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歌舞團 第六章──新世界的神
一棟日式的建築矗立在都市的郊區,外圍的庭院腹地遼闊,屋瓦被太陽照得發燙,陽光穿
過樹叢,落在地上片片閃爍。有一隻銀色的長毛小貓,正在圍牆上探頭探腦,窺視著裡頭
。
牠悄悄跳下牆角,無聲無息,潛進森嚴的宅邸中。
小銀貓躡手躡腳,穿過了庭院外邊的灌木叢,沒有引起任何一名守衛的注意,牠體型嬌小
,走路無聲無息,踩在落葉上也只有輕微的悶聲,一切非常順利,如牠所願。
但是只前進了一小段時間,小銀貓就束手無策。牠瞪著眼前光禿禿的小橋流水發難,前面
已經沒有遮蔽物了,要穿過這個池塘,只能走這座顯眼的獨木橋。
可惡啊!沒事搞這些做什麼?要不是怕打草驚蛇,我、我就!小貓恨恨咬牙,蹲在矮樹叢
哩,躊躇再三。
這隻銀色小貓正是從魔界歸來的冬三皖,他從火燎原那邊探得了夢谷的確切位置,就立刻
馬不停蹄的前來,但是隻身一人的牠,也知道不好貿然打草驚蛇的道理,那個瘋老頭火燎
原已經跑了,他要去哪再找一次夢谷?
他左右探望,探頭探腦,猶豫再三還是前進幾步。
很好,這是一個炎熱的午後,連蟬鳴聲都靜止了。有助於他偷偷摸摸的做賊,但他的如意
算盤打得很好,卻天不從人願。
他只跨上了小橋,從兩旁的河裡就浮上了好幾具人偶,人偶們面色慘白,軀體浮腫,雙眼
流出膿血,很明顯是被操縱的浮屍。冬三皖退了一步,避開了左邊探過來的手掌,卻疏忽
了背後。
他被拎了起來,左右踢著腿。浮屍們神色茫然,左右交換了視線,在他們爛的差不多的大
腦裡,眼前的冬三皖就是一隻再尋常不過的貓兒──沒有威脅跟危險性。
與主人要他們攔阻的對象不同。
主人的指令,是要他們攔阻非請勿進的生人,以及危險的大妖小怪,可沒說這路過的尋常
野鼠、野貓該怎麼辦才好?應該、應該可以不用管吧?浮屍們面面相覷,試圖使用凝固的
大腦思考。
看著眼前的浮屍們,竟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的模樣,冬三皖趕緊揮揮手掌,翻出軟嫩嫩
的粉紅色肉球,還側著一邊的頭,軟綿綿的喵了一聲,尾巴晃蕩,無限撩人。
貓兒恆久遠,一隻永流傳──他的樣子徹底融化了浮屍們。
浮屍們咧開嘴笑,伸出爛的皮都皺起來的手,揉著冬三皖的頭,好可愛啊,生前似乎沒有
看過這麼可愛的小東西,等等……為什麼是生前?浮屍們困惑了,鬆開手,放任冬三皖平
安落地,牠抓緊機會,趕緊往前竄。
留下背後一群苦惱的浮屍,面面相覷。繼續煩惱人生大事。
冬三皖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氣,邁著小碎步步伐的他,心中的感覺不可謂之不複雜,沒想到
他堂堂一個大男人,還有需要裝可愛的時候,但是又覺得竟然能靠著可愛的外表蒙混過關
……
嗯?心裡不知道怎麼地,有點驕傲。
他邁著輕快的腳步,穿過了庭院的造景,來到日式建築的迴廊下,很顯然的,這裡的主人
不是對自己太有自信,就是對那群腦袋進水(事實陳述句)的浮屍太有信心。
穿過了小橋流水之後,竟然完全沒有守衛了,冬三皖悠悠哉哉的邁開短短的腿,他才沒有
笨到現出真身,還是保持著這樣可愛的外表比較吃香,說不定這個建築內的守衛都是同樣
的貨色。
他輕盈的在這棟日式建築的長廊內穿梭,依靠著長年四處亂闖的經驗──這主人翁呢?通
常都住在最後面的房間。
不管是顯示地位的尊貴還是逃難比較方便,總之要是想找大魔王,就閉著眼睛往最後面闖
就對了!
