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１
這世界上有許多一般大眾無法接受的事，譬如說，其實隔壁老王和自己老婆有一腿，
或是男朋友的漂亮乾妹妹其實是他床上的好朋友之類的。
啊？
你說這些都還算能接受？
那如果我說，其實隔壁老王的真實身分是頭專吃女人的虎妖，而那位漂亮乾妹妹其實
是專練採陽補陰之術，殺人奪命保青春，其實已經八十好幾的老太婆降頭師呢？
沒錯，大部分世人所不知道的是，即使是在臺灣這種滿天都是飛機，滿街都是電腦，
人潮熙來攘往，擠到不行的小島上，仍住著為數不少的妖怪、合法居留的鬼魂、以及身懷
異術的人們。
睿穎工作的地方，是和政府合作的特殊組織，其成立目的，就是調和人類與非人種族
的生活。
組織的名稱叫DMC。至於是哪三個單字的縮寫，因年代久遠已不可考。
據說，這個組織在臺灣定居以前，是遊走世界各地，專門鏟除邪妖魔與惡術者的傭兵
團。
自從在臺灣紮根後，他們包辦了許多工作，其中包括排解糾紛，管理外來妖怪移民，
輔導就業，發行臺灣專用之妖怪貨幣「喵」（一喵差不多等同於四十元台幣的價值）等等
……
DMC在維持妖怪與人類的和諧方面，成效卓越，雖然管理地區只限台灣，卻在全世界
頗有聲望，和美國的「５１區」，日本「陰陽術理事會」等許多年代久遠的驅魔組織齊名
。
而睿穎所在的單位：「重大妖異事件處理組」，負責的是其中最危險的部分：處理妖
怪未經申請過當殺人，惡靈非法居留，或術者濫用法術奪人性命等等一不小心就會賠上小
命的工作。
睿穎從小就有除魔能力，他本來的志願是當警察，卻在讀大學時發生一個影響他一生
的事件，被DMC招攬，成為其中的探員。
由於組織與政府合作，睿穎等探員們對外宣稱的身分仍為「警察」。睿穎加入的組別
專門處理刑事案件，故掛名「刑警」，也算是一償睿穎自小當警察的宿願。
這天，我們的熱血探員睿穎先生，在寫完滿坑滿谷的任務報告和悔過書後，終於分派
到了新任務。
接到通知簡訊的訊間，他飛似地從床上彈起，還差點撞到過於低矮的屋頂。
「終於！」
他迅速換上一貫的外出裝扮：黑色長褲、背心及皮外套，拿起床頭擺放著的皮夾、手
槍、以及警徽等物品塞進口袋，急急忙忙的衝出他那位於老舊公寓頂樓，房東用鐵皮加蓋
的狹窄房間。
等一下。
睿穎踏出門口後，又轉身回到鐵皮屋內，從天花板懸掛著的眾多衣架中取下一條黑色
長頭巾，圍住頭，俐落地在腦後打了個結。
因為一頭白髮過於顯眼，會不利辦案，所以他通常出門時都會綁頭巾遮掩一下。
他拉開樓梯間沉重生鏽的鐵門，急匆匆地跑下樓。
一會兒後，又咚咚咚地跑了上來。
他發現電梯壞了，要跑十二層樓梯實在太慢，所以他決定要抄捷徑。
只見他來到大樓邊緣，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閒閒沒事看天空發呆後，屈膝，從十
二樓頂一躍而下。
「咻──」
「吧嘰！」
吧嘰？
瀟灑落地後，睿穎感覺腳下似乎有點不大對勁。
這觸感……
他緩緩低頭。
他右腳的厚底膠鞋，不偏不倚，直直插進一坨熱騰騰的狗屎上。
「……」
身為一個鐵錚錚，從不多說廢話的硬漢，他並沒有跺腳大罵髒話，只是默默拔出右腳
，在一旁的花圃上磨了磨，但稀爛的大便仍有很大一部分黏在他的鞋底。
屎爛爛……我是說鐵錚錚的硬漢嘆了口氣，無奈地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拐一拐的走回
