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拜月教之戰‧紅蓮赤炎(12)‧茫茫彼荒(13)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1-02 17:26:47
【聽雪樓系列】
作者: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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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紅蓮赤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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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祭司的眼睛瞬間凝定,看見了緋衣女子受傷左手抱著的那只黑匣子——那一瞬
間,迦若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一直以來都是冷鬱漠然的眼裏閃過電一般的亮
光,他在教徒的簇擁中、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著。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他退了一步,阿靖卻是緊跟著踏上一步,繼續逼問,然而
聲音卻也是顫抖著的。她手中的血薇劍直逼他心口,緋紅色的劍身上幻化出清光萬千,映
著祭司蒼白的臉。
「冥兒……」迦若抬起手,並指擋在劍尖前,眼神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亂了,他聲音
裏驀然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哀痛之意,「你說我是誰?」
阿靖看著他抬起的手——右手中指上,那只偏小的玉石指環勒緊手指——那是她當年
雕琢的第一件飾物,卻在青嵐送她護身符時、送給了師兄。
白衣祭司對著她伸出手來,手指上是那只玉石的指環,他叫著她本來沒有任何外人知
道的名字,他念過那首白帝門下不傳之秘的劍訣,他擁有朱兒那樣的幻獸……
他是誰?他是誰?他是……青嵐?!
「不要叫我冥兒!不要叫!」緋衣女子陡然間眼睛裏騰起了瘋狂和昏亂,她厲聲叱
喝,右手瞬間劃出一道弧形,逼得白衣祭司再次退開三尺。阿靖的手漸漸發抖,她眼睛一
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迦若,眼睛裏哀痛忽然間深不見底:「你不是青嵐!——青嵐已經死
了!已經死了!」
她顫抖著手,猛地回手打開手中的黑色匣子——那個方才血戰中,她不惜用血肉護衛
而不讓旁人傷到半分的神秘黑匣。她的手上流著血,血從指尖一滴滴落下,重傷的左臂無
法準確的完成這個動作,驀然,那個匣子失手從她懷裏落下!
那個瞬間,不知道為何,連迦若都仿佛遇到雷擊,下意識的往後退開,然而眼睛卻盯
著那個落下、打開、翻落的匣子,寶石額環下的眼睛裏複雜的變幻著。
「啪。」匣子落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掉落了出來,微微翻覆了一下,停在地上。
那是一顆頭顱。少年的頭顱。
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的頭顱。
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眉目居然仿佛如生前一般,溫文而沉靜,帶著悲憫從容的神
色。然而,從那整齊的切口來看,這顆頭顱被人一刀斫下、時日已經很久了。
頭顱從匣子裏滾落出來,在地上,保持著闔起眼睛淡淡微笑的表情。
迦若忽然間說不出話來,看著地上孤零零的一顆人頭,他的手顫抖的越發厲害,忽然
間回過手,壓在自己的眉心上,仿佛極力控制著什麼,顫聲問:「你、你怎麼找到的?誰
告訴你的!——」
聽得拜月教祭司這樣的詢問,阿靖身子驀然顫了一下。忽然間,她冷笑起來,越笑越
肆無忌憚:「原來我一直被當傻子騙?居然相信你是青嵐……明明你的臉和青嵐完全不一
樣,明明幻獸在主人死後可以再次選擇宿主,明明知道你是敵方的人可以不擇手段……我
居然一開始就毫不懷疑的認為你是青嵐!」
在緋衣女子的笑聲裏,迦若的臉色蒼白如死。
少年的頭顱在阿靖的懷裏安靜地對著他微笑,漆黑的頭髮,一綹一綹,挽在阿靖浸透
了鮮血的手臂上。少年青嵐的臉,卻是如此安詳空明的,仿佛所有一切願望都得到了實
現,再無任何牽念。
青嵐……青嵐。什麼又是你的願望?
如今你眉間的笑容那樣的淡定,是因為終於再度見到了那個人、守住了終將相逢的星
宿嗎?
高臺上的拜月教主看到了神廟裏驀然掠出的一襲白衣——那是昏睡的祭司終於提前醒
轉,明河還沒有從喜悅中回過神,已經看到了底下聖湖邊上迦若和阿靖對峙的一幕——明
河的眼睛裏,忽然掠過說不出的悲傷和暗喜。
終於……終於到了揭開一切的時候了。
那個緋衣女子、那個倔強不服輸的號稱武林中翱翔九天的鳳凰今日終於知道,她所要
的東西,早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的青嵐……已經不存在了。
迦若,只是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和她,無論是舒靖容,還是青冥,都已經沒有任
何關係。甚至,因為立場的不同,他們兩人已經是誓不兩立、你死我活的敵手。
如今聽雪樓已經攻到了山下,迦若這一番和這個女子真正決裂、撇清了關係,自然可
以再度將她抓回作為人質,時機及時的逼蕭憶情退兵。自己實在是太意氣用事了……居然
因為一時按捺不住,就打開神龕、給那個自以為倔強高傲的女子,看了迦若的秘密。
差一點……差一點就壞了大事呢。幸虧月神保佑,祭司提前醒來,事情才有了轉機
——這樣一來,不但拜月教依然可以抓住這個舉足輕重的人質,她也終於放下了心頭的大
石。將那個女子深心裏對於迦若的眷戀,徹徹底底的抹去。
明河微笑著,然而眼裏卻是有些不確定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覺得有什麼地方
一直不對……那是她從來沒有意料過的、超出她思考過的問題範圍的東西。
「快將聖湖邊上圍劫舒靖容的人手,都調到宮門口那邊去!——這裏有大祭司在,她
逃不了的。」看到山下的動亂和塵土已經慢慢畢竟宮門,黯淡的天宇下,新月照耀著祭
壇,祭壇上的拜月教主開始吩咐周圍的壇主,「對了,去看看,為什麼孤光護法還不出
現?是不是方才我的命令他沒有接到?——讓他趕快帶著子弟們,去宮門口攔截聽雪樓人
馬!這邊,只要大祭司擒下了舒靖容,我們就能消弭這場兵災樂。」
「是。」壇主領命,匆匆退下去,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海裏。
聖湖邊上,三千拜月教的子弟一見到祭司,立刻臉上升起了敬慕的神色,紛紛低頭、
退開,漸漸將包圍放大,讓祭司和緋衣女子單獨站在空地裏——那樣的情景,居然和十年
前的那岩山寨裏一摸一樣。
只是,當日的人質和保護者之間,角色完全已經不對了。
「可笑啊……」阿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似乎強自壓抑下了什麼,然而苦笑卻是忍不
住的從她唇角溢出,「我還一度下了決心,絕對不讓白帝師傅的預言成真——即使青嵐殺
我、我寧可自己被殺,也不會殺他!」
她睜開眼,狠厲的盯著眼前白衣披發的拜月教祭司,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深藍色的眼
睛,冷笑起來:「果然好計算!——這樣一來,頂著青嵐的名號,我就無法對你下手了。

「你當真想過寧可自己死也不會殺青嵐麼?」不知道為何,自從那個匣子落地後、眉
間一直糾纏著苦痛神色的白衣祭司陡然微笑起來了,反問了一句,神色舒展開來。
緋衣女子的手指一震,低頭,看著懷裏那個十年前熟悉的臉,她手指上的血流在頭顱
蒼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阿靖的聲音陡然間有了痛極的顫抖——
「沒有用……原來,我怎麼樣掙扎、思慮、取捨,都是沒有用的!」她抬起了眼,看
著南疆碧藍色的天空,那裏,一朵白雲悠悠而過,緋衣女子聲音發抖,帶著一絲不甘心、
一種淒厲,「早就已經是註定……那個預言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實現了!——兩年前,我殺
了青羽——那個時候,預言就已經完全成真了!」
「是的。」聽到緋衣女子那樣的話,迦若驀然間也是低下了頭,漆黑的髮絲遞垂下,
掩住他的眼睛,黑髮底下,祭司的目光卻是看不見的,只聽得他歎息,「是的,你說的都
沒錯。——青嵐,十年前,已經死在了苗寨裏了。你們突圍後他沒能跟上來——因為,他
已經死了。」
「迦若,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所有過往一切的?!」阿靖的眼色再度凝聚起來,針一樣
的銳利,直刺眼前的白衣祭司,冷冷問,聲音裏有難以掩飾的憤怒,「你、你……你用了
什麼方法?居然能知道得這麼詳細,這樣一絲不漏!你究竟是誰?」
「呵,呵……」低著頭,迦若忽然再也忍不住的輕輕笑了起來,他緩緩搖頭,仿佛不
知道該說什麼好一般,只是笑了兩聲,卻不說話。
「你殺了他?是不是!」阿靖眼神裏面驀然有火焰燃燒,咬著牙,一字一字的問。
「對。我吃了他……」迦若瞬的抬起頭來,深藍色的眼眸裏面帶著冷淡的笑意,看著
眼前半身是血的緋衣女子,微微笑著,也是一字一字的回答,「我吃了青嵐。得到了他的
力量,順帶著繼承了他所有的記憶。」
阿靖的手猛地一哆嗦,抬頭冷厲的看著眼前的白衣祭司,眸子烈烈燃燒起來——那是
多年來深心裏埋藏著的回憶、在一旦完全破碎之後變成的紅蓮烈火,幾乎可以焚燒天地三
界所有一切!
