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墨禕 下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2012-04-21 12:04:56
「妳在假裝……假裝自己已經……已經瘋狂,
其實妳很清醒,只是妳不想……不想面對這一切。
妳在逃避,妳一點不可怕,因為妳只是個虛偽的窩囊廢!」
男人背貼著牆,用顫抖無力的雙腿撐住了身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雙手依然痛苦難耐的緊緊環抱著內縮的凹陷胸口,感覺肺部好像爆炸一樣的灼熱疼痛。
「我……我要逃走了。有本事就來……就來抓我……
看妳是不是真有……真有那麼厲害?」
男人膝下突然一陣發軟,幾乎就要跪跌倒地,卻固執的命令雙腿不准屈服。
「人類,別找死。」母犬妖抖擻身子蹲坐而起,充滿黯淡落寞的雙眼裡殺氣騰騰。
「哼!」
男人冷笑,挑釁的催動麻木冰冷的右腿,
從全身上下死命壓榨出僅存的所有力氣,跨出了無法收回的第一步。
「很好,很有勇氣。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類。」母犬妖尾巴微揚,舉起前掌。
「可惜卻也跟其他人類一樣愚蠢!」
勁風撲面,利爪裂空之聲刷刷襲來,男人只能心有不甘的仰起頭來閉眼等死。
「這麼快?」
男人耳中聽見了母犬妖疑惑的惋惜,
接著才感受到自己身上從頭到腳大量噴發的黏膩冷汗。
「人類,看來命運之神很眷顧你。」
母犬妖背過身子,有些遺憾的穿過房門踱步離去。
「什麼?命運……眷顧……」
一頭霧水的男人無法理解為何能逃過一劫,更無心對撿回一命感到慶幸,
只是背脊一涼,隱隱從母犬妖無心的話語之中,領悟到了什麼若有似無的負面訊息。
「去吧,帶著我的孩子離去。即使已經冰冷,也不能讓他們侮辱我最後的血脈。」
促不及防,母犬妖巨尾陡然橫掃,將男人連著身上披掛的皮毛狠狠凌空刮起,
砲彈般飛撞穿破由鋼筋水泥所構築的堅固牆面。
連哀叫都還來不及,男人就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態下突然重獲了自由,
頭下腳上的向深不見底的地面急速墜跌。
「好久不見。」
離開建築物的母犬妖猙獰露齒,在雖然荒廢已久,
卻依然誇張氣派的寬大鏽蝕鑄鐵門柵外昂然迎敵,
對著一名身著純黑貼身緊身衣的壯碩猛漢出言招呼。
除了稜角分明的剛毅臉孔以外,全身都包覆在緊身衣中的猛漢雖然身型已實屬高大,
但在軀體有如小山丘的巨型母犬面前,比例卻如同人型玩偶一般硬生生遜色不少。
「確實是久了點。」猛漢扭了扭筋肉糾結的厚實頸項。
「沒想到妳這隻老母狗這麼會躲。」猛漢濃眉挑釁皺起,語帶輕蔑的鏗鏘回應。
「我也沒想到你們這三隻血統不純的臭鼬這麼會追。」
體型因毛皮備戰鼓脹而更顯誇張的母犬妖傲然一笑,
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目眥欲裂的憤怒猛漢。
「鐮鼬!我們是鐮鼬!老母狗,妳自己不也生了一隻不倫不類的雜種小狗?
還放任牠胡亂吃人,活該被扒皮當地毯踩!」
猛漢右拳一握,肌肉壯碩的前臂上刷地一竄,
噴冒出一面如鯊魚背鰭一樣的寬三角型利鐮。
「找死!」
母犬妖仰天長嘯,張狂淒厲的怒號劃破天際,
讓山林中所有沒被直接嚇至昏死的膽大動物們紛紛慌亂逃竄。
「不用躲了,三個一起上吧!鬼鬼祟祟的埋伏有個屁用?