公寓內，打算回到樓頂清洗一下他這唯一一雙運動鞋。
看來，今天的運勢似乎不太好……
２
因為上述原因，所以睿穎遲了好一會兒才騎著他的老舊小綿羊來到案發現場。
當他到達案發現場時，四周道路已被黃色的警戒線封的嚴嚴實實，他走上前，和其中
一名員警攀談。
「不好意思，警方辦案，道路封鎖，請暫時改道。」員警公式化的說。
「我是警察。」睿穎亮出證件。
睿穎亮出的警徽是黑色的，標誌似乎也和一般警徽不大相同，但在員警看清楚之前，
他已將證件收回懷裡。
只依稀看出是某種盤臥的獸。
「黑、黑色的，你是『鬼窟』的……」員警嚇了一跳，不小心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
自己說錯話，閉上嘴，緊張地滿臉脹紅。
這名年輕員警還是菜鳥，也僅僅從學長口中聽過關於DMC的一些傳聞而已，但他也知
道，「鬼窟」這句話對睿穎的組織有貶損之意，通常知情的人也只會在背後偷偷提起。
「是的，我需要見見承辦此案件的長官，可以請你帶路嗎？」睿穎冷冷地說，儘管知
道小員警並無惡意，他還是有些不悅。
「是、是，這邊請。」小員警連忙帶路，睿穎僵硬的表情讓他冷汗直流。
「有勞了。」
小員警心裡惴惴不安，在幫睿穎帶路時仍不時偏著頭偷看睿穎，像是深怕他從背後把
自己的頭啃掉，睿穎看了好氣又好笑，但也沒說什麼，默默的跟著。
那是一條極其普通的住宅巷，為了這次的案子，附近的民眾已用瓦斯外洩的名義撤離
。
睿穎鼻子抽動，是血腥味，看來已經出現犧牲者了。
今天是多雲的日子，但這一區的雲氣顏色明顯比其他地方的深上許多，要下雨似的。
「陰氣好重。」睿穎小聲地自言自語。
「先生……呃，我是說，長官。」睿穎所在的組織情勢特殊，小員警一時不知道該如
何稱呼，指著前方一名微胖的中年人說：「前面那位就是負責案件的陳警官了。」
「好的，謝謝你。」睿穎點點頭，拍了拍員警的肩，順手注入了點靈力給他，尋常人
在陰氣太重的地方待久了是有害的，這些靈力能暫時保護他。
在肩膀被拍到的瞬間，小員警醍醐灌頂般地感到一陣清涼，不知情的他還以為是睿穎
要教訓他。手忙腳亂的地跟睿穎致了禮後，不安地回到路口的崗位。
到了明天你就會感謝我的。
看小員警狐疑地檢視自己身體的滑稽模樣，睿穎心裡暗笑。
隔天，除了這名員警外，來這裡幫忙路監的小菜鳥們不約而同的生了場大病。
但由於同期的菜鳥都請病假，他無可奈何的成為局裡專值的跑腿，被操了一整個星期
的他，對DMC的印象更差了，這樣的結果，卻是睿穎始料未及的。
「你好，陳警官。」睿穎亮了一下證件，對陳警官客氣地說：「我是DMC派來的探員
，這次的案件將由我們組織接手。」
「嗯，我才想你們也該是時候到了。」陳警官點點頭，辦案多年，他深知這件事已不
是他的處理範圍：「目前確認死者一名，為一年輕單身女子，這是剛剛鑑識組勘查的資料
。」他拿出一疊資料交給睿穎。
「死者只有一名嗎？」睿穎問。
「是『多達』一名。」陳警官皺眉，指了指一旁的騎樓下，那裡蓋著張隆起的白布：
「死者在那裡，她的大體暫時交給你們處理。」
「好的。」睿穎點點頭。
「那我們先撤了，剩下的交給你們。」陳警官走了兩步，又回頭對睿穎說：「對了，
我會帶幾個部下在附近待命，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可以呼叫我們。」
