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人床上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奔馳，跑車抵達「幸福麗緻大廈」時，已經是晚上十
點多。
張天易腳步搖晃，跟在夏子嵐身後，遲疑地走進公寓大門。經過守衛室時
，那老頭管理員惡狠狠地瞪著他。
張天易滿心期望夏子嵐不是認真的，直到兩人爬樓梯上到七樓，走過昏暗
的走廊，一直來到那間凶宅門前，張天易始終以為店長是在開玩笑。
只見夏子嵐打開門，毫不猶豫，逕自走了進去。
張天易心底發怵，站在門口，探頭朝屋內瞥了一眼，沒看見那些鬼魂的蹤
影。
他心裡天人交戰一番，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了進去。
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這間公寓，上一次前來拍照時沒想太多，獨自一人在屋
內待了老半天。
然而，如今知道這是間凶宅，再加上那些捉摸不定的鬼居民，張天易感覺
自己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他走到客廳中央，再次打量這間屋子。客廳的景象和先前看過的沒什麼不
同，然而此時，所有家具、擺設、雜物、每個角落，全都蒙上一層異樣的
陰影。
他看著那張沙發，沙發從十八年前就擺在這裡，住戶一家人曾經坐在沙發
上，也許看電視或吃飯，那些人都死了，魂魄至今仍在屋子裡徘徊。
被香菸燻過的牆壁呈現淡黃褐色，他原本覺得沒什麼，現在看了卻感到相
當噁心。牆上的時鐘停在三點十七分，時間凝固在十八年前。
他一轉頭，又看到那張全家福照，照片上五個人笑得燦爛，笑容看起來分
外詭異。
整個屋子，每樣東西，小至每一粒灰塵，全都散射出無形的詭譎力場，包
圍了張天易，竄進他周身毛細孔。張天易心底愈來愈毛。
夏子嵐似乎對屋內的一切毫無興趣，他直接走進主臥室，招呼張天易跟上。
「睡吧。」夏子嵐指著雙人床說。
不會吧？真的要過夜？張天易張口結舌，卻看見夏子嵐已經脫了鞋子，俐
落地躺到床上。
張天易無可奈何，只好走了過去，躺在夏子嵐身邊。
「淡水河七號。」夏子嵐說。
「店長什麼事？」
「麻煩你關一下燈。」
「什麼？」張天易驚呼出聲，隨即放低音量說：「為什麼要關燈？」
「不關燈，怎麼睡覺？」夏子嵐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張天易感覺無助到了極點，他戰戰兢兢地起身，走到開關前，看準床的位
置，關掉電燈，隨即一個箭步衝回床上。
四下一片漆黑，他躺在夏子嵐右邊，全身瑟縮成一團，他不敢把手腳伸出
床外，黑暗帶來恐懼。
他滿心期待夏子嵐可以跟他聊聊天，或者講點床邊故事什麼的，這樣也許
能消除一些害怕的心情，但夏子嵐一聲不吭，似乎正認真地進行睡覺這件
事。
別開玩笑了，在這種地方怎麼可能睡得著？張天易根本沒有睡意，也不敢
真的睡著。
他緊緊縮住身體，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每一秒都像一百年
一樣漫長。
房間裡寂靜無聲，伸手不見五指，處於這種環境下，人的感官會變得異常
敏銳。
張天易聞到身子下鋪的床單，散發濃烈的霉味，光是站在臥室門口就能聞
到的霉味，此時躺在上面，味道陡然放大數百倍，好像整間屋子都長滿黴
菌似的。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奇怪的酸臭味，不斷衝進張天易鼻中。
