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所事事，石維之在家裡打了一整天電視遊樂器。母親作主向學校請了兩天事假。在出發
到機場前，囑咐他別四處亂跑，乖乖待在家裡。以目前的情況，和劉正其碰面，只會多說
多錯。
本想把兒子寸步不離帶在身邊看管，但丈夫必然會起疑。追根究底起來，萬一事情曝光，
怕他要兒子負起責任，親自扭送到警局自首。無奈地，留他一人在家。
事已至此，沒有石維之不服氣的空間。他承認，被捉住一點破綻質問，便會六神無主，左
敏傑以及母親數度證明了這點。無法想像劉正其用那像狼般的眼神逼問：
「說，為什麼隱瞞照片的事？」
假設劉正其隨便捏造有人在當晚見過他，他有種會全部招認，哭著請求劉正其饒恕的篤定
。
像自己這樣情感面脆弱，缺乏意志力的人，怎麼會想出冷酷縝密殺人計畫，而且確實地去
執行？
想說服一切只是夢，但現實將軟弱無力的他揪出夢境，擱在懸崖邊上，得靠別人幫助才能
脫困。
母親告訴石維之，不用擔心左敏傑。他們達成了共識，他會矢口否認知情。
「他是個懂得利害得失的孩子，如果因為他的關係，害你被判刑，我會懷恨在心。他在你
舅舅公司工作，得罪我，以後休想有好日子過。」
相較於母親的胸有成竹，石維之更驚訝，她口中的左敏傑，是自己認識那個不知變通的傻
瓜嗎？
「冰箱裡的食物足夠你吃上兩、三天。不要出門，有人按電鈴也不要理，除非是熟悉的號
碼，否則絕對不要接，等我和你爸回來再說。」
母親的交代言猶在耳，他偏偏閒不住，一股腦地想往外跑。
才過中午，打電話給樓上鄰居，騙鄰居說外頭有可疑份子出沒，利用鄰居下樓察看。一聽
到鄰居說沒事，立即騎著腳踏車到忠誠路，買了一份摩斯薑燒牛肉米漢堡回家享用。
傍晚下起雨，懶得出門，吃泡麵將就一餐。看了兩個小時電視，上一個小時的網後，悶得
快要發瘋。當聽到家用電話聲響，忘了確認來電顯示，拿起話筒不加思索地接聽：
「喂，找誰？」
話一說出口，便後悔想掛上電話。
「是我，敏傑。」
左敏傑的聲音，像是飄進乾裂土地的及時雨，讓石維之倍感安心。
「你在哪裡？」
聽見投幣式電話接通時的錢幣掉落聲，石維之問。
「手機沒電，我用公共電話打的。」
左敏傑將摩托車直接停進騎樓，坐在上頭講電話。
就在十分鐘前，米睿狄在歐洲學校的同學和他會合，出借這台摩托車當作代步工具，開走
了保時捷。
「昨天我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想親自確認母親和左敏傑之間的協議內容。
「在電話講不太方便。」
「也對，你可以來我家一趟嗎？我媽不准我出門，她擔心警察會守在樓下堵我。」
「真的有嗎？」
「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害我窮緊張了一天，警察有去找你嗎？」
「沒聽公司說。」
「見面再說，你什麼時候能到？」
「十五到二十分鐘。」
「那就是九點五十分左右。你人到的時候，門鈴按兩短一長，我會幫你開門。小心點，別
被人撞見。」
「乾脆約在德行東路見面，恰北要到半夜才會下班。」
左敏傑想約石維之到自己租屋處見面。
「要是我媽打電話回來，發現我不在，一定會把我罵慘了，還是到我家保險點，我想警察
不會來了。」
「好吧！那待會見。」
約定了，左敏傑發動摩托車往石維之住家方向去。中途到萊爾富便利商店買了一手台灣啤
酒。沒有攜帶提袋，於是多付一塊錢購買環保塑膠袋，好裝載多達六罐的啤酒，比預計時
間晚了五分鐘，才抵達石維之家樓下。遵照事先安排，按著暗號。
暗號無誤，石維之按下大門開關。等左敏傑來到七樓敲門，打開一小縫空間，隔著絞練鎖
確認，迅速打開門讓他進入。
「來啦。」
石維之諂媚笑著，殷勤地從左敏傑手中接過塑膠袋，打開一看是啤酒，不常喝酒的他，仍
迎合說：「來得正好，我快要渴了死。」
啪地，為自己開了一瓶啤酒，猛灌了一大口。
「爽啊，我去廚房拿一點魷魚絲當下酒菜。」
假裝樂在其中，巴結意味濃厚。
「不要忙了。你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左敏傑神情凝重地攔下他。
「不差這一點時間，我去去就來。」
石維之執意要去張羅食物。
「坐下。」
左敏傑罕見對他下達命令，語氣嚴峻地，不帶一絲感情。
被張士德虐待時的恐懼記憶再度浮現。
在張士德面前，石維之感覺像是一隻卑微、夾著尾巴逃竄的流浪狗。左敏傑卻讓他覺得，
