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
『火房是烹調飲食用的,既用火又用水。水火的關係處理得好則為吉,處理得不好則為
凶。火房是以火為其表徵的。火房方位的吉凶也是用這個標準來衡量,看方位象徵五行
與火和生剋關係而定的。』
方生溫潤的解說著。
『先生您說的這樣快,小的記不起來呀!』蔘童急得直撓頭,『什麼水呀火的,兇呀吉
的,這與我們不相干吧!』
方生薄譴的看了眼,『一命二運三風水,命運由天風水由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為之
名曰大。〞這就是在說氣。內氣萌生,外氣成形,內外相乘,風水自成。 』
倚紅不鹹不淡的扔了句,『也就是說……你老實跟著方生學好這術,以後修練啥子的都
會利索的多……,再不濟,也能到外頭給人看相糊口騙飯吃。』
方生突然開口,『禁聲些。小姐來了。』
『這可不成,小姐每回見我都會好生蹂躪。』蔘童急忙竄進一旁的雜草堆裡。
『怎麼…難道他要變條蔘躲在那兒才自然麼…』倚紅掩著袖子吃吃笑。
『哎呀!』生生問道。『蔘童呢?剛纔明明看見在這兒的。』
『姊姊眼岔罷!』倚紅白慘慘的臉胚兒不見血色,怪了,之前還覺得他絕代風華。
『妹妹臉色很差哪!』生生說著。『印堂都見黑氣啦!』
『是麼。』倚紅忙忙摸上臉,『哎……都怪我不仔細。』
『不打緊兒,這兒有好東西給您補補。』生生笑意吟吟,拿出個方盒。
轉頭就遞給方生,『方生,就交代給你啦!待會兒讓我好姐妹和蔘童補補。』
院子裡只有蔘童這小男娃,放在女兒堆裡特別出挑。這孩子又水靈,又懂得看人臉色,
讓人看了怪心疼的。連嬷嬷那幾個,也變著方法對他好。
『是的,小姐。』方生接過盒子笑著。
『噯,你可別偷吃呀!』看那笑容讓人悚然,生生忙道。
『不會的,小姐。』方生依舊笑臉迎人。
生生掏出幾個錢,直往方生手裡塞。『呆會兒,你就給他幾個錢,去跟貨郎買幾樣好吃
好玩的。』生生低聲交代。
『還有…千萬要說是我交代的呀!』生生叮囑。
蔘童這小娃娃看到他老像有啥彆扭,每回都跑得不見人影。
小娃娃能有多大心眼呢!買些糖糕哄哄就乖巧了。
這孩子看個怪投緣的。
『是的,小姐。』方生誠懇地道。
『晚膳勞點心眼去作呀!』
『是的,小姐。』
生生交代完,提起步子就走了。
倚紅和方生相視而笑,『方生你說,小姐交代給你是什麼。』
『還用的着思量麼?是蔘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蔘童滿臉彆扭的走出草堆,才剛要開口。
『打擾您了。』嫋嫋女子甫站穩,盈盈一福。『見過方先生。』
『哎呀,這勾闌院倒也隨意,尋常女子都進得呀!』倚紅打笑道。
『方先生,借一步說話。』女子笑道。
方生正了眼,看著女子的容儀。
蘭偑低綴,腰細款款,投足如風擺細柳,舉手似雛燕淩空。豈是尋常人家女兒姿態。
『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倒不必,想請先生看在同姓份上,給點方便。』
『姑娘可是姓方?』
『不。』姑娘抿嘴淺笑,儀態萬千。『我姓柳。』
『是麼?』方生挑挑眉,溫潤笑道。『姑娘想尋什麼方便。』
『想跟先生借點錢。』
『訛詐呀訛詐,這是訛詐!』蔘童氣呼呼格在他倆中央,『先生您不能給他錢的。』
『姑娘衣著這麼講究,還跟個伙夫討方便。』方生也不回應,盈盈笑道。
『不過想請先生給個方便罷!』姑娘笑的波瀾不經。『先生前幾晚娶新娘……不知……』
『哎呀!』倚紅忙著打圓場,眼裡滿是自責。『方生這傻的,姑娘小姐同你尋方便是看
的起你,你還不果斷點給妹妹個方便。』
『我還不知何時有個賤戶姐姐呢!』姑娘狠狠白了眼,隔開袖子。『莫與我打交道。』
然後仔細、複雜地看了倚紅一眼。『我道是什麼呀!不過是隻畜牲。』
倚紅也不發作,笑盈盈地回眼。『姑娘好大的來歷。』
