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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託孤讓寡
舉目便能瞧見的巨大宮城,在被拒於門外後,我刻意迴避,遁入市井百姓間,企圖淡忘那
段宮圍生活。
宮廷重地,非官家馬車老遠便得停住,我挽著富察姑姑的手,握住對折的康熙手書,外表
鎮定,心中惶恐地來到宮門前。
「貝兒奉皇上諭令入宮晉見。」
我將短箋攤在守將面前。
京城九門將領,人人皆識得康熙字跡,照理一見便會立即放行,可這張手喻語焉不詳,又
不知何時派下?守將一時起了猶豫。
「稍候片刻,待我請示上頭。」
保險起見,守將客氣地說。
皇上召見誰,全通過太監之口,御前總管梁九功正是守將即將前往請示之人,人方走沒多
久又掉頭,全因梁九功主動出現,梁九功顧不得衣冠整齊,帽著歪了一邊,半走半跑地趕
路,想是得到梁九功的確認,身強體健的守將跑在前頭,氣也不敢喘地,畢恭畢敬地對我
說:
「皇上等您多時了,等得不耐煩了,這不?派了梁大總管過來接您。」
「姑姑,貝兒進宮去了。」
雖然希望富察姑姑能陪在身側,有個照應,但康熙僅傳我召見,自作聰明,怕會引起反效
果,富察姑姑比我更懂得宮禮進退,叮嚀我言行謹慎,自個先向我辭別走離。
與梁九功一碰頭,他那尖銳帶著一絲沙啞,對下冷漠,對上過度親熱的嗓音,一聽,便讓
我有種回到宮中的真實感。
「我的小姑姑啊!不是公公膽敢批評朝臣,圖大人這回太不識太抬舉了,口口聲聲全是狂
悖之言,皇上給了幾次機會,他冥頑不靈,硬是要和皇上鬥氣,真不知好歹。」
梁九功批評爸。
「阿瑪一心為國,一時忘了分寸,還請公公代為美言幾句。」
多一個能為爸說話的人都是好事。
「我說,不如小姑姑說有用,皇上降罪旨意原本已擬好,就是念及妳這才扣住沒發。」
我給康熙捎去的訊息,緩住了懲處。萬幸,若是放其自然發展,爸又要受罪。
不停步地趕路,來到南書房外,爸在日頭下跪地,苦等康熙回心轉意,曹寅憂心忡忡站在
一旁看著。
「勸勸妳阿瑪,他這是逼著皇上辦他。」
曹寅與梁九功同一口徑,爸做了不智之舉。
缺少水分,爸的嘴唇乾裂,仗著一口氣挺直腰桿,執意諫勸康熙。
「阿瑪。」
我喊了爸。
爸不理睬,閉上眼睛,無動於衷地堅持下去。
我嘆氣,放棄說服,請梁九功替我通傳,直接找上康熙。
「皇上讓妳自個進去。」
梁九功垮著臉說。
「說話小心點。」
悄悄地給我提個醒。
我點點頭,熟門熟路地走進書房。
從來以正坐示人的康熙,罕見地半躺在軟榻上,以書遮臉,彷彿要杜絕不順眼的事物進入
眼簾似地,周圍氣場緊繃著,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不祥感。
「貝兒參見皇上。」
正要唸些稱頌之詞,康熙將書移開臉面,坐在榻緣。
「妳為妳阿瑪而來,可知他說了甚麼話?長跪在那又是為哪樁?」
康熙說,怒意顯露在臉部緊繃的肌肉上。
「阿瑪一時愚昧,惹得皇上不快,盼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饒恕他一回。」
這時再多辯解全是錯,只能請求康熙寬容。
