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庭監察處用來約談諸神用的金令旗，直挺挺插在娙府大門外。
小綠綠開門拿報紙，看見金光閃閃的令旗無風自飄揚，嚥了一大口口水，倒退走回屋裡，
通知娙馡，她們憂心的禍事終於降臨。
娙馡要小綠綠趕緊將令旗迎進府中，小綠綠抵死不從。
「一接令就要馬上到天庭報到，我們想個周全之策再接。」
小綠綠試圖多爭取一點時間。
「見旗如見玉帝，耽誤了，只會被有心人捉到把柄，趁機興風作浪。」
利害得失全在娙馡雪亮著，親自到門口跪接令旗。
「我去去就回，好好看家。」
換上一身白素，娙馡飛昇到座落在天之盡頭，蓬萊仙山最高處，爬上九百九十九階的紫龍
梯，來到終日有天將把守的南天門前。
一年才到年庭晉見玉帝一回，排在末席遠遠地遙望，連話也說不上一句的小神，進出天庭
門戶時，十之八九會受到門將冷眼對待。
娙馡來到時，正巧碰上老邁豆神被刁難，兩人常年在萬神宴中敬陪末座，小有交情，她看
不過門將的勢利，欺負老弱，挺直腰桿，趾高氣昂，將金令旗像是人間導遊持的集合旗似
地舉在頭頂，以八字形繞圈搖擺，招搖地吸引眾天將注意。
「菽伯為什麼站在這，還不進去呢？」
門將見到令旗恭敬地向娙馡行禮，她卻視若無睹，顧著與豆神攀談。
「沒什麼，在等查驗身份呢？」
豆神親切與娙馡說話。
「神農爺座下五穀神之一的菽神也不認識，你們瞎了狗眼。」
娙馡故意晃動令旗，明顯挾旗以自重，門將心有不滿卻不敢支聲反駁，只能齊聲稱是。
「馡子，君子不與小人鬥。」
豆神小聲勸阻娙馡，別得罪了門將。
「就是太過姑息，他們才會小人得志，正神居然要看區區守門人的臉色，這不反了嗎？」
娙馡拉高音調，直衝著二郎神副將說。
「托塔天王有令，請坑神速速前往監察處報到。」
上級有令，副將隱忍住脾氣，不理會娙馡冷嘲熱諷，敦請她進入南天門。
「怎麼？不用驗明正身嗎？」
娙馡為豆神受的差別待遇叫屈。
「您別和小的說笑了，在天庭誰不曉得坑神大名，與太子爺姊弟相稱，又蒙帝君爺視作姪
女對待，齊天大聖的如意金剛棒差點被您坑了回家當曬衣竿，連我家大將軍也要對您另眼
相看，今天又有玉帝令旗在手，誰敢阻您進出南天門？」
門將見風轉舵，以大神之禮對待娙馡。
「認旗不認人是嗎？萬一哪個妖怪魔物化成我的模樣，搶了旗來到天庭，你們照樣放行？
」
娙馡不理在一旁拼命使眼色的豆神，執意要與門將周旋。
「那些低賤妖魔鬼怪沒有這種熊心豹子膽。」
門將不改平日高高在上。
「話不能這麼說，為了天庭安全起見，我們還是照足規矩走，把照妖鏡拿出來，給我裡裡
外外照過一遍，確定我並非妖魔異類，再從名冊驗證我的神稱品級，之後我自然會去報到
。」
娙馡和他們幹上了。
「妳這是想做什麼？」
豆神明白娙馡在為自己出頭，感激之餘，不想她惹禍上身。
「看不出來嗎？我在坑人。他們敢用照妖鏡照了我，我就用藐視玉帝令旗投訴，治這些人
一個犯上之罪。不照，就告個廢弛職務，瀆職罪，好歹也調他們去守天馬。」
深怕門將聽不見，娙馡放聲地說。
「二郎神治軍嚴謹聞名，麾下兵將個個智勇雙全知書達禮，決不會給他臉上蒙羞，就怕是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娙馡乾脆地將令旗往門將鼻子一指，嚇得他連忙低頭求饒。
「您就別玩我了，我保證下次不敢再犯，兩位大神，請饒恕我們有眼無珠，求你們進門。
」
