」
  「嘿……咻……咕……」
  羅離沒顧得上罵人。遠處的草叢中,輕微的異響再度傳來。
  「悉索……悉索……」
  錯不了!
  一手抄起青瑰刀,妖族的第一勇士縱身躍起,輕靈有如狸貓,迅捷無聲。
×××××××××××××××××
  「嘿……咻……咕……」
  羅離回到宿地,發現穆天連姿勢都沒變過。
  「喂!醒醒!」 羅離沒好氣地狠狠踢了他一腳。
  這一腳像踢進了空氣,穆天只受累挪了挪身子,呼嚕的頻率稍變。
  「嘿……嗝……」
  羅離手中的青瑰刀壓在他的脖子上,「還不起來?」
  「嘿……嗝……」
  「惡靈來了!」
  「嘿……嗝……」
  「……有美女!」
  穆天一骨碌爬起來,「在哪?在哪?」
  羅離抬起刀柄,向東指了指。一晝夜的經歷,讓羅離已經掌握了和眼前這位神使大人
相處的基本原則——絕不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芑楊的淡香飄浮在夜半清涼的空氣中,東始山除了野草,便只有這一種灌木,高低錯
落,滿山遍野。暗紅的圓葉在月色中泛著淡淡的光澤,呈現半透明的質感,彷彿染了血色
的凝脂。羅離的身形掠過,枝葉微微晃動,有如拂過水面的輕風帶起細微的漣漪。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使詐哦,真是的,大半夜的睏死我了,你
找不出美女來我跟你沒完……喂!你聽見了沒有?」穆天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雖然滿腹
牢騷,腳步倒是沒有拉下。
  羅離心中一動,突然提氣疾奔!他對自己的御風步很自信,何況腳上還穿著能令功力
倍增的踏雲靴。然而……
  「你走那麼快幹什麼?我告訴你哦,越是對美女,越要鎮定自若,像你這樣急喉喉的
一看就是新手,要不要我教你幾招?千萬別跟我客氣啊,咱們以後就是戰友了,酬謝意思
意思給個兩萬就行了……」背後的鴰噪如影隨形,並沒有絲毫滯怠。
  果然。羅離從眼角的餘光中瞥著身側那道修長的影子,不禁在心裡暗想,這位神使大
人雖然外表不羈,卻可能是深藏不露的……
  「啊喲!」
  身後一聲悶響連著慘叫。剛才的想法一定是神經錯亂,羅離無語地望了望蒼天,歎口
氣回身把四仰八叉倒在灌木叢裡「深藏不露的神使大人」拽起來。
  「這路也太難走了……」
  「那裡,我剛才殺死的『東西』。你看到沒有?」羅離打斷他,刀柄指向前方,一塊
菱形大石的上面,窩著幾團深灰色的影子,看著很像幾隻蜷起身子的狐狸。
  穆天輕輕吸了一口氣,「硃獳?」
  羅離喃喃:「果真是硃獳?」傳說中供惡靈驅使的邪獸?
  穆天跨到大石上,俯身翻起其中一隻,露出肋下如魚翅般的三對羽翼。「三對翼,這
只是公的,這只也是,哦,這只有六對翼,是母的……」
  羅離一時沒明白穆天在查看什麼,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邪獸現世了。
  隨惡靈長眠於地下的邪獸,據說只有當封印鬆動的時候才能夠來到世間,難道,劫數
已經開始了嗎?千年輪迴的劫數……當古老的封印完全解除,異界之門開啟,惡靈蜂擁而
至,世間就將淪為煉獄。重新封印異界之門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重新開啟異界的靈石。只
是,靈石的位置變幻莫測,並無人能夠確知下一個千年輪迴中,靈石究竟會在何處。所以
,每隔千年,五族最強的勇士就被召集起來,進入異界,尋找靈石所在。
  千萬年來,一次又一次的輪迴,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又將有五位勇士義無反顧地踏
上異界之路。
  五位最強的勇士……最強的?
