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阿德還是被好學生帶回他家處理傷口,阿德想到讓醫生拿針縫自己就倒彈,抵死不肯
去診所,好學生於是要他和自己交換制服外套,阿德那一件只有初時被打多了點摺痕和灰
塵,接著他基本上坐著觀戰,因此撫順拍平就沒事了,好學生身上那件制服外套卻因為被
他穿著揍人,拉扯得有點變形,鈕扣也掉了,還染上更多沙土與血跡,他一再地調整外
套領口,確認上衣血點都有遮掩住才要阿德和他走。
加上半邊臉的血跡和亂七八糟的頭髮,阿德外觀頓時狼狽了不少,但他其實也沒受什麼傷
,他七上八下地跟著好學生走,暗忖他家可能是殺手門之類神秘組織。
「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好學生不帶情緒地使用肯定句。
「嗯,呃,抱歉。」阿德很卑劣地想找藉口,可是仔細想想雖然他是中途插隊的偽高中生
,這三天也不是沒有機會記住就坐在自己前面的人姓名,但他卻連臉都認不出來,缺乏理
由開脫。
「沒差,反正學校裡也沒人會叫我的名字,我是江雨,長江的江,雨天的雨。」
「很好聽的名字。」阿德客氣地說。
走到好學生家門前,他才知道對方為何要和自己交換外套,他居然就是阿德和宋倚君去吃
過的日式料理店老闆娘的兒子,江雨戴著自行撿回來的眼鏡,外表幾乎恢復平常的刻板印
象。
「媽,我回來了。」江雨推開店門朝內喊了一句,阿德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面,看見老闆娘
快步欣喜地走出來,但她看了阿德的樣子表情又變了。
「怎麼回事?」婦人被生活刻劃出皺紋的圓滑臉龐頓時加深了擔憂的線條。
「同學遇到一點麻煩,不過沒事了,我帶他上去擦個藥。」江雨說。
「不可以隨便,流著這麼多血還是去看醫生……啊,你是前天的……」她想起阿德曾光顧
過這裡。
「真的沒關係啦!阿、阿姨,傷口很小,是我剛才不小心又把傷口弄裂了,不好意思打擾
你們。」而且是因為某個白癡的原因二度創傷,阿德沒臉說出來。
「這樣好了,你們弄好就下來吃個晚飯。」老闆娘這樣說,阿德來不及客氣推辭就被江雨
速戰速決往樓上拉,要阿德去廁所把臉洗乾淨後自己進來右手邊的房間,阿德在陌生的人
家裡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放,只好戰戰兢兢地領命動作,自來水接觸到傷口時又像是一把
針刺進去那樣疼。
魔王的房間,應該叫魔宮吧?阿德本來以為按照江雨成績全年級之冠,房間理應該貼滿必
勝布條,便利貼和書山書海,可是除了電腦桌上的一排參考書,好學生的東西不多,只能
用單調來形容。
江雨已經換了便服提著醫護箱在等著了,他的動作看起來習以為常,恐怕就是他自己說的
,多次受過輕傷又要瞞著媽媽處理傷口的事情。
先用白藥水消毒上藥後,又撕開紙包裝拿出紗布塊用透氣膠帶蓋在傷口上,阿德不敢亂動
,這種讓人包紮的感覺亂微妙的,特別對方還是一口氣幹掉五個小混混的魔王。
阿德想到國小的保健室老師,平常有啥小傷的都是放給他自己好,因為單手連開個OK繃都
很麻煩。
「班上的人知道你……這樣嗎?」阿德不知該怎麼描述,『哈囉?請問大家知道你平常有
一個打十個的嗜好嗎?』,單親家庭,在學校受欺負的資優生兒子,獨自開店的媽媽,阿
德很快冒出了老套的模式想像,可是,老套之所以老套,讓人難過的就是現實中選擇很少
。
「你是第一個,那種時候還接近我的人。」江雨看著阿德說。
換句話說,魔王以前不曉得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變身很多次了?
「你其實長得還蠻好看的,而且功夫那麼厲害,頭腦又好,如果表現出這些優點,應該很
受歡迎啊?」阿德仔細看看江雨的模樣,覺得他蠻有當偶像的本錢,脫離危險後,年長說
教的心情又跑了出來。
「你喜歡受歡迎?」
阿德一時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被那些你討厭的人喜歡崇拜,親熱地貼過來,被高高拱起來,然後看他們繼續踐踏看不
起的對象?」江雨口氣像是含著冰。
「不喜歡。」阿德同意他的看法。
「你最好少和宋倚君來往。」
魔王也說了和班上那些冷眼旁觀男生相同的話。
「為什麼?她真的需要人家幫忙呀?」阿德也無法和江雨解釋他夢想交易所的員工來歷,
本來就是為了宋倚君才到希華高中的緣由。
江雨深深地盯著阿德看,眼神似乎有些生氣,然後才說:
「因為她沒救了。」
「啊?」
「反正不關我的事。」他冷漠地結束話題。
「你明明有正義感,剛才才動手的吧?那班上同學的事情為何不管?」
「和那沒有關係,我還手只是那些混混破壞我和那個人的遊戲規則,把不相干的對象也扯
下水。」
「那個人到底是誰?」阿德還是硬著頭皮又問第二次。
「跟你沒關係,還是只有一個宋倚君不過癮,你想嚐嚐被那個人盯上的滋味?他可有錢買
人來找我碴。」
江雨這樣說完,沉吟片刻,忽然又改口。
「可能來不及了,今天的事情。」魔王沒滅口,小嘍囉跑回去以後定會加油添醋。
「所以說你就告訴我吧!反正都脫不了干係了。」
江雨不發一語收好急救箱放回床底下,然後才轉身面對阿德。
「隔壁四班的班長邱少琪。」
「沒聽過。」阿德聳聳肩。
「他嫉妒你功課好?」
「從國中開始,以前我成績也沒那麼好,只是剛好都考在他前面。」
不只排名,所有科目大考小考模擬考入學考都是。魔王這樣說了以後,對阿德挑挑眉。
「只是成績而已。」阿德實在不懂何必這樣計較。
「因為他太煩人了,我才去考第一名讓他閉嘴。」魔王的心理不是凡人能夠理解的,阿德