我早就聞到你們身上那股子臭味,都滾出來讓我先練練爪子再死不遲!」
「也好。就讓妳這母狗再溫習一下鐮鼬三位一體的戰法有多恐怖。
這次妳可沒那麼幸運了!」
猛漢嘴角信心十足的一撇,隨即粗魯的張口大吼。
「集合吧!兇鐮!命鐮!」
母犬妖右側草木窸窣擺盪,款款走入一名長髮飄逸及臀的纖細女子。
女子莫約三十歲上下,一樣穿著極為貼身的純黑連身緊身衣,
矯健敏捷的身軀輪廓一覽無遺,樣貌雖算不上國色天香,
卻也是名清秀佳人,只可惜眉目之間卻環繞著隱藏不住的陰狠兇戾。
「霸鐮大哥,有必要吼成這樣嗎?讓我耳朵都疼了。」
女子信步游移,繞著母犬妖緩緩挪位,神色從容的站到了名為霸鐮的壯漢身後,
將幾束髮絲糾結幻化成了一彎閃耀兇芒的銳利細刃,
靈巧無比的代替手指掏了掏耳朵,精悍的眼神卻從沒離開過母犬妖身上。
「兇鐮,怎麼只有妳到?命鐮呢?他剛剛不是還在附近?」
大漢皺眉,語氣裡卻沒有太多的意外,似乎已經見怪不怪。
「還用說嗎?」名為兇鐮的纖細女子兩手一攤,無奈的輕輕嘆氣。
「剛剛這隻母狗一吼,山裡不知道驚死了多少無辜生靈,
照命鐮那種婆婆媽媽的爛好人個性,當然是忙著去搶救生命了,哪裡還管得著任務?」
「唉!」霸鐮重重一嘆。
「這孩子也沒做錯,只是事情總有輕重緩急,這不顧大局的壞習慣總得叫他改改。」
「也沒關係。」
兇鐮一頭髮絲無風自揚,迅即擰攪成好幾股不停靈動的嗜血利鐮,
利鐮彼此之間還在互相交錯摩擦鳴動作響,宛如西方傳說裡令人驚懼的蛇髮女妖。
「收拾一條半死不活的癩皮狗,靠我們兄妹倆就綽綽有餘了。」
「兇鐮,別太大意,這母狗耐砍的很,待會千萬不能手下留情。」
霸鐮蹲下身子,有如一頭蓄勢待發的欲奔猛獸。
「噗!」
母犬妖突然不合時宜的失聲一笑,
讓早已進入備戰狀態的霸鐮與兇鐮不由得臉上一怔。
「笑什麼!母狗,死到臨頭嚇瘋了嗎?」兇鐮雙臂插腰挺胸,神情戒備的望著敵人。
「也沒什麼,只是有個問題想問妳很久了。」母犬妖淡淡一笑。
「問吧,以免妳死得不明不白。」
兇鐮略略垂首,所有髮刃高舉向前瞄準母犬妖,深怕母犬妖意圖使詐。
「我實在很好奇,妳又沒胸,怎麼會叫胸鐮呢?胸前平坦坦的跟張洗衣板一樣,
怎麼看怎麼彆扭,為什麼不再學學妳大哥,多去練個兩塊胸肌出來充充場面?」
「渾蛋!」
兇鐮臉面一紅,身體早已隨著咒罵飛躍入空,
無數髮刃如雷如雨臨空劈斬落下,道道都鎖定了母犬妖的週身要害。
「我是刃!我是穿刺絞殺死敵的致命凶險!」
兇鐮大吼,勢必一吐方才言語受辱的不堪怒氣,
更不用說母犬妖故意攻擊中傷的,還是兇鐮對自己最最在意的天生缺陷。
身為鐮鼬小組中負責攻擊的第二位,兇鐮雖然擁有最長最快最鋒利的完美鐮刀,
身體卻也因為天生必須適應激戰,而捨棄了所有會不利於戰鬥的多餘發育。
兇鐮的腰臀雖然曲線玲瓏優美,卻獨獨胸前平坦一如孩童,
就連尋常女性應該柔嫩馥軟的肌肉組織,
也被生存的嚴苛給鍛鍊出彈性十足的隱約輪廓。
「這招對女人總是有效呢!」
母犬妖獰笑,身上稀疏零落的毛髮陡然膨脹豎起,
如同鋼針暗器一般紛紛脫離身體逆噴上天,
後發先至的朝著在半空中避無可避的兇鐮一舉反攻。
「老妹別怕!」
霸鐮雄渾的語氣貫穿戰局,好幾面寬闊大鐮突然垂直破土湧冒而出。