他信心滿滿,揚揚得意。
一路上都沒有追兵,只有幾個低垂著頭顱的侍女,那容貌、那姿態,扭曲的姿態、緩慢的
前進方式……冬三皖只能說夢谷的現任持有人,審美觀相當怪異,喜歡與屍體為伍,更喜
歡奴役他們。
哼哼。讓死者不得安息的罪孽可是很沉重的,就讓自己來代替天道懲罰你吧!面對神獸的
懲罰,你有所覺悟了嗎?
冬三皖的小腦袋裡,塞滿了待會見面開場白的台詞。
到了!就是這裡。最後的一間房間。
冬三皖看著眼前緊閉的拉門,側耳傾聽了一下,小心為上嘛!只是裡面沒有任何的說話聲
音,只有一下又一下的破空聲,初始犀利的破開空氣,接著沉悶的消去……像是打上了什
麼會吸去聲音的物體!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掌拉開了一絲縫隙。
卻只窺見了一眼,就讓他渾身發冷,血液逆流,他渾身都凍住了,咆哮一聲,撞開了拉門
,完整的真身,威風凜凜的嶄露在裡頭男子的面前。
「你快放開我老婆!」冬三皖怒吼一聲。
他背後的柳碎銀被高高吊起,雙手捆住,懸掛在屋樑上,全身已經皮開肉綻,只是一雙眼
睛仍然瞪大,倔強的咬住下唇。她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冬三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說什
麼。
她沒想過他們會再相見。也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這種時候。
「你來幹嘛?」她冷冷淡淡的開口,「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早在十幾年前,冬三皖在
她面前,伸手要攬住天界侍女的時候,她心裡的火花就熄滅了,對於冬三皖再無一絲情意
。
連帶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柳碎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但她就是如此決絕的走
了,遲至今日也無法回頭。
「我再說一次,放開我老婆。」
冬三皖無暇理會柳碎銀,渾身發出亮光,他是真的生氣了。鼻頭擰出了怒紋,凶狠的露出
嘴邊的虎牙,雄壯的肩胛骨線條優美,怒氣勃發。
「呵呵……」坐在陰影處的男子,站了起來,慢慢往前走,他身上套著一件灰色的長袍,
蓋住了瘦弱的全身,連面容都低垂著,只是一昧的笑,笑得讓人心裡發寒,恨不得立刻堵
上他的嘴。
「你們這對夫妻倆很有趣啊,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到新世界去定居?」灰袍男子終於抬起頭
來,「當然你是當我的奴隸,她則當我的小玩具。」
他的臉孔讓冬三皖嚇了一大跳,竟然與火燎原十分相像,他一瞬間心裡迸出了一些奇怪感
覺,但是時態緊急,一時又抓不到思緒,他甩甩頭,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機。
「你不要癡心妄想了。快點把我老婆放了,我還可以讓你保有全屍。」冬三皖咆哮著。低
低的吼聲,雙目圓睜。
「呵呵……全屍嗎?」灰袍男子搖搖頭笑,「那就讓袁某看一看你的能耐。」
他拍拍手,在庭院裡遊蕩的浮屍全都一擁而入,浮屍們腫脹的臉孔,看著冬三皖的真身,
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就是他們被喚醒的意義。
冬三皖掃掃尾巴,打起了精神,這群浮屍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他能夠大開殺戒了,他
可不是冬末那個小笨蛋,為了俞平連命都不要了,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碎銀的話,自己
的命又算什麼?