  羅離眼角瞥向同伴,忽然發覺他的行徑詭異,「你,你在幹什麼?!」
  穆天一手提起硃獳的羽翼,一手拿著匕首在石頭上蹭了幾下,「硃獳的翼可是千載難
逢的美味,尤其是母硃獳的翼,吃過之後,魚翅就像稻草一樣。我說,你點一堆火,這硃
獳翅就要吃新鮮燒烤的……哎,這裡有那麼多枯樹枝,你跑那麼遠去幹什麼?」
  「睡覺!」
  宿地的篝火已經完全熄滅,暗夜的寒意侵入肌膚,羅離緊了緊睡袋,不知為什麼,睡
意好像暫時遠離了。過去一天的情形雜亂地進入思緒,忽然令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傳
說中的那些勇士們踏上征途的時候,總是那樣的慷慨激昂,也許千年之後,當他自己也成
為人們傳唱的人物,也是一樣的肅殺和悲壯。誰會想到,真相是這麼得……像個玩笑?
  但這絕對不是玩笑。當雷邪連踢帶推地把他「趕」出行殿的時候,他分明看見了雷邪
眼中一掠而過的複雜表情。儘管雷邪始終連一句正經的告別話都沒有說,但他明白妖王眼
神中的含意。龍玕甲、青瑰刀、踏雲靴,妖王聞名於世的神器,雷邪將自己從未離身的甲
胄和兵器都交托給了他,還需要什麼別的言語呢?
  「王,你放心,我一定會把神器帶回來還給你。還有……休想這麼輕易賴掉賞格,這
個虧我非得找回來!」
  「啊——」
  遠處淒慘的哀嚎雖然因為距離而顯得低弱,在靜夜中卻異常清晰。
  羅離將腦袋縮進睡袋,決心置之不理。但是,過了片刻,他又無可奈何地鑽了出來。
那個混蛋又搞出什麼事情來了?他一邊在心裡盤算著求見帝晏陛下要求換貨的可能性有多
大?一邊飛掠而去。
×××××××××××××
  離大石還有十數丈,羅離已經感覺不對勁。
  太安靜了。
  週遭一切的景物都如同凝固成了雕像,而他彷彿是死一般的寂靜中,唯一的活物。大
石上的硃獳被弄得東一隻西一隻,凌亂地散在各個角落。而穆天,已不知去向。
  怎麼攤上這麼麻煩的傢伙?羅離在大石前後上下左右地找了一遍,什麼人影也沒有發
現。
  「喂……」
  他只發出了一半的音,剩下的如同被一隻手掐住似的全堵在喉嚨口。
  夜色如漆,明月當空,正映出大石頂端靜靜佇立的人影。夜涼如水,淡淡的霧氣縈繞
在她的周圍,彷彿與她身上的白色衣裙融為一體,透出無法言說的美。
  羅離甚至沒有看清她的面容,就已經被那種攝人心魄的美攢去了心神,剎那間,週遭
的一切化為空白,甚至連那明月也變得黯淡無光,他沒有了思維,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
地、所為何事,只是呆呆地站著。
  「妖界的羅離大人吧?」
  「羅離……羅離……羅……啊!噢對,我是。」
  呼吸回來了,雖然有點凌亂,心跳也回來了,雖然有點急促。白衣女子朝他走了幾步
,臉微微側過些許,露出精緻如畫的容貌。
  「我是盈姜,」她輕輕施禮,「——人族藥師。」
  世間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回過心神,羅離還是忍不住驚歎。妖王的行殿中也有許許
多多美女,然而與眼前這女子一比,那滿殿的鮮花彷彿都成了野草,變得不值一提。
  「咳,對不住,」羅離歉意地躬身,「我剛才有點那個什麼,那個,走神。」
  「那是當然的嘍。」盈姜嫣然一笑,「我是這麼樣一個美人兒吶。」
  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異,羅離也沒有細想,他心頭有許多疑竇,一時還無法全理清。正
想著應該從哪裡問起,聽見盈姜先開口了:「魔使翼風大人托我帶信,他和精使流玥大人
還有事要辦,他們會在青丘與我們會合。」
  羅離漸漸理出一點頭緒,「那麼,您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哦,這個呀……」盈姜微笑的眼睛彎成了兩道可愛的月牙兒,「我兩天前就到了,
您和神使大人一進鎮子我就一直跟著你們了。」
  「真是慚愧,我們居然毫無覺察。」(奇怪,像這樣的美女,走在街上就會引起騷動
,我們怎麼會不知道呢?)
