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人之中，只有我相信老闆一定會來，其餘的人都沒料到竟然會有
人……還是個凡人闖進上界，因此都有瞬間的怔愣！就只是這麼短暫的一點空
隙，老闆已經逼近到極近之處。
他身下所踩著的那頭大鳥極為龐大，雙翅一展活似一台飛機似的，飛行時
帶起的強大氣流直朝眾人撲搧而來，拍得我臉上都有些微微發痛。其他人倒像
是被這陣狂風搧醒了似地回過神，法官一個下令，身旁的法警便朝老闆圍了過
去。
老闆不知與帶頭的法警說了什麼，就讓大鳥停落在法庭外的空曠處，獨自
朝法庭走來，他昂首闊步而來的模樣既帥氣又美麗！迷得我心頭小羊亂撞。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老闆的時候。當時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襯杉，外套著
一件背心，略長的頭髮貼在下巴上對我微笑說：「你好，請坐。」那一瞬間我
也是這樣小羊亂撞、意亂情迷，當下決定不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進這間公司工
作！而如今數年過去了，我想待在這個人身旁的意念仍是從未曾消減。
就在我逕自感動不已的時候，老闆停在了法庭門口，對庭上的法官道出他
的名字，並且要求進入。
「原來是你。」法官微瞇起了眼，對老闆說：「我之前就聽說有人以『人
』的 身份，考到三界律師的資格，還以『人』的身份破格成為下面的法院檢
座，原來就是你，真是久仰大名。」
「不敢。」老闆道。
「雖然你擁有三界律師的資格，但本院必需提醒你，三界律師的資格在我
們這裡並不適用。」法官道。
「是的，我清楚太古神靈所處的『上界』與三界並無盟約，但今天我是來
抗議『上界』無故綁票我籍人士。」老闆道。
「如果是人界的人，自然可以讓你帶回去。」法官說著，示意法警將我釋
放。雖然老闆趕來求我，讓我很開心，但另一方面我卻又很擔心老闆該不會真
的只來救我，而不管薛、許兩人了吧！不禁喊道：「老闆……」
老闆打了個手勢要我等一下，接著對法官說：「我想您誤會了，我是來帶
陳、薛、許三人離開的。」
法官眉頭一皺，聲音轉為嚴厲，道：「我敬你是個人材，但不代表你就可
以在這裡放肆！帶著你們的人快走，不要來干涉我們上界。」
「本人絕非無的放矢。我這裡有份呈堂證物，請法官您看一下。」老闆說
著拿出一隻小小的隨身碟。法官對法警示意了下，法警便來接過那隻隨身碟，
推來一組附大螢幕的電腦打開。
法警打開隨身碟，裡面有兩個檔案，老闆請他們先打開第一個，裡面是三
份『中華民國戶籍謄本』，也就是你去戶政事務所繳個幾十塊就可以列印的東
西。
我搞不懂老闆拿這個來做什麼？那法官顯然也不清楚，便問老闆是什麼意
思？
老闆說：「這份是我國戶籍謄本，證明陳、薛、許三人都是我國國民，也
就是說，他們三人在人間都有設籍。所以我是來帶他們三人走的。」
聽了老闆的話，那個法官的額上冒出三條黑線，道：「更天與人間是我上
界的犯人，不是你說要帶走就可以帶走的。」
老闆點點頭，對法警說：「請麻煩再開第二個檔案。」法警一開，裡面是
一堆人名與數字，看起來有點像是帳冊之類的東西。我們所有人都看得不明所
以，於是法官又問：「這又是什麼？」
老闆回答他：「這是閻王的生死薄，裡面詳細記載了陳、薛、許三人同時
也是冥界在籍者。我現在是以冥界官方的身份，向上界提出抗議！因為上界逮
捕三人的過程違反程序法，所以我要求立刻釋放此三人。」
雖然我聽不太懂老闆在說什麼？但我知道老闆說話的聲音溫柔可親、不急
不徐，煞是好聽！讓我聽得如沐春風。可那個法官顯然並不懂得欣賞，與老闆
愈講臉愈黑，兩人連講了大約一個多鐘頭，最後竟然還真的放了我們三個人。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們就這樣莫名奇妙地
被釋放了？誰來告訴我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雖然我是當事人之一，但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老闆講的東西我聽
得似懂非懂，當我發覺他與法官辯論完的時候，我們三人已經被釋放了。許人
