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那個老太婆原本縮坐在攤位上打盹,卻在我經過霎時驚醒,故不得她的駝背,跳上桌子,伸出那一對比我書包裡鉛筆還長的指甲,對著空氣作出攫取的誇張動作,一雙鷹眼死瞪著我。
我嚇的後退了幾步,書包帶從肩膀滑下。
「大劫啊!你有大劫啊!」老太婆支撐不穩,腳抖得誇張,甚至將原本立在桌面上那個寫了「鐵口直斷」的牌子撞下地面。
我望著她猙獰的五官,一度以為她的假牙會因此噴出。「妳在說什麼?不要裝神弄鬼的!」想表示輕忽,但表情卻露了餡。
「24!24是你的劫數啊!弟弟!」
「什麼?24?妳的意思是,我活不過二十四歲?」不要啊!我現在只是個十四歲的初中生而已,只能活到二十四歲?十年說短不短,但也一下就到了呀!
「不!是!」她嘴角抽蓄。
「咦?」
「是24小時!二!十!四!小!時!在這24小時以內!血紅的24,將在你身上烙下傷痕!」她扯喉尖叫,連太陽穴都爆出青筋。
書包直接掉落地面。這下子,我腳抖得比老太婆還厲害了。
警衛突然從學校大門衝出,「死老太婆!別鬼吼鬼叫!快滾!不然就送妳去警察局!」一腳踹翻桌子。老太婆卻突然大笑,留下狼藉的攤位,拔腿而逃。
「弟弟!大劫!把握時間破劫吧!」刺耳的聲音很快被空氣吹散了。
「喂!」警衛轉向我,「你已經遲到了!快進去吧!」
* * *
坐在位子上,我恍神。管他國文老師在教什麼朱自清的背影,我都快要死了!學那有什麼屁用……
怎麼辦?在24小時內,我將遭受劫難。老太婆說的破劫是什麼意思?
我好想哭……我不想死!
第二節下課鈴響,胖平叫住我,「欸!你今天是怎樣啊?臭著臉完全不跟我打招呼,是便秘喔?」他右手揉著塌鼻,左手擺在他的大肚腩上。
「我……我們廁所說。」我虛弱吐出幾字。
到了廁所,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我把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胖平的嘴巴越張越大,直到我最後結束時,他的下巴已經幾乎要脫臼了。
「你慘了啦!」他嘴角抽蓄,雙頰的肥肉連著甩動,「你真的慘了啦!我看過一本漫畫,就是在講這種預言的故事!」
「然後呢?」
「裡頭有個人躲不過惡魔的討命!被從天而降的玻璃片切成兩半啊!」
我一聽,感覺全身骨頭都被嚇碎了。
「總之,他就死了!唉喲!我肚子好痛!被你搞得好緊張!」胖平壓著肚子往馬桶間衝。
我原地蹲下,還停留在玻璃片的故事中。聽著一連串由胖平製造的奇音怪聲。
「我到底該怎麼辦啊……」我對著廁所門大叫。
「血紅的24……在你身上……烙下……等等!你剛剛說那老太婆有提到什麼破劫?」胖平開口,拉肚子和屁聲作襯底。
「你想到方法救我了?」
裡頭忽然停了聲響,一會兒,馬桶沖了水,胖平走出來,滿頭大汗。
「我不知道這樣行不行得通,」他超乎嚴肅,表情複雜,「先回去上課吧!」
* * *
上課時間,我們不顧同學們翻白眼的抗議,拼了死命的傳紙條。
胖平的意見是從他看過的某部電影學的,他說,想要消除劫難的話,就得需要某種儀式。既然老太婆說我的劫難與24有關,那麼我們也應該用24這個數字來剋除。
「那麼要怎麼用24來剋除?」潦草的字跡寫著。
紙條傳回,原本我的字跡被幾個斗大紅筆字蓋過。
「24份鮮血!」掃了一眼我馬上揉作紙團,就怕被隔壁的看見。
我吃驚的看向胖平座位,見他一臉堅定。好吧!我決定信他的,為了保住我自己性命。
24份鮮血得來自不同的人,我們開始認真篩選適合的人選,才恍然驚覺,班上的女生正巧就是二十四個人。
「這非常有可能!古代常常會把少女的鮮血當作祭品!」胖平說得頭頭是道,我不得不佩服他這方面的知識多於常人。
「可是,你不能動紫珊,」胖平在下課時表示,「不能傷害她!我來代替她那份,反正不過是些血罷了!」我點頭。
我們最後的計畫是,向班上所有女生(除了紫珊之外)都要一點血,然後我得喝下,如此一來就如同換新血般重生,我便能逃過死劫。
老實說這計畫真是噁心,不過我還想活著!