滴下冷汗。
「所以現在學校每次有大考,他都會找人來堵我,只是這樣,別人插手他反而會對付回去
,這樣也啥不好,只有一個敵人輕鬆多了。」江雨摸摸嘴角的青紫。
「幼稚!」阿德罵道。
「沒關係,反正我處理得了。」
「第一名如果只是虛名,為什麼不乾脆讓給他好省心?」
「都結怨這麼久了,就算我讓給他,他也不會鬆手,而且我不證明自己還有價值,學校會
更不想理我,另外獎學金第一名第二名就差很多。」
是不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子都比較堅強呢?阿德看著江雨這樣想。
「可是,也沒必要挨打,你的實力要純防守也沒問題吧?」
「我打得過他們,但如果今天這五個人趁我上課時,到我媽的店裡?」
江雨橫了阿德一眼。
「所以我和邱少琪約定好,如果他只針對我,我就不聲張這件事,但倘若他敢驚擾到我媽
,不管他撂多少人,我都會教訓到他一格答案卷都劃不了。」
江雨活動了一下手指,彷彿那團空氣就是邱少琪的頸項。
又是阿德不知該如何回話的情境,魔王有自己的看法和應對,他不需要阿德干涉,反而是
阿德讓他更不好做事,這樣一問開來,反倒是坐視不理為佳。
「喔。」他在高二這年紀時,想都沒想過,會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回應欺負事件的。
同學不理,老師推托,父母又過世了,阿德只能消極度過每一天,攢著足夠出席日數,積
著一肚子鳥氣根本無法專心上課。
可是,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魔王也不是一開始就希望當魔王,江雨的表情就像在說,
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
第四天帶傷上課,卻沒人問他為何臉上受傷,阿德也習慣了這種無視,無視回去。
但他卻沒在上學路上遇見宋倚君,阿德還特地停下來等到快遲到了才進校門,他有點擔心
,是否宋倚君昨天去市區買材料時出了事?還好他進教室後發現她已經在座位上了,阿德
訕訕入坐,他前方的江雨也不曾回頭攀談自己。
第三節下課時,阿德走到宋倚君的位置和她說了幾句話,她起身往走廊上移動,阿德跟過
去後,她旋身說:
「別以為你是我朋友就能問東問西的,煩死了!」
阿德愣在原地,她往走廊另一頭離開,竊竊私語頓時又響起來,第一天被阿德踢走排球的
女生不懷好意地搭著他肩膀。
「吵架了喔!都是好姊妹,快點追過去啊!一樣醜還一樣矮,這麼配的組合不多見了耶!
」
阿德冷臉撥開她的手,少女不悅之下又伸手想挑釁,阿德覺得被她碰到的感覺相當噁心,
出於防衛本能握住她手腕,不讓她再度碰到自己。
「你想怎樣?」手被人抓住了,排球少女變了臉,使眼色向周遭求助。
「妳才是想怎樣?」阿德也不喜歡抓著她的手,但他更不喜歡被戳弄。
「凱凱,你看他啦!很噁心耶!」少女對著剛從教室後門走出的某個男生揚高音量說。
男生果然朝阿德這邊走過來,阿德故意用力甩開少女手腕,接下來他被用力地推開。
「她是你可以碰的嗎?」
阿德瞪著眼睛不說話。
男生又推了阿德一下,將他推到護欄邊。
「快道歉啊!」
排球少女泛起明媚得意的笑容。
「算了啦,凱凱,我不跟他計較了。他好像快要哭了,我怕人家說你欺負一個殘廢,這樣
不好。」
「做錯事情就是要道歉,有種就不要耍賴。」男生還是擋在阿德前方。
這時走廊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在旁觀三人的爭執,有人甚至鼓譟起來。
「誰該對誰道歉?死三八!」阿德終於壓抑不住這種沸騰的煩躁感,衝口說出老早就想說
的話。
沒想到阿德還敢當眾給自己難看,她表情立刻扭曲了,她的同伴也察覺有新聞趕到排球少
女身邊安慰她,那或許是排球少女男朋友的人也沒面子,握拳就抵到阿德面前。
「再給你一次機會,跪下來道歉。」
「要打架了!有人要對那個李明德動手了!」旁邊還有好事者大聲戲謔地招呼更多觀眾。
那個被稱呼作『凱凱』的男生朝左右張望一下,微露些許騎虎難下的遲疑,但他看到阿德
仍昂首挺胸站在他前方,露出桀敖不馴的神態,那點遲疑又被怒火吞噬了。
舉起的手終究終究揮到阿德臉上,他緊貼著護欄,勉強沒有倒地,但頭髮卻被扯散了,長
到肩膀的髮絲散下來蓋住阿德頭臉,周遭發出罐頭合成般的笑聲,有點朦朧,像是耳朵進
水了,轟隆隆地。
「幹!留什麼長頭髮,根本就是變態!人妖!」男生又大聲罵了幾句,阿德忽然怒吼一聲
,用肩膀頂撞開他,轉身往走道上跑。
沒想到立於絕對弱勢的阿德居然能掙脫自己,男生覺得臉上掛不住,也跟著追上去,兩人
一前一後在教室外的走道上追逐,身後又跟了一大群看好戲或者關注的人。
宋倚君從柱子後露出半邊臉,遠遠望著走廊上的喧鬧,她咬著唇瓣,忽然發現有人走近自
己,是好學生,但他紊亂瀏海與有刮痕的眼鏡後似乎有些銳利的光芒閃爍著,讓她不由自
主躲開視線交接轉身離開。
在這個班級歷史裡第一個成為『獵物』的是江雨,第二個是曾擔任學藝股長,一個文靜可
愛的女孩子,第三個是宋倚君,男女都可能淪為獵物犧牲品,按照週期性,也差不多換到
了阿德。
阿德覺得充斥著胸口的熾熱空氣快要爆炸,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被追趕著,拼死拼活地跑著
,那個時候,他害怕得要命,想著可能完蛋了,無處可躲,最後他躲到體育器材室,到了
晚上八九點校警巡邏時才發現阿德,那件事成了一樁笑柄。
但是現在事件重演,阿德的感覺卻變成不甘心,他超級不甘心就這樣逃跑,恐懼消失了,
那始終對自己若即若離的迷霧近在眼前,他想知道為什麼!