姑娘笑著,『方先生要給我個方便,那麼我就當前幾晚是做了個好夢。不然……』
『姑娘是要多少。』方生低著頭,默默問道。
姑娘噙著笑,『先生肯給個方便,小女子很是感激。多少就看您心意了。』語畢,嫋嫋
而去。姿態有如微風擺柳,姿色冠代。
『先生……』蔘童擔憂地看著。『那姑娘……這可怎麼成……可該怎麼平這溝壑……』
『不打緊。』方生笑道。
倚紅陰惻惻開口,『今晚夜黑,適合下手。你下不了手就我來……』
『倒也不必。』方生說道,好像另有主意。
思忖了半晌,方生開口。『那姑娘身上的繡法見過沒?』
『恩……』倚紅吟道。『宋人之繡,針線細密,用線一、二絲,用針如髮細者為之
。設色精妙,光彩射目……是蘇繡嗎?』
『蘇繡重針,齊針、散套、施針、虛實針、亂針、打點、戳紗、接針、滾針、打子
、擻扣針、集套、正搶、反搶……』方生慢慢逐字念著。
『可那針法又不似。』方生沉吟著。
『頭針在紋樣的根端起針,落針於起針近旁,落針時將線兜成圈形。次針在線圈中間起
針,兩針之間距離約半市分,隨即將第一個圈拉緊……』方生舉著手比劃著。
『蔘童……見那女子從哪兒來的沒有。』方生問著。
『噯……見着啦!好像是從前面的商市來的……』
『商市呀……』方生笑了笑。『這倒好辦多了。』
倚紅拉住蔘童,陰陰笑道。『你家先生傻了,居然還在鑽研繡工。咱倆不是省油的燈,
晚上就……』
『嘻嘻嘻嘻嘻嘻……』蔘童朝著倚紅擠眉弄眼了番。
我未曾與人說過話,真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開始有了意識。
原先意識是渾沌不明,有些片段有印象,有些又很懵懂…
後來……好像長出眼睛似的,開始逐漸能看見。
可我不能自主移動半分,祇能枯坐著,睜著眼睛看。
看著自己被人買了又賣,賣了又買,最後流落到這兒。
看著自己被人讚嘆,撫摸……
看著日陽起落,看著星月交輝,看著人潮嬗遞,看著……
不知看了多少年歲,什麼也沒能做成,祇是看著,癡癡的看著。
同時也看著小兒出世,這麼個丁點大的乳娃,帶點薰人的奶味。
粉團團的乳娃娃,從這麼小這麼小,長到會坐會爬,會咿呀學語,會……
可他終究是個人。
初回見他鬢上的灰白,我祇騰默默垂淚。
一方面為他,一方面為自己。
可憐如斯,竟要被歲月追逐。
可憐如我,竟不能被歲月追逐。
即便如此,我沒有說話,也不能說話。
祇能溫存安靜的……看著,就誠我之前那一百幾十年,或者是更久之前所做的事情一樣
,祇能看著。
不須休憩,也不必休憩。
騰剩鎮日的看著。從白日看到夕日餘暉,從星月披戴看到日正高升。
我開始對這個煙火人間膩味,活得太久看得太多,而我終究不能把眼睛閉上。
可我祇能看著,束手無策的看著。
直到那天,我看見了嫁新娘。
同我之前看過的那一百幾十次嫁新娘是相同的話,根本半分也引不起我注意。
轎子不是往大街,祇是經過。
經過這條夜晚時分,人聲俱滅的熱鬧巷子。
原先是起疑,後來是好奇。好奇無已,故奇名無窮。不該好奇的,不是麼?
轎前喜娘不過是只突突往前跳的紙偶,身上的糊膠紙都是次貨,紅得不勻色,
看了傷眼。
四個轎夫足不點地,不是死人就是死靈。
而那頂氣派輝煌的喜轎裡面,裝的是貨真價實的新娘。
花釵大袖禮服,髮簪金翠花鈿,同所有的新娘一般。
可那新娘,沒喘息沒脈博,嘴裡還含著個餅。
死人要含口錢的,含餅的禮我倒是頭回見。
雖是死人。可他也沒能算個真死。
嫁娘裡頭還裝了個妖精,真真正正的妖精,手裡還操著那可憐的生魂呢!
可連那嫁娘,十之八九是被那狐狸精給害死的。
天可憐見,死者也要不得安生。
頭回有了想動的念頭,就真格動起來了。
輕飄飄,不著實地的動起來了。
詫異之際,一路尾行他們的隊伍,嫁死人呢!長眼都都無見過。
雖無從頭開始觀禮,也知道了七七八八。
說不準,那些精怪能讓我離開這乏味人間。
我開始試著弄出個型體來,所幸,一切都很順遂。
人類雖然看不見,可同為妖精鬼怪的他們應該見得着吧!