  「呵……」盈姜捂著嘴輕聲笑了起來,「您是說這個吧——」
  她的手似乎動了動,一片極細的銀白色粉末忽然在羅離面前瀰散開來,盈姜的身影在
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多簡單呀?」
  笑聲中,盈姜的身影在薄霧裡重又清晰起來。
  「這藥粉的方子我還在改進,眼下只能維持半個時辰,得不停地用才行,如果找到中
容的羆鳥肝,就能維持一整天了。」
  羅離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一直跟著我們——這麼說,在酒館原來是你……

  「可不是嘛。如果單是那位神使大人,我才不想管呢,可是羅離大人就不同了,像您
這樣的好人,我可就不忍心了呀。」
  話說到這裡,羅離猛然想起原本這裡還應該有個人的。
  「穆天呢?你看見他沒有?」
  「他在那裡。」盈姜向稍遠的樹叢指了指。
  羅離走過去,把那個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傢伙翻過來,果然是穆天。
  「他怎麼了?」
  「他麼,大概是肚子疼得暈過去,所以滾到那邊了吧。」盈姜輕描淡寫地回答。
  「肚子疼?」
  「誰讓他瞪得好像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一樣,還流口水,真是噁心死了,我可是美麗純
真又害羞的少女吶……放心,明天一早他就該醒了,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的,頂多就是下
雨陰天肚子可能會抽筋吧。」
  羅離瞪著巧笑嫣然的白衣女子,忽然覺得脊背上又麻又癢,倒和見到妖王的感覺相似

  第三章 千雪峰
  薄霧漸漸散去,芑楊的圓葉在初晨的陽光下盈潤有如一串串的瑪瑙。羅離生起火堆,
陣陣烤肉的濃香瀰漫在清秋的空氣中——確實,硃獳的翼是世間少有的美味。然而,當初
說這話的人眼下卻是一幅無福消受的模樣,有氣無力地靠在石頭邊。
  「好香。」
  盈姜坐到火堆旁,她剛剛從溪水邊梳洗回來,瑩白的臉龐就像含著露水的百合花。
  羅離看著她手裡拿的幾株長著青藍雙色葉子的小草,「這是什麼?」
  「碧落草。」盈姜順手放在身旁,「在水邊找到的,用它捻成的藥粉能讓再厚的皮革
都在瞬間腐蝕成水,很有用哦。羅離大人要不要拿上一枝?」
  「呃……」羅離朝旁邊挪了挪身子,「這麼,這麼好的東西,我笨手笨腳的會糟蹋了
,還是你拿著吧……喏,這個已經烤熟了,給你。」
  「多謝。」盈姜抽出一柄精緻的小刀,一邊細細地割下肉條,一邊說:「硃獳的翼可
是好東西呢,如果加上蒼朮的果核、黑鷙的膽汁、聶鼱的眼睛,還有崑崙絕頂的巖露、英
水河中的赤儒,做成的毒藥可以讓人完全失去理智,把自己的手一節一節地咬掉都沒有知
覺,曾經有人就這樣把自己的手啃成了一堆白花花的骨頭,就像羅離大人你啃下的這一堆
……咦,你這麼急急忙忙地要去哪裡?」
  「啊,啊,我大概吃壞肚子了,要去解決一下。」
  「硃獳的翼涼了就不好吃了喲!」
  「不用了,我吃飽了。」羅離揮著手,忙不迭地消失在樹叢後面,看上去真是很急、
很急……
  「不吃了?可惜了的,多香……穆天大人,」盈姜微微俯身,望著下方臉色青黃的男
子,露出真誠的笑容:「你好些了吧?要不要來一塊?」
  穆天望著她手裡的肉翼,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口水,隨即抱著肚子發出了又一陣呻吟。
×××××××××××××××
  「去青丘有兩條路,一條,翻過東始山,沿朝陽山腳下的大路向北走,繞過千影峰—
—」羅離用手裡的樹枝在地上畫了幅簡單的圖,「這樣走大約需要七天的時間。另一條,
從朝陽谷向東插過去,這裡有條小路穿過千影峰,現在是秋天,千影峰還沒有積雪,路不
至於很難走。兩天,最多三天我們就能到青丘。多年以前我去過一次青丘,走的就是這條
路。」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羅離的語氣有些遲疑,眼神也隨之變得空茫,思緒一下子飄
到了很遠的地方,那些久遠得已經不真實的歲月……仲春,漫山盛開的雉杏花,潔白如飄
雪飛落,紛紛灑灑。那一抹在花雨中輕輕綻放的笑靨,那一雙溫柔的眼眸……
  「怎麼了,羅離大人?」
  「沒什麼。」羅離甩了甩頭,掩飾地回答,「呃,還有……都說了,『大人』那兩個
字免了吧。」
  「羅離大人,我覺得這樣比較順口嘛,哦?羅離大人!」
