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鬼人
躺在醫院病床上,全身上下都被包的跟木乃伊似的……出道四年,這是第七次受到這
麼嚴重的傷,次數頻繁的可怕啊!
跟精靈甜美的外表完全不符,楊芯是個熱血十足的衝動派,有時候為了任務,連命都
可以不要,就某方面來說也算是門內的頭痛人物。
楊芯呆呆看著窗外發愣,覺得全身傷口都在發癢,難受的要死,偏偏又不能去抓!她
知道這是傷口結痂的必然反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經歷,熟悉的很。
「楊小姐,有訪客來探望您了!」單人病房的房門被一個年輕護士打開,護士的表情
十分彆扭。她實在看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大順眼……
從楊芯住院到現在,第三天了。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訪客來探望她。有男有女,有
老有少,清一色都穿著奇怪的道士袍,其中更有鬍鬚垂到腳邊的老頭......身上畫滿符咒
的怪女人……。當然也是有穿著打扮很正常的,只是這些人看來都是一路,自然也被護士
小姐貼上了不好的標籤。
這些人的打扮極度容易引起院內眾人的恐慌,以為這裡鬧鬼鬧的多兇哩。
今天來探病的是一男一女,兩人都很年輕,打扮也正常一點……至少比起那些更奇怪
的人而言算是正常的。男的看起來還未成年,一臉高中生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上面畫著
八卦圖案的武術勁裝,腰間綁著一只胖胖的小布袋。女的則是個看起來很優雅的氣質美女
,一頭中分長髮繞過雪白玉頸,垂成兩側,分別匹在左右肩膀,在胸前微微捲起來。
「小芯,妳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氣質美女嘆了口氣,顯然對楊芯拚命的衝動作風
不大陌生。
「這才是前輩的風格啊。」娃娃臉男孩笑嘻嘻說,一邊對正走出去的護士點頭致謝。
護士奇怪的瞥了他們一眼後匆匆離去。
「兵姐,雜摳!你們出任務回來啦?」一見同門的好友,楊芯倏然回神,精神慫恿了
起來,神采奕奕的笑道:「這次成績還不錯喔?」
「收了宜蘭一代作亂的幾隻厲鬼,還算可以吧!喵!」被叫「雜摳」的娃娃臉雙手叉
腰,得意的說。同時腰間布袋蠕動,袋口鬆開,一顆小小的黃貓頭探了出來,喵喵喵的叫
著。雜摳急忙將貓頭塞了回去,低頭噓道:「噓~乖啦!醫院不能帶貓,你會害我被罵的
!回頭再給你買寶路吃。」
楊芯和那氣質美女「兵姐」都知道,雜摳的貓只吃狗食不愛貓食,而且還偏好寶路,
都發出了會心一笑。雖然狗食貓食的營養成分不同......反正牠也不是一般的貓,應該沒
關係吧。
「可惡!阿七也收了山精虎婆,你們都有成績,就只我出師不利!」楊芯忽然嘆了口
氣,哇哇叫道:「我不依啦!」
兵姐掩嘴笑道:「聽說妳這身傷也不是厲鬼造成的,是妳的風術太強了。辛苦妳了,
還要掩護人質,不然憑楊大小姐出神入化的風咒術,才不會輸給區區厲鬼。」
楊芯吐舌說:「妳別又糗我了啦。」想起隔壁病房,還在沉睡中的女孩小湘,又有些
掛心著。不過醫生還不準她擅自下床走動,想去探視也沒辦法......真悶。
兵姐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麼,笑道:「進來看妳前,我們先去隔壁看過那孩子了。她很
好,長老之前又幫她施了夢術,也替她關了天眼,再過兩天她醒來後,就會忘了所有的事
情,也不會再看到鬼了。」
楊芯雙眼垂了下來,幽幽的點頭:「我知道......只是害她受這些苦,我......」
「前輩別想那麼多啦,沒事就好啊。」見兵姐對自己使了個眼色,雜摳趕緊接話,拿
出一盒膏藥來,偷偷塞給楊芯,小聲說:「這是白芍長老要我給妳的『百草膏』,可以完
美的消除疤痕,撫平皺紋,可以說是居家旅行~美顏美膚最佳良伴啊!擦了藥,妳馬上就
可以出院啦。」
雜摳活像八十幾頻道賣藥賣的很激動的中年人。楊芯接下膏藥,謝道:「謝啦。不過
可不能給那些煩人的醫生看到。兵姐,妳再偷偷幫我擦好啦。」
「我也可以幫前輩擦啊。」雜摳露出色瞇瞇的眼神,開玩笑說。楊芯白了他一眼,啐
道:「揍你喔!」
「對了......」楊芯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今天已經第三天了......身為本門先輩的寶
貝孫女,在她受傷的第一天,現任掌門與長老們就急急忙忙的趕來看視。其他長輩同輩也
都來探望過自己,唯獨大師兄完全不見人影。
「大師兄還在處理手邊案子,沒空前來,但他還是很掛心妳的傷勢。」兵姐從小跟楊
芯一起長大,非常了解這個妹妹在想什麼。楊芯聽了,輕輕點了點頭,難掩臉上失望之色
。
兵姐叫做兵慈,二十歲,大了楊芯三歲。雜摳本名則是石原,唸起來跟「十元」音同
,因此大家都戲稱他是「雜摳」(十元的台語發音)。石原又比楊芯小一歲,是楊芯的師
弟。三人師出同門,除了石原入門較晚,楊芯與兵慈可是從小就一起練功玩耍,感情十分
深厚。
「好啦,妳也該跟我們分享一下當晚發生的事了吧,前輩!」見到楊芯失望表情,石
原也不是笨蛋,不等兵慈使眼色,忙接話:「後來是誰把林投姐收掉的?」
楊芯怔了怔,秀眉蹙了起來。三天來,每個人都問同樣的事,早已回答到倒背如流。
但一想起當晚情景......仍是滿腹不解。
※ ※ ※
厲鬼發出刺耳尖嘯,眼見鬼爪即將穿過楊芯胸口,絕望的楊芯閉上雙眼,等待死亡利
爪將自己無情的攫食。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
闔上的眼皮無法視物,卻閃過一道悶紅。一道洶湧磅礡的鬼氣以拔山倒樹之勢,撲天
搶地的襲來,楊芯心裡一涼--這股驚世駭俗的怨氣,彷彿由數十隻厲鬼共同發出,與林
投姐的程度完全無法比擬!
