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姜羽暉一會，再看看男鬼，男鬼仍是一副恍神的模樣——他還在上仙的形象衝擊裡
遲遲回不了神。姜天佑把視線拉回姜羽暉的身上，最後嘆了口氣。
「算了，」姜天佑低聲說，「人沒事就好。」
男鬼訥訥的看著這對父女，對人家家務事也不好多言。躺在病床上的姜羽暉小憩一會，隨
後和前來調查事故的警察做完筆錄就批價出院。姜天佑拎著自家女兒，想再說些什麼，最
後吐出一句，「你好自為之。」
姜天佑走在前方，路燈打在他身上，拉開長長的影子，徒留背影映入姜羽暉的眼裡。姜羽
暉忽然想到教科書萬年的朱自清背影。
「姜大人，」男鬼蹭到姜羽暉身邊，搓手打商量般地問道，「您就這樣算了？」
姜羽暉望他一眼，男鬼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麼，就見姜羽暉啪達啪達往前跑，牽起她爸的手
，「爸，我餓了。」
姜天佑停住腳步，側過頭來看向姜羽暉。他們對視一會，姜羽暉無辜地說「我還沒吃晚餐
。」，姜天佑便帶她前去附近稍有人氣的夜市覓食。男鬼在後面摸摸鼻子，乖巧的姜羽暉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姜家父女現在倒挺溫馨的，他不想打破他們父女倆僵硬又和諧的氣氛
，就在夜市外邊和其他鬼招呼起來。
姜天佑沒將車禍的事告知家中其他人。他告訴姜羽暉這點，姜羽暉和他有共識，他們一點
也不想讓家中其他人對這件事大驚小怪。姜羽暉本來想裝乖一陣子好讓姜天佑放心，但是
，隔天早上見到王家人出現在他們診所時，她就知道不可能了。
星期天早上王家人來得早，見到王家人的時候姜羽暉神智尚未清楚。平常這時候姜羽暉多
半都會補眠，不過眼下看是補不成了。她差遣男鬼過去姜天佑那看看狀況，自己在後頭洗
把臉才跟著下樓。
王家這次來了三個人：王阿伯、王先生、王太太。太子爺仍然沒下來——他最近下來都是
和她打招呼，沒有做任何實質意義的事，姜羽暉想。她依舊在診所門口貼上一張符咒，把
男鬼拎離現場遠一點，不然男鬼上了姜天佑的身，事情就不容易糊弄：他哪裡會裝成太子
爺的模樣演戲。
姜天佑和姜有為一搭一唱把王先生和王阿伯唬得一愣一愣，但是王太太……有了上次踢到
鐵板的經驗，姜羽暉認為在場大概就她不吃姜天佑的危言聳聽。
「姜大人，」男鬼看他們演戲演得正歡，索性問點問題，「我沒瞧著那個嬰靈在王太太身
上留下的痕跡啊！」
「嗯，是沒有，而且那個孩子沒跟來。」姜羽暉打個呵欠。假日當前，她還是有點想睡。
林儀芬下來為眾人準備茶水，上樓前還多撇了姜天佑一眼。姜有為和姜羽暉都注意到這一
眼，唯獨姜天佑背著樓梯口，沒見到林儀芬的多心。
「我媽她知道了。」姜羽暉端著手裡的高山茶，眼睛繼續看著姜天佑。
「知道什麼？」男鬼不明所以。
「知道太子爺沒下來。」姜羽暉把茶盞放到一旁，起身走到王先生身側。王先生站在角落
看著王阿伯和王太太兩人向姜天佑問事，見到姜羽暉過來並無任何表示。
「你好，」姜羽暉率先開口，「我是姜醫師的女兒，我叫姜羽暉。」
同樣的開場白在王先生這裡只得到點頭作為回應，王先生的注意力仍在姜天佑和他的妻子
之間。姜羽暉想了想，隨便抽了一個問題問道：
「阿姨應該很喜歡小孩吧？」
「嗯。」反應很冷淡。
「平時阿姨會不會跟肚子裡的寶寶有互動呢？比方說，放點輕音樂給小寶寶聽，或者和小
寶寶說說話，然後小寶寶可能在肚子裡鬧鬧，有時候阿姨可能會覺得小寶寶笑得很開心…
…等等。」姜羽暉再接再厲。
「什麼？」
王先生的反應令姜羽暉感到滿意。他轉過頭，正面看向姜羽暉。
「我的意思是，」姜羽暉想了想，再次闡述，「阿姨平常會和小寶寶有互動嗎？不止是阿
姨單方面，還有小寶寶的回饋。好比說，有些時候阿姨覺得她聽到小寶寶的笑聲——」