  盈姜彎成月牙兒的眼睛閃動著一絲含意莫明的笑,讓羅離有點無所遁形的心虛,他狼
狽地感覺到,面前這雙眼眸不僅僅是漂亮……
  「咳。」羅離清了清喉嚨,有點匆忙地扯回方纔的話題:「但是眼下封印好像已經開
始鬆動,如果走小路,也許會遇到惡靈。」
  盈姜用最無動於衷的口氣回應:「哦。」
  羅離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後者平靜地回望,彷彿方纔他在說:「蘿蔔是煮著吃,還
是炒著吃啊?」那樣無所謂。說也奇怪,這讓羅離覺得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和惡靈交
手是遲早的事情,何況距離東荒的腹地還遠,不會有太可怕的惡靈。
  「那我們走小路吧。」
  盈姜語調輕快地回答:「既然羅離大人這麼覺得,我也沒有意見。」
  這個時候,穆天忽然插嘴:「我說,我們還是走大路吧,那樣更安全。」
  兩個人一起回頭,剛才的談話中,他們都忘記了在場的還有這麼一號人。
  「反正我們也不趕時間,頂多也就是讓翼風他們多等幾天。走大路的話,我們可以雇
輛馬車舒舒服服上路,盈姜你還可以帶點零食路上吃,山下鎮子裡王家鋪子的瓜子炒得很
不錯,對了,如果你去買瓜子的話順便到隔壁的滷味店買十斤鴨舌頭,下酒最好……呃,
你們這麼看我幹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你們不知道,走小路的話……啊別!」
  眼見盈姜抬起手,指尖揚出似曾相識的一片綠色粉末,穆天立刻飛快地閉上嘴,然後
再加上雙手死死摀住,一幅用鐵棍撬也堅決不開口的模樣。
  「乖!」盈姜俯身拍了拍他的頭,笑容可掬。
  羅離低頭又端詳了「地圖」片刻,手裡的樹枝往東重重地劃了一道,做了決定。
×××××××××××××××
  初秋的風清涼而乾燥,穿過芑楊的枝葉,滿山「沙沙」的輕響。三個人沿著蜿蜒的小
路往山頂走,盈姜漸漸地走到了前面,羅離看著她順手摘下幾枝形狀完整的樹枝,束成一
把,像個小小的花球,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讓他不禁莞爾——簡直像在郊遊。單從外貌上
看,人族藥師不過十七八歲,女人的風韻和少女的天真奇異地糅合在一起,如同含露初放
的玫瑰,透出不可思議的魅力。然而……羅離用手撓了撓後背,他可沒有忘記那雙握著花
球的手同樣也是那雙隨時會彈出各色粉末的手。
  中午時分,他們登上了東始山頂。盈姜顯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面對眼前的景色
,她輕輕地發出了一聲驚訝的歎息。
  東始山的另一側,同樣長滿了芑楊。然而,就像有人在山頂劃開了一道界限,界限這
一側瑪瑙般瑩潤的暗紅色,在那一側卻變成了紫黑色,望去就如同滿眼乾涸的血跡,連同
那秋日高爽的天空也彷彿陡然陰暗。從來沒有離開過的笑容,在這一瞬間,從盈姜臉上隱
去。
  羅離凝望前方,颯颯的風刮過耳邊,半空幾片黑影急速地掠過,那是食人的虎鷲,它
們盤旋著,陰森地盯著山頂的人,「桀桀」的怪叫如同惡靈的獰笑。
  「妖界的守護法力到此為止。山的那一側,就進入了東荒。」
  東荒,獨立於五界之外的神秘大陸,無數惡靈的長眠之地,在東荒的盡頭,亙古便聳
立於那裡的神碑守護著通往異界的大門。據說在數萬年之前,五界曾經聯手,希望永久地
征服東荒,然而最終,五界的力量之和,仍不能夠將守護的法力延伸過這片土地。於是這
裡迄今仍然不受五界之王的統轄,在東荒的密林中,四處遊逛著邪獸、逃犯和冒險者,樹
叢、草窠、石頭後……利劍和惡咒隨時都會冒出來。
  那是通往異界的必經之路,羅離默默地想,而一切還只是開端。
  「也許……」
  身側的女子低喃地說出了兩個字,而後面的話,彷彿被山間的風吹散了一般。
  「你說什麼?」
  盈姜彷彿突然驚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容又回到了她臉上。
  「我說——也許我們該歇會兒了,有人好像累得快趴下了喲。」
  明知道她的回答是搪塞,羅離也只是微微地一笑。回頭看時,「有人」剛剛扒著灌木
爬上山頂,正有上口沒下口地喘氣。大概是肚子疼的震懾作用還沒過去,穆天一路都遠遠
地拉在後面,也好,倒是免了耳邊的鴰噪。
  羅離瞥了一眼那張還有些發青的臉,好容易壓住不怎麼厚道的笑。他得承認,而且是
挺樂意地承認,看見神使的狼狽模樣讓他說不出的爽!