間抱著渾身污血昏迷的薛更天時，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那法官臨走前回過頭來對老闆說：「我聽說你在法庭上素有『玉面煞星』
之稱，打過的官司未嘗一敗，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老闆被誇讚我也於有榮焉。只是不知道老闆
為什麼並沒有顯露開心的樣子，反而恭恭敬敬地朝法官深深一鞠躬，道：「夢
見在此感謝您大恩大德。」
法院的人走後，老闆拿出一個小瓶子，一手按開薛更天的口，滴了一滴水
到他口中，薛更天原本慘白的臉色便漸漸紅潤起來，之後又將另一滴水讓許人
間喝下，許人間的臉色也是瞬間就回復了不少。
我問老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闆叫我先別問，等一下路上再說。我
們便先把薛更天搬到大鳥背上，一行四人乘著大鳥離開。
大鳥很大，我們四人坐在上面竟是異常平穩，感受到的風壓也是異常的小
。我見情況已經不再急迫了，便又問起老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闆想了
一下，決定用簡單的比喻法告訴我。
老闆說，假設現在有一個犯人甲，在Ａ國犯了法，被流放到Ｂ地去。幾年
之後Ｂ地獨立建國，且與Ａ國沒有邦交，而甲已經成為Ｂ國正式公民，請問Ａ
國是否可以不知會Ｂ國，就直接派人到Ｂ國去抓犯人甲？
這個答案是『不行！』
老闆說，雙重國籍的犯罪問題不是只有在人界才有。而上界今天理虧的地
方就在於祂們與三界沒有盟約，所以老闆死咬住這一點，又往林先生那邊託關
係，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代表冥界的資格。
不過另一個關鍵則是祂們也抓了肯定百分之百與上界無關的我，所以老闆
才會整個過程之中都把我們三人綁成一個單位來講。
我問老闆，既然如此，那當初又何必如此緊張？老闆沉默了許久才跟我說
，我們四人走得成，其實是那個法官自己有意放我們走，老闆與他說的那些對
話，只是給他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放人。
老闆說三界之所以有盟約，那是因為三界都與『人』脫離不了關係。而太
古神靈則是『自然靈』。祂們數量雖少，力量卻很強大！如果祂們當真不肯放
人，那老闆怎麼講也拿祂們沒皮條，到時候就是我們四個一起埋在上界。而老
闆雖然是代表冥界來要人，可是若真的出事冥界也不可能為了我們四人與上界
槓上！因為那代價怎麼算都太過於龐大，划不來的。
想到老闆居然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我感動到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哦
哦哦～老闆原來你對我，是可以跟我生死與共的感情啊！
老闆說雖然他算是有備而來，但蒼促間準備得也不週全，來的時候其實根
本沒有把握，他也不知道上界怎麼會突然改變了心意？
我說老闆不知道的事我自然也不知道，但是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只
要我們四人都可以平安回家，那種小事不必理會也沒關係。老闆聽了對我淺淺
一笑，說了句：「嗯。」
大鳥飛得很快，沒多久我們就回到了薛更天公司的大樓樓頂；老闆給的藥
水速度更快，還沒到大樓薛更天就好得七七八八。四個人紛紛從鳥背上跳下來
之後，老闆仰頭對那隻大鳥遞出小瓶，恭恭敬敬地道：「感謝觀世音菩薩大慈
大悲。」
那隻大鳥低頭用鳥喙接過小瓶，瞬間散解成片片蓮瓣，一團粉紅輕霧似地
往天上捲去，一下子就沒了蹤跡。
下樓時，老闆說因為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為了不讓我們四人回來時，彷
彿浦島太郎的龍宮一遊，他拜託了千歲大人，也就是那隻台灣地主的狐妖在界
口布下了結界，因此電梯還是不能用，必需走樓梯下樓。對於剛剛經歷生死關
頭的我們而言，這倒只是小事一椿，便四人一同爬樓梯下樓。
途中老闆不知與薛更天在說什麼，兩人走在一起低聲談話。我與許人間見
