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她見到三三的哥哥去厄,他皺緊眉將三三抓出去,態度雖然嚴肅卻也和藹,
只是差點把向來沈著的花嫣嚇得打翻火盆。
她真以為常五叔返老還童了又復活了。
去厄對她笑笑,線條嚴肅的臉孔居然出現一絲靦腆,「…花姑娘,我和父親長得
很像,是嗎?」
她愣愣的點頭,「很像,真像…」眼淚已經快要奪眶而出。
「什麼花姑娘,是我們家妹子!」三三很不滿,「阿爸就養了這麼個妹妹…」
「妳也不怕臊,裝什麼熟?逼著花家妹子認什麼親戚…」去厄低喝,「花家妹子
身體是能受陽氣了?快出去!」他轉頭喊他的孽侶,「密兒,去請靈君大人…」
他身邊跟著的孽侶是個水般的姑娘,帶著一身鈴鐺,銀編的串珠半遮容顏,她點
頭,鈴鐺卻緘默著,飄然而去。
「我好歹是副祭,收斂個陽氣還不能麼?忒小看我!」三三更不滿了,掙扎著,
可惜她老哥武力上強她不知道多少倍,宛如蜻蜓撼石柱。
「妳這混吃等死的副祭,也好意思拿出來說嘴!」去厄斥責她,「傻玩傻吃的,
么兒也不好好管妳!」
「奇怪了,只有孽主管孽侶的,為啥是老妖怪管著我?!」三三大怒。
剛不知道躲哪去的孽侶么兒笑嘻嘻的竄出來,「厄哥哥,你瞧三三啦,都不聽人
勸的,淨欺負我!」
「老妖怪裝個屁嫩!」三三要踢他,可惜腿不夠長。
「么兒也別鬧。」去厄架著三三,「不成了,花家妹子要暈了。我把三三帶走,
么兒你看顧一下,等靈君大人來。」他歉意的瞥了花嫣一眼,柔聲說,「花家妹
子,等妳大好了,再帶妳去見娘親…」
花嫣起身要送,一陣天旋地轉,心口刺痛若萬針急襲。若不是么兒敏捷的撲過來
扶住,就要倒地了。
「瞧妳!」去厄罵了三三,「真真胡來!…」
花嫣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全身刺痛,腦門更是挨了鈍銼刀般,外面的聲音一點
也聽不見。等疼痛略去,才發現自己癱在靈君懷裡,么兒正在按摩著她的頭顱。
見她清醒,靈君鬆了口氣,「行了,陰氣太強也不成,累你了,么兒。」
「這不算啥,追根究底,也是我強要來看才惹出來的。」少年似的么兒嘻嘻一笑,
「可逗三三真好玩兒。」
「你們怎麼都養不大呢?」靈君笑罵,把癱軟的花嫣遞給么兒,「幫我一把,護
著她心脈,我去取些藥材。」不甚放心的看著眼神還有點渙散的花嫣,「聽得到
我說話麼?」
花嫣點了點頭。
「妳且跟么兒待一會兒,我取了藥材就來。」他溫存的囑咐。
「行了行了,大人,莫不是我就拐跑了?」么兒嘲笑著,「就跟你說過,是鬧三
三的,不是成心跟你搶人。」
「胡說什麼?」靈君頰上飛紅,急急的出去了。
么兒身量雖然宛如少年,和花嫣差不多高,卻挺有一把力氣,抱著她像是抱件衣
服,很敏捷的跳上床,靠著床柱摟著,嘻嘻的笑。
那種針刺似的疼痛漸漸消失,花嫣揚起眼,看著這張無瑕的玉顏,「你們為什麼,
千方百計要替靈君找孽主呢?」
么兒的笑這才打斷,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呀,我以為修士都很笨,原來不是
哪。難怪靈君看上妳。」
「當初將靈君化為孽侶的孽主早就過世了…誰能活個幾千年?之後靈君一直沒
找到適合的孽主…很可憐的。」他表情很傷心,「像我們這種罪孽深重的傢伙,
沒有孽主幫助,根本回不了輪迴。」
花嫣啞口片刻,直到現在,她還不太清楚孽主和孽侶是怎麼回事。她轉了話題,
「那麼…你怎麼會成為孽侶呢?」
「同我走婚的姑娘又同別人走婚。」么兒的語氣很平靜,「我殺了那姑娘一家,
又殺了那個人一家子,連雞鴨牲畜都殺光了,沒資格回到輪迴。死了以後,倏忽
大人給我看自己的罪孽,我給自己判了五百年。」
花嫣身體僵硬起來。這也太…
「我就是脾氣不好,三三要我多笑笑。」么兒一臉燦笑,「果然多笑笑,火氣就
比較小。有人管著,我也不會動不動就想殺人了。」
花嫣苦笑了兩聲。
「姊姊,」么兒的眼神既孺慕又懷念,「妳身上有彼岸的味道。妳去過是吧?真
想趕快去啊…五百年,好長…」
「…那你為什麼給自己判這麼久呢?」花嫣想了一下問。
么兒沈默了一會兒,搔搔頭,「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說我喪心病狂,沒有良知,
我也這麼覺得。可我沒想到,我還是有良知的,而且一直很沈重的墜著。死了以
後,沒得掩飾了,往秤上一放,就是五百年…雖然很痛苦、難熬,可姊姊,我突
然安心了,整個輕了起來。原來以前那麼沈重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說不太清
楚…」
比手畫腳了一陣子,他頹然放下手,雙眼晶瑩又可憐兮兮的看過來,「妳懂嗎?