緋紅色的劍光沖天而起,劃開黯淡的天幕,仿佛有淡漠的血色從天際潑下來。
迦若仿佛預料到對方驀然間施展出淩厲殺手,這時陡然足尖加力,退開三尺,然而血
薇劍上吞吐的劍氣還是劃破了他肩頭的衣服。
在重重劍影裏,白衣祭司的身手快如鬼魅。雖然因為提前甦醒、反噬的影響還沒有徹
底褪去,他的臉色有些衰弱蒼白,然而對比起孤身殺入重圍、血戰前行到此處的身負重傷
的緋衣女子,他卻算是完全占了上風。
然而阿靖的眼睛裏有鬼神都要驚駭的亮光,她咬著牙,左手抱著青嵐的頭顱,一任血
流淌了半身,右手的血薇劍卻是招招搶攻,迅疾淩厲、有如閃電縱橫。她此時施展出的劍
術,竟然因為殺氣而到達了畢生的顛峰。
「叮。」在血薇劍再度疾刺咽喉的剎那,迦若在急退之間抬手,右手食中二指並起,
在刻不容緩之時擋住了劍——毫釐不差的,劍尖刺在了他中指的指環上,發出小小的清脆
的聲音。然後,碎玉片片冰裂。
「啊?」陡然間,阿靖卻不知為何怔了怔,手中的劍微微一滯。
那個剎間,那個小小的破裂的聲音,似乎一直響到了她內心最深處去——緋衣女子冷
漠清傲的眸子裏,瞬間再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深切的哀痛。忽然間,不知道多少的回憶洶
湧而來,壓的她再也不能夠思考和行動。
就在這一瞬間,看到了劍幕中出現的空擋,迦若立時抬手,閃電般的探出去,直點向
阿靖的眉心,手指的尖端因為靈力的蘊集而在黯淡的暮色裏閃出淡淡的藍光。
「你不是問我是什麼東西?」搶身過去,毫不留情的點向阿靖眉心死穴,白衣祭司的
目光冷漠迷離,口氣冷淡,「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青嵐。」
阿靖在失神的剎那後回過神來,看著欺近的對手,手腕急轉,長劍揮出弧形的光幕,
擋住隔空點過來的手指,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麼看不見的力量刺來,忽然間她手中的長
劍就是劇烈的一震,幾乎脫手。
「其實,我什麼也不是。」力量交錯的那一瞬間,迦若的口氣忽然變得有些哀痛,他
深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然而,手上卻絲毫不緩,在震開血薇劍之後,繼續點向緋
衣女子的左肩,「我什麼也不是……」
白衣祭司的那一指,迅疾如電,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右手的劍被震開,來不及回護,要反手封住對方的進攻,就必須騰出左手來——然
而,危急的剎那,阿靖卻抱著死去的人的頭顱,緊緊的,不肯鬆開手來。
她不願再鬆手……雖然,失去的,已經永不再回來。
迦若的手指點中她左肩的肩井穴,剎那間將女子的身形定住。阿靖左臂上的血浸透了
衣服,殷紅的血順著他的手指流下來,染上雪白的長袍,祭司低下頭來看著她熊熊燃燒的
眼眸,忽然間,有些複雜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表情。
「青嵐已經死了。」他額環下的眼睛冷漠如冰雪,看著阿靖,驀然抬起手來,指著自
己的心口,垂下眼睛,「——在這裏死了!」
「我什麼也不是。」迦若的手指,輕輕勾起緋衣女子頸間帶著的那個檀木護身符,低
下頭,極輕極輕的,再次重複了一句。他的眼睛在額環下閃爍著清冷的光芒,帶著微微的
茫然和悲涼,安詳從容。
「你——」然而,阿靖的視線和他交錯卻在剎那間如遇雷擊,脫口驚呼。
不不不,那……那分明是青嵐的眼神!絕對不會錯……雖然過了那麼多年,那樣的眼
神,她從未在任何別人眼中看見過。只有青嵐,只有青嵐。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當時為什麼將眼前這個人認定為青嵐——就是因為這樣的眼神。
雖然已經是完全陌生的臉,然而這個白衣祭司卻有著青嵐一樣的眼睛,在看到那樣神
色的時候,她就完全相信自己是和青嵐重逢在南疆,他們十年前失散的地方。
然而……沒有想到,那卻只是光和影的相遇,只是虛幻的重逢而已!
「因為你沒有看出來、那是不同高度上的兩片雲——你在底下看上去它們重合了,事
實上卻永遠不會相遇。」
那樣的一句話,忽然間就響起在耳畔……當時白衣祭司話裏的深意,原來就是如此。
忽然間,青嵐的眼神從祭司眼裏消失了,迦若不再說話,一把將被定住身形的緋衣女
子交給了身側圍上來跪拜的拜月教弟子:「好好看著她!不能再讓她逃脫了!——讓教主
親自來守著這個聽雪樓的人……」
頓了頓,迦若的眼睛投向宮門,那裏,已經有刀兵相交的冷銳聲音傳來,伴著很多瀕
死的痛呼和哀嚎聲——聽雪樓…聽雪樓已經來了吧?
血與火,必將湮沒明月?這一次的大戰以後,整個月宮、甚至整個南疆都要變成修羅
場吧?蕭憶情是夾帶著復仇的怒火而來的,發誓要讓拜月教徹底在南疆消失;而拜月教的
弟子們,雖然武功低微,大部分人也不懂術法,卻個個都是殉道者般的無畏於死亡。
這一次,難道真的要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麼?
冰陵預言過的,甚至上一代占星女史預言過的拜月教的「大劫」,就真的要覆頂而
來?
青嵐……青嵐,如今,你已經看到了她,守住了那終將會相逢的星宿——接下來、就
來幫我實現我的願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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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鷲山。月宮。朱雀宮門口。
「護法…護法大人,您終於來了。我們、我們已經…守不住……」宮門口的弟子看到
了那一襲掠過的青衫,帶頭的壇主終於鬆了一口氣,血污滿身的撲過去跪在孤光的腳下,
斷斷續續的稟告,然而說到半句,聲音便漸漸消散,身子一撲,在滿地的血污塵土中死
去。
青衣術士將平日裏穿的舒袍緩帶衣衫換下,穿了一身窄袖束腰的勁裝,那一柄從來不
輕易帶出屋外的滅魂劍背在他肩後,整個人充滿了殺氣。
「護法……護法大人來了……」歡呼聲低低的在那些尚自苦戰的拜月教子弟中迅速傳
播開來,那些已經無力再支持下去的子弟擦著額頭流下來的血和汗,眼睛裏閃出光芒來。
拜月教以教義立足南疆,雖然教義深入人心、教徒無數,但是卻多為普通百姓,平日
只知膜拜供奉月神,每當月圓之夜徹夜靜心懺悔所有罪孽,不但不會術法、甚至連練習武
功的子弟都鮮見。然而此刻,雲集在月宮前的,卻是渡過瀾滄的聽雪樓人馬——那曾縱橫
中原武林、掃並一切幫派的執武林牛耳者!