面面都比人類身體還寬的重重厚實大鐮,不止是隔開了大部分射向兇鐮的逆襲鋼毛,
更毫不留情的綻放般紛紛從母犬妖腳下扭轉迴旋而出,逼得母犬妖不得不也躍離地面,
剛好對上輕易以髮刃掃開剩餘鋼毛,並且藉著大鐮作為踏腳板揉身施力再上,
以逸待勞的狂怒奔騰兇鐮。
「我是盾!我是固守護衛同胞的堅穩屏障!」
霸鐮剛毅的嘴角得意一揚,身型雖然未曾移動一分一毫,
依然保持著原先蹲踞在地的預備姿態,
卻早已暗中將身上大部分鐮刀沒土遁地潛行,作為關鍵時刻支援擾敵之用。
身為鐮鼬小組中負責防禦的第一位,孔武有力的霸鐮,
雖然移動身形與施展鐮刀的速度都稍嫌不足,鐮刀的數量與變化方式也遠遜於妹妹,
但無堅不摧的剛猛刀質與銅牆鐵壁般的堅固刃面,
再搭配上範圍廣大異常無遠弗屆的施鐮極限,可說是最為天賦異稟的實力派強者。
霸鐮就如同一台穿山裂岩的巨型坦克,只要是一對一硬碰硬的蠻幹打法,
絕對沒有敵人會是他的對手。
雖然在發育期之後,霸鐮越來越追不上兇鐮的速度,
原本近距離以肉身跟鐮刀護衛弟妹的豪邁戰法也逐漸失效,
但霸鐮不但不灰心氣餒,反而將自己因為過於巨大而揮舞緩慢的大鐮刀轉化用法,
發展出好幾套防不勝防攻守兼備的得意技巧。
「臭嘴狗!受死!」
兇鐮髮刃旋絞猛襲,雙臂與指尖也瞬間伸展出無數嗡嗡作響的迴旋利刃,
將兇鐮細瘦矯健的雙臂包裹成了兩顆驚心怵目的螺旋大鑽頭。
「可惡!」
正想扭身躲避的母犬妖腰間陡然一陣巨痛,隨即猛然咳嗆出大口鮮血,
才發現自己最為脆弱的柔軟腰部,已經被從地面竄升偷襲的一把巨鐮慣穿刺入,
像是一隻被釘死在保利龍上的可憐昆蟲標本。
「大哥謝啦!」
兇鐮喜形於色,兩臂鑽頭左右開攻奮力擒抱,不偏不倚的狠狠旋入母犬妖頸脖兩側。
無數刀刃開始凌遲似的加速旋轉奔馳,瞬間就把母犬妖被堅韌皮毛覆蓋保護的脖子,
給糟蹋成一大片滿目瘡痍的血肉模糊。
兇鐮頭頂的無數髮刃也沒有閒著,不停鑽挖著母犬妖頭頸部的各處血肉,
忙著製造出更多更多深可見骨的無情傷口。
「看我攪爛妳的狗嘴,讓妳再也說不出話來!」
兇鐮意猶未盡,腰部一扭勾起雙腿,
又在小腿以下幻化出另外兩顆用途明顯的巨無霸鑽頭。
「好好嚐嚐本小姐的鐮刀!」
兇鐮雙腿併攏一伸,直直刺向母犬妖吻部,
卻沒想到母犬妖雖已是強弩之末,卻還有餘力拼死反擊。
「不行!快退!」
霸鐮焦急大喊,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慘劇發生。
母犬妖血盆大口猛然一張,順勢扭頭咬住了兇鐮自行送上門的愚蠢雙腿。
隨著母犬妖巨口閘門般猛烈閉合,
上下兩排銳利尖齒毫不留情的狠狠釘入了兇鐮腰際,盡責的分筋錯骨撕肉毀臟。
「啊啊啊啊啊啊!」
兇鐮痛苦的仰頭瘋狂哀號,雙足上的鑽頭卻依然不肯就此認輸,
開始在母犬妖口中恣意肆虐胡亂破壞,
將母犬口腔中的舌頭與大量利齒,全部絞碎成不停自唇間灑落噴發的糊爛膿血。
「妹妹!」
霸鐮雙眼通紅,卻又無從搭救,只能看著兇鐮不停慘嚎哀鳴,步入死亡。
「放!放了我妹妹!我這次饒妳不死,