他壓低了後腿,低吼一聲,向前撲去。
他在浮屍之間敏捷的來回,一掌就是一個,力道之大,都能把浮屍一掌拍進牆壁之間,讓
磚瓦堆疊出來的高牆裂出了蜘蛛網般的縫隙。但是說實話這些浮屍腦袋進水,武力值也不
是頂高,但就勝在不怕死。
不,根本是不怕痛!
他們一擁而上,掩蓋住了冬三皖,一人一口,咬下了滿嘴白毛。
冬三皖吃痛,用力甩頭,只是甩開了幾隻浮屍,又立刻有更多的在後頭補上,氣得冬三皖
一躍而上屋樑,大吼一聲,額頭的王字迅速發亮,發出銀色的光亮,掃平了一整片的浮屍
。
焦黑的味道在室內蔓延開來,冬三皖自己都有點後悔。
可惡……平常實在太不學無術,死到臨頭了,卻只有這一招能用,還烤得滿室生臭,真是
臭到臉皮都掉光了。他偷瞄了後面的柳碎銀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佳人大大皺起了眉頭。
他左踹浮屍,右甩浮屍。神獸白虎上下翻飛,決定速戰速決。
他飛越過一整群還東倒西歪的浮屍,踢倒了兀自在那裡笑吟吟的灰袍男子。
冬三皖粗壯的前腿,踩上了男子的胸前,用力一壓,一整排肋骨的斷裂聲音清晰可聞,冬
三皖還記著沒下殺手。只是這男子臉上的笑容依舊,絲毫不把冬三皖放在眼裡。
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雲淡風輕四個字來形容。
冬三皖氣的七竅生煙,這傢伙害他破功,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賴在碎銀身邊磨蹭,而且還
利用了火燎原的夢谷,收割了這麼多的人命,就為了一己之私。想到這裡,冬三皖大喝一
聲!
「說!你這傢伙到底打什麼算盤?」他的鼻間幾乎湊上了男子的面容。威脅的意味十足。
「你們……跟我一起來,不就可以知道了?」
「不要咧!老子對死變態沒興趣。」冬三皖撇撇頭,忽然發現灰袍男子的左邊眼珠是鑲上
去的,一顆琉璃珠在裏頭閃閃發亮。他驚呼一聲,「……哇!你也太噁心了吧!」
男子還是笑著,仰起了頭顱,「神會饒恕所有愚昧的子民,寬恕你們無知的罪惡」,他無
視自己肋骨插進胸肺的疼痛,猛力坐起。血花一陣激烈的噴射而出,他在冬三皖的耳邊說
著。
「我是袁湘陰。我是你們的神。」
他說完這句話,就往後癱軟,氣息中斷,連心跳都瞬間停止,套一句現在大為震驚的冬三
皖的心裡話,這瘋子就是死透了、升天了、葛屁了。
冬三皖莫名其妙站起來,沒想到大魔頭這麼容易就掛點了,怎麼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那
火燎原的夢谷呢?這傢伙藏到哪去了?