娙馡燦笑問豆神：
「菽伯伯您說呢？饒是不饒？」
豆神牽起娙馡的手，半拖半拉將她帶進南天門，見娙馡終於踏過大門，門將像是經歷過一
場惡鬥，倚在通天柱上，伸手抹掉額頭熱汗。
「我真是服了妳，妳這哪是坑，根本是明擺著清算人家。妳啊，別做坑神了，和我塊當個
豆神，不過此豆非彼豆，是批鬥的鬥。」
豆神覺得娙馡過於強勢，擔心這個性不改終會闖下大禍。
「真不懂妳，平常懶散，像極了浮雲垂柳，卻對別人的事那麼上心。」
明白她是為自己出頭，憐愛之心沛然湧現。
有情有義，古道熱腸的女神，難怪諸方神聖大仙對她青睞有加。
「這有什麼，路見不平，當然要填坑相助。姑息只會滋養出奸佞之徒，對付仗勢的人，就
得用更大威勢強壓回去。」
凡存有情感慾念，人神不論，娙馡看得再透不過。
「大家說妳愛在背後搞小手段，我怎麼看都不像。」
在豆神心目中，娙馡專走大路，明刀明槍與人對抗。
「別被我的假面具給騙了，最是狠毒女人心，女神心更勝一籌呢。」
娙馡模仿惡女呵呵地尖笑，眼睛望向兩人交握的手。
「豆神就能名正言順吃人豆腐？是不是該放開我了。」
經娙馡一調侃，豆神愕然發現自己失了禮數，正要抽手脫出，卻被她一把抓住。
「慢慢來，不然別人看了，還以為你真的對我做了不禮貌的事。」
娙馡優雅地靜等豆神鬆手，自個的手再慢慢低垂。
「美麗、嫻淑、大方識趣又堅毅，呂大仙這回栽得並不冤枉。」
豆神大加讚美娙馡。
「怎麼說到我這邊來了，菽伯今天為什麼到天庭？離述職日還遠的呢，不是嗎？」
娙馡不願談論感情事，將話題移回豆神。
「神農爺待會兒要與玉帝面談，要我們五穀神在一旁待命，報告人間糧食短缺問題。」
談到分內之事，豆神侃侃而談。
「現在人界房子蓋得比穀物長得還快還要多，神農爺和玉帝說了幾回，請他親准，向下頭
降個神兆，讓世人知所警惕，可玉帝無動於衷，淡淡地說人類最終會咎由自取，神農爺不
死心，這回帶上我們，希望能請到旨意。」
豆神說著，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位於九天之上的湛藍明月。
「有多久沒有如此近看著崑崙了？」
豆神沒明說，意有所指看著與蓬萊島距離一天天縮短的藍色崑崙，可視面積越大形狀越清
晰，代表它正持續下墜中。
「玉帝慈悲為懷，做此決定必然有他的深意。」
娙馡語帶反諷，暗示玉帝冷酷。
「身為天臣就是從旁提個醒，玉帝自有定奪。」
豆神附和，一切盡在不言中。
久等豆神不至，麥神往南天門走來，遠遠看見同僚，招手要他加快腳步。
「我走了，下次咱們再好好敘舊。」
豆神揮別娙馡。
兩人分道揚鑣，娙馡終於走到專管天庭紀律的監察處。
表明身份，奉還令旗後，娙馡坐在靜室等待監察官前來。
托塔天王手持玲瓏寶塔威風凜凜走入，將寶塔重重往桌上一擱，發出碰地巨響，先聲奪人
，下娙馡一個馬威。
娙馡隨聲潸然淚下，方才的氣焰全消，變回尋常的柔弱女子。
「別在我面前裝模做樣，本天王不吃這一套。」
托塔天王不假辭色對待娙馡。
「不能哭，但我也笑不出來。」
娙馡撥去兩頰眼淚，正坐，直視托塔天王說。
「老老實實回我話，若有半句虛言，我包準你會吃不完兜著走。」
托塔天王不隨之起舞，鐵著一張臉，毫無空隙可鑽。
「天庭上下，誰不知托塔天王執法如山，無情可講，縱然親生子女犯法也定殺不饒，娙馡
不敢在您老面前造次。」
無需娙馡重提，托塔天王亦以此自豪。
當年哪吒三太子，更曾因托塔天王不問前因後果，欲殺他，以平息東海龍王怒，憤而削骨