放妳逃命十日再行追捕,我霸鐮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心急如焚的兄長開出了條件,卻只是得到母犬妖冷冷一瞥。
母犬妖心知肚明自身已經傷勢過重,此次註定要命喪於此,
只求能攜伴上路一吐怨氣,聽了霸鐮的條件不止不肯鬆口,
反倒還更加重了幾分垂死的絕望力道。
「二十日!只要妳馬上放了我妹妹!」
眼見母犬妖無動於衷,霸鐮連忙加碼讓步,卻遭受到聲嘶力竭的兇鐮虛弱阻止。
「大……大哥……對不起。我得意……得意忘形了,
丟了我們的臉。不用管我,只要替我……替我報仇就好。」
「兇鐮!別放棄!命鐮馬上就到了,妳的傷並不至死!」
霸鐮眼淚已然落下,因為即使命鐮用藥如神,
也未必趕得及在兇鐮斷氣前到達現場施展急救,更不用說母犬妖根本毫無鬆口之意。
「咳?」
僵局陡破。
母犬妖一臉不可置信的雙眼暴凸圓睜,額上突然多了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細小刀刃,
隨即一陣暈眩脫力摔軟倒地,揚起漫天滾滾塵土,口中緊咬的人質也隨之掉落。
兇鐮尚未落地,就被從旁竄出的一條黑影出手安然接抱。
黑影幾個奔騰,就把兇鐮帶到了霸鐮身旁。
「命鐮!你到那裡去了?」
霸鐮大吼,責備著正低頭仔細審視兇鐮傷口的專注男子。
男子相貌尋常,全無特色,身型也是毫不起眼的中等略瘦,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只有男子特別修長的十根手指。
當然,男人也穿著純黑的連身緊身衣。
「大哥,我可沒閒著胡混,他馬上就要來了,你得幫我爭取時間救姊姊。」
「什麼意思?」霸鐮不解。
「嚎嗚!」
一股淒厲悲怨的憤怒犬嘯,突然自林間激烈漫延鼓盪擴散,
讓所有聽聞者都不禁頭皮發麻,心上一冷。
「就是這個意思。」
命鐮沉穩低語,熟練的以指尖幻化出精細鐮刀,
割開兇鐮身上干擾傷口顯現的多餘殘留衣物。
「我是藥。我是療癒修補傷痛的無上良方。」
身為鐮鼬小組中負責支援的第三位,命鐮在速度與體能上都差強人意,
所能召喚指使的鐮刀也最為脆弱稀少。
雖然缺乏獨當一面的強勢性,但在鐮刀天賦的使用上,
命鐮卻擁有遠遠超越兄姊的專注力與精密度,
再加上能任意從刀鋒上分泌產生的多種神秘藥劑,
讓命鐮反倒成為小組之中,最不可或缺的輔助性存在。
眼看兇鐮胸腹間的可怕傷口,隨著命鐮塗抹密藥的緊急處理而快速止血緩合,
本已孱弱斷續的急促呼吸也慢慢穩定,
霸鐮好不容易才從可能失去妹妹的驚慌中恢復鎮定。
而方才只將目光放在妹妹身上的霸鐮,卻也於此時才注意到未曾參戰的命鐮,
身上竟然也已經鮮血淋漓多處掛彩。
「咕……」
眼前嚴重發黑的男人喉頭艱困蠕動,反射性的想咳嗆出堵塞呼吸道的辛辣血液,
卻只是徒勞無功的讓幾乎斷折的頸骨更加瀕危。
「他媽的……」
男人蠟白死灰的臉孔一陣扭曲痙癵,不知道是不是代表了呼應心中髒話的無奈苦笑。
不只是頸部,仰天癱軟的男人就連軀幹與四肢,都呈現多處極不自然的變形與彎曲,
顯然是被空降沿途的裸露鋼筋與碎裂水泥,一路摔碰撞跌的具體後果,
如果再加上鋪墊在男人身下的糾結獸皮,畫面真是有著說不出的詭異突兀。
「這……這哪裡只有十多公尺了?