他邊思索著邊回頭,柳碎銀卻瞪著他看,神色冷淡,只說了一句,「白癡。」
冬三皖被罵得糊里糊塗,還想反駁,四周的景象卻全部變了。
他們忽然置身原始的綠野當中,一片藍的令人不可置信的天空在眼前展開,微風輕輕拂過
,身旁的植株隨風颳過,傳來青草與泥土的香氣。
這一切不是幻覺,而是再真實不過了。
柳碎銀從地上掙扎的坐起來,收回了半真身的型態,她虛弱的只能撐著地面,她其實只比
冬三皖早到幾個鐘頭,卻誤入了夢谷之中的景象,被結結實實折磨了一頓,還拉回到現世
之中丟人現眼。
「你這白癡,你讓他開啟了神器了。」柳碎銀無奈的嘆氣。
剛剛冬三皖選擇跟袁湘陰正面對決就是一場錯誤,她的戰鬥能力難道會比那個瘋子還低落
嗎?但是一但來到這個世界中,袁湘陰就是神,至高無上的神。
這個神的定義是實際上的,並不是凡人遙不可及的那些天人。袁湘陰能夠憑藉自己的意志
,隨意改變四周的景物與四季,甚至這還不打緊,在這裡,他就是不老不死的存在,整個
世界與他的意識同在。
也是到了這裡,柳碎銀才發覺,一切都晚了。
神器的開啟條件已經滿足,那個男子只差最後一點決心,就能讓這個新世界定型,脫離三
界六道之中,永遠獨立於這個空間內,袁湘陰的現世軀體剛剛斷氣,只代表了一件事。
現在……他們全都回不去了。
只是就算這樣子,也不能任憑那個瘋子擺布自己,柳碎銀掙扎的站了起來,冬三皖趕緊趨
前想要攙扶,卻又被她瞪得縮回了手,只能搔頭弄耳,堂堂神獸在前妻面前,還是不知所
措。
他們倆個一前一後,在原野上小心翼翼地前進,尋找著不知道會不會存在的突破口時。袁
湘陰的聲音忽然從天空中響起,四面八方的鋪蓋整個世界。
他的聲音狂妄自大,虛無飄渺。
柳碎銀皺起了眉頭,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甦醒吧,我的子民。」袁湘陰呼喊著大地,在冬三皖跟柳碎銀的瞠目結舌之中,眼前遼
闊的泥地中,接二連三鑽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骸人,骨連著肉、肉連著皮,屍骸人茫然的
前進,在原野上遊蕩,搬遷著一塊塊的石頭。
冬三皖厭惡的瞪著眼前的景象,這袁湘陰已經走火入魔了。
他從火燎原那裏得知了夢谷的使用方式,但是完全沒想到,袁湘陰會將凡間的死人,直接
轉化為新世界的子民,他不只是審美觀有問題,根本腦袋也有洞!
看著屍骸們開始挖土搬石塊,神廟的雛型在他們眼前慢慢完成。
「你這瘋子!」冬三皖躍到空中,從胸中大聲的咆嘯,他現在知道了,袁湘陰這種瘋子的
性格好大喜功,如果要把他逼出來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挑戰他的位階。
冬三皖目露兇光,渾身釋放出屬於神獸的威壓,來自天界的最上等靈氣潑灑而出,覆蓋了
方圓數百公里的屍骸人群,讓他們的骨肉分離,血水停滯,落入了泥地之中,終於得到了
屬於他們的安寧。
尚未建造完全的神廟,失去了屍骸大軍的支撐,迅速化成無數塊的落石,崩解到地面上,
引起了轟隆隆的地震。冬三皖還大發神威,額上的王字發出一道道亮光,掃射在神廟的周
圍,炸開了一塊塊的碎石。
只是他炸的很歡,不遠處的柳碎銀卻翻了翻白眼。
她深吸一口氣,現出全真身型態,一隻優雅的黑貓出現在原野上,約莫一人高,她迅速往
外一個翻滾,真是早晚會自己這個少根筋的前夫給害死!
不過少根筋的冬三皖這個舉動,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氣急敗壞的袁湘陰果然按耐不住,直接在上空現形,他捨棄了原本的灰袍型態,改穿著一
身金色的禮服,背後還有一對雪白的羽翼展開,看得冬三皖幾乎吐血三升。
「你穿成這樣都不害臊嗎?」冬三皖默默覺得自己背後的陰影有點沉重。
這傢伙真是徹頭徹尾沒救了,就算要當這個世界的神,也不用這樣高調到彷彿全世界都知
道啊。
面對冬三皖的挑釁,袁湘陰卻笑的心滿意足。
他一揮手,遠處的山丘立刻颳起了龍捲風,從小小的漏斗形狀越來越大,迅速的左右飄動
,帶起了地上塵土以及森天的樹木,龍捲風一路過來,天空的顏色也迅速轉暗,直朝冬三
皖而去!