宮門口的屍體已經堆到了半人多高,大半是拜月教的年輕子弟。然而,以那些堆疊起
來的屍體為屏障,剩下的弟子們還在拼盡了全力守衛宮門,完全是憑了殉道者般的狂熱、
拋開生死不顧,和一輪一輪有秩序沖上來的聽雪樓人馬拼殺!
血肉的屏障已經越堆越高,守衛宮門的子弟也漸漸少了下去。青衣術士站在血泊中,
看著門外再次湧上的聽雪樓人馬,忽然間揮手,下令:「都退開,讓我來。」
「是。」聽到護法的指令,弟子們長長舒了一口氣,當先幾名弟子登時紛紛退開,讓
出一條路來——孤光護法的靈力,在教中僅在迦若祭司之下,如今他一旦出手,朱雀宮的
壓力將會減輕一半吧。
「大家將這個護身符帶上,這是我專門在月神前祈禱而來的。」一邊走過去,孤光一
邊將手中的一袋玄黃色靈符散發出去,吩咐弟子們帶上禦敵。
青衣術士站在洞開的月宮朱雀門前,在新月初升的黯淡天宇下,看著層層如鐵桶般包
圍了月宮的聽雪樓人馬,眼睛裏忽然有隱秘的笑意——這潑天之血,就盡情的灑下來吧!
把這明月、把這月宮這靈鷲山、這所有上下三界,全部一起湮沒吧!
——他無所謂,只要能得到力量!
「錚。」一聲輕響,滅魂劍從孤光背後躍出,在空中幾個流轉,跳入他手裏,青衣術
士站在堆滿了弟子屍體的宮門口,冷淡的微笑著,回劍——然而不是殺向底下圍攻上來的
聽雪樓人馬,而是忽然一揮手,將左右同守大門的兩名拜月教副壇主一舉制住!
周圍弟子駭極,然而卻剎間發現自己連驚叫都驚叫不出來——仿佛被什麼術法定住了
身形,他們個個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玄黃色的靈符。
那道由護法發下來的「護身符」定定貼在了他們的身上,定住了所有人。
「拜月教左護法孤光,特來迎接聽雪樓主入宮。」長劍揮出,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
將層層堆疊的屍體推開,劍尖上帶著子弟們飛濺的血,輕輕下垂點地,青衣術士微微躬
身,在洞開的宮門口微笑著輕輕開口,看著山道上。
仿佛接到了什麼命令,山道上聽雪樓的人馬已經停下了手,無數烈戰中的人卻居然不
發出一絲聲響,無聲左右如潮水般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路的盡頭,一頂軟轎由四位青衣童子抬著,從山道上悄無聲息走上來。
「咦?」這邊忽然情勢大變,聽雪樓人馬也是驀的一怔,當先搶攻的幾人停下手來。
然而看到倒戈的人,一個穿著湖藍衫子的少女陡然間皺起了眉頭,脫口低低驚呼了一聲。
孤光沒有留意說話的是誰,只是看著山道上遠處的一頂轎子。然而聽雪樓當先搶攻的
湖藍衫子少女卻怔怔的盯著他看,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走到屍體堆積如山的
山門旁,提劍護著自己,微微仰起頭看著青衣術士,終於,開口問:「是你?」
「喔?」孤光怔了一下,一直到藍衫少女走到面前才看見她,忽然間,忍不住的笑意
就溢出了術士冷漠陰鬱的唇角——呵,原來是她。
那朵雪白的夢曇花。
「你說我是誰?」孤光驀的笑起來,低頭看著那個走到面前來打量著他的藍衫少女,
用一種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語氣反問。真是奇怪……怎麼說這個女孩都不該再認得他,那朵
夢曇花,已經汲取了她心裏關於那一日的所有記憶。
弱水果然被他問住了,一時間居然怔了一下答不上來。背後的同伴看到她貿貿然的走
出去,到那個敵友未分的人面前,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低叱著讓她小心。
然而藍衣少女提劍防備著,卻依然有些納悶的看著孤光,忽然沖口道:「我認得你。

孤光猛然一怔,但是不等他反問,弱水搖了搖頭,眼神裏有些迷惑:「但是,但是…
…我又是什麼時候認得你的?」想著想著,藍衫少女自己都有些迷糊起來,最後,聽了同
伴的勸告,她有些無奈的往後退,一邊用劍護住自己,看著孤光,最後說了一句斷語:「
我記得你似乎還不算是壞人……」
「啊?」青衣術士脫口驚詫了一下,眸底驀然泛起陰鬱的波光,臉上有受寵若驚的神
色,忍不住就要大笑出聲——一個內心能開出純白色夢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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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茫茫彼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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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教主——聽雪樓人馬已經撤回靈鷲山下。」朱雀宮方向來的傳訊弟子氣喘吁吁,
匍匐在神殿的大理石臺階下,稟告,血汗縱橫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喜悅。
然而,一直站在祭壇上,惴惴不安向著宮門方向眺望的女子,眼底卻驀然閃過複雜的
光芒。擺擺手,讓弟子退下,明河低下頭去,忽然笑了笑,轉頭看著一邊同樣驚詫的占星
女史冰陵:「你看,居然這麼簡單!——只要我們手裏還有舒靖容,聽雪樓力量再強也要
臨流勒馬,不敢逾越分毫。」
頓了一下,拜月教主眼神是複雜的,微微歎息:「那個人,那麼重要?」
銀白色長髮在夜色中飛舞,冰陵手持金杖,仰首望天,卻不回答教主的話,只是一味
心中默算,連連驚詫的搖頭——「不可能…怎麼可能是這樣。軌道、軌道……」
「軌道已經交錯了,這一戰卻忽然消弭,是不是?」看到女史的眼神,明河笑了起
來,仰頭一同望月,然而神色裏卻是複雜的。
「不是!不是交錯了,而是——」冰陵眼神更加驚訝,她閉了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此刻眼前看到的星象,再張開眼時,看了片刻,她驀然顫抖著,吐出了一句話,「軌道消
失了!——」
占星女史的手漸漸發抖,看著象徵著宿命的漫天星辰,多年的苦修和慧眼,以為看透
一切命運流程的她,都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呼,驀然拉住了拜月教主的袖子,臉色蒼白:「
教主!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祭司呢?祭司大人甦醒了以後、和聽雪樓交手去了麼?