「半年不見,我本不想以這個模樣,這個口氣和妳說話。」
康熙走到書案前,抓起幾本奏折。
「這些都是參你阿瑪和索額圖的折子,說他們不知從三藩那收了多少好處,這才拼命為他
們說話。」
康熙怒不可抑。
要等七月,吳三桂、耿精忠聯名上書自請撤藩,康熙一准,索額圖見大勢已去才會轉向,
眼前他和爸仍在一艘船上。他比爸精明得多,非但從吳三桂手中大賺一筆,更收得聰明,
不會和康熙對著幹。這樣都免不了挨上一記冷箭,爸如此衝動,簡直就是個肉靶子,等著
萬箭穿心。
「貝兒願以性命擔保,阿瑪絕沒有收受吳三桂半兩銀子。」
爸的廉潔可受公評,唯一的瑕疵便是私置一間宅子,養育身霞,供身霞優渥的生活。打被
康熙查覺,賴太皇太后居中化解,爸自律更嚴了,京城的官宦子弟中,大哥過得算是寒磣
。在外頭交際所需,全靠富察姑姑私下塞銀兩給他,這才沒被人笑話,瞧不起,這般治家
、教子,貪污與爸絕扯不上邊。
「我說他受賄了嗎?」
康熙會質問我,代表他相信爸,這是好事。
「我還寧可他拿人手軟,有時自詡坦蕩,滿口逆耳忠言的人更可恨。」
康熙手在桌上用力一拍,震得我心慌。
「他居然說,不是不能撤藩,而是撤不了,說我拔了尚之信,吳三桂、耿精忠怕接下來便
是他們,三藩會聯合起來造反。一反,打起戰來,朝廷會兵敗如山倒。」
計除鰲拜,收服滿朝文武,康熙氣滿志驕,以為天下再無一事能難倒他。爸的話如同挑戰
他的權威,這是他最無法容許的事。
「阿瑪絕無此意,只是過份謹慎了點。」
爸說得句句屬實,再過不久便能一一驗證,屆時康熙便會知曉誰有高瞻遠見,而在那天來
臨之前,爸必須度過這一關。
歷史說會,我也會幫著讓一切朝正史方向發展。
「八旗軍驍勇善戰一統天下,過去能打得前朝潰不成軍,現在也能讓三藩棄甲曳兵。吳三
桂敢反,便等著萬千鐵騎踏過他們的屍首。」
康熙早已想除三藩而後快,早繪製藍圖,一步步邁進,擋住他前進的人,均會被他一一掃
除。
「如今臣子們都在觀望,想看看我的決心到哪種程度,我正想找個做個教範,你阿瑪便自
己送上門。」
康熙口出威嚇。
該是我下跪求情的時候。
「省省妳的膝蓋,我既要辦他,又何須召妳入宮,讓妳更恨我?」
康熙鬆開緊捏著的拳頭,發洩完畢,眼中的殺氣頓減。
「身為君,我找不到饒他的理由。身為一個男人,我需要一個台階下,妳就是妳阿瑪的救
命繩,我的台階。」
如身霞所說,我在康熙心中份量,已大到能讓他容忍觸怒天威的臣子。
「來人啊!」
康熙喚人入內。
「皇上有什麼要吩咐奴才的?」
梁九功一馬當先,振袖,躬身,等候康熙差遣。
「派兩個侍衛駕走圖海,告訴他,朕要他回去閉門思過,好好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竟要
兒女受罪來維護他,他忝為人父。」
康熙強制驅走爸。
「貝兒也是一片孝心。」
以為康熙拿我出氣,梁九功出聲替我討饒,等康熙一瞪眼。
「奴才這就去辦。」
他縮起身子,頭不敢抬,原地倒退走出。
「這次就算了,妳阿瑪若說話再不知輕重,危言聳聽,擾亂朝綱,休怪我無情。」
嚴厲地給予爸警告。
「妳過來。」
康熙要我走近。
「自己看。」
要我觀看梁九功口中那道只差宣達的旨意。
上頭斥責爸一頓,將爸貶為庶民,永不續用,打算斷了爸的仕途。
