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又少一個
那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但我不信邪，硬是在那周圍摸了好幾圈，
低聲呼喊著老姚的名字，可是一點回應都沒有，就像其他人一樣，他就像一
陣煙，無聲無息地消失，連個渣都不剩。
我整個人怔住了，腦中的思緒彷彿停止運轉，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
有短短的幾秒鐘，我清楚地感覺全身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心中的震驚難以
平復，那是種混雜著恐懼、無助，以及被玩弄的屈辱感，甚至在那一瞬間，
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聽老姚的話就沒事了，若不是我阻止他開槍，老姚是不
是就不會消失？
繪理雖然離他有一段距離，但她立刻查覺不對勁，可惜我們倆現在跟瞎
子差不多，我們只能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至少心裡感覺不是孤獨的。
「老姚……也不見了。」我強作鎮定，勉強在她耳邊吐出幾個字。
「我知道。」繪理的語氣稱不上驚訝，對比我焦慮的反應，我顯得太沒
用了。
接下來的幾分鐘，又是一陣靜默，整間倉庫出奇安靜，連炮仔走路的聲
音都聽不見，我慌亂的情緒稍微緩和下來。
現在仔細一想，夏船長、Vincent，以及老姚三人消失之前，也許有什麼
共同點，於是我試圖找出原因，逼自己想出突破困境的法子。
先撇開夏船長不說，因為他在集合之前就已經不見人影，當時他身處的
環境我不得而知，但Vincent和老姚卻是在我們身邊憑空消失的，而且現在回
想起來，那時都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中，絲毫沒聽見炮仔靠近的聲
音，此外，有一點我非常納悶，為什麼他們都沒發出聲音警告其他人，是他
們喊不出聲音？還是說，他們並不曉得自己正在消失？
我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可以說一點勝算也沒
有，但我不願意這樣想，因此決定反其道而行。
我不要躲起來等待，我要主動出擊！
此刻也不顧說話的音量了，簡短跟繪理商量了一下，請她緊抓住我的背
包，以免跟丟了，接著我突然放聲大喊：「炮仔！你給我出來！」
此時老姚剛才站的位置傳來一陣騷動，由於實在是太近了，我猛然一驚
，天殺的！原來炮仔一直在我們身邊，我怎麼完全沒發現！
我怕在黑暗中開槍會誤傷繪理，但另一層面，也是顧慮到炮仔，我畢竟
也是平常人，這種造孽的舉動真的下不了手，只好抽出潛水小刀，朝著他的
位置飛撲過去！
那種感覺就像是撞到一團巨大的毛線球，他可能也沒料到我會來這招，
整個人向後一翻，就被我撲倒在地，這時，我直覺他頭上那叢怪異長髮可能
是問題的核心，伸手就抓住一把，拿起小刀打算割下去。
觸摸到頭髮，我愣了一下，這種滑膩的感覺絕對不是一般頭髮的觸感，
反而像是蚯蚓那樣，每根頭髮頓時有了活動力，在我掌心中裡奮力地扭動，
原來那些根本不是什麼頭髮，而是數以千計的蠕蟲！
我忍住喉頭湧出的噁心感，硬是抓起一把蟲割下去，但那些蠕蟲太過滑
手，刀鋒一碰就溜開，就像在切麵條似的，這時我也火了，端起衝鋒槍，將
槍口壓在蟲身上，就給它一記點放。
蠕蟲立刻斷成兩截，而我忽然呆了一下，馬上明白一件不停環繞在心中
的謎團。
槍口沒有爆出火光，但子彈的確射出了，而手電筒摸起來是熱的，但是
見不到光，種種跡象皆指向一種解釋，那就是我們的眼睛瞎了，而不是燈熄
滅了，可是我的雙眼並不感覺到疼痛，這是怎麼回事？
這才遲疑了不過半秒鐘，被我壓在跨下的炮仔忽然找到反擊的機會，他
把我緊緊抱在胸前，我可以感覺到那些蠕蟲像是找到新宿主般興奮，一個勁
地往我身上猛鑽，全身宛如被火焚身的劇痛，差點痛暈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炮仔吃力吐出幾個字：「快走……別回頭……」
他說完就用力把我向後拋，我撞到繪理身上，兩個人像是滾雪球般摔到牆邊
，我的腦袋狠狠嗑在水泥牆上，整個人摔得七暈八素，已經呈現一種迷糊的
狀態，但神奇的是，我的眼睛逐漸看得見一些東西，儘管有些迷濛，但至少
比全盲還好。
「趙梧！你還好嗎？要不要緊？」我聽見繪理著急的叫聲，我想回答她
，但我只覺得頭暈想吐，連句話都說不好。
繪理把我從地上扶坐起，從後方緊緊抱住我，就這樣縮在牆角邊，我清
楚聽到她緊張的喘息聲在我耳邊縈繞，此時我的腦中忽然有種不切實際的想
法，覺得就這樣下去也不錯，從古至今有多少人可以死在美人懷裡，看來我
的運氣算不錯了。
目前雖然意識模糊，但此刻居然讓我看見前方不遠的牆上，有一扇我們
剛才怎麼找都找不到的防爆鐵門，門沒有關，依然敞開著，我猜繪理可能還
看不見，只能吃力想發出聲音，提醒她逃生的方法，就在我要出聲告訴她時