狀便自動遠離他們讓他們去講。
我與許人間先下樓，到了一樓門口，便站在許人間口中的結界邊緣等老闆
他們兩人。我問許人間為什麼這裡的結界我看不到？可是上次那個烏雲結界看
得到？許人間說上次那個是上界故意要讓我看的，不然我本來就是看不到。
我只『哦』了一聲，對於上界為什麼要故意讓我看到沒半點興趣。
「開泰。」許人間喊了我一聲。
「嗯？」我回頭看著不遠處的老闆，應得有些漫不經心。「這段時間真的
非常感激你。」許人間說著竟趁我沒留意，探過身來就往我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反應過來嚇了一跳！蹬蹬蹬連退三步；薛更天在遠處看見疾衝過來，抓
了許人間的手臂也是蹬蹬蹬連退三步！
拷！我被男人親了！
幹！我對男人……更正，是我對老闆之外的男人沒興趣啊～媽的！我要回
家洗臉啦！
雖然許人間親我那一下輕得有如小雞啄米，我還是毫不給面子地抓著袖子
狂擦臉！薛更天看到許人間親我已經很不爽，看我狂擦臉不知為何更為不爽！
老闆在一旁神色尷尬。
後來阿苗知道了這件事，突然臉色大變！抱著頭尖叫著：「就算失去了神
力，那也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女神的祝福』啊～」然後恨恨地看著我，咬牙切
齒地說：「陳三羊你這個好運到過份的傢伙！真叫人嫉妒！」
聽到阿苗這麼說，我的臉色極為難看！媽的！我被老闆以外的男人親了，
妳還說我幸運？阿苗不是我愛說妳，妳的價值觀真的有很嚴重的問題！
後來是老闆先開口打破僵局，說了幾句祝福他們兩人的話。薛更天雖然『
暗幹在心中』卻看在老闆的面子上沒有發作，也跟老闆講了幾句話別的話。
我們四個人都很有默契地對我被偷親這件事絕口不提，就當沒發生過，彼
此話別後便踏出了結界。
在結界之中，世界安靜得只有我們四個人，可是一踏出結界身旁立刻冒出
一堆人，人聲鼎沸得讓我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間我聽到有人大喊薛更天的名字，還叫他去死！我回頭一看，見一個
陌生男子居然拿著槍，還來不及細想，老闆對我下達的『保護薛、許』的指令
，便讓我在第一時間衝上前去……
碰！碰！
兩聲槍響前後響起。第一聲響起時，我感覺腹部被什麼撞擊了一下，眼前
隨即變成一片天空……
第二聲槍響響起時，我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事？但聽說是薛更天衝上前去，
一把抓住那個人的槍口往上抬，所以是對空鳴槍，沒有打到人！
事情發生得太快，我還混亂得不知怎麼了，只見老闆跪在我身旁，嘴不停
地在動，可是我卻聽不到他在講什麼？
老闆的手在我身上按啊按，沒一會兒他的白西裝就染紅了一大片，然後我
才感覺到腹部一陣熱辣。
我中槍了嗎？我要死了嗎？
……
我腦中胡亂地想著原來中槍是這樣的感覺、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還有
要是死了就沒辦法再見到老闆了之類的問題。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老闆，我聲音微顫地喊道：「老闆……」
老闆立即側下身來，像是要傾聽我的遺言。我看著老闆那離我極近的無瑕
臉頰，心中暗恨自己沒力氣抬頭偷親他！老闆老闆，我好喜歡老闆。有時候看
著老闆的漂亮臉蛋，看著看著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親下去！可是一想到老闆可
能會生氣我就沒種親了。阿苗說得對，我有色無膽！
我想如果是臨死前偷親一下，老闆也許會原諒我吧！可是既使老闆現在近
在咫尺，我還是親不到。以後可能也沒機會親了，嗚嗚嗚～
怎麼辦？我就要死了。可是我還沒告訴他，他穿西裝真的好帥好好看哦～
特別是他好適合穿白色的衣服……啊啊啊～老闆你不要再按了，你真的一點也
不適合紅色耶！你也不適合這麼慌張的表情。我最喜歡、最崇拜的老闆，是個
臉上永遠掛著從容淺笑的大帥哥、美男子！老闆老闆，我不想在這最後一刻看
到你這樣的臉，你笑一個給我看看好不好？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老闆說，可是我的嘴好像僵了，怎麼也說不出口。最