他一直想找到的答案,只差一步就能想通了。
躲閃著走廊上的人群,阿德同時也苦思著,近乎忘我的狂亂讓他還是一時失準撞上了一個
人。
還好沒有跌倒,週遭的人幫忙撐住了糾纏在一起的兩人,那隱藏在迷霧中只差一步就能撈
取的答案,被美少女疑惑的美眸和微開櫻紅菱唇殲滅了。
「啊!」阿德被對方的長髮纏得手忙腳亂,後面的追兵也愣住了,在離阿德還有兩公尺處
就停下來,再過去彷彿有結界隔開一樣,一票男女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
幕。
希華高中的校花,二年四班的風紀股長吳樂樂扶起了阿德,她一頭及腰的黑緞長髮因為混
亂有幾束勾纏到了阿德上衣鈕釦裡,導致兩人一時無法分開,她留著齊眉平整的瀏海,像
古董娃娃立體精緻的五官,彎腰由下往上看著阿德:
「請你不要動哦!」
鴉雀無聲中,吳樂樂維持彎腰姿勢努力解開纏在阿德身上的頭髮,阿德完全石像化,這個
姿態凸顯了美少女纖細的腰身,雪白後頸以及修長的手指,以及比平常露出更多的腿部肌
膚,好幾個男生根本遺忘他們到底是追什麼東西來到這裡,盯著吳樂樂目不轉睛。
不能怪他們這麼容易被移神的反應,連阿德都無法倖免,因為美少女的校花稱號雖然是公
認的,但實際上吳樂樂的影響力卻是女神等級,少女品學兼優,也拿過許多國內外比賽獎
項,擁有包含急救、保姆在內七張證照,又是合唱團首席,甚至還有人為了她留級或硬是
轉學到希華來,不僅是男生之中永遠的話題,連女生裡崇拜她的也大有人在。
她一解開打結的頭髮,長髮立刻柔順地垂在她胸前與後腰,整個人看上去有如不食人間煙
火的仙女,連她身畔的朋友都氣質不凡。
「你們在做什麼?在走廊上橫衝直撞的?」吳樂樂輕皺眉頭問。
「我……我們在和他玩!對不對,李明德?」總算有人回過神來,試圖帶過事情。
阿德張開嘴巴還來不及說話,校花又開口了。
「你是叫李明德對吧?既然人家左手不方便,你們就不要強迫他玩這種激烈的遊戲了,萬
一跌倒受傷怎麼辦?」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但如果不是出自吳樂樂口中,恐怕半點效果都沒有,換成中年男性教
師或許還會被蓋布袋。
可是被吳樂樂略帶薄責的眼光掃過,竟也有男生產生了是否做得太過分的不安,畢竟他們
總是希望自己的形象在校花眼中好一點。
「撞到妳不好意思,我們只是在玩而已。」阿德也有些失魂落魄地看著吳樂樂說。
阿德一眼就覺得自己喜歡她了,但是,卻不想讓她知道他現在的問題。
他從週遭對話裡知道她就是隔壁班那個嫉惡如仇的完美校花,就算再壞再大尾的學生經過
吳樂樂附近都會神奇地變成小貓咪,他們班也完全沒有霸凌現象。
才怪。
欺負江雨最厲害的就是四班班長,可是邱少琪也知道在校外動手,所有人都害怕被吳樂樂
看見自己醜惡的一面,或者這麼說更貼切,他們都忘記自己有醜惡的部分,同樣不希望她
美好的學校生活被臭蟲汙染,或者有一絲一毫不愉快。
因此一場風暴就這樣化為腐朽,上課鐘聲也適時響起,多數人都往自己的教室走動。
阿德也要離開時卻被校花叫住,她對阿德靦腆地笑了下,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淡綠色的彈性
髮圈,用雙手遞給阿德。
「你頭髮亂了,綁起來比較好看。雖然是女生的東西。」
「不會,謝謝妳。」事實是綁起來也不會好看,但阿德還是心跳如擂鼓地接過校花的好意
。
兩人指尖不慎碰觸的剎那,阿德觸電般飛快收回手,滿臉飛紅,校花朝他輕輕點頭就回去
上課了。
阿德用喪屍腳步走回教室的同時,還是記不起來自己剛才差點就要發現的答案是關於什麼
方面。
算了,晚點再想。
※※※
原來心動的感覺真的可以麻醉傷處的疼痛,阿德伸手摸著後腦的淡綠髮圈,心頭湧起一股
甜滋滋的暖流。
因為校花的介入,暫時班上沒人理會阿德了,氣氛短暫保持在某種冰涼的平靜感中,直到
中午下課,教室又出現鬧哄哄的聲音。
「請問……李明德在嗎?」有個綁著兩把短辮子的女生從教室後門小聲地找人,阿德走過
去回應他,看來是別班的女孩子將一張紙條塞入阿德手心裏,然後附耳在阿德耳畔傳遞了
某些訊息,阿德張著眼睛,感到意外之後嚴肅地點點頭。
然後那名女同學就走了,阿德沒回座位,而是低頭快步離開教室,這副畫面落在幾個有心
人眼底,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阿德在無人的樓梯間打開紙條,那是張沒有署名的字條,只寫著放學希望他到頂樓一趟,
女同學告訴他字條是吳樂樂寫的,怕被誤會未曾署名,來傳信的女同學阿德也才在走廊上
驚鴻一瞥過,看她望著自己的表情沒有惡意,然而也難免流露些許同情。
字跡很娟秀,應該不會是臭男生寫來惡搞自己,阿德印象中也沒看過哪個女生能寫出這一
手漂亮的字,青都例外,反正他又不是女的。
高貴的校花不會做出下三濫的舉動,阿德憶起吳樂樂的儀態表情,更是將這點不敬聯想拋