冬三皖臉色扭曲了一下,他開始覺得碎銀罵得真好,早知道怎麼樣都要吊著這傢伙一口氣
了!他看著迎面而來的龍捲風,也只能慌忙逃竄,這是大自然的力量,毫無著力點能夠與
其對抗!
他東躲西藏,看著袁湘陰越來越滿意的神情,乾脆一咬牙,衝進了巨大的龍捲風當中,底
下的柳碎銀倒抽一口氣,這個傻子竟然直接硬上?
冬三皖龐大的神獸軀體,在風陣裡頭被轉得東倒西歪,頭上腳下的四處翻覆。袁湘陰卻彷
彿戲耍般的,一根手指左搖右擺,加油添醋的指揮著,看著龍捲風不斷消耗冬三皖的體力
。
最後冬三皖怒吼一聲,強硬的打破了風陣,雖然成功強迫龍捲風停了下來,在空中煙消雲
散,卻也已經一身青紫,狼狽不堪。
剛剛在那裡頭,不管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跟他撞在一塊,疼得他火氣狂冒,一出來就
毫不留情地一掌打上了袁湘陰的臉。
「來啊!你再來啊!你什麼亂七八糟的手段都使出來啊!」冬三皖氣得口不擇言,「我把
你這新世界給拆了,我跟你說!」
「哼……你以為只有這種雕蟲小技嗎?我是這裡的神,你們永遠都鬥不過我!」袁湘陰的
面容沉了下來,閃身向後飄去,險險躲過冬三皖的掌風。
他本是凡人,卻意外得到了夢谷,其實從未與任何邪祟對抗交戰過,只是在人間橫行霸道
了一段時間,他這次碰到性子暴力又亂來的冬三皖,可真是大大踢到了一塊鐵板。
「你這麼有自信,那就再讓你試試這個吧!」但袁湘陰很有信心,咧嘴一笑,彈了彈指,
滿天的雷電往下打,打出了一個一個窟窿,草木紛飛,聲勢浩大又驚人,整個天地同聲震
動。
只是出乎袁湘陰意料.冬三皖左右飄移,閃得不亦樂乎。
「來這招?你不知道神獸不怕雷嗎?」他不屑的撇撇嘴。
拜託天界什麼沒有,就雷啊電的最多,偶爾炸開的煉丹爐,四處亂射的火化都比這個還可
怕了,更何況神獸誕生於天地之間,還吸收天地靈氣長大,會怕雷?別笑死人了。
他挑釁揮掌,「快放我們走!不然你的新世界就要完蛋啦!」
「你不怕雷電是吧?」袁湘陰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那她呢?」
袁湘陰的手指,指向在遠處抬頭看著天空的一隻黑貓。
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點名的柳碎銀倒是反應很快,立刻倒地一個打滾,閃過了一道轟天而
來的雷電。只是這打雷的範圍過大,她還是被波及到,重重往外摔了出去,鼻口都噴出了
血花。
袁湘陰滿意的笑著,「你是神獸,她可不是吧!」他話聲未歇,密集的滿天雷電氣勢兇猛
,從天而降。冬三皖慘叫一聲,回身要救,卻已經來不及。
袁湘陰的這招實在太陰狠,柳碎銀只是區區一介貓妖,要跟此世界天神招來的天雷對抗,
這是遠遠不可能,她早些時間又身受重傷,根本來不及也逃脫不開!