若直接開口要血,一定會吃閉門羹,所以我扯了個謊邀請女生們到我家,理由是說,那個前幾天新聞有撥報的,那個全世界限量二十四組的莉雅公主娃娃華麗系列出現在我家中。胖平在一旁幫腔,說娃娃身上的鑽石有多閃亮。
計畫相當成功,所有女生的沉浸興奮中。我瞥見胖平將紫珊拉到一旁,竊語著。
放學後,我和胖平先到了文具店買些即將要用到的道具-好幾捆膠帶。回到家,玄關的鞋子已經多到擺出門外了。
「媽,我同學呢?」
「都在你房間等著,怎麼都全是女生?」媽媽杵著掃把在走廊間看我。
「老師分組的……我要去討論功課了!」我快步上樓,胖平向我媽打招呼後跟上。
* * *
小小的房間塞著二十多個人,在我和胖平進門後響起熱烈掌聲。
「大家好!」掌聲停住,我環視眾人,戰戰兢兢開口,「那個……我媽說,那個娃娃貴到可能大家一輩子都還不完,所以,」我掏出一捆膠帶,「我必須先將大家的手綁住,還有嘴巴摀住,以防萬一。」
一句反彈聲,「開什麼玩笑啊!為什麼要摀嘴巴?」我朝出聲處一看,竟然是紫珊!轉頭看胖平,他呆住了。
「紫珊!我不……不是叫妳不要跟來嗎?」他聲音像被強力膠黏住,糊成一團。
「我也想瞧瞧這貴娃娃!來不來干你屁事?」紫珊一副刁蠻樣,接著看向我,「欸!看個娃娃也要綁手摀嘴的!你發神經是不是?」此話一出,抗議聲隨即擴散爆發。
「閉嘴!聽著!這娃娃說不定你們再也沒有其他機會能親眼目睹了!」我打斷喧嘩,「我這麼做只是希望娃娃不要被弄髒,不要被口水噴到!你們自己想想值不值得吧!」我謊扯得越來越有心得。
我忐忑等著一陣急躁的七嘴八舌後,同學紛紛點頭。
花了二十四分鐘,胖平和我綑綁完所有女生。我表示要去拿莉雅娃娃進來,走出房門。
計畫要正式開始了!我需要針筒和杯子。
「媽,之前爸爸從醫院帶回來的針筒放在哪?我要做實驗作業。」我走下樓梯,媽媽正在看電視。
她放下遙控器,「不早說,我前幾天才整袋拿去丟呢!」
我失聲,「啊?什麼?」這下慘了!沒有針筒要怎麼吸血啊?