窗外不時傳來微弱的狗吠聲，風吹動窗子的細微聲響，樹葉飄到牆上的聲
音，水管流動的簌簌聲，機器運轉的低鳴，某種昆蟲的鳴叫，遠處車子呼
嘯而過的引擎聲，原本不會去注意的、存在於都市的微小噪音，此時全都
清晰無比。
張天易突然覺得大腿有點刺癢，他伸手抓了抓，接著手臂也開始發癢，他
搔了幾下手臂，肚子又癢了起來，他煩躁地抓個不停，他知道人睡不著時
常有這種現象，他感覺渾身都不對勁。
身處黑暗中，所有聲音、氣味、皮膚的細小觸感，全部匯聚成一道巨大的
洪流，鋪天蓋地而來，激烈衝擊著張天易的神經。
漸漸地，眼睛適應了黑暗，藉由窗外透入的一絲微光，張天易勉強可看見
眼前的模糊輪廓。
他忽然感覺，有視線從背後傳來，他轉頭一看，那夫妻合照赫然擺在矮櫃
上，照片中，林金火和黃美珠這對夫妻衝著自己直笑。
他心底簡直毛到不行，在這黑夜裡，凶宅中，每待一秒鐘都要讓人發狂。
在鬼屋過夜，是張天易活到現在，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幸好自己不是一個人，他看向身旁的夏子嵐，夏子嵐閉眼仰
躺，鼻息均勻，似乎已進入熟睡狀態。
張天易忍不住挪動身子，朝夏子嵐靠近一點。
過了幾秒鐘，張天易再次挪動身子，再朝夏子嵐靠近一點，整個人幾乎貼
在夏子嵐身上了。
四下鬼影幢幢，此時的夏子嵐，彷彿成了汪洋中的一根浮木，張天易感受
到夏子嵐的體溫，聽見夏子嵐的呼吸聲，忽然覺得安心許多，就算發生什
麼可怕的事，還有店長可以作伴。
夏子嵐像是一池溫暖的泉水，就算他現在正呼呼大睡，也不斷散發暖流，
流進著張天易膽怯的內心。
張天易看著夏子嵐，看著夏子嵐熟睡中的側臉，忽然覺得，店長真是愈看
愈好看。
從那精心修剪的瀏海往下瞧，夏子嵐的髮線位置恰到好處，襯托出他既高
又寬的額頭，額頭呈現一個俐落的斜線，過了眉間之後一個優雅的下凹，
連接高挺的鼻樑。
鼻子的輪廓像雕刻似的線條分明，形狀漂亮極了，是有如西方人一般的直
形鼻，兼具古典與現代美感，聳立在俊美的臉上。鼻子下的嘴形，從側面
看是一個內凹、細薄修長的雙唇，給人一種薄情的感覺，同時增添幾分斯
文氣質。
夏子嵐的膚質極佳，光滑無瑕，根據張天易的印象，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
麥色，這讓他顯得陽光粗獷，不帶有陰柔氣息。
張天易怔怔地凝視著，感想就如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這男人實在俊美到
了極點，在他臉上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張天易忽然有個衝動，他很想親一下夏子嵐的臉。
他很想把嘴唇湊過去，輕輕碰一下那張俊臉。
張天易沒有同性戀傾向，這種衝動是很自然的、很正常的，見到美好的事
物，會渴望去親近的想法。
就像看到可愛的小狗，會想抱抱牠、摸摸牠。就像看到精緻的蛋糕，會想
湊近仔細欣賞，捨不得一口吃掉。就像拿到設計精美的產品，會愛不釋手
，甚至拿起來親吻一番。
張天易此時就是這種感覺，他幾乎忘記自己正身處可怕的凶宅中，忘了週
遭的黑暗，忘了隨時可能冒出的鬼魂。他徹底陶醉在夏子嵐俊美的臉龐上
，灼熱的視線凝望著，捨不得移開目光。
偷偷親一下店長，應該沒關係吧？張天易胡思亂想著。
就在這時，夏子嵐忽然翻了個身，整個身子轉了過來，一隻手臂搭在張天
易胸口。
夏子嵐似乎在睡夢中，把張天易當成抱枕之類的寢具了。