林投姐發出呼呼怪嘯,一把血色劍芒從天而降,插入它的鬼爪,將整隻手狠狠釘在地
面。
四周溫度急速下降,變得又陰又冷,楊芯打了一個哆嗦,睜開眼來,竟然感到有些害
怕。
好強的鬼氣......除非掌門親來,否則門派上下,絕對沒人有能力收伏這麼駭人的怨
鬼!
「趕上啦。好大的怨氣呢,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一道慵懶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語氣裡絲毫沒有「毛骨悚然」的意思。
楊芯強壓心中驚懼,勉力回頭向來人看去。街燈下,依稀可見一蓬頭亂髮的年輕男人
,雙手插在口袋,隨意的站在後方。
這傢伙是人......還是鬼?楊芯怔怔的看著他,這全身散發鬼氣,出手救了自己的人
,光從氣息判斷應該是個厲到不能再厲的兇魔。但他說話又透出一股人氣,身下也拉了道
長長的影子──照理說鬼不應該有影子的。
「喂,妳流好多血......唉呀。」不知是人是鬼的男性伸手抓了抓頭,緩緩的走了過
來。見到楊芯衣服破的亂七八糟,姣好的身材一覽無遺,眼神竟肆無忌憚在她身上亂飄。
意識到那「人」在看自己,楊芯蒼白的臉色泛紅--不過被鮮血覆蓋,看來不大明顯
。楊芯雙手遮胸,將自己能遮的部分遮住,怒叱:「看......看什麼!」
隨著男性走近,楊芯也看清楚他整體樣貌。他的膚色極白,白到沒有半分血色,身形
削瘦,眼下有著重重的黑眼圈,走路微微弓背,像隻警戒的貓似的。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頭頂上那張飄逸的符。
自己從小修練道術,十分明白,符除了能發散能量攻擊之外,直接貼在鬼怪上也有傷
害或制服的效果。殭屍電影中,以符貼在殭屍臉上控屍,確實真有其事。但將符貼在人身
上的......卻還沒有看過。所以這傢伙不是人?楊芯完全無法思考,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虛
弱,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妳還是好好休息吧,長那麼漂亮,死了也蠻可惜的。」男性懶洋洋的說,抬頭看向
手爪被紅色劍芒釘住的林投姐。林投姐同樣露出驚懼神色,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它完全
看得見附著在男性靈魂上的「東西」們。
「啊......啊......」另一方面,小湘從驚天動地的哭喊,變成虛弱的呻吟,口裡不
停吐出白沫。楊芯猛然回神,強忍身體劇痛,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奮力起身衝向小湘身旁
。楊芯緊咬牙根,讓自己不因失血過多而昏厥,雙手結了印法,一道微弱的白光浮現,卻
又瞬間消失。
「可惡!」體內靈力已然乾枯,就連施展操夢術的靈力都不夠了。楊芯惱恨自己無力
,眼淚混雜鮮血,弄花了她的臉蛋。
「做噩夢?別怕別怕,好可憐的小妹妹。」看也不看恐怖的厲鬼,男性好整以暇的走
過來,蹲在楊芯身旁,輕摸了摸小湘的頭。楊芯只感到一股極度令人憎厭恐懼的氣息從他
身上不停散發,靠得越近,感受也越強烈。緊張的抱住小湘,朝反方向挪開身子,顫聲道
:「不......不要碰她!」
男性吐了吐舌:「不碰就不碰,有什麼好稀罕的。」說著站了起身,識相的退開幾步
。說也奇怪,在男性觸摸完小湘之後,小湘身體竟逐漸放鬆,扭曲的臉孔也慢慢恢復正常
,呼吸平穩不少。
楊芯驚異莫名,愣愣的盯著這不可思議的「東西」看。
「別說我搶妳生意,這女鬼送我,行吧?」男性扭了扭脖子,像在舒活筋骨。楊芯還
在恍神中,沒聽清楚他說的話,那男性笑道:「我就當妳答應了喔。」
「喂,女鬼,妳怨念這麼強,大概也很難超渡了。繼續留妳又會害人,被這些道士收
掉,可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無數苦楚的。不如跟了我吧,雖然會有點痛,總比下地獄要好啊
。」男性對林投姐悠哉說著。
林投姐不斷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尖嘯一聲,鬼爪應聲拔起,脫離紅色劍芒束縛,噴