自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
不知道違抗左敏傑會有什麼下場？石維之畏懼地聽命行事。
「說，我有哪裡對不起你？」
左敏傑不客氣逼問。石維之招架不住，猛搖頭。
「你打我，我沒去告密。你殺人，我替你保密。雖然我知道你把我推薦給社長，有很大的
原因是因為要封我的口，但你媽恩將仇報，拿前途來威脅我，會不會太過份了點？」
撂白了，石維之母親拿左敏傑的未來作為交換。
「她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警察……」
石維之明白那正是母親的用意。用個人利益做為要脅，方法再正確不過了，但他不能承認
。
「你媽說，我替你隱瞞殺人的事，等於幫助你犯罪。哪一天上法庭我也脫離不了關係，一
樣會被移送法辦。說我們是坐在同一艘船上，船翻了，兩個都得死。」
石維之沒想到母親會如此露骨恐嚇左敏傑，赤裸裸地壓迫，顯然造成反效果。
「你不要盡往壞的地方去想嘛。」
他試圖安撫左敏傑。
「換做是我，你不會不高興嗎？」
左敏傑怒氣卻更盛了。
「我替她向你道歉行了吧？當初我說過，絕對不會連累你，現在還是一樣。」
再次做出保證，只求穩住這個關鍵人證。
「你是你，你媽是你媽，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石維之的話，已無公信力。
「我媽會聽我的。」
「是嗎？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左敏傑鄙夷地看著石維之，眼神透射出的寒意，瞧得他腳底發冷。像是一絲不掛抱在冰上
，皮肉緊黏住冰，一動就會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那你說，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
得到想要的回答，左敏傑慢慢從背包拿出一疊稿紙。隨意抽出幾張放在桌面，在紙上放了
一隻原子筆。
「照這兩張紙寫。」
又從口袋掏出兩張，對折過三次，同格式的稿紙，攤開要石維之照著抄一遍。
發現左敏傑有備而來，石維之汗毛，因為顫慄一齊豎了起來，無數細小疙瘩，像是一塊醜
陋雞皮。
他閱讀著稿紙上的文字，額頭冒出冰珠大小的冷汗。左敏傑替自己擬好一份自白書，招認
所有罪行，以及聲明一切皆與他無關。
「我不要。」
石維之拒絕。
即便這是左敏傑為了自保採取的合理手段，一旦自己照做，無疑是將生死交到他手中。驚
恐中，將草稿捏成紙團往牆角丟。
「撿起來，我只說一次。」
左敏傑陰冷地，下達最後通牒。
石維之低著頭不為所動，頑強地死不屈服。眼角餘光瞄到左敏傑起身來到自己左手邊，忽
感左肩一陣劇痛，他被踹倒在地。右肩撞到地面時，因為衝擊力的緣故加倍疼痛。驚魂未
定仰望左敏傑，腹部卻立刻挨了重重一腳，胃裡還沒消化完的食物，因外力向上推擠，一
陣嘔意湧上喉頭。
不帶憎恨、憤怒，不發一語，宛如機械，準確無比執行一項指令，讓石維之充分感受到，
不服從便會面臨更激烈暴力的極大恐怖。不想再挨打，忍著痛爬行到牆邊，將紙團重新拿
在手上。
「我寫，不要再打我。」
石維之爬著回到桌邊，以跪姿攤開皺巴巴的稿紙，執筆逐字抄寫。委屈的淚水打在紙面上
，幾個字因此暈染成毛邊。
在那一瞬間，他徹底明白自己處在食物鏈最低層的地位，天生就是要來屈從、忍受。曾經
扮演的掠奪者角色，只是曇花一現的假像。到頭來，他不過一隻可悲的螻蟻。
「好好聽話，我何必動手，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因為石維之遵照指示，左敏傑寬慰地露出笑容。
見到左敏傑恢復以往神色，石維之安心了。知道滿足要求，就不會再遭受到毆打，不管筆
跡潦草，加快速度謄寫完畢，雙手發顫地呈給左敏傑觀看。
「放下來，其實我只是想試試，你會不會出賣我？看來我錯怪你了。」
左敏傑和顏悅色地，遞來方才開過，還沒喝完的啤酒。
「信留著吧！有你這個好朋友，我不需要這種方式的保障，對吧？」
不伸手接，將證物原封不動交回，彷彿不曾發生過。
朋友？當初為了避嫌，石維之一再叮嚀左敏傑，別在學校表現出和自己友好的模樣，最好
裝做彼此不認識。關於這點左敏傑一直做得很出色，即便擦肩而過，也能將石維之當作陌
生人一樣看待。
仔細地回想，左敏傑嘴裡，從沒有說過一次兩人是朋友的話語，倒是石維之不斷地運用這