快派人去找祭司大人!——他、他是不是剛被聽雪樓主殺了?」
聽到那樣急切的詢問,拜月教主的臉色驀然也是一白。
「呵,想不到冰陵也會算錯。」然而,不等兩個女子底下的談話再繼續,熟悉的聲音
從祭壇下傳來,猶如回聲一般縹緲不知所源。明河冰陵雙雙回首,看到了一襲白衣從聖湖
邊拾級而上,額環中的寶石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
迦若已經從青龍宮返回,白衣上濺上了不少血跡,然而眉目間沉靜邪異一如往日。
「迦若,聽雪樓的人都已經撤了!」看見他返回,明河欣喜難掩,迎上去。
不知道為何,一眼看見平日裏樣子的大祭司,占星女史卻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不
知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細細打量著白衣披髮的迦若,忽然間難以相信的脫口而出:「你、
你——你是死人還是活人?!方才,軌道交錯的剎那,你宿命裏的那顆星已經憑空消失
了!——你,你究竟……究竟是什麼……」
「我什麼也不是。」對著那雙觀測天地的眼睛,迦若的眸子裏卻是灰暗色的,祭司唇
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活著、還是早已死了?我是流離於三界之外孤
魂。——冰陵,雖然你足不出戶在聖湖邊觀星廿五年,可你的力量還是遠遠不夠,所以你
看不透我的宿命——我的星在十年前,就已經是個幻影而已了……」
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闔起了一下,不知道掩藏了什麼表情,然而等到再度睜開的時
候,眸子裏卻是雪亮:「所以,什麼宿命,什麼軌道,什麼註定都是空的!——我命由我
不由天,即使是月沉星墜逆天悖命,我也要改變所謂的‘宿命’!」
那樣的話,讓占星者倒抽一口冷氣——她終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想擁有看到命運軌
道的能力——然而,作為拜月教的大祭司,卻居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不等驚詫的冰陵出聲反駁,迦若已經轉過頭去,冷冷看向一邊的拜月教主,忽地冷笑
起來:「明河,你做的好事!——這次整個拜月教差一點就是滅頂了!」
在他冰冷的眼光下,高傲如拜月教主,都不由自知理虧的低下頭去,手指抓緊了孔雀
金的長袍,咬著嘴角不說話。
「沒有下次了!不然不要怪我違背諾言,撇開手不管。我安排好的計畫被你打亂的一
塌糊塗!——」看到明河這樣的表情,迦若叱到一半,反而有些不好發作,眉間聚集起的
怒意散了開來,忽然歎了口氣,問,「舒靖容在哪裡?看好了她,不能再出差錯了——你
們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幹嗎打開神龕給她看?你瘋了?」
明河的臉莫名的紅了一下,不敢抬頭看祭司,只是抓著長袍,低頭:「她在神廟裏,
設了分血大法的結界,逃不了的。而且——」
拜月教主頓了頓,忽然語氣也有些異樣:「而且她根本不想逃……抱著那個頭顱,安
靜得死了一樣,和她說話也聽不見。打開壁龕、看到那個人頭的時候,她的表情好怕人。

「青冥……青冥。」白衣祭司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反手按住心口,仿佛那裏有什
麼東西噬咬著他的內心,迦若的臉色蒼白,脫口低呼。
「我進去看看。」迦若眼裏神光流轉,神色又變得不可捉摸,他皺了皺眉,舉步。
「底下是些什麼人?」看見祭司舉步,明河卻是指著祭壇底下,聖湖邊上一些被拜月
教弟子押著過去的人,問。
迦若看了一眼,淡淡道:「是我方才奪回青龍宮時、截留殺傷的聽雪樓人馬。」再頓
了頓,祭司出言:「當作人質留著,約束弟子們不要私自屠戮洩憤——孤光護法守住了朱
雀宮,讓他回來整理宮裏殘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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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像下,萬盞燭光,千樹蠟炬,閃爍猶如星辰墜落。
高高的神座上,用一整塊巨大的和闐美玉雕琢成的月神像,寶相莊嚴,美麗曼妙,靜
靜俯視著空無一人的殿上,被結界圍困在燈火中的緋衣女子。
外面的天色已經慢慢透亮,淡淡的灰藍色,湮沒了星辰明月。
遠山上的清冷的風從殿外吹拂進來,重重帷幕晃晃蕩蕩,宛如白雲千幻。
然而,緋衣女子對於身外一切都恍如不見,她一整夜都呆呆的坐在這個空無一人、然
而卻看管森嚴的月神殿內,目光空洞,身子僵死般的一動不動,保持著開始時的姿勢。
左肩上的傷已經被拜月教的人包紮起來了,血在緋紅色的衣服上已經凝固,變成觸目
驚心的暗紅色,僵冷的,一塊一塊,然而她似乎毫無知覺,只是怔怔坐在那兒,眼睛一瞬
不瞬的看著右臂中挽著的頭顱。
那熟悉的、遙遠的臉……蒼白然而溫和恬淡,眉間有著悲憫和洞察的神色。
青嵐……青嵐!
她想要自己流露出一絲絲的哀痛,然而,卻發覺沒有淚。十三歲那年,在七日七夜的
招魂以後,她流盡了差不多一生的淚,那個孩子從此一夜間長大了——她再也不會哭泣。
然而,既然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心,死了就是死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她再驚喜
的以為遇到青嵐一次,然後,再度讓她重新舔嘗永遠失去的痛苦。
她怔怔的看著青嵐……那臉上凝定的,是十年前最後一個表情。
那樣安寧而舒展,仿佛所有願望都得到了滿足,再無一絲牽念——青嵐…青嵐哥哥。
她記起八歲那年,第一次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在少年溫和的眼光裏,抱住
他的脖子,陌上的繁花紛飛漫天。
「別擔心,我會永遠陪著你的。」少年微笑著,俯下身對孩子說,眸子素淨空靈。
青嵐……青嵐。你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永遠陪著我麼?
你失去了軀體,消散了魂魄,只留下這樣殘留著微笑著的頭顱,在十年後和我重逢?
難道——這樣就是你守住諾言的方式?
阿靖的手驀然顫抖起來,嘴角微微一牽,似乎是想笑。然而,依然不說一句話。
月神殿裏,寂靜如死。
忽然間,有足音空空的響起在大殿上,隔著重重雪白的帷幕。那些垂落拂地的帷幕,
在清晨的山風裏微微拂動,如白雲翻湧。
「冥兒。」那個人拂開重重簾幕走過來,輕喚,聲音縹緲,宛如空穀回聲。
緋衣女子恍惚的神志陡然一震,驀的抬起頭來,看向殿外。
天光透了進來,滿殿光塵中,那人推門而入。一身白衣,恍如一夢。
「青嵐!」看見他看過來的眼神,她脫口低喚。然而,話音方落,她低頭看見了懷裏
的頭顱,神色便是一冷。一寸一寸,她抬起眼睛,看他,看著這個走過來的白衣祭司,再
低頭看看那個帶著微笑表情的人頭。
宛如冰火交煎,生生將心撕扯成兩半。忽然間,緋衣女子失聲笑了起來。
那是青嵐的眼睛……但是,迦若不是青嵐。迦若不是青嵐!