出一大堆的黑色黏稠物體......那應該是它的血吧。
林投姐面孔變得更加猙獰,四周牆壁忽然滲出黑血,從四面八方傳來令人膽寒的哭號
聲。楊芯緊緊抱著小湘,並努力保持清醒,想看清這「人」的來歷。
忽然林投姐拔足飛衝,鬼爪朝男性狂撲而來,黑稠物被鬼氣牽引,買一送百的全朝男
性強迫推銷。
男性靜靜站在原地,似乎這一切全然不值得擔心。他甚至看都不看飛向自己的東西們
,只是打了個響指,嘆氣說:「好好的何必動刀動槍?受傷痛的也是自己啊。小白!」
男性身前,倏然出現一道紅色血牆,黑稠物碰上血牆即被蒸發,消散得無影無蹤。鬼
爪也被血牆彈開,爛了一大半,不停冒出血煙。
同時,四周風雲色變,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從空氣中向外擴散......縱使現在的氣息就
已經夠不尋常了。只見一白髮披肩,身著灰黑馬褂,雙手負在身後立了把古劍的男人從血
牆中走了出來。
楊芯心裡一揪,竟然又不知從哪跑出那麼強大的怨鬼。男人沒有影子,身上散發的百
分之百是鬼氣,比林投姐強了不知幾倍。他的神色孤傲,一雙鷹目銳利無匹,眼神空洞深
邃,雙目赤紅,兩行血淚不停流下。
「少爺,希望您可以呼喚本人的名子。」血目男微微抬頭,面無表情的說,講話像有
多重聲道般迴盪著。
「名子乃身外之物,都變鬼了,還在意那麼多啊。」男性笑笑,見血目男沒有半分反
應,吐舌說:「好啦,蕭白,記得別出手太重。」
「是。」那叫做「蕭白」的鬼冷冷回答,站定不動,有如天神般的威風。他身上散發
出的氣勢,更如泰山般的沉穩,林投姐不自覺退了一步。
「出手。」蕭白孤傲的對林投姐說。早在林投姐變成厲鬼之時,就已失去理智,只知
道本能性的殺戮。此時此刻,祂心中也泛起一股面對強者,懸殊的差異感。林投姐發出幾
聲怪叫,身體黑氣湧現,整個身體化作一道黑煙,朝空中遁去。
蕭白動也不動,雙眼盯著黑煙遁逃的方向,喃喃唸著:「永遠不要背對你的敵人。」
然後揮劍!一手仍然負後,持劍那手在身前飛快舞動,不停發出破空聲響。無數血色
劍芒飛衝而出,以極快的速度穿過黑煙,林投姐慘叫一聲,在半空中化回原型。
蕭白高高舉劍,沉喝道:「定!」飛散的劍芒像有意識般,全都停在半空,筆直朝下
,貫穿林投姐手腳肩頸,急速墜地,將她狠狠釘在地面。
林投姐淒厲的叫著,不停在地上掙扎,血色劍芒卻越鑽越緊,創口不停噴出黑煙。
蕭白冷眼看著它,將劍負後,又回到一開始沉穩的架式。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逐
漸沒入黑暗之中。
男性苦笑道:「還是同一個性子,留下來陪我聊聊天也好嘛。」
楊芯早已看傻了眼,剛才那打扮的活像民初人物的鬼劍客......實在強的可怕。更怪
異的是,有這麼強的怨氣,卻沒有像林投姐一樣化成厲鬼,還能保有自己的意識,這實在
是聞所未聞。他對眼前這人鬼不分的男性使用敬語,這男的到底又是何方神聖?
「再掙扎會更痛的。」男性露出同情的眼神,輕輕說:「很快......感覺就會好一些
了。」
男性一邊說著,一邊結著奇怪的印法。楊芯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印法似的......到底是
在哪裡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忽然,血光沖天。
林投姐發出震天慘叫,身體慢慢崩裂剝離,化成一顆顆小型紅玉,前仆後繼的飛入男
性體內。
男性臉上蒙上一層黑氣,臉色有些扭曲,像在承受什麼痛楚。過了半晌,黑氣慢慢褪
去,男性長長呼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給人的感覺更加頹廢了。
楊芯睜眼看著這一切,渾然不能理解。她只覺得頭腦越來越重,眼皮似乎快擱下了。
「你到底......是誰?」楊芯鼻息越來越粗,再也難以支撐,世界逐漸變黑色的。
失去意識前,隱約看到男性帶著滔天鬼氣,向自己走過來。本能性的想要閃躲,無奈
身體怎麼動,就是不聽使喚......
「我叫蘇凡,不要跟別人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