就連她自己,在滿天即將來臨的天雷壓力下,都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就在千鈞一髮之時,微亮的藍色光點,停駐在柳碎銀上方,只一瞬間就密密麻麻的擴散
,形成了巨大的藍色保護光圈,由下而上,擋住了趴臥在地面上的柳碎銀,還將天雷全數
彈都回去,在天空中絢爛的炸開。
「阿姊!」柳白祈憑空出現,身後跟著一群少女從半空中落地,他一路狂奔過來,抱起了
奄奄一息的黑貓,緊緊擁住。
「你們怎麼會在這?」柳碎銀瞪大了眼,非常驚訝。
如果說現世的袁湘陰已經死了,這個新世界脫離了三界六道,成為獨立運作的存在,那就
沒有道理,柳白祈還能帶著大家進來。而且他們又是從哪裡的通道過來?柳碎銀一時之間
也懵了。
「這種事情晚點再說吧!」柳白祈撇過了頭。
柳碎銀愣了一下,細微的合音聲從落地少女們的口中緩緩流瀉,夏毓藍站在最前頭領軍,
她緊握著的手心正微微發出藍光,加大合唱的音波幅度,少女們一起抬頭,看著天空中的
袁湘陰,掀起了粉色的唇瓣。
あと一度だけ奇跡は起こるだろう
(或許奇蹟只會發生一次)
優しい声で描く歪んだ未来
(溫柔的聲音描繪著扭曲的未來)
もう誰も泣かない世界のために
(為了再也沒有人哭泣的世界)
少女們合唱著,從身上發出了藍色的光波,彷彿一道浪潮,往周圍的原野擴散,所有被炸
得焦黑的泥土迅速復原,細碎的草苗快速抽長,綠色的波浪帶著生的希望,往外一波接著
一波……
先是所有的死者得到安息。接著蟲鳴鳥叫逐漸響起。
天空中的飛禽成群掠過,地上的湖水開始蔓延,碩大的魚兒一躍而起,激起了耀眼的水花
,大象踏著重重的步伐經過,成群的野獸進駐了森林與荒野,依循著野性奔跑並且互相追
逐。
慢慢的,人類的村落建立了、嬰兒的哭聲、兒童的笑聲一一響起,稻米與穀倉、木屋與牛
馬,成群成群的立在沉默且溫柔的大地上。
「你們到底是誰?」這一切的改變讓袁湘陰目瞪口呆。
「我才是新世界的神,你們憑什麼改變我的世界?」他大吼出聲,簡直不敢置信,高舉雙
手,又要招來無數的天雷,他要毀去這群膽敢挑戰他的外來者!
面對著滿天的落雷,以夏毓藍為首的黑貓歌舞團,全員的聲線瞬時拔高!
本当は誰が救われたくて
(事實上所有人都渴望被拯救)
迷う心が空に穴を穿つ
(迷惘的心穿越蒼穹)
後方的少女躍上了前方少女的肩頭,一躍而起,左右攻向了袁湘陰,十幾個少女凌厲的揮
出手掌,現出屬於貓妖的攻勢,配合著歌詞中的旋律,默契十足,毫無一絲破綻。
「這怎麼可能?我才是這裡的神,你們只是我的子民!」袁湘陰左右閃躲著,相形見絀。
他的意志已經不再與這個世界同在──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就立刻從好幾百呎的
天空中迅速墜落。
他跌進了泥地中,強烈的撞擊在一瞬間,形成了巨大的坑洞。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嘴裡喃喃自語,完全無法相信,形勢竟然在一瞬間就扭
轉了,他剛剛才耍著冬三皖玩,殺了柳碎銀只是彈指之間,但現在他卻已經不被這世界所
承認……
所有的少女一同落地,停在夏毓藍的背後,開口合唱著,這首歌已經到了尾端了。夏毓藍
獨自唱出最後的歌詞,一人往前走到了袁湘陰的面前,神色哀戚,唱出了最後一段的歌詞
。
君を選んで たった二人の喜びを探せたなら
(如果選擇了你 就能找到屬於兩人的幸福)
どんな冷たい炎に 身を焼かれても 微笑の近く
(那無論置身多麼冰冷的火焰中 任憑此身燃燒 我還是會面帶微笑靠近你)
她仰頭朝向天空,舉高了右手,攤開發亮的掌心。
眾人赫然發現,她的掌心內不斷旋轉的圓球,就是這個世界的基底──天藍色的夢谷。她
悄悄落下淚來,對著逐漸消散的袁湘陰低語……
「你與我都不是這世界的主宰,我們只是被選定的棋子而已。」
她雙手一拍,埋藏在這個世界中的所有夢谷,包含被柳碎銀毀掉的共有107顆,全都同聲
震動,從深處鑽出,飛到了天空中快速旋轉,發出嗡嗡嗡的聲響,然後炸裂開來,化成藍
色的碎片,飛散到整個世界。
「我的終點──寶藍色的夢境。」老人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火燎原的魂體,穿越了魔界
,打開了天界對他的禁錮,穿梭至此。在高空中現型,「歡迎來到這裡,你們還喜歡嗎?
