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夜 生長
排水孔又堵住了，一團卷曲的毛髮塞在那裡。Ｋ是個懶惰的男人，經常對自己的邋遢視而
不見；最近開始日益嚴重的落髮，他也沒放在眼裡。「遺傳嘛。」他會抓抓腳皮，湊近鼻
孔聞一聞，再理所當然地這麼說──我當初到底愛上他那一點？在這兩年多裡，Ｋ漸漸變
成一個小腹凸出、頭頂發亮、油光滿面的中年男子。
那團亂髮好似有生命似的，緊糾著排水孔的鐵蓋不放，硬扯開時還發出布帛的撕裂聲，其
中有我的長髮，他的短髮，還有大量鬈得有些可笑的恥毛；我一把將它們丟進垃圾桶，身
為一個情婦，妳必須時時保持光鮮亮麗，住處亦然。準備好掃把、畚箕，一日由此開始。
床邊有他的指甲屑、皮屑，掃掉；床下有大量的灰塵纖毛，掃掉，我並沒有使用吸塵器的
習慣，因此只得趴在地上，往床下的深處撈、耙。
床下的垃圾好像也有生命，頑強抵抗！用力一掃，我竟挖出一團佈滿塵垢的毛球，灰撲撲
的，看起來跟一顆長毛的籃球沒兩樣，表面滿是灰塵髒垢，還有一些不明的突出物──這
房子的確是太久沒打掃了。我將毛球放進一個大紙箱，打算給Ｋ一個震撼教育。
＊
傍晚，Ｋ來電，上氣不接下氣地：「我爸有沒有在妳那裡？」
「我對老阿伯沒有興趣喔。」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緊張。
「我、我不放心，等一下去妳那邊！」沒頭沒腦地掛了電話。
身為情婦，妳只能等待。Ｋ到來時滿身大汗，也不向我打聲招呼，逕自往臥室床底下鑽：
「我爸呢？明明前天還在這裡的。」
「你爸怎麼會在那種地方？」我感到好氣又好笑。
「妳不懂！」他的語氣忿恨起來：「我爸喜歡睡床底下啦！」
「我今天大掃除，床底下只有一顆大毛球而已，在後陽台。」Ｋ苦著一張臉衝出房間，一
面用力拔自己的頭髮，我被他的舉動嚇呆了──他真的很用力地扯，其中幾根髮絲連同毛
囊跟皮膚組織一同被揪起，血涔涔滴。
「爸！」他對著後陽台的灰毛球哭喊，然後殺氣騰騰地衝向我；他剝頭皮的技巧不知是那
裡學來的，總之，他扯裂了我的嘴，再從上唇往上穿過鼻眼，臉皮跟前半部的頭皮就這樣
分了家。剛開始熱熱、刺刺的，後來漸漸變成火燒般的劇痛。Ｋ順便拉斷我的聲帶，令我
無法尖叫。「蠢女、豬！」
於是，我只能眼睜睜（也閉不起來了）地看著他醃漬著用我的臉皮跟頭皮製成的人皮頭套
，再滿懷關愛地將灰毛球包覆起來；灰色的毛球中央，隱約有一張老人的臉，正在偷偷對
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