我看三十公尺都不只!妖怪果然不清楚人類的距離單位。」
男人逐漸模糊的心中暗暗抱怨,
終於知道自己不久前被囚禁其中的建築物到底是什麼。
在與凹凸不平的粗糙地面熱烈親密接觸之前,
男人因驚恐而猛烈收縮的盡責瞳孔,清楚的捕捉到了建築物的全貌。
那是一棟大約十層樓左右的別墅式山間建築,從因時間而殘破衰敗的外觀裝潢來看,
原本應該是要作為招待所或俱樂部之類的豪華私人空間,
但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頹圮廢棄的妖怪巢穴,
而倒楣的男人正巧就被關在接近頂樓的儲藏室裡。
「死……要死掉了嗎?」
男人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了抵抗命運吃了這麼多苦頭,
卻只因為一次莫名其妙的飛來橫禍就前功盡棄,還連帶多賠上了一條不值錢的爛命。
光是想到靈魂離體之後,被命運尋獲攫取時所要面對的嘲笑與磨難,
男人就恨不得永遠不要再有來生。
「不過,至少這次死的很舒服,一點都不會痛。大概是脊椎也斷成好幾截了吧?」
男人想嘆氣,但凹癟穿孔的肺部卻已經被大量的內出血給壓垮,
更不用說其他擅離職守的軟爛內臟下場有多悽慘。
「人類。」飄邈虛無的模糊語調忽遠忽近,不識相的翻攪著男人分崩離析的神識。
「人類,你想延續被意外打斷的生命嗎?」
「吵死了……」男人的呼吸已經消失,心臟也疲倦的想要停止收縮。
「人類,不要輕易放棄,這已經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大緩衝。」
男人身下的糊爛皮毛輕微顫動,
隨即恢復生命似的自行緩緩蠕動,包覆起男人支離破碎的凌亂軀體。
「痛!」男人失溫的眼皮一顫。
「人類,聽我說。」若有似無的沙啞嗓音悠悠晃晃,卻在男人的腦子裡益發清晰明朗。
「我會付出一切修補你的血肉,讓你的靈魂得以暫且安全休息,
只要你答應將肉體的使用權賦予我一段時間。
只要到我的存在徹底自世上灰飛湮滅就好,不會很久的,我保證。」
「煩……煩死了!」
男人的靈魂被肉身上無處不在的激烈疼痛折磨到怒火中燒,
不由得興起了什麼都不想管,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覺的逃避念頭。
「隨便你了!吵死人的討厭鬼!」
啪嚓!
男人的靈魂任性斷絕了與自身肉體間的所有聯繫,隨即被無邊的黑暗與寧靜包圍環繞。
「人狼?」
霸鐮調氣喘息,一雙虎目不敢大意,牢牢盯著眼前以雙足站立行動的壯碩類人魔獸。
魔獸吻部突出,駭人的獠牙與指爪烏黑鋒利,身披厚實純黑長毛,
不停噴發著猛獸才有的獨特強烈壓迫感,有如從科幻電影中直接走出來的嗜血人狼。
「我看不是。」命鐮輕語,眼神依然沒有離開兇鐮腰際的糜爛。
即使密藥可以止血生肌續骨癒膚,但兇鐮受到的創傷實在太重,
目前也只是勉強先姑且保住了命,還不知道得要多久才能真正康復活動自如,
更別說是協助兄長對付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
「總而言之,大哥,你要小心。我跟二姐都分身乏術,我也不可能再抽手照顧你。」
「我知道,我會擋在你們前面,你只要專心照顧兇鐮就好。」
霸鐮伸手撫摸腹部,感受著那幾條火辣辣的新鮮撕裂。
要不是霸鐮的肌肉堅韌異常有如橡膠,早就在魔獸剛剛的利爪突襲中肚破腸流。
不管鐮鼬在互相搭配之下有多厲害,一旦獨立上場,
也難逃戰法特性過於單調鮮明的天生特質。
「是……是牠……牠的胸口!」兇鐮氣若游絲的半瞇著眼。
「我認得……認得我砍出來的傷痕。」
「果然。」命鐮皺眉低語,輕輕壓下了兇鐮顫抖抬起的指頭。
「什麼跟什麼啊?把話講清楚好不好!」
霸鐮威嚇的刷刷揮舞著臂膀上的寬大巨鐮,
逼退不停展開攻擊試探破綻的謎樣兇獸,意圖盡量拖延時間。
但從剛剛的短兵相接之中,霸鐮已經明白自己的鐮刀根本跟不上對方的速度,
一旦對方看穿了霸鐮虛張聲勢的恫嚇並且強行猛攻,
他們這三兄妹恐怕都要死成一團命喪當場。
「是那個混血的黑犬末裔。」
命鐮讓暫時穩定的姊姊側躺在地休息,開始處理自己身上縱橫交錯的凌亂傷口。
「母狗的孩子?怎麼可能?剩張皮了還能復活?還從四隻腳變兩隻腳?」