「有！」王先生打斷姜羽暉的話。他的聲音滿是惋惜，「我太太她……她曾說她逗孩子有
時候會聽見孩子的笑聲，不過我不曾聽見。還蠻可惜的，我也很想和肚子裡的孩子有點互
動，但是孩子可能只認媽媽吧，畢竟母子連心，現在孩子還在媽媽的肚子裡，我這個當爸
爸的當然就接觸不到了……」
賓果！姜羽暉雙眼略沉。不過笑聲是姜羽暉隨便講的，她沒想過嬰靈真的會這麼接觸王太
太。男鬼「啊！」一聲，表情認真地看向姜羽暉。
「哇！」姜羽暉展開一抹驚嘆，「我爸爸曾經說過，有的小貝比會在媽媽懷孕時，先來跟
媽媽打招呼，和媽媽有明顯的互動，培養之後母子的感情。阿姨真是好福氣。聽說我媽媽
以前懷我的時候我都沒和她培養感情，生出來超難帶，全家上下都拿我沒辦法。」
聽聞此言，王先生笑得頗為開心，說話也倍有身為人父的自覺，「畢竟是太太懷胎十個月
的孩子嘛，當然全家上下都期待。」
——還真是兩個相反的人，姜羽暉默默在內心想。一個認為他們是神棍，一個卻把他們的
話聽得很認真，兩個想法不同的人能在一起也……挺神奇的，就不知道雙方是怎麼調和彼
此。她看了看扮演神棍的姜天佑，再看了看王太太，最後開口。
「阿姨不會有事的。」姜羽暉說。她又補上一句強調，「我爸爸他很厲害，所以阿姨不會
有問題的！」
「當然不會有問題。」男鬼在一旁不以為然得吐槽，「都已經把您老惹火了您老不找那個
小鬼算帳我就姓姜。」
姜羽暉在一旁笑了笑，用口型對男鬼說，『你想要過我家門？』
過姜羽暉她家的門？男鬼光是想像都感到天地俱裂世界崩毀。他光是想像自己穿著婚紗（
現代人都穿婚紗而不是古老的喜服他也習慣了）攬著姜羽暉的手臂笑著叫她的名字他都覺
得這世界完蛋了——等一下，為什麼是他過姜家的門啊！
男鬼悻悻然飄到旁邊，拒絕靠近姜羽暉。他的妄想就像一群草原上奔跑的馬匹，轟隆轟隆
在他的腦袋裡呼嘯而過，劇情更是超展開，演到舉案齊眉兒童不宜（他對鉅細靡遺的內容
以及毫不窒塞的過程感到絕望）還有他很想吐槽的養小孩（鬼怎麼生小孩！）。姜羽暉好
笑地看他一眼，復又轉頭回去注意另一頭的姜天佑。
忙活老半天，王太太的事情依舊沒什麼進展。姜羽暉托著下巴，發了一會呆，眼角捕捉到
前方的人影晃動有離開的意思她才回過神。
姜有為和姜天佑兩人正在跟王家客套。王先生落在王阿伯後頭，注意聆聽姜家父子的交待
。每當王先生有所動作，坐在後頭的姜羽暉便可以見到王先生的髮梢末端藏了一截紅繩。
姜羽暉的好奇心為之升起，她想知道王先生身上配戴的是什麼東西。她湊近王先生想要瞧
個清楚，卻發覺紅色的細繩尾端正是她之前給王太太的護身符。
護身符落到王先生身上姜羽暉不是很在意，她隨便一猜就有好幾種版本隨她胡扯。她拉住
王先生，掏出一個鎮邪符和一個小吊飾，「這個放在床上，最好能壓在阿姨的枕頭底下，
包管能保阿姨平安無事。這個放在客廳，隨便的位置都行。」
王先生看了看手中被姜羽暉塞來的兩樣東西。姜羽暉又說，「這兩樣是我爸爸另外給的。
照我爸爸的吩咐放就可以了。」
他捏起看似簡單的中國節吊飾，然後對姜羽暉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幫我謝謝姜醫師。
」
姜羽暉朝王先生笑笑，退回後方喫她的茶。王太太這幾日沒有腹痛，更無其他毛病，人好
得很。姜天佑今天也是神棍一番要人改天再來，畢竟真正的麻煩都沒解決。姜羽暉看著姜
天佑和姜有為把人送下樓，人聲漸去以後，這才招招手，招呼男鬼過來。
「不要！」男鬼頂著一張紅臉，含羞帶嗔，直截了當得拒絕她，一下竄穿天花板沒了身影
。
「……啊、啊？」
姜羽暉愣了愣，男鬼頭一次赤裸裸地反抗她。她不明白男鬼在反抗什麼，臉上漲得通紅又
是為了什麼。她摸摸自己的臉，望向男鬼消失的點，沒多久，她輕輕『唉呀！』一聲。
貼在門口的符咒仍是沒有反應。姜羽暉喃喃，「明明有嬰靈在鬧事的啊……怎麼兩次都沒