「要不現在去藥局買。」我沒回答便走離開,不顧媽媽的提議。之後進了廚房,拿了一個玻璃杯。
* * *
回到房間,我關上門,緊鎖。眼珠們個個顯得疑惑,盯著我手裡的杯子,膠布底下的口發出怪聲,應該是在詢問怎麼沒見著娃娃。
深吸口氣,然後,我突然跪下,「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其實我沒有莉雅娃娃!」我不停舔嘴唇。胖平蹲在我身旁,拍著我肩。
女生開始騷動,紛紛想要掙脫,無奈雙手被反綁,徒勞無功。
「拜託大家-救救我!我就要死了!」我泣喊,「我需要妳們幫忙-」大夥兒停止動作。
「我不想死!我想要妳們的血!」說完杯子一放,從口袋抽出一把菜刀。
刀子熠熠發閃。胖平大叫一聲,「怎麼是刀子?你不是說要用針筒?」場面瞬間失控了。
幸好我有貼住大家的嘴,不然集體尖叫還得了。女生們紛紛想起身逃離,卻又因腿軟而失穩跌坐,最後在地板蠕動,咿咿嗚嗚的發聲。
「我……沒有針筒,所以拿刀子代替!怎麼辦!大家都不聽我說-你快幫我啦-」我揮動菜刀,擔心得快哭出來。
「我的媽呀!」胖平紅潤的臉已轉為紫白,「好啦……我們是朋友!我挺你……」我們相視,然後走向角落的班長小茵。
胖平一下將小茵架起,她使力掙扎。
「妳不要動啊!這樣我怎麼割-胖平!要割哪裡啊?」我握著空杯,打顫。
「我怎麼知道……割脖子吧!我爸說脖子那邊的血最多!」
小茵的眼神塞滿求救訊息。
「妳不要緊張!很快就好了!」語氣完全沒有說服力。
刀鋒擺上頸子,快速劃開。杯子才正要貼過去接,血漿已經直接噴上我臉。
「你-割-太-大-力-了-啦!」
「是你告訴我要割脖子的!」我不該相信胖平!
「現在怎麼辦啦?」我們倆汗用噴的。小茵癱在我們中間,頸裂縫鮮血仍湧流著。
「啊!」我突然驚呼,一個同學正攀著門,準備將門鎖解開。
現在出去就糟了!
我死命衝往前阻止,卻不小心絆到地上另一同學爬行的身子,一個踉蹌,居然將刀子插進那同學的脊髓。
血沖得我滿臉發燙,只記得餘光瞄道胖平摟著紫珊縮在牆角,接下來事都記不得了。
* * *
地上一具具紅色條狀物正在微微的抽動。那是二十多位脖子被割開的我同學,她們破碎的喉嚨冒著血泡,咕嚕嚕的聲音此起彼落。活像個青蛙園。
血腥味讓我浸淫。開始點數屍體。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三?」少了一個!
我揉眼,不小心將血塊揉入眼睛。突然聽見窸窸窣窣從角落傳來,才發現,藏匿於屍堆中的胖平和紫珊。
「還差妳一個!」我嘶吼。
「我說過!你不能碰紫珊!」
胖平用他肥碩的身軀緊緊保護紫珊,我一把扯住他頭髮,「對不起了,兄弟!你說過要幫我的!」一刀一刀輪流捅進他們兩個身體,他的脂肪和她的肌膚,爆出米黃色凍塊和血柱,直到他們一動也不動。
總算結束了。
我鬆了口氣,俯臥在地,舔拭一灘灘血糊,最後發呆而坐。
破劫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樓下一陣尖叫,是媽媽。發生什麼事了?難不成事情被發現了!?怎麼可能?
與其說是尖叫,不如說是怒吼。腳步聲很快逼近樓上,我聽見媽媽大喊著說要殺了我。
究竟怎麼了?啊!慘了!媽媽要是進來就真的會看到這些屍體了!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想動了,算了!就這樣吧!我好累……反正也來不及了……
門撞開,「你這王八羔子!我要殺了你!」映入媽媽眼簾的是一片鮮紅,我跪坐著。
從她此刻的表情我可以確定他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沒有人說話。
她右手的藤條應聲落地,左手掉下一個信封袋,寄出地是學校,然後一張紙在空中輕飄,最後落定在我面前。
是上禮拜的大考考卷,很難的試題,很不愉快的回憶。
而現在這張卷子回到我手裡,卷上一片慘紅批閱,右上方以大筆揮寫出數字。
24。
「血紅……的24……將……在你身上烙下傷痕……血紅的……24……將在你身上烙下傷痕……血紅的24……將在你身上……烙下傷痕……」我只是無盡的複誦,望著血水滲入考卷,血色快速擴散,很快的將24覆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