睿穎還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但其實心裡對這盡責的警官頗為欽佩，睿穎以前辦案也
遇過幾次需要和一般警察合作的案子，在那幾次經驗裡，那些警察怕他怕得要死，避他都
來不及了，哪可能像這樣好好對談，甚至還願意提供協助。
「交給你們了。」陳警官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真是個了不起的警官啊。睿穎心想。
不過，這個陳警官看起來真是面熟……我應該沒看過他才對，是「睿穎」看過他嗎？
睿穎歪著頭思索了一陣，卻依然想不起究竟在哪裡看過陳警官，嘆了口氣，甩甩頭，
不再多想，往屍體所在的騎樓走去。
「睿穎哥，好久不見了哩！」
忽然，一個聲音從睿穎頭頂上傳來，隨即一根長條型物體從空中飛下。
睿穎伸手抄住，是一條法國麵包。
他抬頭，看見一個面容可愛的大眼男孩，坐在樓房屋頂的邊緣甩晃著兩條小短腿。
「小悉？」
「送你的禮物，那可是正港從法國帶回來的法國麵包哩。」小悉嘻嘻笑著，從屋頂一
躍而下。
小悉穿著白色短袖上衣，還有一條紅色短褲，稚氣可愛的外表常讓人以為他才國小，
事實上他已經十五歲了。
他一個空翻，在睿穎面前站定，矮小的他比睿穎矮了快三個頭。
「欸欸，睿穎哥，你怎麼會那麼慢啊？我都已經把附近探查完了哩。」
「走錯路。」睿穎撇開頭，不敢直視小悉的大眼睛。
「是喔，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早上出門踩到狗大便，磨不乾淨，又沒有別的鞋子換，只
好乖乖把鞋子洗好再過來，所以才那麼慢哩。」小悉歪著頭。
「……」一語中的。
小悉的直覺一向準到嚇人，不過他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抓抓一頭褐色亂髮，
笑著說：「哈哈，怎麼可能嘛……真是的，開個小玩笑而已，睿穎哥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睿穎搖搖頭，問：「什麼時候回來的？巴黎好玩嗎？」
「昨天剛到。」小悉用力點頭，神情興奮地說：「好玩啊，有好多漂亮的大姊姊都對
我很好哩，天氣我也蠻喜歡的，還交到幾個朋友，不過……唉唉。」小悉說著說著，臉色
一黯。
「？」
「後來任務失敗，我就被趕回來了，還沒有跟他們交換連絡方式哩。」小悉嘆氣。
「任務失敗？」睿穎不解。
他記得小悉這次被派去巴黎，是要跟那邊一個叫「德尼」的鍊金術士學習鑄造之法，
以增進家傳奇術的效力，根本算不上任務，哪有什麼失敗不失敗的？
「唉，我正在練習『化形』的時候，師娘從廚房端了一盆烤兔子出來——馬的！法國
人居然吃兔子！我嚇了一大跳，然後就……你知道的。」小悉雙手舉起，握拳後又張開：
「卡碰！」
「原來如此。」
睿穎很同情那位素未謀面的鍊金術士，因為他自己也有切身之痛。
施展「化形」的小悉，根本就是人肉炸彈！
小悉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統，他的爺爺湖老爺子是三界聞名的武造師，獨創了一門名
為「化形」的奇術，能聚氣成兵，還能用氣融煉各種奇異材質，製作出獨特的法寶和武器
，當年湖老爺子在世時，每天來家門口求兵器或拜師的人多到可以湊幾十桌麻將，然而他
老人家卻龜毛的很，堅持這門奇術不外傳，連出產的武器也寥寥無幾。
要知道，有些人，是你永遠惹不起的。
