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雪妳看！這件泳裝如何？」
芷翎從百貨公司試衣間走出來，不斷用各種角度照鏡子。
「……嘻嘻、很好看呀，很合身呢！」
「真的嗎？我也這麼覺得呢！好，就決定買這件了！」
芷翎小手拳頭一握，開心地衝回試衣間。
靜雪笑瞇瞇地看著衣櫃上頭的mark。
下班離開公司後，我照慣例前往賣場採買食材。
唔、好多人……
賣場裡到處是手提紅色菜籃的家庭主婦，以及一個不小心就會踢到、在走道間來回穿
梭的小屁孩，其中居然還有一名男孩在賣場裡拍起躲避球。
裡面的應該會比較新鮮……
我將手伸入陳列鮮奶的架上。
採買過程中，我一邊比較食物上頭標示的日期，一邊想著幽月的事。
地瓜葉雖然營養，農藥殘留不多，但幽月不太吃，還是買她平常會吃的小白菜好了…
…
啪，我拾起一包小白菜放進推車。
那些夢，應該不是真的吧……
想起前些時日古怪的夢境，我心裡暗暗納悶。
但……那些夢不曉得有什麼樣的含意……
走著走著，不覺間來到熟悉的冰櫃前。
買個大盒的哈根達斯好了，幽月應該會很開心。
結帳櫃檯處，我低頭看著推車、用心算粗估這一趟採買一共花了多少。
五百七十九加上六百三十七是……啊。
算著算著，我不小心用推車撞到前方排隊等待結帳的人……不、正確來說，是撞到一
把劍。
我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抬起頭。
站在我面前是一名身穿白色輕裝鎧甲，頭上綁著高馬尾的……女劍士？
腦中浮現一個不該出現在日常生活的詞彙。
不不不、怎麼可能會在賣場裡出現那種東西？
我搖了搖頭，試圖甩去對女子第一印象。
但……那、那把劍做的還真逼真……瞧那細緻的劍身……
「對、對不起。」
回過神後，我趕緊開口向女子道歉。
被推車撞到，應該會很幹吧……
「不好意思……」
女子轉過身跟我彎腰致歉。
咦？明明是我先撞到她的……
女子過於禮貌的行為，讓我不好意思再次低頭。
這麼禮貌的行徑，好像在哪看過……
我悄悄觀察女子。女子年約二十出頭，柔順的長直黑髮配上清秀臉蛋，令男人側目的
好身材……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女子身後那把銀色長劍。
女子的打扮宛若中古歐洲劍士。
這該不會是所謂的……cosplay？我心裡默默思考。
「先生，請問您要結帳嗎？」
櫃台傳來櫃姐催促的聲音。
「……啊、抱歉抱歉。」
由於太過於專注於女子身後那把長劍，不覺間女子已經結好帳，後方排隊人龍投以「
搞什麼，還不趕快結帳」的刺痛目光，我趕緊將推車推向前。結帳過後，我拿出預先準備
好的提袋，將買好的菜、肉，麵粉等等食材裝入袋子裡。
叮咚、賣場自動門開啟。
咦？那名女劍士還在？
賣場外頭，女劍士手裡拿著地圖左顧右盼。
對這附近還算熟，正猶豫著是否該上前幫她。
「媽媽、妳看那個大姊姊好酷唷！」
手持躲避球的小男孩從旁經過
「噓、不要看，快、快走！」
男孩很快被母親拖走。
呃……好吧，還是不要跟她扯上關係好了……
我做出與男孩母親相同的決定，接著走下賣場前的台階。
下班路上車子穿流不息，馬路上不時傳來叭叭叭的聲音，人人都希望早一秒趕快抵達
家門。
員工旅遊……該不該邀幽月一塊去？我邊走邊思考著。
幽月……啊、糟了。
我低頭朝手提袋看去，果然，到處都找不到剛買的大盒巧克力口味的哈根達斯。該不
會是……我回想著結帳時的情景……啊、好像放在櫃檯。不好，要是太晚回到那的話，哈
根達斯恐怕會被其他人……
我三步並做兩步趕回賣場。
咦、那名女劍士還在？
賣場自動門前，女劍士依舊手持地圖東張西望。
還、還是去幫她一下好了。
「……請問，妳是在找路嗎？」
我上前搭話。
「啊、是、是的……」
女劍士說起話來輕聲細語。
「我是在找……」
女劍士說出一條路名，印象中芷翎她家好像也在那條路上。