諸天外,只覺字如其人,亭亭玉立纖秀可愛。
阿德沒自美到揣測吳樂樂像自己一樣在那一撞中撞丟了心,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擔心阿德的
處境,看出當時現場的不自然,為了息事寧人打算私底下問自己。
而現在宋倚君也不理自己,阿德自然是站在她那一邊毫無疑問,但她不想和阿德說話,阿
德不敢勉強她,還是一切以客人意願為上。加上班上的氛圍,阿德大概能感覺出她不理自
己的原因,其實毫不意外,或者說阿德的期待裡,七天內他能做到的,頂多也只有這樣而
已。
因此他也有自知之明,不再主動問宋倚君是否要一起行動,下課鐘響同學做鳥獸散,阿德
把握得來不易的機會往頂樓走去。
他揣測著,倘若吳樂樂是要找他談今天在走廊上追逐的事情,他還是不打算告訴她導火線
已經在自己身上引爆,因為三天後他就要消失了,這三天,阿德還扛得起。
所以阿德會告訴校花,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同學和自己開玩笑,她可能會有點擔心,勸阿
德無須勉強,阿德依舊會堅持他自己的想法,絕對不把校花拖下水。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太過專注於沙盤推演,沒發現幾雙疑惑而惡意的眼睛緊貼著自已。
他走上頂樓,這個偶像劇校園漫畫萬年不變的經典場景,希華高中的頂樓並沒有用護欄圍
起以保護學生安全,阿德不知為什麼,可能那些有錢公子小姐毋須落魄到這裡偷抽菸喝酒
或決鬥吧?他們隨時都可以振振外套走出校園做其他狗屁倒灶的事,而校風自由是因為不
太敢管。
很快又能再見到那個女孩,阿德在邁步時這麼想,以現在的條件,只要能再看見她一眼阿
德就滿足了,狹窄的樓梯說長不長,轉眼就迎入刺眼光亮。
頂樓到了。
阿德本以為會看見校花與她的護花使者群,沒想到只有吳樂樂獨自等著她,阿德走過去與
吳樂樂會合,校花的長髮在天風中飄飛,使畫面像是有個迷路的天使在此徘徊。
「吳樂樂,找我有什麼事情?」阿德早已在心中練習無數遍,只是為了不經意說出校花的
名字,他譏自己都二十歲的大人了,只一對眼就為了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意亂情迷,但這
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阿德忘了自己的左手,而對方也不曾表示任何歧視,相望的瞬間一切
都如此自然。
校花不曾答他,僅浮起一抹淡雅神秘的微笑凝睇著阿德,阿德看著這般的對方,卻無絲毫
打斷詢問的意思,在他的潛意識裡,則希望這個時刻永無止境。
接著身體彷彿被人操控般自己動了起來,走向吳樂樂面前。
他在做什麼?自己應該不是悶聲色狼吧?
前進一步時阿德還能這樣自嘲,但他發現自已的腳還繼續在動時,冷汗爆了出來。
右手自動攬上校花纖細的肩膀,她還是動也不動。
這時阿德已經汗出如漿了,他盯著校花無辜的臉龐,大而明亮微微上斜的眼睛,扇子般長
又密的睫毛,還有秀挺如白楊的鼻樑,從這個距離還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身體自動把校
花往自己懷裡帶,她伸出十指無力抵著阿德胸口,但隨即兩人雙唇就不到一指之遙。
嗚喵?
這是阿德內心的驚叫,不是他做的!
對,問題是誰做的?
手……萬惡的右手稍稍撤開,再度扣住了校花後頸,入手滿把長髮的觸感如想像中豐潤過
癮,然後最後一絲吳樂樂柔弱的抵抗被阿德用力壓入無聲,兩人終於接吻了。
一個左手殘廢又被欺負的矮子,和萬人之上真正慈悲無私關懷弱小的美麗公主,越過重重
禁忌的親密接觸。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阿德狂幹的原因是因為,他在校花的唇上嚐到了奇異又難忘的,世上獨有,青都送阿德的
桃花茶香氣,所以,兩點一線連起來的真相是──
十秒後,阿德才逐漸恢復力氣,掙回可悲的身體自主權,他用彈塗魚動作快速跳離校花,
瞪大眼睛,指著吳樂樂的手指顫抖無力,嘴巴也是開開闔闔不能完整說出一句話,最後化
為悲憤無限的兩個字。
「侜──張──」
校花飄飛的長髮陡然在風中靜止了,使她彷彿油畫般刻印在頂樓的風景中,散發出詭祕的
靜寂感。
然後,吳樂樂笑了。
「你要我還你桃花茶,這不就還你了?」
這叫哪門子的還法?
打擊過大的阿德還處在麻痺狀態中。
「根本沒有啥見鬼的茶!」
「哦~那個喝完了,所以我只好這樣囉!」
喝完了才說要還,這死狐狸還真有臉自白。
「你怎麼可以──逼我親你!」阿德簡直快要氣死了。
「有什麼關係,狐閣裡哪個晚輩沒被我舔過毛的?阿德,親個一下何必這麼計較,別的人
類想我還不要哩!」侜張還是用吳樂樂的外表嘟個嘴兒搧搧手,此舉更讓阿德心痛。
幻滅了,還不到半天,他的初戀,有沒有這麼誇張的阿!