姊姊妳懂吧?」
花嫣抿了抿嘴角,「不能說全懂,大概懂一點兒。」嘆了口氣,摸了摸么兒的頭。
雖說么兒已經服了兩百多年的刑期了。
大概是花嫣身上有著彼岸的味道,個性又溫和,么兒沒事就愛跑來找她聊天。靈
君也不阻,看得出來,靈君也挺疼么兒的。
么兒性情活潑,口齒伶俐,不像靈君那樣沈默寡言,倒是讓養病中的花嫣弄清楚
許多歸虛的事情。
這個地方就稱為「歸虛」,統御黔北二十八寨。歸虛寨的主城是祭團所居,主祭
大人不但是祭團首領,還是二十八寨的至高精神統領。
但除了多個神職,祭團和寨民沒什麼差別。一樣要採集食物、外出打獵,紡紗織
布。
雖然號稱「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事實上卻不是坐著就有食物衣服從天上跌下
來。只是資源豐富,不用去耕田罷了。二十九寨(含歸虛寨)雖稱神民,壽算的
確長些,不過上限也大約兩百年左右。除了祭團以外,也少有人突破壽算上限。
唯一神民的表徵,也只有少有衰老,許多人到死都還是中年模樣,祭團更是一直
都保持青春。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異能。
但歸虛神民的確有許多異術,令人驚異。
像是孽侶,就是很特別的一種。許多有重大罪惡或枉死地根的外來人,經過「葬
禮」還無法安息的,就會將屍骨淨洗,祭成五歲孩童大小的完整骨架傀儡,這就
是孽侶。
二十九寨的孩子滿五歲就會去永息地祭拜,若是有孽侶與之投緣,就會隨他出來,
跟著孩子一起長大。孩子還小的時候用牽線傀儡的方法指揮孽侶,同時鍛鍊魂力,
等長大些就改用魂力操縱孽侶。
這段時間孽侶會漸漸肉其白骨──虛幻的陰氣凝結成肌肉皮膚,往往孩子長到十
六歲的時候,孽侶就已經如常人般,能夠自主行動,並且成為歸虛孩子的侍從、
伴侶。
若是能夠成功培養出孽侶,這孩子等於是祭團的預備祭者,考核通過就會成為祭
團的正式成員。如果真的魂力太弱,培養不出來,往往會由祭團接手。
(但這樣日夜不間斷的鍛鍊魂力,很少有孩子的魂力不能抵達低標。)
而進入祭團的祭者,往往要經過嚴格的訓練和考核,篩選出最虔誠和最有能力的,
成為一百零八名白袍祭司之一,而二十四名黑衣副祭又是從白衣祭司裡頭挑選出
來的。白袍祭司以上就是負責祭祀的主幹。
理論上來說,一個祭者(即使是預備祭者)可以擁有許多孽侶,端看魂力強弱而
已。但許多祭者(孽主)都是跟著自己的孽侶長大,有很深的感情,除非是繼承
長輩遺留下來的孽侶,通常都盡量保持原來的那一個。
而祭者終身的虔誠和善念,都拿來抵消孽侶的罪孽。孽侶也得終其刑期都奉獻一
切給孽主和倏忽(西南大地根的名字)。
二十九寨的風俗又是走婚制。姑娘十六歲以後,就獨居小樓,小夥子前來走婚,
生了孩子是母族養育,跟父族沒有關係。但一般的年輕人都說「孽主無情」,很
不喜歡跟有孽侶的姑娘或小夥子走婚。
因為這些人往往都有自己貼心適意的孽侶,很難和其他人激起什麼火花。但祭團
嚴令即使是預備祭者一生裡也得留兩個孩子,所以往往是祭者間莫可奈何的配對
應卯,這也算是二十九寨特別的社會現象。
「為什麼孽主和孽侶都是異性配對呢?」花嫣聽得津津有味。
么兒眨著他可愛的大眼睛,「陰與陽,男與女,生與死。這樣才能夠行祭禮啊…
哦,我知道了,外面的人早忘了這一套。」他撇嘴,「你們相信什麼仙不仙的,
偷天竊地,都是那些外邊來的禍害教的…」
「么兒。」靈君淡淡的喊了一句。
他一臉不服氣,粉嫩的臉頰氣得鼓鼓,直哼哼,坐在一旁生悶氣,「有什麼不能
說…那不是他們該行的道,也不是他們可以行的道…」
「好了。」靈君頗具威嚴的看了他一眼,「這也不是我們該說的。」
么兒很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悶悶的摔了帘子出去。
花嫣看向靈君,他卻垂著滿頭銀絲扶額不言。背影看起來非常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