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夜 犬
【take 1】
「三、二、一，衝！」
鐵門被眾人硬生生撞開，前頭兩人甚至還順便把木門給開了個大洞，撲倒在地。小賀皺眉
瞪視坐在地上搓傷口的學弟，逕自推開緊閉的落地門；強烈惡臭往他鼻孔裡鑽──屎尿，
還有腐敗生肉。小賀二度皺眉，他從來就不喜歡狗，也不喜歡跑這種沒有紅包拿的案發現
場。這戶人家因為妨礙安寧，已經被鄰居檢舉好多次了。
滿地都是排泄物，賀警官踮足閃行而過，一面猜想氣味會在大衣上停留多久。客廳內一片
凌亂，成排狗籠堆了三面牆高。奇怪的是，狗籠都空空如也──難道說通通牽出去溜了？
他跨過一灘特別大的狗屎，示意學弟們逐間搜索，看看那個怪老太婆在不在。二樓無人探
查，小賀只好硬著頭皮獨自走上去，味道逐漸濃烈，他清清鼻孔──屋子裡，狗毛似乎無
所不在。
沒有開燈，但是賀警官知道燈的開關在哪裡。先前的「拜訪」，總是在二樓餐廳進行面談
……有細碎的聲音，他鬆開槍套，扭開餐廳燈。燈光下，數百個狗頭一齊望向這位無禮的
入侵者──牠們圍繞著餐桌上一具腥紅的軀體。是那個老太婆嗎？賀警官不敢確定，也沒
膽靠近：其中幾隻狗還嚼著肉。「媽的……」他拔槍出套，所有的狗漲紅了眼，豎耳向他
逼近。
該射那一隻？子彈他媽的少得好笑，他需要的是一把烏茲。狗群逐漸縮小包圍圈，而他背
後的餐廳門不知在何時被關上了。小賀感覺褲管一陣溫熱，握槍的手不住發抖，他從未想
過：像紅貴賓這種無害的動物露出牙齒時，是這麼恐怖。牠們竟然把我當成食物，這些畜
牲──動念一起，賀警官舉槍射擊餐廳角落的小瓦斯筒。沒有爆炸，沒有燄風，當然，狗
群也沒有後退。牠們圓滾滾的小眼睛像紅色彈珠，他爬上櫥櫃。
──好極了，這裡還有一整組貴夫人刀具。正當小賀想著該不該先射破門把，還是打電話
求救的同時，燈滅了。
狗群如怒浪般濤湧而上，淹沒了小賀的慘叫。
【take 2】
阿珍拿出珍藏相冊，細細看著。裡面的狗兒，她都可以如數家珍，一一細數姓名、年齡、
身高、體重、血統出處，還有口感。她笑了，老花眼鏡下的眼皮皺得更細──目光停留在
一隻高大健壯的洛威拿身上，噢，牠的肉質很美，切開來的油花就像上等牛肉，不論食用
或當床伴，都是上上之選。
她不理會鄰居的敲門聲、咒罵與抗議，開始挑選今晚的肉排：「嗯──該用那一年份的冠
軍犬呢？」阿珍駝著背，在與天花板齊高的狗籠牆前來回巡視，枯瘦的手指偶爾戳一戳籠
中狗兒，她沒有年紀太大的狗；要不就是吃了，再不然便是製成標本，觀賞自用兩相宜。
最後，她決定挑兩隻毛色比較差的貴賓狗，將牠們拖出狗籠時，因為動作有些粗暴，阿珍
甚至把其中一隻的蝴蝶結（她精心打上的）連皮帶肉一同拉下，露出紅通通的狗頭蓋骨。
其他狗兒全數噤聲，木然地看著老太婆將兩隻白貴賓剝皮，卸下四肢、頭部，菜刀剁肉的
聲音規律而平順，阿珍將狗肉丟進快鍋，開始織起毛線衣：她的副業。樓上傳來嗚嗚哭聲
，她連忙從冰箱拿出隔夜肉凍，拼了老命往樓上跑。二樓餐廳後面有一個小房間，房門是
由三道電動鐵柵組成──阿珍的兒子就在這小房間裡。想必又是傑威在哭了，阿珍滿懷歉
意，連開三道鎖，將肉凍揣到地上。
當她起身瞬間，正好瞧見攀在房內鐵窗上的傑威──她狗頭人身的兒子，正往這裡撲過來
，阿珍以為這會是一個充滿愛意的擁抱，但是她錯了──正如十年前，她決定將那隻洛威
拿的頭，移植到車禍身亡的兒子身上一樣。犬牙穿透她的頸動脈，可笑的是，她這時只想
到：「今後誰來餵那些狗？」傑威又更用力咬緊，猛然甩了甩頭，喀嚓一聲，老太婆的頸
椎斷了。
他叼著屍體爬上餐桌，用悠長的嚎叫慶祝得來不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