個名詞來壓迫他。易地而處，才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麼沉重。
「為了我們的友誼乾杯？」
左敏傑從袋子掏出一罐啤酒，高舉在半空中。
還沒得到石維之同意，自個打開啤酒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罐。石維之表情呆滯跟著啜飲，舌
頭嚐到的啤酒滋味，像是已經過期變質，苦中帶強烈酸澀，毫無甜味與香氣。
「不說這些掃興的事，我們到陽台吹吹風好嗎？」
在驚慌失措中，石維之愕然發現，左敏傑在說話時，總是使用問句。像是在徵詢自己意見
，其實是進行一種誘導，將所有事情導引到他所要去的方向，沒有反駁餘地，是種變相的
獨裁。
一直以來，石維之以為自己主導著整件事的發展，原來並不是這回事。想起國中生物課程
解剖青蛙屍體後，老師要他們拿大頭針刺向青蛙肌腱。縱然已經死亡斷氣，只要施加適當
刺激，青蛙手腳仍然會反射地向外伸展。
石維之覺得自己就是那隻死掉的青蛙，左敏傑精準地下針，宰制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好的預感籠罩住全身，不想去陽台，卻不敢說。一說不，鐵定會再挨打。左敏傑就像是
另一個張士德。不，面無表情的左敏傑要比猙獰，滿口粗話的張士德，還要來得可怕。越
是這樣想，手腳越不聽使喚，身不由己跟著左敏傑走到陽台。
平常一見到人就黏上來巴著不走的happy，反常地瑟縮在角落動也不動。
莫非牠也感受到，左敏傑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惡意？石維之想一定是的。
他們倚在陽台護欄上喝酒，左敏傑沉默地望向對面大樓，正在收看電視的住戶。隔著一段
距離，仍能看見三十四吋的平面電視上，播放由周星馳主演的唐伯虎點秋香。石維之很喜
歡這部喜劇片，第四台不斷地重播，他看了不下五十次。眼前住戶一家三口，坐在背對他
們的長沙發上。石維之彷彿能聽見這家人傳來笑聲，這時候任何的人聲，都讓他有種說不
出的安全感。
有人在，左敏傑想動什麼歪主意，也得顧忌被人看見而收斂。
石維之看錯了人，左敏傑不像他，做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當他覺得雙腳被人抱住，轉頭看時，左敏傑早已消失在視線之中。
不是感覺，而是一種真實正在發生的事件。石維之目睹左敏傑蹲下，抬起他的身體，用力
將他往陽台外拋。電光石火地，連叫喊救命的時間也沒有。他張大嘴，不停揮舞手腳，臉
朝地面直直往下墜，無法理解左敏傑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
觸地之前，石維之看見張士德被他刺中時，那張痛苦扭曲的臉。當時張士德迷惘地看著他
，如今他也迷惘地看著張士德，兩個人茫然地對望，渾然不知做錯了什麼？惹惱了死神揮
動無情鐮刀，奪走自己的寶貴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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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自費出版了，而且不打算找出版社合作，從排版到封面設計、送刷全都一手包辦。
書名叫做『昨夜的星星』是一本和羊來了相同的社會派的推理小說，已完稿，目前正在做
二校和排版中，大約35萬字上下，因為印刷成本的考量，打算拆成上下兩集出版，一本
400元，兩本合購800元，不收運費。
我知道不便宜，除了成本真的很高外，我更相信這次作品有這個價值，我不求賺錢，只求
打平，預計印個五百套。
我會開始將故事貼上，讓大家試讀，
願意支持創作的朋友，請寄信到 facetoleft@gmail.com 表明意願，預約一下，等到了五
百人，我再以信件通知大家匯款到郵局劃撥帳號裡，我會開始送刷，將書送到大家手上。
我應該不會賴帳捲款潛逃才是。
看在因為我存款還不足三萬的份上，有所不便之處，請多多見諒。
每天我會更新目前預約數量，希望很快地能達到目標。
祝我好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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