上天創造出生命,也許就是要讓你親眼看看這個世界、到底可以殘酷到什麼地步——
重逢那時,原來迦若對她說的那句話,深意便是如此。
「你沒認錯……這是青嵐的眼睛。」迦若走到她面前,舉袖,拂手,清風旋轉而起,
轉瞬神像前萬千燭火應手而滅,只余天光淡淡透入,穿過雪白帷幕。祭司白衣如雪,眸中
泛起的卻是看不到底的複雜情愫,他在一個蒲團上跪坐而下,俯身前傾,靜靜看著緋衣女
子,直到她失聲的大笑中止。
在他那樣的眼神裏,阿靖忽然感覺到了莫名的熟稔和震驚,怔怔注視著,手指忽然顫
抖。
「十年前,青嵐給了我這雙眼睛,要我替他守護你和青羽逃出南疆——替他等著,等
著看到十年後你的歸來。」迦若的手抬起,按在自己眉間,歎息般的低低道,忽然,笑了
起來,「讓我來告訴你,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吧!——雖然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
己究竟算是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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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看著我。」
已經將緋衣女子從神廟帶回了居處,然而,白石屋裏,祭司卻看著神志一直渙散恍惚
的阿靖,輕輕喚,神色溫和,想重新凝聚起她的意識:「冥兒,看著我——我是誰?」
阿靖的眼神緩緩從臂彎中那個頭顱上轉移過來,一寸一寸的,最後定定落在近在咫尺
的迦若臉上,眸中神光散開了又聚攏,恍恍忽忽——又是什麼樣的絕望和震驚,才能讓一
直以來冷定靜默的聽雪樓女領主變成這樣。
「青——」一個字緩緩從緋衣女子的口中吐出,然而下面那個字卻被阻住了。阿靖低
下頭去,再度看著懷中那面目如生的少年頭顱,手指微微顫抖,忽然閃電般的抬頭,盯了
眼前白衣長髮的祭司一眼,厲聲叱道:「你是迦若!」
阿靖的眼睛,如劃開夜幕的閃電般雪亮冰冷。
「那麼,迦若又是誰?」白衣祭司無畏於這樣的眼神,眸子深處反而有一絲絲溫溫涼
涼、猜不透的笑意,輕聲,繼續問。
「拜月教的大祭司。操縱惡靈的人。聽雪樓此次最強的對手。」看著眼前額環下那雙
深藍色的眼睛,緋衣女子眼神慢慢凝聚起來,針般刺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吐出來,「
——十年前、殺了青嵐的兇手!」
「呵,呵……」聽到最後一句話,迦若驀然微微奇異的笑起來了。他的手回過來,支
著自己的額頭,緩緩搖頭,垂下眼睛,仿佛又在掩飾眼裏湧出的什麼神色。然而,陡然間
他仿佛不再克制,瞬的抬眼,注視著阿靖,輕聲重複:「看著我……看著我。看著我。」
阿靖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猛然間仿佛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景象,手猛烈一抖,手中的頭
顱幾乎失手落地!那是,那是——
「青嵐?青嵐……青嵐!」再也忍不住地,緋衣女子脫口驚呼,下意識想伸手去抓住
眼前的人——眼前有著這樣眼睛的人——然而,對面的祭司只是微笑著,看著她,不說
話。
「沒錯,是青嵐……你也可以說我就是青嵐。」迦若眼裏的神光流轉,轉眼起了微微
的變化,卻失去了方才剎那間湧出的、讓緋衣女子認定是青嵐的眼神。白衣祭司歎息著,
眉間忽然有說不出的苦痛表情,他的手指指向心口:「青嵐也在這裏……他就在這裏。」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那些過往,那些少時的歲月……清晰的,就好像發生在昨
天。仿佛一轉過身,就能看見沉沙谷裏滿陌的繁花——」低低的聲音,從祭司口中吐出
來,仿佛穿透了十五年的時空,將只有兩人知道的往昔一一重現,「有個八歲的孩子,伸
出手來,叫著我的名字,抱住我的脖子……」
「那種安寧和淡淡的愉悅……」迦若微閉著眼睛,臉上,不知是什麼樣的神色:「是
的。是的……我愛那個孩子。她是那樣的孤僻驕傲,看著她的時候忽然讓人覺得心痛——
心痛。是的,心痛。溪邊初見瞬間的感覺,還那樣深的留在我心裏……是驀然間的心痛啊
……她說‘爹死了,誰都不要阿靖了’——於是,我笑著,說:‘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
你’……」
怔怔聽著那樣的追溯,阿靖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英俊的臉,眼裏淚水漸湧。
「其實我已經認識你很多年,冥兒。十年來,青嵐與我共存。」白衣祭司的眼睛驀然
睜開了,深藍色的眸子裏,居然也有閃亮的光:「在神廟第一次與你交手、看見你的剎
那,我心裏忽然有個聲音發出聲音來,說:是她!是她!——那是…那是被我十年前就吞
噬了的、青嵐的聲音啊!不像我以往吃掉的任何人,這個少年一直不肯被我消解,固執的
在我身體裏存在著。」
「我用他的眼睛看到你,我用他的記憶感知你——到後來,我已經不知道、那是青嵐
的記憶,還是我自己真正本有的記憶?」迦若微笑起來,然而,笑容裏卻是說不出的悲
涼,忽然負手站起,走到那個破碎的神龕前,撫摩著被撬開的殘碎的磚,忽然歎了一口
氣:「我告訴你我本來是個什麼東西——」
他轉過頭,笑了一下,不知為何,那個笑容在旁人看來有些可怕,撫摸著神龕上殘破
的封印,白衣祭司一字一字吐出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是一隻鬼降。」
「我不知道我的元神是哪個一人的……我只知道,我活了幾百年。拜月教開山祖師輝
夜建立教派的時候,我就被做成了鬼降,屍體沉在聖湖的底下——從此,我成了無形無質
的鬼降。——你該看過鬼降吧?」
迦若的手指攀著神龕,淡淡敘述著,回頭問了聽得驚住的緋衣女子一句。
阿靖眼神因為驚詫而劇烈變幻——鬼降?迦若…迦若是鬼降?!
她在記川拜月教傳燈大會上、看見過的那種鬼降?那種邪異詭秘,令人悚然欲嘔的鬼
降?
看著眼前白衣如雪、宛如天人的拜月教大祭司——那個在南疆被奉為神明、靈力可上
窺天道的大祭司迦若,阿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和那只看到過的血鬼降聯繫在一起。
「是的。就是那樣的——我曾經是一個人……但是人的記憶已經因為曠日持久而模糊
了。我現在所能記得的,只是輝夜教主將我全身的血放乾,做成了鬼降。然後,刺破她的
中指,將她的血滴入我眉間——連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我的所有行動。」迦若搖著頭,
手指按著眉間的月魄,寶石璀璨的輝光從他指間透了出來,然而如今已經能操控天地的祭
司,聲音卻依然掩不住一絲顫抖,「很痛苦……幾百年了,我還記得血一滴一滴從身體裏
流乾的痛苦和恐懼!那種陰毒的術法……」
阿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看著他那樣的神色,忽然間心裏仿佛被利劍刺痛,抱
著懷中青嵐的頭顱微微低下頭去。許久,才道:「那麼,你為什麼又成了施展這種陰毒術
法的祭司?」
「呵,沒有辦法——」迦若微微苦笑起來,搖頭,「我做了幾百年的鬼降——我離不
開那種邪術。鬼降是沒有辦法脫離宿主的操縱的——幾百年來,我一直是一隻沒有名字,
沒有形體的鬼降——拜月教最強的鬼降,被歷代教主操縱著殺人……」
他低下頭,看著神龕——那些被撬下來的磚是土紅色的,仿佛是殷紅的血漿。
「我吃過很多人——都是靈力不錯、有一些術法根基的人。每吃一個人,我就吸收他
們的力量,讓自己變得更強。」白衣祭司將蒼白的手指放在那些土紅色上,忽然間,微微
冷笑,眼裏的光芒冷酷雪亮,「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是……不是人,也不是鬼。我甚至沒
有名字……也不會思考。我只懂得去殺人。」