見阿德還是握著拳頭,侜張又說:
「有人在看哩!」
阿德大驚失色,回頭看去頂樓樓梯口果然擠著二男一女,但他們吃驚的表情和動作卻是定
格著。
侜張朝他們的方向揮揮手,那三個學生就乖乖地走下去了。
「為何……你是故意讓他們看到的!」
阿德感到渾身上下像是剛從冰水裡撈起來,透涼透涼,甚至連驚訝的感情都變鈍了。
「躺下來吧,阿德。」侜張先作表率躺在地上撫平裙襬,那畫面既聖潔又情色。
說不定,一般男生還不會幻想到校花穿著制服無助地躺在頂樓上,舖散長髮任人採擷的模
樣,這妖怪太可怕了,完全掐握住人性弱點。
不過,阿德因為心靈受創過劇,只覺得侜張討厭到讓人忍不住想踹他一腳。
「快點,躺在我旁邊嘛!有話想和你說!」侜張拍了拍身畔的位置,阿德最後還是沒辦法
,按他的希望躺下。
風呼呼吹著,天空上一大片積雲比自己想像中飄得還快,躺著看天似乎有舒服一點了。
這世界上有幾個男生,和校花這樣並躺著看天空,會像阿德這樣想哭呢?
那絕對不是感動的眼淚,而是被性騷擾又不爽騷擾回去的委屈。
「你這幾天過得很累的感覺?」侜張又恢復話家常的語調。
阿德歪著頭不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
「這樣躺著好像在抄襲日劇。」
「那我們換躺另外一邊好了,這樣就不會和人類雷同。」狐仙從善如流,下一秒阿德就發
現自己被移出頂樓,懸掛在半空中,他立刻像條撲騰的金魚揮舞手腳掙扎,侜張伸手過來
拉住阿德手腕,他才發現原來人沒有掉下去,而是和吳樂樂外表的侜張一同飄浮著。
「放輕鬆,有我在不會摔著你的。」侜張這樣說完又躺了回去,阿德只好繃著背小心地放
空。
「阿德,友情和朋友差在哪裡你明白嗎?」侜張不期然開口。
「幹嘛問這個啦!」阿德還沒原諒他,就算是用自己喜歡的女生外表也不可以!
「友情只會產生在朋友之間,但朋友之間不只會產生友情而已,就像那個女孩子只要求『
對她而言』真正的朋友,卻不問這是良友還是損友,朋友關係也會產生嫉妒、陷害、鬥爭
、背叛、依賴……」
侜張的話有媲美刀子的效果,一下下都割著阿德的過去。
「單純的友情通常不太親密,所以人類不喜歡,但是異族就無所謂,畢竟我們比較有空,
也喜歡能夠陶冶生活的各種情趣。你真該勸勸那女孩交交非人的朋友,也可以避免鑽牛角
尖不是嗎?」原來狐仙是為了談宋倚君的事情而來。
「非人也會醜惡待人。」阿德倔強地頂回去。
「是的,有別於人類,不只有醜惡,還有不屬於半調子的真正恐怖,那也是情趣的一種,
你何必保護她呢?遲早她會捨棄人類,依賴別的東西。」
校花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但就縈繞在阿德耳畔,甜甜又酸酸地,帶著桃花香氣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真拿你沒辦法。但現在又如何?」侜張也就著側躺的姿勢轉頭凝視著阿德。
「半調子地拖著人家混日子,結果她也不理你不是嗎?女人還比你聰明呢,知道怎麼做對
自己比較好。」
「不然你說要怎樣啊!店長只給我七天時間,他也沒給我收服這些猴子的神奇寶貝!我能
怎樣!除了拿我這個破爛身體去擋我還能怎樣!」委屈像滴入水中的墨漬泛濫開來。如果
可以他難道不想做到更好嗎?
阿德總是受不了自己的笨腦袋,他到第四天才忽然想通了最初的環節,哥布林只收了宋倚
君很少的代價,當然沒有的商品也不會自己蹦出來,他要阿德『當』宋倚君的朋友,所以
『當』和『是』無法等論。
『當』是一種權宜的模擬,就像小女生將洋娃娃當成自己的女兒,但洋娃娃並不真是她生
的女兒。
這麼簡單的道理阿德卻晚到現在才想通。
侜張溫柔地看著阿德,雖然他每次手上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說,萬事俱備,我這東風也來了不是嗎?」
「還能做什麼?」阿德悶著鼻子賭氣。
「放火。」侜張道。
「啥?」
「只要火夠大,麻木的部分就算不被燒掉,說不定也會被燒痛。」
侜張大大的眼睛中倒映出阿德愕然的表情,忽爾笑彎成月牙。
「你們這樣半調子的,要打的不打,想跑的不跑,吾看得心癢難耐,反正都要犧牲,乾脆
徹底一點。你強吻校花的事情,明天就會沸沸湯湯了。」
「你陷害我!」阿德大叫。
「阿德。」侜張又叫了他的名字。
「你不是想和宋倚君交朋友?」
阿德被他這句話兜住了。
「不是嗎?是嗎?」狐仙語氣又一變,玩起自問自答。
「是啊!」阿德大聲說。
「所以,你不想知道她的感覺嗎?」侜張又說了阿德聽不懂的話。
「不可以哦,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背後卻開著逃生門。」
「我沒有!」阿德揮手想要打侜張,狐仙笑著滾開,繼續趴在風中。
「給你鎖啊!把那狗屁逃生門鎖起來!我不會逃!這三天我都不會逃!」
阿德喘著氣憤怒地說。
「不管怎麼說,宋倚君不理你,表示你連她的朋友也當不了,回去老闆也會處罰你,現在
要抽手還來得及,跟我去別的地方遊玩吧!長白山怎麼樣?」
「才不要!你滾回去!」阿德想在空中維持平衡,卻只能笨拙地轉圈。
「好好好,我去找青都玩,不打擾你了。」侜張站了起來,如履平地優雅得很。
「還有別用那副鬼樣子!」阿德多看一秒都有氣!