頓時之間，張天易一陣強烈害臊，他的心跳猛烈加速，呼吸變得急促。他
感覺臉上熱熱的，氣血直往上衝，腦中亂成一團。
張天易感受到夏子嵐那美男子的身體，一具健壯的身軀，緊緊貼著自己的
，儘管隔著西裝和長褲，夏子嵐的體溫仍不斷傳了過來。
好熱，張天易覺得渾身燥熱，心臟怦怦直跳，心頭小鹿亂撞，可以清楚聽
見自己的心跳聲，甚至能聽見夏子嵐的。
好香，夏子嵐身上，傳來一股清新的香氣，這是張天易之前聞過的，結合
了花香和男人味的氣息，溫柔中帶著豪邁，斯文中帶著自信，此時張天易
感官清晰無比，這香味也跟著放大好幾倍，放肆地入侵他的嗅覺。
張天易心慌意亂，他想把夏子嵐推開，卻又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他內心天
人交戰，仍然動也不動，就這麼任夏子嵐抱著。
他忽然有個想法，希望時間就這麼靜止，不再孤單，沒有恐懼，只有溫暖
的夏子嵐陪在身邊，兩個男子漢在雙人床上，一直到永遠。
有生以來第一次，張天易體驗到和美男子緊緊依偎的美妙滋味。
「叔叔，叔叔。」
好景不常，背後傳來小女孩的聲音，把張天易瞬間拉回現實。
「叔叔，來陪我玩嘛！」小女孩說。
出現了！小女鬼終於現身了！張天易感到背脊一陣涼意。
「店長……」
張天易在夏子嵐耳邊輕聲喚著，但夏子嵐睡得正熟，一點反應都沒有。
「店長，拜託醒過來一下。」張天易又叫了一次，夏子嵐仍然沒有醒來。
張天易輕輕搖晃夏子嵐的肩膀，心想店長再不清醒就往他臉上揍一拳看看
，這時夏子嵐翻了個身，手臂離開張天易胸前，整個人轉到另一邊去，繼
續睡大頭覺。
張天易脫離了夏子嵐的擒抱，心念電轉，看來一時之間叫不醒店長，如果
大聲吼叫的話，驚動其他鬼就不妙了。
而身後的小女孩似乎相當友善，至少目前為止還沒有做出嚇人的舉動，頂
多吵著要人陪她玩。
張天易心驚膽顫地翻身一看，只見那小女孩正站在床邊，笑咪咪地看著自
己。
張天易記得她生前名叫林愛，年僅六歲就慘遭殺害，想起來還蠻可憐的，
這十八年來，大概都當著寂寞的鬼吧。
「叔叔，你工作做完沒？今天還要拍照嗎？」
小女孩說著，舉起手在張天易面前晃了幾下，她的右手齊掌遭斬斷，血水
淋漓，從斷口的血管內，血液一股一股地冒出。
張天易試著不去看那隻斷腕，他坐起身，藉著微弱光線，仔細打量小女孩
。小女孩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這讓張天易的警戒心放鬆不少。
「小妹妹，叔叔現在有空，可以陪妳玩。」張天易用哄小孩的語氣說。
「真的嗎？」小女孩開心地說：「叔叔好好喔，我們來玩很好玩的遊戲。」
「玩什麼遊戲？」張天易問。
「我們來找寶物。」
「寶物？」
「對啊，寶物。」小女孩說。
「寶物是什麼？」張天易疑惑地問：「長什麼樣子？要怎麼找？」
「寶物就是寶物嘛！」
「妳這樣講，叔叔不知道怎麼玩。」張天易說：「妳說的寶物是什麼？是
妳的玩具嗎？」
「我不知道，」小女孩說：「寶物被藏起來了，我們去找出來。」
「藏起來了？藏在哪裡？」
「就藏在這裡，我家裡面。」
「寶物在這公寓裡？是誰藏的？是妳嗎？」
「不是，」小女孩說：「是爸爸藏的，爸爸把寶物藏起來，讓人找不到，
爸爸不肯說藏在哪裡，大家都找不到，爸爸一直都沒有說。」
張天易深覺事有蹊蹺，登時好奇心起，決定陪小女孩玩尋寶遊戲。
「小妹妹，爸爸有沒有跟妳提過寶物的事？」張天易說：「他講過些什麼
，隨便一點提示也好，不然妳家東西這麼多，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找。」
張天易想了一下，又說：「不對，叔叔應該先問，妳知不知道寶物長什麼