聽到那樣的話,阿靖的手驀然一震,低下頭,看著懷中青嵐微笑的臉,眼神裏湧現出
重重複雜的恨意。
「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迦若,對……就是這個名字。」念著自己的名字,然而
卻仿佛有一種疏離感,白衣祭司驀然笑了一下,眼色變得說不出的溫和——然而,卻是不
同於青嵐的那種溫和,「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也很喜歡給我名字的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叫做明河。是那時候教主華蓮的女兒。」
阿靖微微一愣,抬頭看他,卻看見迦若眼裏另一種的溫和笑意——猶如另一個青嵐般
的溫和沉靜的眼神,居然浮現在這個邪異冷漠祭司的眼底裏。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從有了名字開始,就有了‘我’的意識。呵……那之前,除了奉令殺人,這隻鬼降
不會思考。」白衣祭司有些自嘲的笑笑,低下頭,黑髮從他肩上垂落下來,掩住他的眼
睛,然而他的聲音卻是平靜而愉悅的,浸染了昔日的溫情,「她是月神的純血之子,所以
能看到無形無質的我——幾百年了,除了宿主,那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我很高興有這樣一個人……也知道她會是下一任的拜月教主,很期待她成為我的宿
主。——那還是我第一次有‘期待’這種感情。」迦若緩緩回憶,然而陡然間發覺自己說
得太多,偏離了主旨,搖搖頭,將話題轉了回來,「後來,拜月教在那岩山寨發生動亂的
時候,趁機滅了這個一直來在南疆爭霸的宿敵——明河帶回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白衣少年,
那時候,他中了那岩山寨的蠱毒和血咒,顯然也耗盡了所有靈力,已經快要死了……」
「啊?」聽到這裏,緋衣女子眼睛才陡然亮了,抬起頭,看著白衣祭司。
「對……是青嵐,就是青嵐。」迦若搖頭,微微苦笑,然而眼底卻是複雜的看不見
底,他的手指壓在自己心口上,歎息,「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靈力驚人天賦出眾的術法之
人……如果、如果他不死,到如今術法能力也該不在我之下了吧?」
頓了頓,沒有看阿靖臉上蒼白的神色,迦若閉了閉眼睛,手指按住心口,仿佛那裏有
什麼要翻湧而出:「我想吃了他……然而,發現他的意念力是如此強大,雖然生魂將散,
卻依然不肯將力量轉移到我身上——我怕他一旦死去,那一身靈力就要隨之灰飛煙滅。於
是,我問他,有什麼願望需要實現?他說——」
迦若忽然笑了起來,轉過身,看向緋衣女子懷裏那顆面目如生的頭顱:「當日,那岩
山寨群起圍攻你們三個孩子——此後,全南疆的苗人都想殺你和青羽——可那樣大的力
量,居然還留不住你們兩個孩子,讓你們平安的返回了中原……知道為什麼嗎?」
不等女子出聲,白衣祭司笑了起來,指向阿靖懷中那顆微笑的頭顱:「你看他的表情
……看他的表情!他那樣高興……得到我的允諾後,他那樣高興。心甘情願的被我吃掉
——就是為了交換契約,讓我暗中保護你們兩個師弟師妹平安離開!是我暗中護著你們兩
個孩子離開的,你知道嗎?不然,你和青羽兩個毛孩子、早就死在南疆了!」
「啪」。再也保持不住平靜,阿靖的手臂一鬆,那顆頭顱從顫不可抑的臂彎中滾落。
緋衣女子眼神陡然空空蕩蕩,喃喃脫口:「青嵐?青嵐……」
本來以為乾涸的眼睛裏,忽然有無法抑制的淚水,洶湧而來,她抬起手捂住了臉。
十年前……十年前,青嵐就為了她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我的兩位元弟子,將來終究都會為了你的緣故而死。
白帝的那一句預言,重新響起在耳畔,宛如驚雷,震裂開十年灰冷沉重的歲月之門。
我不信,我不信,我決不信!——那時候,她在心中倔強的反駁著,毫不退縮。
最多無論如何,我發誓絕不殺青嵐……即使他要殺我,我也不還手!我絕不殺青嵐。
絕不讓那個詛咒實現!——十三歲起,女孩就在心中暗自咬牙,下了一個決定。
然而……那個詛咒,居然是從十年前開始就實現了!
難怪…難怪她這十年來處處留心的打聽,卻從來沒有他的消息——原來命運早已鑄成
了。枉費她十年間的牽掛,十年間的掙扎取捨……一切,都根本不以她的意念為轉移。命
運之輪在無聲無息之間,早已從他們身上碾過,留下血肉模糊。
「我吃了他,獲得了他的力量。然而,卻也繼承了他的記憶。」看到一直冷漠的緋衣
女子這般崩潰般的反應,迦若驀然吐出輕輕的歎息,走過來,低頭看著阿靖,目光複雜的
看不見底,「以前被我吞噬的那些人,從來沒有這麼高的靈力——然而,卻也沒有這麼強
烈的記憶……」
「那樣的記憶沖入我的腦海,將幾百年來我簡單的記憶全部打亂了……怎麼、怎麼人
會有那樣強烈的感情力量?以前我吃過的那些人,他們的記憶都被我消解了,唯有青嵐…
…唯有青嵐的記憶沉澱在腦海裏,從來不肯消失,時不時的泛起——很多時候,我都不明
白,那究竟是‘青嵐’的記憶、還是我自己本來就有的回憶?」
「第一次看見你,心裏忽然就有個聲音脫口呼喚:‘冥兒!’——剎那我感到喜悅和
震驚……好像我自己真的就是青嵐一樣!」迦若苦笑起來,搖搖頭,看著面前的緋衣女
子,眼神複雜,「那一夜你中毒快要死了,感覺心灰如死、竟然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你活下
來——天,我…我已經分不清、分不清是青嵐的記憶,還是自己的記憶了!」
白衣祭司煩亂的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要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看個清楚:「我終於明白…
…當日,不是我吃了青嵐得到了他的力量——而是、而是青嵐他漸漸吞噬了我啊!」
阿靖怔了怔,抬頭看他。額環下的眼睛裏光芒複雜的變幻,時而熟稔,時而陌生。
他…他——究竟是誰?究竟是青嵐還是迦若,還是…什麼都不是?
淚水緩緩溢出眼眶,緋衣女子放下了手,指間是濡濕的淚水——多少年了?多少年沒
有流下過淚水了?自從十三歲那年的招魂以後,離開南疆在中原武林血戰前行了十年,直
至今日的地位聲望——其中甘苦冷暖不計其數,然而,卻是十年無淚。
可今日,終於感覺那重重的內心屏障都忽然擊潰,所有的冷醒,所有的意志力完全粉
碎了,看著青嵐微笑的臉,陡然間,內心忽然軟弱到仿佛回到八歲時的靈溪旁……然而,
即使她如同十五年前那樣,第一次對著陌生人伸出手去,可對方卻忽然變成了幻影。
青嵐微笑的臉只是幻象,粉碎在她指尖剛接觸到他的剎那。
江湖風雨中慢慢冷漠的心,忽然感覺到了十年前那樣的刺痛,更加撕心裂肺的滅頂而
來。緋衣女子不自禁的彎下腰去,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別這樣……別這樣。」遲疑著,迦若俯下身來,眼裏閃著的是遙遠而熟稔的光芒,
想拭去她頰邊的淚痕——她的淚水滴在他手上,陡然間,手指上居然有灼燒般的痛楚。他
仿佛被燙了一下似的,忽然收手,站起,退開。
青嵐……青嵐,你看到了麼?她在哭。你的冥兒在哭。
而你……而你在哪里?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的感情——甚至眼前這個人她也無法全部
瞭解。那時候她太小……她實在太小了,可能還不明白自己曾經遇到過怎樣的眷顧和溫
情,還不能明白你心裏那樣深沉的感情——青嵐,對於你而言,你是不惜用血來代替她的
一滴淚的吧?所以,沉睡在我記憶中的你,要借我的手擦去她的淚麼?
然,不可以……不可以。青嵐,我是迦若。
因為有了這個名字,而有了自我的鬼降。
青嵐,你有你守護的東西,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用你的眼
睛看著她平安離開南疆,十年後又看見她回來和你相聚……你該滿足。
——如今,輪到我,來實現我的願望、守住我的夙願了吧?