後只從嘴裡擠出：「別哭。」兩個字就昏了過去。
老闆你別哭好嗎？我看了會心疼的。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個純白的房間張開眼。我看到老闆在，薛、許
兩人也在，就又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才知道自己被一槍打中腹部，所幸經過急救已經沒有生命危
險。只是我左看右看，總覺得這個傷口好熟悉，感覺……好像跟許人間肚子上
那個好像啊～不過許人間那一槍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嗎？
老闆說，因為常軌扭曲，有一些東西錯亂了。我看著老闆滿臉自責的神情
，忍不住跟老闆說：「老闆，雖然你什麼都看得到，但你終究也還是一個人。
沒必要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老闆突然身體輕輕顫了一下，說他有事便離
開了病房。我說老闆，人生有三急，這是正常生理現像。尿急不要不好意思，
慢走。
之後薛、許兩人來看我，我向薛更天道謝。我知道當時如果不是薛更天衝
上前去用手抓槍，我現在胸口應該要再多個槍孔才對。
薛更天沉默了一下，叫我不用跟他道謝。他說我會得救，是因為我自己救
了自己。
他這話我是有聽沒有懂！但也許是因為我幫許人間挨過一槍的關係吧！薛
更天對我的態度明顯不同於旁人。之後我又見過他們幾次，有一次薛更天對我
說過一句話，他說：「正義時常必需伴隨武力與殺戮並行，這不是天理，而是
無奈。」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許人間跟我說，薛更天會說是我救了自己，那是因為當時薛更天的力量是
我給他的！因為我一直待在他們身旁保護他們。
許人間說雖然我沒什麼能力、雖然我很害怕，但我還堅持做著『對的事』
！光是這樣，便給了薛更天足夠對抗上界武將的能力，也給了他足以撐到老闆
來救我們的能量。甚至我後來還聽說，薛更天在我中槍那天，一掌捏扁了槍管
……
我覺得很奇怪。如果說我只做了那麼一點事，就足以讓薛更天如此橫強，
那為什麼他如今還會虛弱得幾乎與人類無異？
老闆說，太古神靈是自然靈，當自然靈的力量來源微弱到不足以支撐祂們
的存在時，祂們就會自然消滅。而更天與人間最悲慘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力量
來源讓他們半死不活……
薛、許兩人不敢打擾我太久，確定我沒有大礙後便向我道別離開。他們離
去時，我又見到他們相互凝望的眼神。
只羨鴛鴦不羨仙。
當人也好、當神也罷。我知道他們其實並不在乎！他們只要能這樣凝望著
對方就已經足夠。
在醫院病床上躺了一個星期後，某天晚上我不知為何突然醒來。窗外月光
皎潔，像是滿月。隱約間聽到門外有很輕很輕的敲門聲，然後是老闆的聲音，
也很輕很輕地向對方說：「真是抱歉，臨時讓您跑這一趟。」
「怎麼會呢？」一個聽起來很可愛的少女聲音道：「如果是夢見大人的話
，我與姊姊們都很樂意加班哦～」
「拜託您的東西？」
「在這裡，您看看對不對。」
「嗯，真的非常感謝。」
「這可是最上等的好東西，不過看在夢見大人的份上可以給您折扣……嗯
嗯，就七十三枚金幣吧！」
「謝謝。這裡您點點。」
「嗯嗯，數目都對了，謝謝您的光臨。啊～這盒喉糖就算是附送的小禮物
，請您收下吧！」
「謝謝。」
隔天醒來時其實已經把昨晚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吃完早飯後，老闆像是不
經意地拿了個漆器小盒給我，說：「我看你吃的藥好像很苦，所以買了盒糖給
你，讓你配著一起吃。」
我低頭一看，手中巴掌大的漆器盒上，用金漆蒔繪裝飾著一幅『玉兔搗藥
』的畫。那畫上的兔子好可愛！那圈著兔子的弦月好圓、好圓，圓得就像隻圓
圓滿滿的婚戒，圓得讓我好想對老闆說……
老闆，我願意。
錄事人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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