樣子？」
「噓……」
小女孩把手舉到嘴邊，比了一個「安靜」的動作，但舉起的是斷掉的手腕。
「偷偷告訴你，不可以跟別人講喔。」小女孩用神祕的語氣說：「我知道
寶物藏在哪裡。」
「妳知道寶物藏在哪裡？」張天易驚訝地複述一遍。
「對，我帶叔叔去找出來。」小女孩說。
「啊？」
張天易啞然失笑，這哪是什麼尋寶遊戲？根本連玩都沒得玩。
「叔叔，跟我來。」小女孩說著朝門口走去。「快來呀。」
張天易迅速盤算了一番，心想小女孩不至於害人，而且他很想知道寶物是
什麼，於是穿上鞋子，跟在小女孩後面。
小女孩邊走邊回頭，招手示意要張天易跟上，張天易跟著走出主臥室，繞
過梳妝台，來到隔壁的小臥室內。
這個小臥室，應該是小孩和阿婆睡覺的房間，張天易之前已經看過了。
只見小女孩腳步輕快，逕自走到角落的衣櫃前。
張天易低著頭，小心閃避地上的玩具，跟著來到衣櫃旁邊。
「就在這裡。」小女孩指著衣櫃說。
「寶物在裡面？」
「對，寶物藏在裡面，叔叔你打開來看。」
「呃……真的嗎？」張天易疑惑地打量眼前的雙門衣櫃，不敢貿然打開。
「我們就要找到寶物了，叔叔你趕快打開嘛！」小女孩嘟起嘴說。
張天易遲疑半晌，決定側過身，先將衣櫃門拉開一條縫，看看情況如何。
他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拉開一邊衣櫃門，幸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
恐怖的東西從裡頭竄出來。
於是張天易放心地將半邊衣櫃門整個打開，探頭往裡面一瞧。
衣櫃裡漆黑一片，張天易伸手進去摸索，摸到幾件小孩子的衣服，另外還
胡亂堆了一些雜物。
張天易正納悶著，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後襲來，重重撞在張天易背上
，張天易毫無防備，登時慘叫一聲，被那力道一推，整個人滾進衣櫃裡面。
就在同一個瞬間，「砰」的一聲，衣櫃門重重關上了。
「喂！搞什麼！」張天易大吼：「放我出去啊！」
衣櫃裡頭一絲光線也沒有，張天易身陷徹底的黑暗，登時慌了手腳，伸手
拚命往衣櫃門推去，慌亂之中，他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量，然而衣櫃門紋
風不動，好像灌了水泥似的，任張天易又推又踢，絲毫沒有打開半分。
衣櫃外頭，傳來小女孩哭喪的聲音。
「對不起，叔叔，對不起！」小女孩哭喊著：「媽媽不喜歡賣房子的人，
媽媽對我很兇，我不是故意要騙叔叔。」
「我的媽啊！救命啊！」張天易發瘋似的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店長！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吼聲剛落，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有如耳語一般，幾乎用呵氣發出的聲音
，在張天易耳邊響起。
「不準把房子賣掉……這裡是我住的地方，是我家……我不會讓你賣掉，
我要你滾回去，永遠都不准進來。」
聲音緊貼著耳朵，距離很近很近，張天易下意識伸手一摸，摸到一片爛糊
糊的東西，又黏又膩，觸感甚是潮濕。
他立刻明白自己摸到了什麼，是那個名叫黃美珠的女人！他摸到的是她被
剁成稀爛的臉。
同時一股腐爛惡臭撲鼻而來。
「你要是再闖進來……就永遠待在這裡，陪伴我們。」女人繼續在他耳邊