───────────────────────────────────────
「你別罵了,我知道錯了。」神殿內,看見祭司走來,明河低下了頭,即使是當了拜
月教教主,當他真正動怒的時候,她還是依舊同童年時一般感到畏懼的,訥訥低頭,有些
臉紅,「我、我那時候看見青嵐和她的記憶了——想起那樣的記憶、也一定留在你心裏,
就突然……突然……忍不住就想讓她那個癡想徹底滅掉!」
「青嵐已經死了!迦若只是迦若——是不是?」明河抬起頭,頰上的飛紅還沒有褪,
然而眼裏卻是明澈的,定定看著白衣祭司。
殿外的風吹進來,迦若的白衣飄揚起來,宛如乘風。他站在殿口,光從外面透入,襯
得他宛如剪影,虛幻得不真實。
長久,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明河忽然間無端端的害怕起來——從來都是如此…從來都
是如此!她不知道這個「人」心底的真實想法,根本不知道。
五年前、他們兩個人聯手反叛,殺了華蓮教主。被操縱了幾百年的鬼降反噬了宿主,
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能控制他的東西——他獲得了實體、擺脫了無形無質的狀況,成了如
今豐神俊朗的白衣祭司。然而……不知道為何,對她而言,可以觸及到的迦若,卻反而比
以前更加難以捉摸了。因為,他已經不再是純粹的「迦若」了。
「迦若?迦若?」等待他回答的分分秒秒內,明河感覺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恐懼漸漸將
自己分解,她忍不住脫口,低低追問,聲音發顫。
然而,陡然間眼前一晃,不見祭司舉步,已經瞬間移動到了面前。
迦若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她,眼神溫和平靜,然而卻隱含著說不出的沉痛悠遠。
「是的,青嵐已經死了。迦若不是青嵐。」看著已經由垂髫稚女長成為絕世美女的明
河,白衣祭司沈默許久,忽然低聲說,「——迦若,是明河的迦若。二十年前,二十年
後,都是明河一個人的迦若。」
「迦若!」明河意外,陡然間眼睛明亮起來,抬頭看他,歡喜的脫口叫出來,臉頰緋
紅,美麗不可方物,「——你、你多好呀!」
白衣祭司低頭,額環下的眼睛深邃如海,看著她微微笑了起來。
明河的臉在他眼前慢慢模糊,幻化出了那個六歲孩子的模樣——二十年前,在聖湖旁
邊,紅蓮如火,一朵浮雲飄過來,六歲的孩子陡然對著空氣發話:「迦若……是你替我擋
住太陽的麼?——你、你多好呀!」
漂亮的孩子對著半空張開手來,笑著:「迦若,過這邊來!我們來說說話,好嗎?」
仿佛一陣清風吹過,孩子的髮絲微微拂動。然而她對著身邊的空氣笑了,開始自言自
語——是的,那是她一個人的迦若。只有她看得見的迦若。
那個幾百年來被人操縱著殺人、沒有思想沒有實體的鬼降。只有這個孩子是把它當作
唯一的朋友看待的——因為她也寂寞。
身為月神的純血之子,下一任的拜月教主,這個六歲的孩子從小就是一個人長大的。
即使她的「母親」,自從生下她以後就再也沒有抱過她,華蓮和歷任教主一樣,只是將生
下純血的女兒當作了術法修習的一種罷了。而作為拜月教歷史上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
一身的華蓮,更是滅絕了所有常人的感情。
偌大的月宮裏,只有他們兩個是最寂寞的——然而,它已經寂寞了幾百年,而從來不
知道這就是「寂寞」,那個孩子雖然只有六歲,可也是一生下來也是一個人的,不知道「
寂寞」和「不寂寞」之間的區別。
但是,當那一次它如往常那樣奉令殺人回來,掠過聖湖上方時,卻聽到底下忽然有個
稚氣的聲音說:「你滿身都是血哦!不去湖裏洗一下麼?」
作為拜月教最強的鬼降,它差點驚的從半空摔落——誰?誰居然能看見它?
它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粉妝玉琢的孩子,正俯身在聖湖邊上玩水,捧了一捧
水,抬頭對著半空裏怔怔看下去的它說話:「看你都是血!你來洗洗吧!」
邊說著,孩子一邊從聖湖裏又掬出一捧水來,對著它潑了過來。
「唰」的一聲,它嚇了一跳,立刻躲了開去——然而,依舊感覺到了水裏的那些陰毒
怨靈的力量。雖然是最強的鬼降,但對於聖湖裏怨靈的力量還是極端忌諱的,它無法相
信、這個孩子居然能無拘無束的在聖湖邊上玩水?!
那麼,她、她是——
「我叫做明河!你呢?」雖然半空中的它一直沒有開口,可它內心的想法仿佛都能被
這個孩子聽到,那個漂亮極了的孩子揚起頭來,對著它笑——果然,是拜月教主的女兒,
難怪能無懼於聖湖怨靈的力量,同時能看見它的存在。
可孩子那樣明媚的笑靨,讓這只剛剛殺了人的鬼降忽然自慚形穢——名字?它從來沒
有名字。一隻鬼降,需要名字麼?
「啊?怎麼可以沒有名字呢?——名字裏可有一個人的魂魄呢。」孩子雖然小,然而
說起這些術法上的事情,似乎瞭解的已經很多。錦衣的孩子咬著手指,忽然笑了笑:「沒
關係!我替你取一個名字吧……迦若,好不好?我上午剛看了《迦若伽藍》這卷書,很好
聽的名字~」
迦若……迦若?
「迦若,迦若!過來看,這朵蓮花好不好看?替我摘過來……」
「迦若,喂喂,我叫你呢!過來看,這段經文是什麼意思啊?」
「明天是天燈節,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迦若?」
她說得果然沒錯——名字裏有一個人的魂魄。就是這個孩子一聲聲的喚,將這個早已
死了幾百年的鬼降的魂魄,一絲一縷的從聖湖底下沉睡中喚起,回到它的心中。
有了這個名字,它才知道自己是什麼——知道自己是什麼,才知道外物是什麼。
那個孩子一年年的長大,變得越來越美麗,不再是聖湖邊上那個玩水的小姑娘,而成
長為明麗絕世的少女——然而它依然是個不老、不死、不活的怪物——她二十多年來都是
寂寞的,從來沒有什麼人可以說話。然而,二十年的孤寂,對於它漫長的永生來說,又算
什麼?
它很害怕——怕眼睜睜的看著明河變老,衰弱,死去,而自己卻依舊是不死的妖怪!
她笑的時候,她發愁的時候,她蹙眉的時候,它永遠只能「看著」——它沒有手,沒
有形體,沒有辦法感知她。有時候,它想,如果自己有一雙手,可以觸摸一下那玫瑰花一
樣的笑靨,那麼……就太好了。
「迦若……母親大人又要你去殺人了?」漸漸長大,也知道了所謂的「鬼降」是怎麼
回事,明河眼睛裏的憂鬱卻越發深,她總是看著它,歎氣。
——決裂的時機卻是剎那而來的。集祭司和教主身份為一體後,術法境界到達拜月教
空前絕後的強大,華蓮教主開始更加不滿足的追求「永恆的生」。
——為了修習啖魂返生術,她到後來竟然想將唯一的女兒作為血鼎,煉製丹藥!