，一股麻痺感襲遍全身，我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看來，這次換我消失
了。
也許是繪理抱著我的緣故，她似乎很快就察覺了異狀，一隻手突然伸了
回去，接著馬上回復成原本的姿勢，將我的手掌攤開，塞入一個堅硬的小東
西，又緊緊握住我的手，就在那一瞬間，全身的麻痺感頓時消退，她在我耳
邊輕輕說了句：「這東西給你，記得找到我們，別把我們扔在海底……」
這句話我聽得非常清楚，接下來，眼睜睜看著繪理覆蓋在我身上的手，
漸漸消失不見，底下露出一只平放在掌心中的金墜子，而我身後失去繪理的
支撐，整個人向後一倒，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只記得心中盡是不捨。
當我恢復意識時，我是面部朝下，趴在地板的姿勢，我靠著牆坐起，忽
然感到一陣暈眩，稀哩嘩啦地在旁邊嘔吐起來，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我不
曉得昏過去多久了，瞄一眼手表，這才發現已經過了大半天，現在大概是下
午兩點左右。
倉庫被日光燈照得十分明亮，我試著呼喊其他人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
回應，周圍非常安靜，我就這樣愣愣地看著手中那只金墜子，看著看著，眼
淚不自主地流了下來，坐在原地，想著繪理消失前說的那句話：「別把我們
扔在海底……」
說實在的，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同伴接二連三在眼前消失，心理素質
再堅強的人都會被逼瘋，更何況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我回想起繪理的話，只
能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現在身邊少了炮仔和老姚等有力的同伴可以依靠，
我唯一能靠得就是自己。
想到這，便用手在抹去臉上的淚水，將金墜子掛在脖子上，從背包掏出
一些水和乾糧果腹，讓身體恢復體力之後，重新收拾好裝備，從那扇防爆鐵
門離開倉庫。
由於走廊上沒有燈具照明，我只能打著手電筒，小心謹慎地朝深處移動
，當遇見岔路時，用刀子在牆上刮出「X」的標記，以免回程時迷路。
「搞不好下個轉彎我就被幹掉了，還想什麼回程。」將刀子收回時，對
自己挖苦了一番，現在的我已經不怕鬼怪之類的玩意，畢竟看得見的，可以
跟它硬拼，大不了變得跟它一樣，而真正令我害怕的，是那種飄渺不定的異
常現象，通常這類的異象無法用常理來推斷，如果硬要解釋，只會讓自己陷
入無端的恐懼當中，而那種恐懼是比死亡更讓我擔心的事。
一路拐過幾個彎後，前方的通道口突然一寬，牆上寫著「戰情室」，好
奇地加快腳步，進入了房間內。
房間大小跟先前見到的教室差不多，不同的是這裡面堆的東西還真不少
，右半邊擺放了許多鏽跡斑斑的鐵櫃子，類似辦公室常見的那種款式，應該
是用來裝文件用的，房間正中央有一張非常大的方桌，數個長條狀的紙捲擺
在上頭，整張桌子積了厚厚一層灰，也不曉得多久沒人使用。
此時我的視線來到房間的左半邊，舉起手電筒照了照，發覺有個龐然大
物，幾乎整面牆都被它佔據，外層用墨綠色的帆布掩蓋著，邊緣露出直直的
線條，好像某種大型的機器。
小心地來到附近，正準備掀開帆布瞧個仔細，這時腳邊居然踏到一個硬
物，發出「喀擦」斷裂的聲音，立刻低頭瞄了眼，這一看，渾身的冷汗都給
噴了出來，居然踩到了一隻斷手！
我連忙倒退了好幾步，習慣性地嚷著炮仔快來看，話只說了一半，心裡
忽然感到一陣羞愧，看來我還是沒認清楚事實。
「操！不過是隻斷手，怕個屁！」我大聲罵了出來，順便替自己壯壯膽
，說完便用力將帆布掀開一角，揚起一陣灰。
在我前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具仰望上方的乾屍，它的右手因腐朽而斷裂
，剛好就落在我的腳邊。
雖然心裡已經有準備了，實際見到還是不免心跳加速，但害怕隨即轉為
好奇，屍體胸前到處都是彈孔，就連額頭也被開了一槍，很明顯是被人射殺
的，這是為什麼？不過當我發現屍體脖子邊有些黑色的乾癟長條物後，立刻
明白了原因，看來這個人跟炮仔一樣，也是中了那些噁心蠕蟲的道，不過他
運氣不好，沒有一位替他著想的好友在身邊，就這樣白白犧牲了。
此外，還有一點令我不解，屍體身上的裝束並非軍裝，而是一般的野外
登山服，難道當年還有一般民眾參與行動？我又把剩餘的帆布通通掀開，這
才明白下方藏了一張更大的辦公桌，桌上有好幾台老式的螢幕，看起來就像
是某種監視系統，不知道還能不能運作。
就當我搜索至螢幕附近時，視線頓時落在一本陳舊的褐色記事本上，或
許裡頭記載了一些可用的資訊，於是順手翻開第一頁，我只看一眼，就被左
下角那三個字震懾住。
在顫抖的手電筒光下，出現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姓名：「錢九萬」。
看樣子，這是本屬於錢叔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