呵氣。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張天易整個人都懵了，狹小的衣櫃幾乎讓他窒息，眼前的黑暗讓他的驚慌
暴增數萬倍，更恐怖的是旁邊有個女鬼！她發爛的臉緊緊貼著自己，一想
到她那張臉，張天易腦中頓時浮現那些爛肉扭曲的模樣，而自己竟跟女鬼
關在這個小空間裡面！
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張天易整個腦中全被恐懼與驚嚇佔據，腦袋隨時要炸
裂。
他徹底失去理智，身體像魚一樣劇烈扭動，在衣櫃裡瘋狂翻滾著，嘴中同
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他用盡各種想得到的方式，用手推、用腳踢、用頭撞、用身體頂，試圖打
開衣櫃門，他的精神瀕臨崩潰邊緣，已經分不清前後左右，在他一生當中
，從來沒有陷入如此恐怖的處境！
好像棺材一樣，他突然產生這個念頭。這個衣櫃，就像為自己特地準備的
棺材，自己就要死在這裡面了！跟一個駭人的女鬼在一起！
被活生生封入棺材裡面，竟然是如此可怕的感覺！自己難道就要這麼死命
掙扎，最後力氣用盡，活活死在這裡嗎？
一想到這點，張天易頓時嚇得屁滾尿流，瀕死的絕望感瞬間爆發。
「天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嗚嗚，我不要賣房子了！我不敢了！我不應
該找什麼寶物！根本沒有什麼寶物！我不應該當房屋仲介！我錯了！我要
出去！我要出去！拜託讓我出去吧！」
張天易瘋狂嘶吼，近乎語無倫次，他完全分不清掛在自己身上的是衣服，
還是那女鬼的手，他雙手死命在身上撥弄，一面往四周又推又頂，也不管
推的是衣櫃門還是牆壁，總之就是想突破這個密閉空間。
「店長！店長！夏子嵐！夏子嵐店長！」
他大吼夏子嵐的名字，滿心期盼夏子嵐會來拯救他，夏子嵐是他腦中唯一
想到的、生存的一絲曙光。
這時衣櫃門突然被打開了，張天易感覺有東西揪住自己的領子，把自己硬
生生拖了出去。
「嗚啊啊啊啊！不要殺我！救命啊！」
張天易繼續慘叫一陣，才發現把自己拖出去的正是夏子嵐。
張天易如獲大赦，精神頓時一鬆，全身癱軟，任憑夏子嵐拉著，拖行過滿
地玩具，一直拉到客廳。
夏子嵐把張天易放置在沙發上，接著在張天易身旁坐下。
「你不睡覺，跑來跑去幹什麼？」夏子嵐說。
「嗚嗚，店長，你真是冰天雪地裡的一把火。」張天易大哭著說。
張天易驚魂未定，哭哭啼啼了兩分鐘，情緒才逐漸穩定下來。他看向夏子
嵐，發現夏子嵐手中拿著一個黑色物體，一臉認真地端詳著。
「店長，你拿的是什麼？」張天易問。
「這東西叫攝影機。」夏子嵐說：「剛才救你的時候，順手從衣櫃拿出來
的。」
張天易仔細打量，那是一台型號老舊的V8攝影機，在他年紀還小的時候，
一般家庭很常見，用的是磁帶式膠卷，現在已經被數位產品取代。
只見夏子嵐拿著攝影機，翻來覆去地查看，不時湊到眼前觀察，他打開放
置錄像帶的插槽，用力皺起眉頭。
「店長，我們不要賣這間房子了，好不好？」張天易用懇求的語氣說。
夏子嵐沒有答腔，將攝影鏡頭對準自己的臉，表情嚴肅地看著。
「這間公寓裡面，住了很可怕的鬼，」張天易大聲地說：「他們把這裡當
自己家，在這裡生活了十八年，我看再過十八年，也沒有辦法讓他們離開
！我們如果繼續插手，遲早會被厲鬼殺死！更何況，這麼恐怖的凶宅，鬧
鬼的鬼屋，究竟可以賣給誰？店長，我真的很害怕啊！」
張天易經過剛才的驚嚇，一股腦把心中的想法都吐露出來，夏子嵐面無表
情，沉默不語，過了良久，他開口了。