反應……」
「嬰靈？」剛上樓的姜有為出聲反問。
「對啊，」姜羽暉應聲，「王太太招惹到的東西是嬰靈。奇了怪了，她來我們家兩次我都
沒感覺到什麼……將軍大人之前說過什麼……？找找我忽略的人……我還忽略了什麼？」
送完客的姜天佑剛上樓，聽見他們祖孫的交談。他瞧了垂頭的姜羽暉一眼，隨口提出，「
胎兒？」
「哪可能……不對！」姜羽暉托著下巴，在廳堂來回踱步，「從嬰靈的角度來想，這個可
能性非常高。這樣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那死小孩想附的人並不是王太太，而是王太太她
兒子，還在肚子裡還沒成型的孩子！而且那個死小孩可能還想奪舍。但是胎兒魂魄未到他
沒辦法，直接弄死的話王太太會流產，他就不能接觸到王太太——之前王太太的腹痛有可
能是他搞的。所以我貼在門口的符才會沒有感應，因為那東西不是附在王太太身上，他是
四處飄盪跟著王太太，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
話音終結的那一會，廳堂沒人開口。要不了多久，姜天佑打破沈寂，「很合理。」
「但是沒用，」姜有為說，「王太太他們來兩次，嬰靈始終沒出現，我們也莫可奈何。」
其實他出現過了，但是說出來會扯到車禍姜羽暉選擇閉嘴，「我剛剛又給王先生兩個小東
西。王先生不像王太太完全不信鬼神，所以我想，最快今天晚上應該會有消息。」
王太太不喜鬼神之說這件事姜天佑和姜有為都看得出來，但是他們沒像姜羽暉那般被王太
太當面打槍，便沒把王太太的態度放在心上。當事人沒多說什麼，他們也不方便講更危言
聳聽的東西。倒是姜羽暉明槍暗槍都中過，只能朝王先生的方向發展。
話題很快邁入了結，看似忙碌實際沒做什麼事的早晨在姜家三人散會時宣告結束。姜羽暉
伸個懶腰，上樓回去盡她的本分——唸書。一進房門，方才倉促離去的男鬼有些茫然地飄
在房間中央。
「阿季？」
聽見姜羽暉的聲音，男鬼回頭，隨之而來的慌亂令他結巴。
「我、我我……」我個老半天姜羽暉還沒聽到下文，男鬼慌慌張張得從窗戶竄出姜羽暉的
房間，落跑了。
「……跑什麼啊？」
如同姜羽暉所說，三更半夜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原本姜羽暉想要痛罵來電的白痴打擾她
晚上的睡眠，並且決定明天早上不提供作業給人抄答案，但是手機裡閃爍的來電顯示不是
預期的男同學，而是一組陌生數字時，她放棄原本的打算。
幸好她沒睡，不然她還不一定接得到電話。她睡得太熟把手機關機扔進棉被裡杜絕鬧鈴干
擾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你好。」姜羽暉接起電話，開口招呼。
「請、請問是姜小姐嗎？」手機傳來王先生的聲音。姜羽暉想起早上的事，立即從床上坐
起。她是說過最快今晚，但是沒想過真的今晚就有事情發生。
「我是。請問是王先生嗎？」
這回應也太假了，姜羽暉想。王先生的聲音在電話那一頭抖啊抖，她要是聽不出來就是耳
背。
「姜……姜先生在嗎？他能不能過來一趟？啊——！那到底是什麼？」
姜羽暉本來想探討王先生為何打她的手機而不是打診所的電話，手機裡傳來的慘叫讓她停
止無意義的探究。
「王先生，請你讓你的家人聚在一起，持著我今天早上給你的中國繩結可以抵擋一陣子。
」透過電話傳達指令頗像隔岸觀火，雖然姜羽暉並不著急可是身處起火點的王先生非常著
急，「我和我爸爸現在立刻過去。」
「好、好的。」
「你們家住哪裡？」姜羽暉挾著電話，抓過椅背上的牛仔褲套上。她一跳一跳地穿上褲子
，摸過同樣在椅背上的羽絨外套，披在身上以後小跑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