霸鐮迅速瞥了一眼魔獸身後生死未卜的母犬妖。
「就是只有這個可能。」
命鐮咬牙,硬是從背上拔出幾顆斷裂的尖牙,
然後心有餘悸的看了看犬妖魔獸的腥紅巨口。
「即使不純,牠也擁有黑犬的血脈。不!或許正是因為血統不純,
牠才能靠一張死皮苟延殘喘,因為世上只有人類的靈魂才有辦法這麼執著。」
「這點我倒是同意。」
霸鐮點頭,以見多識廣的赫辛身份,也以同樣是混血兒的身份表達認同。
「大哥,我在想,我們當初是不是做錯了?畢竟赫辛的道德標準並非善惡,
而是正義,但正義有時候又太過模糊曖昧。」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霸鐮搖頭。
「先過得了這一關再說吧!」
「這是……誰?」
男人隱隱約約看見了某個彪形大漢,只是視野朦朧模糊,
好像被困在一團濃稠的黑霧裡頭一樣。
彪形大漢身上插著,不!應該說是長著好幾面閃耀金屬光澤的巨大三角形。
從大漢一直向自己招呼過來的攻擊行動來看,
那些三角形應該是刀刃之類的武器,
只是大漢的攻擊總是落空,也總是弄巧成拙的被自己抓傷。
「等等!抓傷?」男人疑惑的思考著。
「我為什麼會抓人?我又為什麼有爪子?為什麼我好像被悶在箱子裡面一樣,
看到聽到的一切都這麼不真切,好像作夢?我在哪裡?又在幹什麼?」
隨著男人的恍神思考,犬妖魔獸突然身形一滯,
堪堪讓莽撞進擊的霸鐮死裡逃生,難看的狼狽躲開應該直穿胸膛的索命利爪。
霸鐮不明所以,卻知道機不可失,不顧腳下還沒站穩,硬是往犬妖魔獸大腿送上一刀。
噗哧!犬妖魔獸大腿應聲裂迸,噴濺出濃稠鮮紅的生命之源。
「啊!」男人慘叫,顢頇搖晃兩步之後重重摔倒。
霸鐮正想趁勝追擊,一刀讓犬妖魔獸身首異處,卻看到匪夷所思的驚人畫面。
毫無先前壓迫感的犬妖魔獸抱腿哀嚎,身上毛髮迅速鬆脫飄散,
在落地之前就化為灰燼隨風揚去,慢慢露出底下蒼白瘦弱的另一個肉體。
「媽的,我到底是招誰惹誰啊?有必要這麼倒楣嗎?
避開了人避不開妖怪!你們的恩恩怨怨干我屁事啊!」
男人一面窩囊的大聲哭叫,一面又惡狠狠的抬頭猛瞪,
好像一點都不懼怕彪形大漢身上的詭異兇器。
大概是之前從母犬妖那邊受到的震撼教育發揮了功效,
讓有苦說不出的男人雖然一樣怕痛沒用,卻還是能臨危不亂的大發脾氣。
「你是什麼東西!」大漢長臂一伸,一道利刃緊緊抵住男人的咽喉。
「我才想問你是什麼東西!先是大狗,再來是怪人,我真是……」
大漢刀刃向前略伸,強硬阻止了男人的喋喋不休。
「大哥,他應該是普通的人類,只是被混血犬妖的皮毛附身,你先看著姐姐。」
命鐮大膽的移步向前,走到男人身旁蹲下觀察推理。
「他身上很多剛癒合的新傷,而且都復原得很倉促,
我猜是混血犬妖為了使用肉體而治好了他,只保留戰鬥所需的力量與本能來救媽媽。
不過皮毛裡的靈魂已經很稀薄,所以撐不了太多時間。
我們差點就被牠騙過去了,以為牠真能靠一張死皮長回肉體。」
「算了!」霸鐮收回利刃挺拔而立,任憑命鐮開始在自己身上塗塗抹抹。
「不管怎樣,都得快點帶兇鐮回去療養,等我去多補那母狗一刀就馬上離開。」
「等等!」命鐮出聲阻止。
「大哥,你說過牠放了二姐就饒牠一命,
雖然是被我的刀射中才鬆口,但應該也算是有符合你的承諾。」
「這什麼婆婆媽媽的歪理?」霸鐮怒目一瞪。
「你沒看牠把兇鐮傷成什麼樣子嗎?你是腦子被打壞了嗎?」
「我只是……只是覺得……」命鐮無奈的搖了搖頭。
「覺得這件事可以好好討論。我們是赫辛,我們善戰而不求戰,
獵殺但不濫殺。同樣是混血兒,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命鐮嚥著口水,感覺自己以前好像忽略了一些很簡單的道理。
「大哥,你還記得正式成為赫辛的誓詞嗎?」
「當然!」霸鐮驕傲挺胸,崇敬的誦念起牢記心中的字句。
「我們是橋樑,我們是溝通跨越人與非人的中立管道,或許迂迴,卻並不堵塞。
我們是天秤,我們是監督仲裁無及有形的平等審判,縱然擺蕩,但絕不偏頗。
我們是赫辛,我們是執行實現生和死亡的具體正義,即使艱困,也從不退縮。」
「是阿,大哥。我們是中立的,我們不偏袒人類,
也不偏袒非人,只是維持兩方的平等與秩序。」