「嗯、我懂了，我幫妳看看……」
我將手指向女劍士手上的地圖，試圖幫她點出正確位置，然而……
咦？這張地圖好多藍色的部份，這……這是……
在我眼前的是一張畫著三大洋的世界地圖，而且還是英文版！
我頓時傻眼。
妳用世界地圖找路是想去哪？
雖然很想大喊一聲後敲她的頭，然而女劍士認真看著我的表情讓我不知該從何吐槽起
。
女劍士露出等待我給予指示的表情。
「呃……咳咳、我用說的好了……」
我故作幾聲咳嗽回復剛才想吐槽的情緒。
答答答。
我與女劍士走下賣場台階，來到十字路口附近。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後，遇到第一個……」
我用手指出方向。
女劍士說出口的路名其實離我家不過一千多公尺，嚴格來說算頗近的距離。其實那天
載芷翎回家時，我意外發現她家其實離我很近，或許我與芷翎念過同一所學校也說不定。
「接著再右轉……大概就是這樣。」
跟女劍士講解完後——
「實在是萬分感謝，您的恩情在下有朝一日一必定會報答。」
女劍士一臉認真道謝。
呃、不過是指個路而已，有必要這麼認真？
我尷尬笑了笑。
「對了、妳背後的那把劍是……」
既然都開口交談，就一口氣把好奇的事問完好了。
「請問您說的是……在下身上的這把劍？」
女劍士伸手朝後方一指，我點了點頭。
「這把劍是聖劍『菲絲特斯』，是大天使加百列生前的愛劍之一。」
菲、菲絲特斯？
天哪？背著劍在路上走就算了，居然還幫劍取了名字？
還有大天使是怎麼回事？這女的該不會是生病了？
「呃……菲、菲絲特斯的用途是？」
「是用來驅魔的。」
……這女的病的不輕。不但認為自己是名驅魔使者、打扮成劍士模樣，還幫背在身上
的玩具取了名字。
「哈、是、是這樣的呀……」
原本想繼續問這把劍的由來，但想想還是算了。
我尷尬笑了笑、邊後退邊跟宛如從線上遊戲中走出來的女劍士揮手道別。
還、還是不要跟她扯上關係好了……
咦？剛才滾過去的那個是……
與女劍士分開後，在十字路口斑馬線上等待的我，眼前先是滾過一顆躲避球，接著是
……
什麼？
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剛才在賣場裡拍球的小男孩球追到了馬路上。
不要追啊、危險！
小男孩追著球進入車道。此時，一輛小客車正朝他駛去，看似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該死！手裡提袋啪地一聲落下。
可惡，這個距離……
我意識到在這樣的距離之下，我根本趕不及在小男孩被車撞前將他抱離。
該放棄嗎？我邊奔馳邊思考。
男孩撿起球後呆立原地看著朝自己駛近的車。
不、不行！不能放棄啊啊啊！
在加大的保險桿離小男孩不到一公尺的距離時，我用力朝柏油路一蹬。
在那一瞬間，我的身體與地面幾乎呈水平。
我以毫釐之差趕在保險桿觸及身體前，騰空抱起小男孩，落地後翻滾至對向車道。
喝、喝……心臟撲通跳個不停。
居、居然救到了？我感到訝異不已。
想起剛才千鈞一髮的情景，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從身體汩汩流出。
總而言之，能救到小男孩真是太好了……
我看著摟在懷裡的頑皮小鬼，此時眼前突然白光一閃，刺眼的車燈照得我眼睛差點睜
不開。我定睛一看，一輛巨大的砂石車朝面前駛來，坐倒在地的我根本來不及逃離。
天底下有這麼衰的事？
砂石車司機雖然做出急彎動作，不過在這樣的距離下砂石車根本無法避開我們。
這下死定了……
視野中央的砂石車畫面不斷放大，理應看見傳說中死前跑馬燈的我，居然想著一件完
全不相干的事——如果在這裡掛了，那麼往後日子裡，幽月的三餐……
不知為何我擔心起居住家中的女鬼，就在這時……咦？
死亡之際，奇蹟發生在我眼前。
眼角餘光裡，女劍士舉劍揮下，眼前的砂石車瞬間斷成四節。