「淡水河七號，」夏子嵐說：「你知道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嗎？」
「啥？」張天易愣了一下，問：「天空？藍色？為什麼？」
「光是電磁波的一種，」夏子嵐說：「人類肉眼所看見的顏色，是物體吸
收了電磁波之後，再將電磁波以輻射方式釋放出來，人眼接收到那些輻射
，才由大腦進一步分析色彩。
「電磁波有不同波長，不同波長呈現出來的顏色不一樣，波長最長的可見
電磁波，是紅光，依序下來是橙色光、黃光、綠光等等，波長最短的則是
紫光。
「太陽光也是電磁波，它不是單一顏色，而是由不同顏色的光所組成，混
合了波長由長到短的電磁波。當光線從太陽出發，經過宇宙，到達地球，
穿越大氣層時，其中一部分電磁波會被大氣層吸收。
「大氣層的成分，主要是空氣，另外還有許多冰晶、水滴、灰塵飄浮其中
，這些成分特別容易吸收短波長的光線，也就是藍色、靛色、紫色，至於
波長較長的紅光，會穿透大氣層射向地面。
「正因如此，大氣層吸收了短波長的光線，再以輻射散發出來，當我們抬
頭看向天空時，看到的就是一片蔚藍了。」
張天易不禁暗暗吃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夏子嵐講這麼多話。
「店長真厲害，知識廣泛，」張天易說：「不過我不太明白店長的意思是
？」
「天空是藍色的，這是既定常識，」夏子嵐說：「一般人看到藍色的天空
，很少會去思考背後的原理，就算知道這些原理，每當抬頭看天空時，也
不可能每次都回想一遍太陽光的變化。
「我們只要知道，天空是藍色的，只要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就算不知道
藍色的由來，也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因為天空本來就是藍色的，從古至今
都是如此。一般正常人看到天空時，一定都是這樣理所當然的想法。
「房仲業也是同樣的道理，房仲業做的是什麼？是賣房子。除此之外呢？
還是賣房子，同樣是理所當然。
「我們不需要去思考為什麼要賣房子，不需要探究背後的機制，一樣不會
有任何損失。我們只要知道，房仲業就是要賣房子，只要知道這件事就足
夠了。
「房仲業只有一條準則，推銷、推銷、再推銷，把房子賣掉，不用談太多
囉唆的遊戲規則，沒有其他需要遵循的限制。
「我是一名房屋仲介，我的工作就是把房子賣掉，一切只是做生意，我只
知道這一點，也只相信這一點。
「所以，我要把這間公寓賣掉，完全地理所當然，這是我現在要做的事，
而且，我絕對有把握，可以把這間房子賣出去。
「淡水河七號，天空是藍色的，你想跟我一起，追隨這個既定的常識嗎？」
張天易聽完這番話，頓時冒出一身冷汗。
「是，是的，店長，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我完全明白了。」張天易說：
「不過，我很想知道，店長所說的把握，是根據什麼而來的呢？」
「這個。」夏子嵐揚了揚手中的攝影機，說：「我現在就開始著手，就算
再恐怖的鬼屋，我也能賣掉。」
張天易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只見夏子嵐那俊俏的臉上，漾起一抹自信
的笑容。
「淡水河七號，」夏子嵐說：「我需要你幫忙，麻煩你想辦法，拖延一下
那幾隻鬼。」
「啊？」張天易滿腹疑惑，問：「店長打算幹什麼？」
「我要去找，那個『寶物』。」夏子嵐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