還父，割肉還母，換回自由身。
「知道便好，省去我一番口舌。」
托塔天王化出一份凡間常見的報紙，單手壓在桌上，指著斗大報紙名稱說：
「這份蟠桃日報是不是出自妳的手筆？」
「能否讓我看上一看？」
娙馡滿臉茫然地問。
等托塔天王移開手，娙馡取走報紙翻閱，內文、圖片儘是揭露眾神種種失職之處，
娙馡怵目驚心，連忙闔上放回原處。
「再裝就不像了，我們收到檢舉，妳秘密組織一支兔仔隊專門跟蹤天庭同僚日常素行，挖
神之瘡疤，扒仙之糞。」
托塔天王直指娙馡為辦報之人，在幕後指揮詆毀諸神行動。
「享盡人間煙火，卻對眾生苦無動於衷，可嘆、可悲、可恨。」
托塔天王大聲誦念出社論結語。
「多少人苦讀考上大學、再辛苦拼國考，文昌帝君不保佑其功名，任由上位者憑個人喜好
，任用私人竊居高位。財神讓世間財富集中到少數人手上，無視貧富不均的畸形發展，妳
好大的膽子竟敢妄自批評上神。」
從報紙內容一一點出娙馡罪狀。
「天蓬元帥上酒店帶小姐出場，還提供變身前、變身後照片作為對照用，妳花了不少心思
跟監。」
面對托塔天王質問，娙馡不做任何回應，表情平和，態度冷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應該是合成的吧！天蓬大元帥從西天取經回來後，就很少露出一顆豬頭，色心大發四
處獵艷。」
訝異地拒絕相信詆毀神仙的八卦。
「惺惺作態，任誰一眼就能看出這人真身。」
「真是朱大元帥，這可是驚天動地的醜聞，監察處受理承辦了嗎？」
娙馡繞了一圈問托塔天王是否已依法追究嚴惩。
「玉帝開過金口，大聖師兄三人西行有功，榮耀天界，為眾神表率，妳鬧出這事，豈不是
讓玉帝臉面無光。」
托塔天王言詞中透露，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為了維持玉帝威信，不論是非對錯，監察處
選擇性遮掩過去。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玉帝不會錯，除非玉帝開口，否則不能說神仙錯，有錯要當做沒
看見。監察處公正，托塔天王執法如山，玉帝犯法與庶神同罪，娙馡親身體會深感佩服。
」
娙馡譏諷地說。
「收起妳的伶牙俐齒，再問妳一次，報紙是不是妳辦的？王母娘娘病危的消息是不是妳刻
意放出來，妳是何居心？」
托塔天王追問。
「終於說到點上了，如果不是因為日報提到了崑崙山瑤池苑，碰到玉帝痛處，監察處根本
不會對這些芝麻小事展開調查。」
娙馡正面挑戰托塔天王。
「是又如何？今天妳不給本天王一個滿意的交代，等著被我鎮鎖進寶塔之中。」
托塔天王省去拐彎抹角，強悍壓制，逼娙馡就範。
「為了促使街道清潔，人間長期推行垃圾不落地。相同地，為了不讓自己名聲蒙羞，坑神
絕不跳坑，要嘛你推我下去，我是不會笨到自己往下跳。」
娙馡拒不承認，慷慨就義地，將脖子往寶塔處伸長。
「來吧！反正你出了名不分青紅皂白拿人問罪，太子爺也逃不過，我憑什麼置身其外。」
「如果不是做賊心虛，為什麼要擒住我兩個部將，消除他們的記憶掩蓋過錯。」
托塔天王派了部將查探蟠桃日報創辦人，意外找到大坑，逮住小綠綠問罪，無預警碰上呂
洞賓，著了他的道。
這筆帳如今全算在娙馡頭上。
「你找錯人了。」
娙馡說。
「有目擊者拍下派報時的照片。」
托塔天王出示一張證人提供的照片。
「這不是烏龜嗎？」