若二度遭罷官,爸一身抱負從此埋沒,等於要他寂寞終生。
「貝兒代阿瑪,謝皇上開恩。」
我下跪說。
能免除比死還難過的處罰,這一跪值得。
「妳阿瑪該謝的人是妳,妳捎來的信夠及時,也只有妳,能讓我忍一時之氣,三思而後行
。」
我阻止了康熙。
這份影響力令我錯愕,接不上話,傻傻地看著康熙。
「可以跪安了,希望下次別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康熙讓我走。
「皇上還未責罰貝兒?」
爸既被告知,我將代父受過,那麼我該坦然承受。
「我會這麼說,是要他知所警惕,妳儘管跟他說挨了罰,細節便不必多說。」
與大哥不同,爸對我尤其看重,康熙假裝罰我,意在約束爸,別再仗著大義,目無君上。
「皇上這般縱容貝兒一家,若是臣工們從此心存僥倖,日後如何推行朝政?」
於公,康熙理當以儆效尤。
「更何況貝兒也會於心不安。」
罰了,我便不用欠這份感情債,心安理得。
「大公無私是嗎?」
康熙以聖人之道問我。
「是。」
稟公處理對我最好。
「就不怕我狠狠教訓妳?」
康熙走至我面前,近到我能看見他臉上每一粒豆疤,而奴才不能直視皇上,多年的訓練,
我反射壓低頭,正好用來遮掩我羞赧的臉。
「皇上聖明,自有裁量。」
說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康熙最終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管是無心,或是有意,我
還是利用了他對我的情意。
「抬起頭來,看著朕。」
康熙換回帝王稱謂,無比威嚴中,摻雜一絲柔情。
我怯怯將頭上仰,眼睛轉到他處。
「眼對著眼。」
他加重語氣,命令我。
普通人將眼珠子從側邊移到中央位置,需要多久的時間?一秒不到吧?我也是,但過程卻
像是花了一小時般地漫長,慢之又慢、緩了又緩,煞費心力才與康熙對視。
君臨天下的帝王,眼神永遠處在俯瞰狀態,視線所及全是他一人所擁有,充滿著魄力的眼
睛,被盯住便再也動不了。
「妳最不想的就是再見到朕吧?到梁九功回來之前,不准眨眼,徹徹底底將這張妳毀去終
生幸福的臉烙進眼裡。」
康熙認為我怨恨他,並把這當作懲罰。
某種意義上他對了,與他對眼確實折磨著我的身體,心跳不失控制地狂奔中,毛細孔像是
數百萬台揚聲器,往我的耳朵發送心搏聲,過多血液流進心臟中,逼使我加速換氣,鼻息
不足,本能地將嘴微張,吸納更多的氧氣,渾身發熱,感覺到汗珠從髮梢上凝出緩緩滑動
,我抿了一下嘴唇,嚥進一小口唾液,康熙的臉不知何時趨前了,朝我唇齒開口而來。
梁九功手腳利索,傳旨向來速去速回,這趟路又極短,為什麼至今還不見蹤影?
像是突然發現迎面撞上來一部車,閃無可閃之際,大腦控制我,閉眼,等著接受撞擊。
不行,如此一來,不就等於我迎接著他的唇接嗎?
為了表明我的立場,避免抗旨,如同迴避車撞,用奮力往外一跳的勁道,睜開眼睛,康熙
人已背對著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手背在腰下,喘著氣喊叫梁九功,一叫便是兩次。
「稟皇上,梁總管和曹大人押著圖大人出宮了,現該在回程路上,皇上有什麼要吩咐的?
