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夜 橋
「爸比,好無聊喔。」後座傳來耍賴的撒嬌聲,妻回頭微嗔:「不要吵,爸比在開車。」
是呀,我的確在「開車」,只不過,車被迫塞在跨海大橋的正中央,假日出遊,永遠到處
都是人,人生就是這樣,工作時想休息,休息時又非得跑出來玩(有些人還會掛心工作)
,總歸一個字:賤。
「爸拔,我要尿尿。」小美又開始叫了,不是才在休息站上過廁所的嗎?我微皺眉,妻子
拎了只塑膠袋,彎身向後「噓──」、「噓──」地處理民生問題,我覺得好累。橋的兩
側,海不留邊,我遠遠地望向左方,波光微微閃動,照得我目眩。妻回身:「累就休息一
下。」──「嗯。」我閉目養神,耳際傳來小美與妻的童言童語……太陽該死的傷眼,臨
睡去前,我拉下遮陽板。
當我睡醒時,已經是黃昏了。妻子與小美不知去向,橋面上只剩我這部車孤零零地──真
真切切。車門幾乎是被我踢開的,匆忙下車之後,我發現事情不只是「交通異常順暢」那
麼簡單──因為橋斷了。正確地說,是我被困在一截斷橋上面,四面環海──太誇張了吧
!
我向前跑到橋的截斷處,前方沒有陸地,回頭一望,也是一整片深沉的藍:沒有陸地。手
機則用「無訊號」三個字給我最後一擊,我衝回車上,野餐盒、礦泉水、化妝包、小美的
玩具,通通都不見了。這到底是什麼該死的整人節目?在車後立好三角警告牌(我知道這
很蠢),再卸下備胎當救生圈,我準備渡海。如果朝來時的方向往回游,應該可以游回港
口才對。
正當我準備將輪胎往海中滾去時,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望向落日:太陽落下的方向跟剛
才我睡著時上升的方向一樣──如果車子沒有被動過……至此,我才發現橋正微微動著。
它像一艘水泥船,在海上飄流……我一定瘋了。我扶著欄杆,彎腰向下望,望見了可怖的
景像。
無以計數的裸裎人體,正貼在橋墩處,用雙腳奮力踢水,仔細一看,人體根本就是橋墩本
身,兼具鋼骨、樑架的功用,某些人的頭部甚至塞進了他人的肛門裡面,一條條怪異的人
肉鎖鍊正滾動著,扭曲著,在海面上承載一大片水泥塊跟我與我的車,蠕蠕而行,平穩而
安靜;創口流出的血潤滑了那些「人鍊」,斷裂的手臂跟腿肢隨即被孕婦肚中鑽出的幼胎
所取代,循環不止。
直到吐到無法再吐,我才鼓起勇氣,投身於下面那片萬頭竄動的人潮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