「怎麼會?很可愛啊,因為是吳樂樂。」侜張摸了摸臉蛋說。
吳樂樂……吳樂樂……吾樂樂……
阿德總算聽懂了雙關語。
「混蛋狐狸──」
這次難得店員的飆吼口號換有所替換,但侜張早就不知飛到何方找尋消遣去了。
阿德千辛萬苦撈到頂樓的女兒牆爬回水泥地面,抱著膝頭身心俱疲地縮成一團。
※※※
下巴磕在濕滑的廁所瓷磚上,在更早前的攻擊中擦傷的同一處撕心裂肺地疼痛起來,上課
鐘響不知過了多久,狠揍阿德的那夥人也走了,被罵了不知多少不堪入耳的髒話,不過都
是些聽膩的老套。
以前當高中生也沒有被揍得這麼狠過,還是被看都沒看過的生面孔。
因為阿德根本不可能和女同學傳曖昧,他聽過很難聽的綽號,就是有小雞雞的生物而已,
那些動手的人說要替天行道懲罰阿德,因為他的行為太齷齚,雨點般的拳頭和鞋尖落到身
上,阿德連話也說不出來。
沒人想要知道真相,沒人認為該為答案付出力氣調查,他們只覺得事情就是自己看到的那
樣,可笑的是他們甚至還不是親眼看到的,搞不好就是聽見某人的『我和你說,別告訴別
人』,或者簡訊小紙條的快速廣告。
一度他認為都是侜張的錯,如果不是他對自己做了那個過份的惡作劇,但被拖進廁所裡毒
打時,腦海裡有一塊蒙塵的玻璃忽然洗乾淨了,侜張變作校花還操控自己去親他,那又怎
樣?
該對那死狐狸發脾氣的是自己,又關那些親衛隊什麼事?
他們有什麼資格動手?正義?這種被大便糊住眼睛的正義?
還是正義『感』?真是自我感覺良好!恐怕不少是嫉妒阿德做了自己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
阿德不想辯解,那些暴民也不想聽,一切只有直接了當的毆打和辱罵,原本還有人拿出掃
除用具想把阿德往死裡打,但他們自亂陣腳,好像每個人都被某種東西咬了,他們大叫著
『廁所裡有蛇』,丟了拖把爭先恐後地跑走,把破布般的阿德扔在男廁裡。
阿德勉強睜開發腫的眼睛,看見小藍龍從領口纏繞著阿德的脖子,拉出一節上半身用頭部
對著阿德,小藍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阿德。
不知為何,阿德在這時才終於很想哭,無聲的眼淚流了出來。
小藍龍舔掉阿德臉頰上的眼淚,吹了口冰涼的火焰在他頭上,像是嘆息也像勉勵阿德振作
,然後牠也消失了。
再一會兒,阿德又聽見腳步聲走進來,本能縮起四肢,除了左手不聽使喚以外,但那個人
走到阿德面前,卻是一雙女生的腳。
「宋倚君……」阿德一開口,臉上傷口就火辣辣的疼。
「李明德,」少女沒打算攙扶他,只是看著阿德這時的醜態。
「你了解我的感受了嗎?」
「什麼?」
「我問你了解我感受嗎?」她揚高音量。
「說要當我朋友的人,朋友是說當就當的?什麼都不懂,還好意思自稱是我朋友!浪費生
命也就算了,還要和你這個麻煩扯上關係!」
「為何我什麼都沒做就要被排擠?我沒有做錯,也要被你這個人類施捨『七天的朋友』,
而且還是那個店長命令的!你覺得我會開心嗎?你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宋倚君撿起被棄置一旁的拖把,拿到洗手台上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頓時充盈整個空
間,等拖把充分吸水以後,她用雙手奮力拿起握柄。
「你說你曾經被欺負過,那又怎樣?我應該包容你嗎?我光是自己的事就喘不過氣了!第
一天吃飯的時候,我說自己欠缺討人喜歡的地方,你根本就沒反駁,你也認同吧?那為何
要裝做你很喜歡和我在一起的樣子?對,是工作啊!你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不
會要求你更多!」
「對不起……我是真的想陪妳,不是因為店長……」
「說謊!不要假裝你是好人了,你比那些看我不爽的人更噁心,別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
,要你當別人的朋友你就去當,我才不要你這種朋友!你沒有保護我,你只是自以為是,
你也不想了解我,就不要……」
她用發抖的聲音說著,舉起了拖把。
「你也是個想證明自己比我強的爛人,不要假裝你很關心我的樣子!」
「別這樣。」阿德不是怕自己被打,可是宋倚君這個樣子他看了很痛,比身上所有傷口加
總還要痛。
「妳和那些欺負妳的人不一樣,她們不知道被傷害的人會痛,她們不懂是非對錯……」
宋倚君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
「她們不知道?李明德,你要笨到什麼程度才甘心?她們怎麼會不知道是非對錯?當然是
要做壞事才能證明自己與眾不同!只是現在大家都做一樣的事,還以為只有自己『與眾不
同』而已!」
「她們當然知道欺負別人是不好的,因為被欺負的人一輩子都會有心理創傷,沒辦法過正
常的學校生活,可是,就算做了不好的事情別人還是不能拿她們怎樣,這才是最好玩的地
方,她們可以『決定』誰的下場是這樣,因為她們比較『強』!她們就是要將你的人生搓
圓捏扁!」水流順著拖把柄流進手心,宋倚君又握緊手裡的武器。
「證據就是,只要獵物愈不幸,那種人就愈開心!他們如果不明白,怎麼會那麼開心!你
說啊!」
「那不是妳跟著墮落的藉口。」阿德努力想張開朦朧的視野,可惡,因為傷勢的關係,宋
倚君在那他眼中搖搖晃晃,快要變成兩個了。
「你還是不懂……我不要當『獵物』,不管你說被欺負的人多好沒有錯,我、不、要、跟
、被、欺、負、的、人、一、起、倒、楣!如果不懂那種人的感覺,變成他們排擠我的原
因,我想要知道糟蹋人的感覺有多舒服!」
宋倚君顫抖語氣說,然後一下子平靜了起來,這平靜讓阿德更加不安。
「反正我付出代價租了你的時間,你就讓我欺負看看,霸凌別人的感覺吧!」
阿德還是看著宋倚君,沒有動搖地看著她,她的表情忽然扭曲了,抓著拖把在阿德面前揮
舞了一下,水點濺上阿德的臉,甚至灑入他的眼睛裡。
「生氣啊!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還是不是男人!被女生這樣欺負還不回嘴!」宋倚君
低吼著。
「動手就和妳以前最討厭的人同化了。這樣也無所謂,動手啊!」
阿德終於沉下語氣冷冷地說。
宋倚君咬著嘴唇眼眶發紅,高高舉起拖把。
「去死吧!李明德!」
拖把頭重重砸在阿德頭側地面,宋倚君鬆手,失去控制的柄部在空氣中靜止了一秒,然後
跟著地心引力掉落,在廁所裡敲出空洞的迴音。
宋倚君旋身離開。
阿德忽然拼命撐起上半身朝她大喊:
「妳真的想要朋友吧?不管什麼樣的朋友都好不是嗎?那時在店裡為何要答應?不要跑!