我好渴望,渴望能結束我的千年孤寂。
能夠擺脫被支配的腳色。
幸虧,他們也沒能讓我失望。
要不,怎麼他們會連夜趕到這兒與我對矗。
我祇得莞爾一笑,『怎麼……是打算滅口麼?』
那艷色逼人姑娘與小童,不得了了,倆只大妖精。
穿著五色緙絲石青銀鼠褂的倚紅開口,聲音有如落珠濺玉。『白日我是敬你幾分,方
生在我也不好發作。坦白說……』赫然從他嘴裡暴出男聲,『老子我活了幾百幾千
歲,你他娘的還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顯擺的賤貨,老子我今天不打出你原型,娘的
就跟你姓。』
姑娘不悅地皺著眉,『姑且無論是要怎樣罷!你這隻公狐狸就算套上美人皮還是整個,
活脫脫一個粗哪!』
『娘你老子的!』惡狠狠抖落那件銀鼠掛,身形頓時暴增五丈,媚稍稍的鳳眼晶亮血紅
,從鼻稍裂到耳朵的大口呼哧哧喘氣,口涎滴答滴答的落。
赫然一隻五丈多高棕紅赤狐,尖嘴大耳,長身短腿,尾巴尖還落了點白。
威嚇地拱背爬地,嘴邊不住地滴涎。尾巴狠狠地擊地,震天嘎響。
『今兒個還帶了個小孩子,不能太野蠻。老子等會兒就把你整個吞掉,省得夜長夢多。』
蔘童嘻嘻笑著,不見得個驚。『好姐姐,這麼多地盤哪裡不好踩。一把踩到倚紅姐姐頭上
,他這傢伙雖然人模人樣,可骨子裡還是隻畜牲呀!』
『噫,怎麼?今兒個都沒人管了是不?方先生呢!』姑娘也不驚,徐徐地道,『方先生
就由你們撒潑麼?』
『先生早早就睡了。』蔘童笑瞇瞇,『先生這一睡呀!不到日正當中是不會醒的。』
『別同他閑扯……』
倚紅不懷好意地舔舔嘴,『不知道這傢伙落腹的滋味如何……』
『唉,都幾百歲了還這麼衝動……』方生溫吞的踩著步子,慢慢踏進來。
『唐老先生您真一點都沒變哪!』方生搖搖頭,看著眼前的巨獸。
『咱可是會把這解讀是駐顏有術,青春永駐。』狐狸扯扯嘴角,灰溜溜的轉過頭。
不一會兒,又是個俏生生的大美人。『作啥還來斡旋,讓老子一口吃掉他不就好了。』
『真要那麼餓,明日定給您老添菜飯。何必動不動都往肚裡吞呢!』方生看了倚紅眼,
很是不以為然。『能吃的不能吃的全吞下肚,您以為倚紅身體能禁得住這麼折騰?』
『狐狸是雜食性嘛!』倚紅灰不溜丟,小小聲說著。
轉身面向姑娘,『姑娘……您要的東西,方生給您備好了。』笑意不上眼稍,
聲音還是誠懇溫存。
方生遞過一只小盒,『您的不方便……相信這次都可以解決……』
蔘童見狀,忙不送迭正要開口,就被方生一個眼神壓下來。
『謝過先生萬福。』姑娘盈盈接過,喜上眉梢。
『姑娘可知道……方生一向不做賠本生意……』方生笑容可掬。
『知道……尋先生幫忙前就知道……』
『不後悔麼?』方生笑吟吟。
姑娘的聲音卻越見細微,『不會的,一絲後悔也無的……』
『真格不後悔麼?』
『一絲後悔也無的。』
『是麼……』
『姑娘您知道麼?』方生笑著,臉湊近了半分。『有些生意是做不得的。』
什麼晨光,還這樣熱鬧哄哄。倒底還給不給人安生了。
生生氣呼呼的粗喘氣,單手就提起蔘童領子。『你家先生呢?』
『先生在後頭呢!』蔘童顫著聲,很是畏怯。
清早看到不施脂粉,慘白蠟黃的面容的確會讓人心驚肉跳。
生生隨即風風火火,提起裙腳就往後頭興師問罪。
『昨啥天還沒亮盡,就得要這麼炸耳麼!』氣喘吁吁,指尖立刻往方生鼻子上招呼。
『敢情先生還得報曉?』生生揪著方生領子,鼻子直要抵到方生頸項,厲聲道。
『姑娘,早。』
『早、早……當然早,姑娘頭還沒沾枕呢!』生生陰狠狠的磨著牙,『折合是日子太難
過,讓您非要起早開爐作飯麼……』
『沒,方生沒作飯。』方生晃了晃手裡的布疋。
『方生給您趕新衣。』
『趕新衣?』生生狐疑的湊上前去看。
『這是鎖繡麼?』
『小姐好眼力見兒。』
『針腳真齊呀!這可是頭回見辮子股針法呢!』
『是麼?』
『如果真是鎖繡……到今日都多少歲月啦!怕不成精了!』
方生抿嘴,小生的吐出。『也許呀……早成精了……』
『說啥子,大點聲。』
『沒說啥,說小姐喜歡什麼式樣。』
『做個合襯的吧!你拿主意就成了……』
『是麼?』方生舉著剪子,正要破開那布。
『做啥,你這麼落剪子,怕不一刀壞了他。』生生忙出手制止。
『沒的事,剪子破邪,只在邊道落口子,小姐莫驚。』
『是麼!噯!小心些。』
吱呀一聲厲響,磨得耳朵發軟。
『什麼聲音這麼磨人……』
『沒什麼的,』方生頭也不抬,專注著手裡的活。『剪子太鏽,嚇着小姐了……』
喀嚓喀嚓……細細碎碎的斷線就落滿地。
『人未若物有情呀……』
『什麼?大點聲?』
『沒什麼…在想什麼式樣合襯小姐……』
錦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