」
「你這騙子!你騙了我!」冬三皖又驚又怒,沒想到這傢伙才是一切的根源。
「不,我只是累了。」火燎原落下地來,跟袁湘陰不同,他還是一身打鐵匠的裝扮,他攤
了攤手,神色哀戚,「我沒有別的選擇,這麼多年了,我想打造寶器的慾望,還是不斷撓
抓著我。」
「我不在乎任何事情,我只想做我想做的是。」他平靜的說著,他尋找了這麼久,終於找
到一個契機,打開當年所親手製作的寶器。
「所以你是故意留下神罪村的村民?」柳碎銀猛力掙脫柳白祈的懷抱,吐了一口鮮血。那
些茫然、失去生命、只是行屍走肉的村民,就是眼前這傢伙的傑作?
火燎原點點頭,坦然承認。「那是我的一個保險。」
當年他以一介凡人之姿被召入天界之時,他就預見了自己的命運,打鐵匠沒有別的能耐,
就只會鑄造寶器──他知道自己最後的下場會是如何。
奪寶器,殺鑄造師。這是亙久不變的慣例。
人心的貪婪尚且如此,擁有不老不死的天人,只會更加瘋狂。
無窮無盡的慾望不會有止息的那一天,因此他替自己留下了一個保險,只是一個小玩具罷
了,如果不是天界逼他自此,他不會動手,從人間奪走這麼多的人魂,只為了啟動夢谷。
「你知道那些村民,一代傳一代,在那裡腐爛,永遠沒有自己的人生嗎?」柳碎銀大怒,
她只是一介貓妖,她沒有參與過上層天界的爭奪,她只是為了自己的親眼所見而憤怒。
只是……想要替那些村民討一個公道罷了。
「我知道,我會彌補他們。」火燎原伸手往後一揮,大批的天神降落,臉上雖然還是茫然
,卻狂喜的摸著彼此的身體,他們是神罪村的村民──火燎原真的把他們帶來夢谷內了。
「你……」柳碎銀默然無語。她不自覺地望向冬三皖,在場的人只有他跟火燎原一樣,也
來自天界,上層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難道不是凡人所想像的寧靜與美好?
冬三皖刮刮臉頰,木已成舟,已經無法挽回了。
「事到如今,黑與白已經混濁成一片了。你……你就好好善待他們吧。」他看著火燎原眼
下的深深一道疤痕,當年那些事情他也略有耳聞,說實在火燎原也只是被逼到盡頭而已。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人魂的珍貴想必你很清楚。」他環顧四週,這片原野還未受到任
何打擾,但是他散布出去的的感知,很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正在蓬勃發展中的世界,依
循著人類群居的傳統,正一步一步邁向屬於自己的文明。
「我知道。我不會傷害他們。我只是需要一個終點」火燎原點了點頭。許下了承諾。
「那你準備好要成為一個神了嗎?」冬三皖苦笑著搖頭。火燎原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如果這麼簡單的話,天界也不會腐敗至今。想做事情的人一直都存在,放棄的人也一直
都有。
再說,就算得到了火燎原的保證,他也無法預知這個世界未來的走向。
三界六道只是一個運轉不息的空間,還有更多平行空間獨立存在,每一個世界都是珍貴又
獨立的個體,這個被火燎原喚做「寶藍色的夢境」的新世界,未來將會走向什麼樣的文明
?