宋倚君!」
我就是要施捨,一直施捨施捨到快要被孤獨飢餓死的妳肯拿一點為止!
後半段阿德無法說出口,他在天旋地轉間失去意識。
※※※
有人拍醒了阿德,身體傳來的僵硬觸感讓阿德知道自己還沒離開男廁。
「李明德?醒來,不然我要叫救護車了。」
這個聲音。
「魔……江雨?」好險,差點就脫口而出叫魔王了。
「別叫救護車。」學校雖然已經淪陷在店長和侜張的魔爪中,學生對校花和阿德的真實身
分毫不懷疑,但阿德不確定醫院那邊是否如此?而且健保卡一查就露餡了。
他的真實年齡還有為何會在希華高中的事情也無法交代,反正既然這些傷他死不了,乾脆
回去再要店長治好自己還有申請工商理賠。
「鬧大了我更麻煩。」阿德不希望校方再牽扯進來讓自己更綁手綁腳,他又不是真的進來
被輔導的高中生,剩下的時間阿德不想浪費了,他一定要找機會再和宋倚君談談,不過照
這種氣氛,搞不好他一出去還會被圍毆。
「你的傷要去醫院。」江雨按了阿德身上幾處,他立刻痛得齜牙咧嘴。
「看起來沒骨折,不過還是照X光驗個傷比較好。」江雨沒問為何、是誰動的手,顯然謠
言已經大到他心裡有數的程度,真是壞事傳千里。
「晚點再說,我也不想在這裡的私人醫院,誰曉得他們會不會做假?」阿德本來只是隨口
說說想敷衍江雨,但看魔王的表情,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這不是希華第一次發生打人事件,以前也有人跳樓和在廁所不明死亡。」
「新聞上根本沒報過……」阿德張口結舌的時候,江雨拉過阿德一邊手臂放到自己脖子上
,用肩膀撐起他。
「雖然我不想管你的私事,可是照片都被貼出來了,你還是不要再來學校。」
「讓我解釋。」還有照片?阿德臉色又黑了一半。
「不過先帶我離開這裡,拜託你。」
江雨點點頭,把阿德扶回自己家,等於連他也翹課一遭,還好江母似乎外出採買食材去了
,日式料理店還未營業,店面空空盪盪。
「又被你撿回來了。」阿德每次看到江雨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太沒用,就算給他五年修練阿
德也不可能會他會的東西。
「怎麼說呢?你比我想像得要……」
「白癡?」
魔王這次除了急救箱以外還搬出更多東西,有些是阿德看不懂用途的瓶瓶罐罐。
「複雜。」江雨讓阿德脫掉衣服和長褲,拿起冷凍噴霧劑幫他冷卻紅腫處,
練武多年的人看上去跌打損傷緊急處理的常識很豐富,終於有瓶肌樂阿德看懂了。
也因此江雨看見阿德左臂那道貫穿的大疤痕。
阿德本想伸手去遮,轉念一想看都被看到了,又不是女生也沒什麼好忸怩的,就坐在床邊
讓江雨幫他療傷了。
魔王沒說什麼,只是蹲跪下來處理阿德左膝和腳踝的扭傷,右手也被踐踏過,該痛的地方
都很痛,不過在江雨的推拿和用彈性繃帶冷卻固定後,痛楚大幅減輕。
擦傷在消毒上藥的過程真是痛到阿德死去活來。
「不要扭來扭去,我不好做事。」江雨皺著眉頭,瞪著都這麼大了,居然因為擦藥會痛就
亂閃的人。
「你輕一點啦!又不是在塗烤肉醬。」阿德覺得被魔王上藥更恐怖。
「晚點瘀青還會更明顯。」他宣布完以後,粗魯地幫阿德穿好衣服,又俐落收拾讓房間恢
復原本的整潔單調,阿德身上也多了好幾處繃帶與OK繃的裝飾。
「照片是真的。」背對阿德,江雨說。
「說出來你不會相信,我和校花低調交往很久了。」在和盤吐實被當做腦袋壞掉,和合理
性之中選擇,阿德很沒種地選擇後者,尊嚴在淌血。
他的名節就算不值錢,也不想浪費在侜張那可惡的狐狸精身上!