  對於神族,羅離從來就沒有多少好感。但是說到原因,呃,原因……羅離的思緒奇怪
地滯澀著——他實在想不出什麼拿得出手的原因。在身處妖王左右的歲月中,羅離見過許
多位神界來的使者,他們無一例外地英俊、聰明、舉止優雅、風度翩翩。無論怎麼努力,
都很難讓人從他們身上找到什麼缺點,尤其是他們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讓他們即使謙恭
有禮,也自然而然地高高在上。「那些自以為是的小子……」羅離不大情願地承認,也許
讓他不舒服的正是這種完美。
  不過對眼前的這位,還有著別的緣由——在那一臉討人嫌的賤笑之下,羅離總覺得有
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存在。這想法源於一層無法解釋的困惑:為什麼帝晏在那麼多近乎
完美的神族勇士之中,偏偏選擇了他?在歷代的傳說中,神使總是五界勇士中最耀眼的一
位,但是眼前的這位……
  羅離幾乎想開口問問他本人,但是回過頭的時候,卻發覺——
  「你翻我的包裹幹什麼?!」
  「別那麼小氣,我知道你藏了烤翼——真是的,還不生火燒飯,快餓死我了!」
×××××××××××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妖族第一勇士心中的忿忿有如滔滔江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為什麼生火做飯這樣的
事情好像理所當然就成了他的差使呢?
  盈姜倒是一臉「真誠」地想要幫忙:「雖然我不擅長這個,不過總能幫點兒忙的吧?
——做菜調配佐料,跟我們藥師配藥應該差不多的嘛。嗯,讓我想想,加點何羅魚的鱗,
味道一定會變得很特別……或者孟極獸的尾巴怎麼樣?告訴你哦,這只孟極獸我花了三年
才捉到的,對了,這兒還有小鹹山的蜈蚣……羅離大人,你怎麼把火堆挪走了?不要我幫
忙了嗎?真的不要了嗎?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呵呵呵呵……」
  而另外的那一位:「羅離!我從理論上支援你!從精神上支持你!加油!……好吧好
吧,別再這樣看著我了,欺負我心軟……那我去拾柴。」
  半個時辰之後,羅離忍無可忍地把穆天,以及他終於帶回來的三根小手指頭粗細的「
精選」柴禾一起踹進了草窠。
××××××××××
  羅離穿行在樹林中。朝陽谷的雉杏花正盛開,滿山如覆蓋了白雪,可如果仔細看,會
發覺還帶著一點點的紫色,就像籠了一層極輕極輕的紗。這朝陽谷人跡罕至,並沒有路,
潔白的花瓣落了滿山,只有他走過的地方,留下蜿蜒的足跡。
  山中極靜,連拂過山林的風也低如情人的呢喃。他的心中也充滿了安逸,前途明明是
充滿了危險,但是此刻他卻完全拋到了腦後,只管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羅離!」
  有個聲音遠遠地叫著他的名字,溫柔得就如同拂過耳畔的風。歡躍就像水面溢開的漣
漪,一層層地擴大,他禁不住地回應,他喊著她的名字——
  然而,那個名字卻突然哽在喉頭,如同一塊越來越重的石頭,他越想喊,那石頭越是
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尖銳的稜角像刀子似的來回割磨,血的腥氣慢慢地瀰散……雉杏花在
剎那間落了,滿天的飛花,忽而幻變為詭異的紅色,鋪天蓋地地壓來!