命鐮回頭,看了看側臥昏睡的兇鐮,又看了看頭頸重創的母犬妖。
「既然有我們這樣極為像人的混血兒,當然也會有極為類獸的混血兒。
我們不論外型、壽命、邏輯、習性都與人類無異,只擁有鐮鼬族的刀刃,
混血犬妖則剛好相反,不止擁有非人的一切表徵,還選擇了遵循非人那邊的法則,
用弱肉強食去衡量世上的一切,把所有能夠獵殺的對象都當作食物。
牠們並沒有錯,錯的是隨意入侵牠們領地的人類。」
命鐮頓了頓,繼續說道。
「大哥,你還記得嗎?我們當初奉命獵殺混血犬妖,是因為牠被食慾沖昏了頭,
開始只吃人類,不吃其它生物,甚至為了吃人大肆鬧事殺戮。
我想是因為牠身體裡有人類的血液,所以才會本能的追逐人類的滋味吧?
難以預料的天生缺陷,也是我們混血兒容易被視為災難的主因之一,
這就是所有不該存在的存在必須背負的原罪。
保護人類是人類自己的責任,我們出手,只是因為牠濫殺無辜,
而不是因為牠獵殺的對象是人。人與非人的生命,理當平等。」
「所以你認為?」
霸鐮皺眉,不置可否的抿起了嘴,堅毅的臉上竟有著難以言喻的脆弱。
「母犬妖雖然管教不當,溺愛孩子放縱濫殺,但是罪不至死。
而且我們當初殺死混血犬妖以後,也不該放任人類將牠剝皮侮辱,
還把皮毛炫耀性的加工製作成裝飾品,造成母犬妖為了搶回皮毛而瘋狂屠殺。
如果我們能給予討伐對象應有的尊重,許多無辜犧牲的生命,
還有今天的戰鬥跟傷痛其實都可以避免。最重要的是,混血兒死了以後,
母犬妖又再度成為黑犬血脈現存已知的最後末裔。不管理由為何,
滅亡一個種族都不應該如此草率。」
「好吧!」霸鐮重重一嘆。
「只要會長能接受你的看法,我也沒有意見,就先留著母狗一條命,
等報告結果出來再說。當務之急,還是帶兇鐮回去好好治療。」
霸鐮語畢轉身邁開大步,抱起兇鐮就要離去。
「等一下!」
男人疼痛得齜牙咧嘴,連話都說得不清不楚,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能冷眼旁觀。
「就當我愛管閒事,你們說什麼東西我是聽不太懂,
可是這樣拍拍屁股就想走好像不太對勁。」
「那你想怎麼樣?」霸鐮疲倦的搖了搖頭。
「我們的事情人類不該介入,你就當作今天是在作夢,然後回去過你的日子。」
「過日子?」男人苦澀一笑。
「我還有什麼日子好過?倒是這隻大狗,怎麼看都應該是保育類,
你們剛剛也說了牠是末裔,要是就這麼躺在這裡死了絕種,
跟你們殺了牠有什麼不一樣?」
「那你還想怎樣!」霸鐮怒吼。
「我都已經讓步到這個地步!我的妹妹差點被牠咬成兩半,我還要怎麼樣?」
與霸鐮的暴跳如雷完全不同,命鐮則是饒有深意的微笑著打量男人,
似乎很期待男人接下來的話語。
「如果說,我能治好你的妹妹,或許不能馬上讓她活蹦亂跳,
但我有把握能讓她少受很多罪,
說不定當場就能扶著你們一拐一拐的自己走回家去?」
「就憑你?」霸鐮懷疑的詢問,卻不帶有任何輕視的意味。
「就憑我。」男人自信的狡黠微笑。
「還有你們現在嘴裡所說的文字。」
「大哥,就讓他試試,我會注意姊姊的狀況。」命鐮適時表態。
「那好。」
霸鐮放下兇鐮,不是很放心的僵硬杵在一旁,諾大的身子看起來竟然有點滑稽。
「作為交換條件……」
男人指尖沾血,在自己掌心寫了一個癒字,
然後隨意將掌心覆蓋上兇鐮腹部的某個血洞。
「那位比較好說話的先生,要負責醫療那隻大狗。」
「喔!」
霸鐮與命鐮同時驚訝低喊,詫異的看著男子移開手掌之後,
兇鐮腹部已然完全消失的傷口。
只不過短短幾秒,原本幾乎是穿胴透體深達臟器的碗口大洞,
竟然像是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的毫無痕跡。
「不用太驚訝,只要是你們跟我都能深刻理解的文字,
我都能讓它們發揮意想不到的妙用。」
霸鐮與命鐮默默相視,馬上聽出了男人話中有話。
如果男人改成在手掌心上寫個死字對著兇鐮,恐怕不會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好事發生。
「你為什不自己治牠?」
命鐮發問,看著男人效率十足的繼續處理其它傷口。
「因為牠並不歸屬於我的文字。」男人理所當然的聳了聳肩。
「原來如此。」
命鐮點頭,在霸鐮的護衛下小心奕奕的一步步靠近母犬妖。
叩叩!