「你看嘛!不然吳樂樂怎麼可能跟我在那裏約會?」阿德必須騙過全年級第一名的魔王才
能繼續將現實合理化,他拿出對抗店長的意志力看著江雨。
「吳樂樂是沒說你強迫她。」江雨不鹹不淡地回答。
「不想公開的是我,因為我們太不配了,而且你看只要我們在一起的事情曝露,我鐵定遭
殃。」阿德因為嘴角被膠布貼住,笑得很僵硬。
江雨點點頭,他不再問阿德細節,正如他自己說的,對這些事情沒興趣。
「宋倚君有去找過你嗎?」江雨又問。
阿德沒料到他有此一問,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看到她身上有沾濕的痕跡,對照你們都沒來上課的時間點是吻合的,所以我後來才在
廁所找到你。」
魔王還很適合演推理劇,阿德讚嘆地想。
「嗯,她有來看我。」阿德含蓄地承認。
雖然宋倚君也拿著吸飽水的拖把要打他的頭,但她終究是沒打下去,否則阿德現在就不會
清醒地和江雨說話了。
「然後把你丟在那裏?」江雨譏諷地接下去。
「沒辦法啊!」阿德努力輕快地回應。
「我警告過你了,少和那種人往來。」江雨拋下這句話走出房間,留下阿德一個人思考他
似乎真的很討厭宋倚君,不過一下子又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原來江雨是去樓下端了兩杯冰
麥茶上來。
「為何你那麼討厭她呢?雖然她不太活潑,可是也沒做什麼讓人討厭的事情。」阿德試著
從常識去發問。
「你說過她沒救了,怎麼說?」
「你知道Learned Helplessness嗎?那是心理學一個很有名的實驗,中文翻譯作『習得無
助感』,是Seligman這個學者發明的,他讓兩隻狗各自關在籠子裡,當提示性燈光出現,
籠子就會通電,其中一隻只要用鼻子碰撞到籠壁開關,電擊就會停止,出口也會打開,但
另一隻不管怎麼努力,牠都無處可逃,只能被動地、絕望地一再被電擊。」
江雨在阿德身邊坐下,拿了其中一杯麥茶給他,阿德用被固定的右手笨拙地接過。
「然後,他把兩隻狗換到用低矮柵欄隔開通電區和無電區的新籠子裡,曾經利用機關逃
出去的狗,這次也很快逃離危險區域了,但是那隻一再遭逢絕望的狗,看到燈光之後,卻
只是傻傻地坐在地板上,被動地承受電擊的痛苦,一直沒有逃跑的動作,哪怕輕輕一躍就
能解脫也一樣。」
江雨的描述清晰冷靜又流暢,就算是阿德也能很輕易地接受他想傳達的內容。
「聽起來好像能解釋很多事情,真的是這樣嗎?很多人都喜歡一知半解就比喻。」
「可是當Seligman想把這個實驗推廣到人類身上時,他失敗了,因為人……不是狗。」江
雨淡淡地說出結果。
「你問我討厭宋倚君的理由,那就是我最討厭那種自甘當狗的人。放棄比較輕鬆,絕望比
較簡單,麻木比較不痛,就算別人想要幫忙,也不想改變現狀,甚至把善意伸出援手的人
拖下水,只是為了讓自己輕鬆一點。」
「那些狗只相信和自己一樣慘的對象,如果有傻瓜相信他們會被拯救,跳下水去把自己弄
得狼狽不堪,好不容易被狗信任,也不會改變事實,因為狗連自救的想法都沒有,又怎麼
可能去幫助因為自己才受傷的人?到頭來,那種利己主義者誰也不相信,這才是真相。」
魔王的想法是這樣的嗎?所以,他才冷眼旁觀。
「甚至還有狗自願對加害者搖尾巴又去咬其他狗的,你說,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
「江雨,你曾經受傷過嗎?」到底是何種契機,造成江雨從人類轉職成大魔王的瞬間?
江雨沒直接回答阿德,卻是把麥茶一飲而盡,將凝結著細小水珠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
「雖然你有時候真的很白癡,但要把你撿回來幾次都可以。」
魔王摘下偽裝用的眼鏡,轉頭看著阿德。
「因為你和小學五年級的我很像。」
「喂!」這年齡差是怎麼回事!
但阿德知道這是千載難逢能揭開魔王過去的機會,雖然很不滿還是保持安靜。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會打架,誰喜歡拼命反覆唸一樣的內容好考到滿分?我以前也想著做
自己喜歡的事情,和大家一樣普普通通就好了。」江雨站在窗戶邊,透進來的光線照亮他
臉側,其他部分則落入陰影。
「但是我看見坐在我旁邊的狗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想幫助他不被人欺負,我告訴他,要
反抗,不要看輕自己,和老師求助,我也會站在他這邊。所以我變成被攻擊的主角了,因
為我想強出頭,有正義感沒錯,但用在錯的對象上就是不值得。」
「我遇到的事情,和現在的你差不多。」
阿德又感到傷口刺痛起來。
「然後我希望幫助的對象,先是躲進旁觀的人群裡,然後慢慢也會對我吐幾口口水,最後
,我看到他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像是說,好棒,終於找到替身了。」
江雨平靜地說完,對阿德做了個一切如流水的手勢。
「練武的時候,被教練罵,被學長摔一樣會痛,可是我很開心,因為他們幫我變得更強,
反正都要痛,我寧願選擇這一邊,倘若我受傷了,他們會幫我治療,而且他們會讚美我的
改變。」
「雖然你這麼說,可是那被電擊的狗怎麼辦?沒人管牠還是會一直坐在那裏。」
阿德低頭小聲說著,他知道現在還提這個很白目,但他就是心軟。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江雨直白注視著阿德。
「最好把控制的元凶殺了,再直接把那條狗丟進大自然裡,否則這種實驗只會一代傳一代
,不斷反覆上演。」
「就算是狗,也不該被關在籠子裡學著怎麼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