斷開的砂石車車頭彷彿死神鐮刀般從我雙頰劃過。磅！身後傳來巨大聲響。
砂石車一半的車頭撞上便利商店前的石柱。
我將小孩放開，起身拍了拍身上衣服。
受驚嚇的男孩哭著跑向媽媽。
呼、得救了……
我的雙腳微微顫抖著。
沒想到女劍士背後那把名為『菲絲特斯』的劍居然是真的。
我朝女劍士看了過去。該不會她真的是驅魔使者？
中二的名詞浮現腦海，我搖頭晃去這荒謬的想法。
不不、應該只是單純的劍道高手吧……
我站在路旁等待號誌變燈，準備過馬路跟女劍士言謝。從略為變形的駕駛座上下來的
砂石車司機貌似沒什麼大礙，正為斷成四節的車體感到驚嚇與困惑。
話說回來，一劍便能將砂石車斷成四節，若說這是劍道，也似乎有點……
我打量著撞上商家店門前柱子的半毀車頭。
咦？他這是在……
站在車頭旁的司機注意到我後，嘴巴快速動著，貌似說著什麼，慌慌張張地指向我這
。
聽不太到他的聲音，還有他所指的方向是……上方？上面有什麼……
我抬頭朝上看去。
那是……
一個巨大的招牌蓋住我整個視線。
磅！
也許是受到砂石車衝擊的影響，我被掉落的招牌壓倒在地。
意識模糊中，熟悉的救護車聲從耳邊傳來。
晃動的擔架上，我想起一直以來古怪的運氣。從小時候起，我的運氣就特別奇怪，不
是極好就是極壞，永遠沒有中間值。每次參加抽獎活動時，抽到的不是頭獎就是什麼都沒
有，永遠沒有貳獎、三獎什麼的。
救護車上，我的頭血流不止，抬我上車的救護人員猛搖頭。然而抵達醫院時，頭部
的血已經止住。我摸了摸頭，傷口貌似已經癒合。救護人員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建
議我留下來觀察；我想想反正沒啥痛感，應該沒大礙，於是匆匆辦手續出院。
當我招車坐回賣場時，遺忘在櫃檯的哈根達斯已經不見，於是我再買了一盒。
不曉得那名女劍士去了哪裡？希望她最後有找到路才好。
街燈闌珊的人行道上，我邊走邊思考著。
「我回來了。」
沉重的大門、女鞋多到溢出的鞋櫃、新裝潢特有的味道，嘈雜的電視聲。
這裡是我、不，是幽月與我的新家，此時幽月不曉得正在收看什麼節目。
用餐時間，我趁與幽月共桌時提起關於員工旅遊的事。
「員工旅遊的地點是在……」
說著說著，不知為何，也許是這段時間沒說上幾句話，也許是看見幽月鬱鬱寡歡的臉
，我興起找她一塊去的念頭。
「所以說……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然而不見幽月任何反應。
該不會是對旅遊沒有什麼興趣？我心裡默默想著。
也是，幽月每天在家看電視，一看就是一整天，貌似看電視勝過一切。
該不會她上輩子是個電視兒童吧？
正當我打算放棄說服時，夢裡小月獨自一人在王宮中的落寞身影閃過腦海。
我改變心意。還、還是再努力一下好了……
「藍天、白雲、棕櫚樹，陽光下亮的刺眼的貝殼砂，輕撫沙灘的海浪拍打出一層層白
色碎沫，在水上餐廳享用異國風情料理……」
我像是在朗誦般、用語言將在峇里島上悠閒度假的畫面灌輸進幽月的腦海，試圖藉此
說服她一同出遊。
「我可以幫妳多劃一個機位，到時妳就偷偷跟著我們一起……」
「偷偷？你說偷偷？」
用餐中的幽月眼神突然一變，射出銳利目光。
「別開玩笑了！為什麼我要偷偷？我……」
幽月將餐具用力放下，褐色長髮在空中轉了半圈後飄回房間，門磅地一聲用力關上。
我筷子停在空中、愣在當場。
跟幽月同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真正生氣的模樣。
偷偷？為什麼我要偷偷？明明、明明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卻……可惡、要不是那
個女人……
夜裡，若凡原來的房間門微微張開，從門縫飄出一道白影。
白影不帶一點聲息，像是流連忘返般在客廳、廊間與冰箱前來來回回，最後來到了若