輕脆的敲門聲打斷了男人的專注,讓在鍵盤上輕脆彈奏的飛舞十指嘎然而止。
「主人,該休息了。」
沒等男人開口答應,一身俐落純黑套裝的成熟女子推門而入,
面容淡然的踱步到男人身旁。
「再一下子,我保證。」
男人睡眼惺忪的浮腫雙眼虛弱一瞇,擠出一個憔悴的溫柔微笑。
「什麼故事這麼重要?」
女人蹙眉,語氣雖然依舊淡漠恭謹,卻隱隱透露著內斂的侵略性。
「我們的故事。」男人略略側身,方便女人看向亮著白光的液晶螢幕。
「我有預感,事情就快要有所發展,是好是壞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失敗了,至少讓我們的故事繼續流傳,不論是否會被相信。」
「請您完成後盡速休息。」
女人淡淡應著,表情與態度明顯有了退讓與軟化,
成熟的女音中不經意的夾帶著滄桑與擔憂。
「算了,就聽妳的吧。晚點再打。有時候妳真像我的老媽,
雖然我已經差不多忘記了她的樣子。」
男人揉揉眼睛,頹廢的佝僂身子縮進了椅子,
用下巴上粗糙雜亂的鬍渣,毫無意義的隨便摩擦著膝蓋。
「墨禕不敢僭越。」
女人否認,總是嚴謹的臉上卻漾起淡淡笑意,像是位正看著頑皮孩子的慈愛母親。
「其實我還滿喜歡這樣的,妳是我的式神,也是我的幫手,更是我的親人與摯友。」
男人越說越累,眼中本已微弱的光芒也逐漸暗淡,卻一點也沒有想就此乖乖闔眼的意思。
「我知道,妳是非人裡某支凋零古老貴族的純血末裔,
之所以會紆尊降貴的屈就於我,除了我間接救妳一命以外,
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的身體裡,殘存著部分妳孩子的氣息。」
男人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驅除已經瀰漫腦內的朦朧睡意。
「墨禕,我很感激妳。真的,很感激妳。就如同我為妳取的名字一樣,
妳是黑色的美好,妳是我唯一能放心沉眠的夜。」
像是說完了什麼最重要的話,男人搖搖欲墜的腦袋終於肯願意垂下,
抵著肩膀輕輕打起了疲憊的鼾。
「或許墨禕真正想要當的,並不是您的母親或下屬。」
墨禕輕聲呢喃,澄澈的眼神中盪漾著長久漂泊的苦澀孤寂。
「請安心休息,墨禕會守護您的安全。」
女人脫下西裝外套,輕輕覆蓋在男人蜷縮的身上,一如以往的躬身行禮後悄然離去。
作者: gaare (陰天裡的仙人掌)   2012-04-21 12:38:00
雖然早就在STORY版全部都看過了但是還把marvel版的在看一次
作者: asadfish (老二比領帶長)   2012-04-21 14:00:00
耶,原來如此…
作者: THEJOY (最後的演武)   2012-04-21 20:19:00
交代的好清楚!!!!
作者: Dollia (Berry more and more)   2012-04-21 21:58:00
好棒的故事
作者: loveshih (pepe)   2012-04-22 00:13:00
push!
作者: hanhsiangmax (陪我去台東)   2012-04-22 15:37:00
好好看T___T
作者: AA64   2012-04-22 23:19:00
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