然而,這一次,華蓮教主失算了……她派出去的鬼降,第一次掙脫了她的控制,違背
了她的指令。在她要將女兒推入煉爐的時候,明河掙扎中激烈的反抗、劃破了教主臉頰邊
的「月魂」——純血之子的標誌一破,華蓮在措手不及中,被自己的鬼降吞噬。
它吃了她的母親,獲得了無上的力量,凝聚了血肉之軀。重生的鬼降,成了拜月教的
祭司。從銅鏡裏,它看到了自己嶄新的軀體:英俊而年輕的白衣祭司。
「哎呀!迦若?」它出現在她面前,明河驚喜的叫了出來,忘了提起長袍下擺就跑了
過來,被絆了一跤——沒有等跌下,它已經風一般地掠過去扶住了她。
她的手抓著它的手,有壓迫力和溫熱——鬼降忽然笑了起來,它,不,他,終於有了
自己的手,可以觸摸到那個聖湖邊的小女孩。她笑的時候,她發愁的時候,她蹙眉的時
候,他都可以好好的守在她身邊,為她守住她的教派,她的子民,讓她這一生永無災劫。
——那就是他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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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今晚和蕭憶情定了約?」低下頭去,想掩住飛紅的臉頰,明河的手指揉著
孔雀金長袍的一角,忽然想起了這個事情,身子驀的一震,脫口問。
「嗯。」迦若垂下眼睛,微微點了一下頭,回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南疆天氣多
變,清晨還是明朗的天空,如今已經積聚了漫天的烏雲,蔭蔽了白日,昏昏沉沉。
看著靈鷲山上變幻不息的風雲,祭司的語氣也是沈鬱凝重的,一字一字:「這次蕭憶
情已拔刀出鞘,卻被硬生生扼住了殺戮之令——只怕聽雪樓建立至今,尚未有過如此之
事。他這一口氣積了二十年,要善罷甘休只怕難。」
「我們手上有舒靖容,難道他真的敢攻入月宮?」拜月教主有些擔憂,但是卻仿佛說
服自己一般,低低說了一句,「他不怕我們真的殺了她祭月?」
「最好不要逼蕭憶情做出抉擇——目前要他暫退、已經差不多將他逼到了最大容忍度
了。」白衣祭司負手站在祭壇白玉欄杆旁,沉吟著看天,忽然,不知為何輕輕笑了一聲,
不等明河發問,他搖搖頭,自顧自說了出來,「何況我只怕真的下不了手——蕭憶情心裏
恐怕也有幾分把握、猜測我不會殺舒靖容——只是,即使是聽雪樓主,這一次也不敢用舒
靖容的命來作為賭注吧?」
眉間神色複雜變幻,仿佛思考著某種重大決定,祭司眼裏神色瞬間萬變:「蕭憶情是
何等人物?——一旦那個緋衣女子死了,月宮中必然玉石俱焚,雞犬不留!成千上萬人的
血啊……那時候,必然要染紅這個聖湖吧?」
被祭司語氣中的寒意震懾,明河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喃喃:「天!——難道、難道
三代占星女史都預言過的‘滅天之劫’,真的要應驗在今日麼?」
「不止預言……我通過幻力,也能預見。這幾年,我透視未來,總是看到靈鷲山和整
個苗疆,都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血紅!……」迦若第一次說出了自己通過力量看到的未來,
眼裏的悲憫更重,「明河,我答應過你、要守住拜月教,所以,我哪怕粉碎星辰、轉移軌
道,都要化解開這一場滅天之劫。」
迦若的眼睛裏,陡然升騰起了一片神鬼驚懼的亮電,祭司的手用力握在漢白玉欄杆
上,抬頭看著靈鷲山上翻湧不息的風雲——已經快要下雨了,沉沉雨雲積聚在山頂,昏黑
一片,不祥而沈鬱。
「最多……最多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把聖湖裏的怨靈放出來!」咬著牙,拜月教主轉
過頭,眼睛投注在月神殿上供著的那個天心月輪,眼裏閃過不顧一切的冷芒,「如果蕭憶
情攻破了月宮,如果你有什麼事,那麼聽雪樓的人、也別想有一個活著離開南疆!」
「明河。」聽得那樣殺意驚人的話,白衣祭司的手顫了一下,忽然轉過頭,定定看著
拜月教主,歎了一口氣,眼裏閃過說不出悲哀。迦若看著明河,一直看到絕美的女子微微
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在他眼光裏低下了頭。
「你很美。」看著女子飛紅的靨,迦若忽然微笑著,出人意料的說了一句。他的手指
從白玉欄杆上鬆開,遲疑了一下,終於緩緩抬起,觸及明河的臉。
酡紅的臉宛如玫瑰花瓣,溫熱柔軟,細膩如羊脂玉。
明河長長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驚喜的笑意掩不住的流露出來,然而迅速垂下眼簾
去,羞澀的低頭,臉上卻有了一個歡喜的表情。
然而,那個幸福醉人的神色尚未完全舒展,卻驀然凝定了——
迦若的手在觸及她的臉後,臉上溫和的神色未斂,卻忽然迅疾的轉向、出指如風,轉
瞬點了她口、手、足、血、脈五處大穴!
祭司這次出手,用的卻不是術法,而完全是白帝門下一路的指法。那是「青嵐」留在
他身體裏的力量——雖然修習術法的他,武學修為上還不到一流水準,然而此刻突然間出
指點穴,卻是快如電光火石,瞬間將拜月教主身形完全定住。
「迦若?!」明河根本沒有料到祭司會在此刻忽然出手,她下意識脫口,卻發現自己
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那個瞬間,拜月教主怔怔看著眼前的白衣男子,臉色蒼白如
死。如果不是迦若方才同時封住她的氣脈和血脈,心中驀然如刀絞、只怕立時要嘔出一口
血來。
「明河……明河。」看見她這樣的眼神,迦若陡然間歎息,額環下深色的眼裏有深深
悲憫,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說下面的話,頓了頓,嘴角忽然泛起一個溫溫涼涼的笑,歎出一
口氣來:「——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不對,不是聽雪樓會滅了拜月教,而是…而是
聖湖裏怨靈這幾百年不滅的力量啊!你是純血之子,從來感覺不到這股力量的陰毒可怖,
而我——幾百年來操縱這種力量的我,卻瞭解的清清楚楚……」
「連我都不能不害怕啊……明河,你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禍患。」白衣祭司站在祭
壇上,看著烏雲密佈的山頂,和臺階下那片湖水,眼睛裏有深遠的憂慮,「我最早的屍
身、也被沉在那裏吧?還有蕭憶情的母親……幾百年來,這裏積聚了多少死靈?太可怕…
…足以擾亂天地啊。而你、居然要任性地將它們放出來?!——一旦湖水乾涸,死靈逃
逸,這才是所謂預言中的‘滅天之劫’!」
迦若驀然回首,定定看著明河,眼神裏,有說不出的決然,仿佛已經做出了一個什麼
重大的決定,眉目間反而鬆弛開了,神色平靜:「真是罪大惡極啊……幾百年了,拜月教
就依靠著這樣污濁邪惡的力量源泉——操縱者不知道那些沉在湖底的怨靈的痛苦……但是
我知道。這滋味我嘗了幾百年!不可以再繼續了,明河。」
那麼……迦若,你要來結束它麼?怎麼可能結束它?!幾百年了,對於這日益強大的
陰邪力量,只能夠勉強壓制,時時送上祭品安撫,即使拜月教歷代祭司,都沒有辦法消弭
它!
明河想問,然而沒有辦法開口。
白衣祭司笑了,顯然直接從她腦海裏讀出了她的想法,眼神卻是從容平和的。他低下
頭來,歎息著,將雙手放到明河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放心,我會守住誓約的——拜月
教會保全,我要將幾百年的怨毒都消弭掉……明河,只是怕你任性,所以我要你暫時不要
管這裏的一切,由我來處理,好麼?」
什麼好不好……分明就是料定了我不會答應,才先下手為強!
明河恨恨瞪著他,然而雖然術法對於拜月教主來說毫無效力,可武學對於她來說卻和
對普通人一樣有效。全身已經絲毫不能動彈,她只能用眼神透露出抗議不服,無法可想。
「今晚我去和蕭憶情見面——事情當有個了斷。」迦若歎息了一聲,伸手挽住她的
手,輕輕用力,已經將她拉起,往神殿密室走去,「明河,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有我
在。你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什麼事都解決了。」
白衣祭司的眼色沉靜溫和,拉著她,穿過重重帷幕走向內堂——拜月教中只有祭司和
教主才能進入的內堂。那些繡滿了曼珠沙華和鳳尾羅的帷幕飄飄蕩蕩,宛如白雲,虛幻無
定。
放開我!放開我!我才不要睡……我才不要睡!迦若,你要幹什麼?
狠狠在心裏斥問著,然而明河卻沒有一絲力氣——因為血脈被封,她甚至沒有辦法停
止對於祭司的「逆風」,作為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處罰。
氣急,兩顆大大的淚珠從頰上驀然滾落,流過那一彎金粉勾出的
作者: lungtung (東的隆東鏘)   2006-01-02 17:43:00
未看先推
作者: aSsRaPop73   2006-01-02 18:08:00
好文必推
作者: lungtung (東的隆東鏘)   2006-01-02 18:12:00
看完再推
作者: moon0430 (月兒彎彎)   2006-01-02 20:03:00
有看有推>////<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02 22:58:00
好好看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02 23:17:00
青嵐的事讓人眼眶溼溼的...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2 23:55:00
推,我超驚訝青嵐已經死了...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03 01:06:00
好看阿~推~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3 02:28:00
推!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7-09-09 11:07:00
『一個內心能開出純白色夢曇花』這句後面有漏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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