凡住的木屋。
「……」
木屋裡頭的床上，若凡踢開棉被呼呼大睡著。
過世後，無法投胎轉世的我，曾經以為會就這樣一直以幽靈的身分留在世上……這世
界上……沒人看得見我、觸摸得到我、與我談心、體會我的心情、分享我的悲傷喜悅……
沒有人能夠伴著我迎接清晨的曙光、日落的晚霞、夜裡的星空……我會就這樣漫無目的地
遊蕩著……從日出到日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為任何人、也沒有人會為了我
，就算是某天突然從這世上消失，也不會有任何人察覺……我就這麼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眷侶們成雙成對、嬉戲打鬧，花開花落、直到世界盡頭、就這麼孤獨一個人……
白影停在若凡上方，貌似有著千言萬語。
起先你住進來時，我是想將你趕走……藉由把你買回來的東西通通吃光、做盡讓你不
開心的事……沒想到你非但沒有搬出去住，食物還愈買愈多，盡是買些我喜歡吃的東西…
…相當討人厭……
漸漸地，也許是習慣了有你這麼一個煩人的存在，趕你走的那天，一開始我心裡感到
輕鬆無比、如釋重負，然而看著你將整理過後的箱子一個接一個抱走，房裡愈來愈空，本
該感到開心的我，心裡卻愈來愈沉重……看著你抱走最後一個紙箱踏出門的那一刻，我整
顆心彷彿糾結在一起。於是我……找了藉口將你留下。
原本早已習慣一個人生活的我，自從有了你，我彷彿變成另一個人、變得好不像自己
、變得好怕寂寞……隨著跟你生活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改變。從
一開始跟在你身後出門，跟著你、直到看著你追上差點來不及趕上的車才安心，逐漸變成
跟到公司大門、跟到你進辦公室為止，我每天偷偷跟著你……跟著你彷彿成為我的工作、
我的生活、甚至是留在本應對我來說無所眷戀世上的意義……而每次在你下班時，我繼續
跟著你去賣場，趁你不注意時偷偷替你菜籃裡的哈根達斯找一兩名同伴，你這個笨蛋總是
沒發現……而在你即將到家前，我總會早個一兩分鐘穿過門，打開電視假裝看了一整天…
…
一直以來，你給我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或許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將你敢走的原因。從進
入你身體裡的那天起，我得知原來你就是小朔、是前世裡突然闖進我的生活，牽起我的手
，使我再次有了喜怒哀樂、將我從那彷彿永無止境黑暗的宮中解放出來的小朔……原來成
為女鬼這件事，並不是上天放棄我，而是為了讓我與你再次相遇，而將我留下。我心裡滿
懷感激，以為能夠跟你重新來過，然而……
若凡棉被發出滴答聲響。
攜手走過的王宮迴廊、校園廣場、林間小路，一起在湖邊釣魚，在宮裡玩捉迷藏，睡
前小手牽著小手，殘留餘溫的擁抱……成為幽靈後的我，得知了這一切，你成為了我的全
部，但……對你來說又如何？對於不知道這一切的你，若凡……我……是什麼？我……究
竟是你的誰？曾經屬於你我的回憶，如今只剩我一個人記得，這意義是……
若凡、你可知道……你的世界裡有許多人，而你卻是我整個世界。你帶芷翎回家的那
晚，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心裡有多難受？曾經只屬於我跟你的小小天地，闖進一個毫不相
關的外人……而稍早前救了你的那名女劍士更是你的……對不起、若凡……剛才我不該這
麼情緒化的……別了……若凡……
深夜無人的街道，一道白影悄悄消失於黑暗。
若凡身上蓋的被子留下點滴微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