  「啊——!」
  羅離猛地坐起來。
  有一個短暫的片刻,他無法確定剛才是不是真的喊了出來,夢中的殷紅彷彿還沒有從
眼前散去,胸口酸澀得像填滿了鉛塊,連那股子淡淡的腥氣也似乎依舊瀰散在喉間。
  周圍籠罩在一片深夜的寧靜中。雉杏樹的葉子已經大半凋零,橫亙過夜空的樹枝在月
光中投下深淺明暗的影子。
  背後有薄汗,被山風一吹,微微地感覺寒意。
  心漸漸地靜下來,一切的幻覺都散去了。
  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做這樣的夢,以為終於已經淡忘的事,卻原來,從不曾真正
遠去。
  「做夢了嗎?羅離大人。」
  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人族藥師潔白的身影在月光下恍若一團霧氣,連同她的聲音
,都彷彿會隨風飄散一般。
  「是啊,做了個奇怪的夢。」羅離回過頭望著她,「你呢?沒睡嗎?」
  盈姜隔著火堆坐下來,她抱著膝蓋,臉偏向另一邊。靜默了片刻,才回過頭來微笑道
:「我和羅離大人你一樣,做怪夢了喲。」
  對這個回答,羅離只有淡淡地一笑。
  接下來,兩人誰也不再說話。靜夜中,除了篝火偶爾爆出「噼啪」聲,就只剩下穆天
均勻酣暢的鼾聲。
  羅離忍不住嘟囔:「傻人有傻福……」
  「那位神使大人,他……」
  盈姜說了一半的話,忽然停住了。
  「怎麼?」
  盈姜搖搖頭,彷彿把什麼念頭甩了出去,「不,沒什麼。」
××××××××××
  「小路就在那裡——」
  初晨的霞光映著千影峰的峭壁,而羅離手指向的地方,卻是一片陰森的暗影。
  盈姜抬頭望著前方幾丈的高處,嶙峋的亂石中,路的入口如同惡靈張開了大嘴,想要
把一切敢於進入的人都吞噬的架勢。「原來是個山洞啊,看著怪嚇人的。」人族藥師語調
輕快一如往常,以至於從她嘴裡說出「怪嚇人的」聽起來倒像「怪可愛的」。
  「我說,回頭還來得及,我們還是……」穆天剛剛轉身,就被羅離一把拽住了後領。
  「沒有看起來可怕。」
  羅離頭也不回地向山洞走去,他的身側,盈姜輕輕地哼起了小調:「有個美貌如花的
姑娘喲,人人都愛她……」
  在他們的身後,神使的目光從山洞慢慢地向上移動——千影峰在金紅的朝霞中,彷彿
一柄直衝雲霄的利劍。
  「棘。」輕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從他唇間飄出來。
  天幕的盡頭,幾個黑點驀然出現,以驚人的速度急掠而來。然而它們的身影並沒有絲
毫的停頓,便又穿過雲端,消失在視線當中。只有隱約的低沉叫聲留在風中,悠悠地傳來

  「他們已經醒了?……果然如此。嘖!」穆天抓了抓頭皮,彷彿被什麼為難的事情困
擾著,「兩個麻煩的傢伙……喂!你們別走那麼快!等等我!喂!別扔下我!我有孤獨恐
懼症啊——!」
×××××××××××
  正如羅離所說,山洞比看起來要好走得多。手裡的火把照亮丈餘的空間,盈姜發覺腳
下的道路寬敞而平坦,兩側的石壁也帶著人工雕鑿的痕跡,與茘說這是個山洞,倒更像一
條遠古隧道的遺跡。
  「當年,五界聯軍曾經這條路前往東荒。」走在最前面的羅離說。
  盈姜微微一怔,「五界聯軍……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呀?」
  羅離回頭看了她一眼,帶著些許意外:「你不知道嗎?」
  盈姜的思緒好像被什麼事羈絆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微笑:「聽說過,但是……那麼久
以前的事情,還以為都是江湖藝人編出來唬人玩兒的呢。」
  「真事有,唬人玩兒的也有吧,真真假假的也分不清了。」羅離發了會兒呆,刀光劍