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你們走吧。」火燎原停頓了一下,「快離開這裡吧!我將要永遠斷開連結,至此之後,
再也沒有人能夠進到這裡了。」他一擺手,稀哩嘩啦的大雨傾盆而下,洗刷著整個大地。
他轉過身,獨自在原野前漫步前行。跨過濕濘的泥地,在所有默然無語的眾人面前,一個
人踽踽前行。
背後的夏毓藍卻忽然追了過去,她臉上帶著淚,不顧後頭吃驚的柳碎銀,大聲對著火燎原
著,「那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呢?」
她低聲嚅囁,「你在夢境中答應過我的那些事情呢?你說過要把她永遠留在這,我可以一
直一直跟她在一起。我知道我只是你的棋子,但你不能任意將我棄置啊!」她越吼越大聲
。
她的手指顫抖著,臉上帶著淚。卻堅定的指著柳碎銀。
終於說出來了,一切也該了結了。
「毓藍!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現在馬上收回你說的話!」柳碎銀不敢置信,她又氣又怒,
自己手把手帶著長大的學生,怎麼可以對自己存有這樣汙穢又不堪的心思?
「銀姊……」夏毓藍轉過頭來,梨花帶淚,「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只是喜歡上你,喜
歡上你而已。」她拔出暗藏在懷中的薄刀,衝向了火燎原,大喝一聲──「咿呀!我們同
歸於盡!」
夏毓藍是整個舞團內天分最高的孩子,也是最早入團的成員,她對於柳碎銀有一種不可思
議的佔有慾,但她的自尊心極高,從來不曾洩漏過自己的心意半分,她不覺得有錯,卻又
不能接受自己。
在這種矛盾的情感下,她背棄了柳碎銀,接受了火燎原的指示,袁湘陰只是負責帶回了神
器──她才是真正收割生魂的人。
她高舉著薄刃,衝向火燎原,火燎原只一遲疑,他蹌踉退後,「你快退下!在這個地方攻
擊我的話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薄刃已經砍上了他的身軀。但是夏毓藍也隨之起火,她愣愣的站在一片
火海裡,像是一隻即將被吞噬的孤鳥,她眨著淚,「銀姊,我沒有錯。我唯一的錯是我不
是男生。」
她哭得不可自抑,而氣息不穩的柳碎銀,慌張的想奔上前,卻被柳白祈死死抱住後腰,「
阿姊不要!」
只是幾秒的時間,夏毓藍稚嫩的臉孔,帶著些微的驕氣,就這樣在瘋狂捲起的火海中燃盡
,成為枯脆的黑色粉塵。
來不及了。火燎原搖頭嘆息,揮散了所有的火焰,卻也驅散了夏毓藍曾經存在的痕跡。
她隨風而去,只剩空氣中還飄盪著少女的哭聲。
柳碎銀大聲哭喊,所有的少女同聲一哭,火燎原一揮手,他們周邊的空間開始扭曲,這是
空間連結即將斷開的徵兆,他低聲嘆息,「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我很自私,我利用了她
……」
只是,所有的歉疚都無法讓時間倒流。
柳碎銀與冬三皖,還有一干哭泣的歌舞團成員,在扭曲的漩渦中化作點點光亮,回到了現
世之中。
她坐倒在大街上,哭得暈倒在柳白祈的懷中,她為什麼沒有發現?為什麼讓夏毓藍把自己
逼到這種地步?
她放任愧疚把自己吞吃,吞沒在傷心的海洋之中滅頂。
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