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咪最後還是瘋了，可憐的孩子。他們這麼說。
也難怪，她那個沈默寡言的爸爸，和生性慳吝刻薄的奶奶，一看就知道無法
給予這年紀孩子應得的呵護和關懷。
那天夜裡小咪大哭大喊，淒厲的悲號聲響徹整條巷子。從廁所裡抬出來的時
候，嘴裡還喃喃自語，直說廁所裡有鬼，又講了些亂七八糟的怪話。
可憐呀，就說老太太實在太古怪又小氣了，這年頭哪裡還有人在用那種最簡
陋又不衛生的糞坑，裡頭那股氣味，夏天時還真使人退避三舍，而且蓋在屋
外，半夜若是尿急，要越過一整個黑闃闃的庭院，再走進木板搭建的陰森廁
所，連大人都膽顫心驚，何況是個未滿六歲的孩子。
但小咪原本是不怕的，她媽媽還在的時候，半夜都會陪她去廁所。不過，有
天深夜，媽媽和爸爸大吵一架，隔天起來，她已經走了。從此小咪一切只能
靠自己。
小咪對廁所的恐懼就從那時開始。五歲的她還沒辦法好好表達，只能邊哭邊
對奶奶說，裡面有手，還有鬼…鬼從外面看我，朝我吹氣…還在哭，一直哭，
在外面…他從底下伸出手，他要伸手來抓我了…
到底鬼在外面還是在底下？奶奶冷冷地問，帶著一絲惡意嘲諷的興味。她討
厭媳婦，也討厭這個跟媳婦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孫女，況且以一種傳
統婦女養育孩子的角度來看，撫慰小孩脆弱心靈的任務，可不在她負責的範
疇內。半夜不敢上廁所？那就尿在床上好了，她倒要看看，是小咪的屁股硬，
還是她的板子硬。
小咪的爸態度也很冷淡，這幾年他和小咪的媽爭執不斷，早就把感情磨光了，
她走了以後，他自我封閉，誰也不理，更別說照顧小咪了。
久而久之，小咪的精神狀態變得極度不穩定。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嚇得她跳個
半天高，神經兮兮地轉著骨碌碌的大眼，不安地四處偷看。也曾看過幾次心
理醫生，但出現幻覺的次數不減反增，奶奶覺得沒幫助，加上所費不貲，也
就不讓她再看。
可憐喔，鄰居們說，要不是這樣，搞不好小咪後來不會發瘋哩。
小咪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那天晚上，長久累積的不安與焦慮終於使她爆發
了，鄰居們都聽到了，「啊——」淒厲的尖叫由廁所中傳出，劃破寧靜的夜
晚。除此之外，小咪因為過度驚嚇，竟然掉進糞坑裡，小咪的爸爸和鄰居將
她撈上來的時候，她渾身發出糞臭，還兀自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語。
有手…！有手在摸我呀！是媽媽！是媽媽…媽媽來找我了！她的手…
爸爸把她的手扔下去了，小咪不說，所以媽媽來找我了…！小咪乖，
小咪不說，爸爸知道我乖…媽媽在哭，在底下哭！
鄰居們和小咪爸爸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掙扎不休的小咪清洗乾淨。但小咪
已經徹底崩潰了，無論別人跟她說什麼，她都只是夢囈般地重複一些胡說八
道的話。
又過了幾天，小咪消失了。
小咪的爸爸和奶奶沒辦法照顧她，只好將她送去一所精神療養院，我們花了
不少錢，她在那兒會得到專業的照護，小咪的奶奶說。真可憐，小咪的奶奶
終於也深感後悔了，她揩著眼淚，對鄰居懺悔，如果我早一點看出她不對勁
就好了，都是我的錯…不過，要不是她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她也不會變這樣！
人們都是健忘的，秋去春來，一年之後，小咪的爸爸在外頭認識新女友，已
經論及婚嫁。
為了這次婚禮，小咪爸爸和奶奶費了許多心力打掃、整修家裡，包括把廁所糞
坑填平，裝了抽水馬桶，修好廁所正後方底下那塊鬆脫的木板，以及清空小咪
媽媽留下來的私人物品—她走得匆忙，除了身上那套衣服，根本沒帶走任何東西。
他們清出了足可裝滿一個房間的垃圾，在堆積如山的垃圾裡，有一隻幾可亂真
的塑膠假手臂，當然，沒人追究這東西本來的用途。
他們只是神色曖昧，似笑非笑的說，看來，老太太這次轉性了。大概是兒子上
次婚姻失敗得到了教訓，讓她有所反省。你們看，這次她對新媳婦多大方啊！
於是，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至於廁所裡是不是真的有鬼？又是什麼讓小咪發了瘋？
誰知道。又有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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