影的傳說彷彿真實地從眼前掠過——那以失敗告終的征途,卻將無數令人熱血沸騰的傳說
銘刻在久遠的歲月中,「說起來,那一戰之後神族才變得特別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
正那幫小子的尾巴越翹越高——現在都不知道翹到哪裡去了。」
  「這樣啊……羅離大人不喜歡神族,哦?」盈姜哧哧地笑出了聲,眼角的餘光朝後瞥
了一瞥。
  「如今的神族,當然嘍,帝晏還算個人物吧,別的人那就……咳,我也不是說他們都
有多差勁,只不過那副腔調,好像普天下只有他們像個人樣——他們神族就沒有歪瓜歪棗
?我看也多著呢。」
  幾步開外,穆天捂著嘴悶聲打了個噴嚏。
  「其實就算帝晏,也不是什麼好鳥!」
  「哎?」
  「當年對翼風那一戰,連劍都不敢拔——打不過乾脆認輸不就得了?」
  「我明白了!羅離大人的賭注一定是押給翼風大人了。」
  「……」
  說笑間,腳步似乎變得輕快起來,靴底踏在砂石的道路上,輕微的聲響迴盪在彷彿不
見首尾的山洞中。
  「沙沙……沙沙……沙沙……」
  「羅離大人到底輸了多少錢?」
  沒有理會盈姜的問題,羅離的腳步毫無預兆地停頓,臉上的笑容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
無蹤。
  「羅離大人?」
  羅離飛快擺了一擺手,微微地側過頭,滿臉凝重地彷彿在傾聽什麼。帶著困惑,人族
藥師也停下腳步,跟著一起側耳傾聽。很快的,她的臉色也變了!
  「沙沙……沙沙……沙沙……」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腳步聲!——彷彿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極輕極輕的聲響,低弱得如
同春蠶食桑般,卻正以一種奇異的頻率,變得越來越密集、清晰。
  「沙沙……沙沙……沙沙……」
  聲音彷彿正在地下移近,而且越來越快。
  「沙沙……沙沙……沙沙……」
  羅離的手按在青瑰刀柄上,他緩緩地移動腳步,想要找出那聲音確切所在。然而,那
聲音已經完全密集成了一片,充斥著整個山洞。
  「到牆邊去!」羅離告訴同伴。
  但是盈姜沒有動,「我也是戰士,所以——」
  那聲音彷彿就要衝破地面,嘈嘈得像無數嘶啞低黯的喉嚨一起在嚎叫,全然淹沒了她
後面的話。「卡、卡卡、卡……」地面的砂石震顫著,滾動著,陡然,地面像被什麼踢了
一下似的,咚地一震!緊接著第二下、第三下……
  咚、咚、咚咚……
  就像大石投入水面,起初的點在轉瞬間化成了一張大網,朝著山洞中的三個人罩了過
來!
  「錚!」
  黑影衝出地面的剎那,青瑰刀也在同一瞬間出鞘。一道碧綠的弧光劃破山洞的陰暗,
凌厲的殺氣將那黑影一分為二!
  地下傳來一陣沉悶的嘶吼,然後一切歸為寂靜。
  羅離手中的青瑰刀仍停留在方纔的一點,他的胸口起伏著,握刀的手似乎微微有些不
穩定。
  「怎麼了?」盈姜發覺他神色中的異常,出言相詢。
  但,還來不及做任何解釋,腳下陡然如天崩地裂般一聲轟響,幾十道黑影從地底衝出
,瞬間將他們圍住!
  「餓……好餓……」
  「食物!食物!」
  「人肉的香味!」
  黑影彷彿無形無質,縱然一次一次地被青瑰刀劈開,卻又在轉眼間重新聚攏。不,不
對,它們並非無影無質……曾經遇見過強大的邪物而並無畏懼的羅離,心中隱隱出現了一
絲不安。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就在青瑰刀落下的瞬間,彷彿有種什麼猛地拉住了刀的去勢
,自信早已爐火純青的玄葉刀法起了奇怪的滯澀,無論他如何盡力,青瑰刀都不能夠實質
地觸及那些黑影——它們有足夠的時間在刀鋒前分開又迅速地合攏。
  這是怎麼回事?這山洞中到底有著什麼力量?