因為湖老爺子的硬脾氣惹惱了不少人，湖家後來一夜之間被滅門，整個莊園被燒成白
地。
小悉是當年滅門血案後，唯一確認的倖存者，自小在DMC總部長大，他的「化形」是
從父親和爺爺留下的一些片段書頁中學來的，非常不穩定，根本不堪使用。
曾有一次，他和睿穎一同出任務，要逮捕一隻戾化的樹精，睿穎的槍對樹精的效用不
大，陷入苦戰，小悉靈機一動，用化形捏了一支斧頭給睿穎用。
結果斧頭在砍到樹妖的外皮時瞬間爆炸！
如果不是因為有結界保護，恐怕二二八公園會毀了一半，但倒楣的睿穎可沒有結界保
護，足足住了一個月的院才康復。
「嘿嘿，不過我這趟可不是什麼收穫都沒有喔，你看。」小悉得意的笑笑，手腕一翻
，一柄黑色小刀憑空從他掌中出現。
「喂！」嚐過苦頭的睿穎反射性的退了一步。
「不用擔心啦。」小悉把玩著小刀，將它在左右手間拋來拋去。
小刀沒有刀柄，形狀歪歪扭扭的，說是刀，不如說是「邊緣有些鋒利的鐵片」還比較
貼切。
「德尼師匠說，我應該要從小東西開始練起，所以最近我一直在反覆練習做小刀，現
在已經練到不管我怎麼玩都不會炸掉了。」小悉將刀刃反轉，遞給睿穎：「你要丟丟看嗎
？」
「不要。」睿穎毫不考慮地拒絕，抬頭望了望四周，問道：「你一個人來？」
「偵查組只有我一個人來，結界組派了兩個，他們已經在做事了。」
睿穎啃了口法國麵包，問：「所以這次是？」
「喏，那條巷子開了個鬼門。」小悉努了努嘴角，睿穎順著看去，那是一條夾在兩排
房屋間的狹窄小巷。
每年農曆七月，陰陽兩界的壁壘總會變得較為薄弱，像這種照不到陽光的小巷子常會
變成冥界的入口，一些亡魂便會從此模糊地帶進入人間。
通常會在陰陽交界處遊蕩的都是一些神志不全的無主孤魂，於人無傷。但不同於地府
開放給表現良好的幽魂出入的大鬼門有冥官駐守，這些模糊地帶的鬼門無人管理，導致一
些被地府通緝的惡鬼會由此偷渡，睿穎他們的工作之一便是將裂縫補起，並消滅為禍的鬼
怪。
「情形很嚴重嗎？」睿穎皺眉。
「還好，規模不大。結界組的已經在補了，應該一個小時內會補完。」小悉甩甩手，
小刀化成淡淡的黑霧，消散在空氣中。
「嗯。」睿穎吃的速度很快，不到幾分鐘麵包已被他吃光，他將手擦淨，從口袋掏出
了一支鋼筆和幾張白紙：「那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小悉的眼睛亮了起來，接下來睿穎要做的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睿穎走到死者屍體旁，掀開白布，露出底下令人不忍卒賭的遺體。
他蹲在屍體旁，閉起眼睛，黑色頭巾無風飄起、冉動，古怪的氣息在他四周緩緩圍繞
。
一些片段零星的記憶湧進睿穎的腦海，那是死者的殘留意識。
睿穎將那些意識緩緩導入手中式樣優雅的鋼筆，白光從鋼筆中流洩而出，包覆住睿穎
的左手。
睿穎低喝一聲，白光更盛，鋼筆開始顫動，引導著睿穎的手，在白紙上飛速書寫起來
。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沒有加墨水的的鋼筆，竟在紙上寫出一個個紅字。
不到一分鐘，睿穎手上的白紙已寫滿龍飛鳳舞的紅。
他吁了一口氣，拿起手中的紙讀了起來。
「睿穎哥我也要看！」小悉興奮的湊到睿穎身旁，重度小說迷的他對睿穎手上的紙興
趣可大了。
睿穎沒有說什麼，逕自讀了起來。
「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