「妳敢說這是烏龜？有看過長耳朵、短尾巴，四腳毛茸茸，用跳的方式的移動的烏龜嗎？
」
照片裡是一隻揹著龜殼卻有著兔子特徵的生物，叼著報紙跳躍前進的樣子。
「就算不是烏龜，也不能硬說牠是兔子吧！頂多是兔龜，或是龜兔。」
娙馡狡辯中。
「這張看妳怎麼解釋。」
托塔天王又拿出另一張照片。
「一顆黑色大屁股？」
照片是一隻黑色巨兔搬運整疊報紙的背影，尾巴部位因為晃動速度太快，呈現些許模糊殘
像。
「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明明是妳的座騎，大根黑寶。」
托塔天王做足調查工作，輕易喊出鮮為人知的黑寶全名。
「背影怎麼會準，痛快地點給一張正面照讓我一刀斃命。」
娙馡不想做無謂爭執，請托塔天王快點用直接證據。
「妳就是吃定我手中沒有定妳罪的鐵證，才會如此囂張。」
托塔天王認了只擁有間接證據。
「物證我還在收集，不過人證我可是有一個，在妳離開後，我派人抓了黑寶，他現在正在
隔壁受審，等他招供，我看妳還有什麼話說。」
托塔天王走到牆邊，朝壁面一抹，牆立轉透明，黑寶蹲在椅子上，在強光照射下接受偵訊
。
「你招不是招。」
天將重重在黑寶臉上搧了一巴掌。
黑寶吃痛嗚咽地說：「我兔了……」
讓娙馡看見這一幕後，托塔天王又將牆恢復原狀，阻絕聲響與畫面。
「聽見了嗎？你的屬下全都招了。」
威脅娙馡早早認罪。
「他兔了，不是招了，堂堂一個天王居然在私底下幹這些見不得的虐畜勾當，等我告上動
物神明委員會，你等著委員長大聖爺過來，把你的玲瓏寶塔打成納骨塔。」
娙馡反警告托塔天王。
「妳這刁神，以為我不會對女人動粗是嗎？妳大錯特錯。」
托塔天王一個惱羞，張手要打娙馡。
部將慌張地入內，驚恐地說：
「中壇大元帥在外頭嚷嚷著，要我們放了坑神，不然他不會放我們甘休。」
哪吒三太子駕臨，開口討要娙馡。
「這個孽子。」
托塔天王憤恨地說。
「我聽到了，我們早在千年前就已恩斷義絕，別在那邊亂認親戚，給你一分鐘的時間放了
我阿姐，我阿姐掉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問。」
三太子耳力廣遠，托塔天王的話全入他的耳朵。
「妳的家眷全在我手裡，什麼時候去搬了救兵？」
托塔天王自認斷絕娙馡對外求援之路。
「監察處中佈了拘神咒，縱然坐擁通天神能，無從施展起，神魔入內可謂叫天天不靈，叫
地地不應，莫怪天王信心滿滿。偏偏，我生來怕冷，太子爺賞了混天綾給我當圍巾保暖用
，他只需感知法寶所在，便能察覺我人在哪。」
娙馡在肩膀虛點，讓神器現形。
「你說，神進了監察處，落到你手裡能有什麼好事？太子爺不用想也知道娙馡有難。」
隱現物品這等障眼法，無須動用神能，略施小計便讓托塔天王心血付諸流水。
「妳……」
托塔天王氣得脖子青筋爆漲，有口難言。
「現在不是談論這種小事的時候，聽見風火輪轉動的聲音了嗎？」
娙馡要托塔天王趕緊解決眼前麻煩。
急促猛烈破空音響徹監察處內外，輕易超過音速的神輪原地空轉，蓄勢待發中。
「我要發飆了。」
三太子一腳踩下，單輪著地，發出刺耳噪音，摩擦產生高熱，令地面焦黑生煙，濃煙源源
不絕灌入，整棟監察處瞬間煙霧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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