第四章 劍客與祭師
  在青瑰刀出鞘的剎那,盈姜也出手了。腕套中射出細如牛毛的銀針,無聲無息地朝黑
影襲去,針尖微微發出綠芒——那是人族藥師歷代傳承的劇毒,能在瞬間奪取對手的全部
法力,乃至性命,即使惡靈也不能逃脫。
  但是,和羅離一樣,她很快地覺察了反常。
  射出的劇毒竟似沒入沼澤的旅人一般,連絲毫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食物!」
  「吃!吃!」
  黑影環繞在背靠背而站的兩人周圍,雖然忌憚著青瑰刀的殺氣,然而美食的誘惑,怎
麼舍得放棄?漸漸地,黑影越來越攏,仿佛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繭,將那兩人圍困在中心。
  這樣下去不行,非得殺出一個缺口來。盈姜重新抬起了手腕。
  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忽然出現了一個聲音:「毒對他們沒用——用太華漿,快!」
  雖然完全不清楚這種療傷用的土漿此刻能起什麼作用,但是盈姜沒有絲毫的猶豫就照
做了,正像最優秀的戰士那樣,甚至在她認出說話的聲音之前,她就以敏銳的直覺對形勢
作出判斷——
  死馬當活馬醫唄!
  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銀白色的土漿如同漫天花雨落下。最初的一個瞬間,盈姜沒有
覺察任何變化,黑影仍是黑影,行動也依舊如同鬼魅,不著痕跡。
  然而,她立刻發覺,青瑰刀的去勢變了!
  凌厲的刀光陡然間爆長,有如閃電一般劃破了黑幕。黑影發出了一陣嘶啞的怪叫,繭
的一角向外拉出了一道缺口。
  「居然真的管用!——呀,已經沒有漿了!怎麼辦?」
  「啊?不會吧?你只帶了一把?」
  「廢話!你見過哪個藥師扛一麻袋泥巴到處跑的?接下來怎麼辦?快想啊!」
  「在想、在想……想不出來啊!沒辦法,看羅離的吧,但願這小子的蠻勁夠用……」
  然而,剛才的一把土漿確實已經足夠,在無形中消解了某種防護的咒力,青瑰刀像解
脫了束縛一般,在黑影中裂開一道又一道的光芒。頃刻間,黑繭支離破碎。
  「為什麼會這樣?」
  「它們不屬於五界,也不是惡靈——它們從遠古就沉睡在這裡,三千年才會醒來一次
——點子太準了,沒辦法,我們肯定有人八字不好,當然嘍,肯定不是我……放心,這些
家伙膽子很小,嚇唬嚇唬就會回去了……哎,羅離的刀法挺不錯的嘛!」
  「正是,羅離大人真的很強……」
  情勢已經反了過來,黑影被刀光逼做一團,它們既捨不下眼前的誘惑,又畏懼青瑰刀
的凌厲,不斷地在半空穿梭逡巡,發出桀桀的怪叫。「哼!」羅離一聲冷笑,刀鋒自下而
上地掠起,鋒芒過處,黑影紛紛驚叫後退。「還不滾?!」當羅離再次揮刀,黑影如同被
吸入地下一般,倏地消隱不見。
  山洞裡重新歸於寂靜。落在一旁的火把並未燃盡,閃動的火光將羅離沉穩如雕塑般的
身影映在石壁上。靜靜等待了好一會兒,確定暫時不再有危險,羅離將青瑰刀收入刀鞘,
順手捋開被汗水粘在前額的頭髮,慢慢地轉過身來。
  「你們……」羅離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你們手裡那是什麼?」
  「烤翼呀,中午的剩菜,不過味道還不錯。」
  「是喲,羅離大人不但刀法好,烤肉的手藝也很好呢。」
  「我在累死累活地打架,
作者: dream0208 (嘩啦啦)   2007-04-28 23:54:00
偷推~
作者: yesterdayslo (hsing)   2007-04-29 00:00:00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4-29 00:03:00
他讓我想到周影^^""
作者: okiayu (殊沫)   2007-04-29 00:33:00
作者: snowywing (*koyuki*)   2007-04-29 00:33:00
快來個下集阿(敲碗
作者: loveshih (pepe)   2007-04-29 00: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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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ot3271   2007-04-29 00: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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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tr   2007-04-29 11:44:00
作者: shyangyun (小貓)   2007-04-29 12:18:00
好看耶
作者: Ammydi   2007-04-29 12:40:00
作者: gingersoda   2007-04-29 13:36:00
推~~~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5-02 1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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