奴才即刻去辦。」
小太監頂替梁九功說。
梁九功、曹寅對爸的禮遇,造就剛剛的尷尬局面。
「沒你的事,下去。」
康熙喝走太監。
「罰也罰過了,還不走?」
下一個便是我。
有個地洞在面前,我會毫不思索鑽進去,能走,免於燙紅的臉被康熙瞧見,再好不過了。
「貝兒告退。」
行完禮,就要退離南書房。
「老祖宗、額娘很是想妳,既然來了,去一趟慈寧宮,也讓妳阿瑪急個一會兒。」
康熙囑咐我。
「會的,貝兒也很想她們。」
有康熙親允,宮裡隨我走動,我巴不得飛去看看兩位老人家,即便心裡,對她們這半年的
不聞不問,曾感到一絲埋怨。
「謝謝你。」
康熙對我之寬容厚待,我感恩在心,該給他一句謝。
他聽見了,似乎想回頭再對我說說話,我利用這瞬間快步溜出南書房。
往慈寧宮方向走去時,梁九功在後頭叫住我。
「小姑姑,別嫌公公多事,也別覺得我總是站在皇上那邊。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閹貨,
學人家講情說愛,只會笑掉人家大牙。不過,聽公公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皇上對妳是真
有情,而且用情極深。皇上金口玉言,愛不愛皇上,全由小姑姑說了算,但別再怨皇上好
嗎?」
我在康熙心裡種下一粒疙瘩,梁九功想為主子分憂解勞,主動來當說客。
「說句大不敬的話,我怨過皇上,或許至今還是,但怨也有一顆心在。」
在梁九功面前,我放開地說出心裡話,輾轉將話帶給康熙,這是我所能釋放的最大善意,
當作他放過爸的謝禮。
梁九功聽不懂,正要再問。
「公公只管把貝兒的話原封不動告訴皇上,貝兒還要趕路去看老祖宗。」
打斷,拋下他,我走我的路。
曾驕傲說,瞎了都能走到的慈寧宮,我花了一倍的時間才行至,放慢腳步,瀏覽著皇苑石
樹花草,巧遇舊識,我上前問好,她們有空,我便不在乎耽誤時間,停下來說個幾句。
我打聽重重深鎖的宮事,她們對宮牆外的花花世界問個不休,我們各取所需、交換著訊息
。
皇后即將臨盆,太醫診斷出胎位有些許不正,預計生產過程會有些險阻,太皇太后勒令太
醫院全員輪值,眼前後宮注意力全在坤寧宮一處。
各宮小主搶著至皇后跟前噓寒問暖。
安胎起見,康熙交代,嬪妃、貴人外,除非皇后召見,其他人一律擋駕。
人進不去,禮必須到,近來這些日子,宮女最常辦的差事,便是將名貴、希罕物送至坤寧
宮輸誠。
大清朝第一位太子,胤礽,就要誕生,他尊貴的權位,全由其生母犧牲得來,皇后會在產
胎後死亡,知道人將亡故,談論起皇后,我沒辦法向她們那般眉飛色舞。
「再晚,老祖宗便要午睡,想問安,我得捉緊時間。」
藉故告別,我來到慈寧宮。
因為我,免了輪守宮門的如喜,我一不在,又被派來做這無聊活。
「姑姑,妳怎麼來了?如喜想妳想得好苦。」
如喜樂得咧開嘴笑。
「來看老祖宗了,老祖宗在不在?」
我問。
「在,我給妳領路。」
如喜忘了職守,擅離崗位。
「喜哥這不行。」
一同值班的新進太監,攔阻如喜。
「新來的,你懂個屁,知道她是誰嗎?小蘇麻姑姑,老祖宗、蘇麻姑姑下來,慈寧宮的第
三把交椅,在老祖宗面前,劉總管吹得天花亂墜,還不如咱姑姑說一句頂用。」
如喜不知從劉忠那受了多少冤枉氣,逮著機會便大吐悶氣。
「小得該死,有眼不識泰山,姑姑妳走好。」
他聽說過我,彎腰哈躬地送我進門。
「我的好大哥,你去去就回啊。」
這頭不能得罪,那頭怕被問罪,職微人卑,這便是身為宮人的辛酸處。
「給我待好了,我還需要你帶路。」
我在如喜後腦爆了一個響說。
「小公公勞煩你替我通報一聲,就說貝兒來求見老祖宗。」
我指定新來的太監去。
「至於你啊?該待在哪,給我待在哪。」
給如喜一頓排頭吃。
「慈寧宮何時補了人?」
等待時,我問如喜。
慈寧宮人員編制,全在我腦中牢記著,這半年內,除了我,沒有人年限屆至。在太皇太后
指示下,蘇麻姑姑恪守最低員額,遇缺才補,這回缺的是宮女,而非太監。
「姑姑還記得那晚找到的那具無名屍嗎?」
如喜重提舊事。
「這事與它何干?」
我疑惑問。
「這半年陸續有不少太監失蹤。管花肥的老鄧,一個月前莫名其妙不見了。宮裡人手嚴重
不足,這才從敬事房挑了個剛淨身完,沒歷練過的呆頭鵝過來。內務府查不出個因由,皇
上很不高興,拔了梁總管的銜。」
如喜左看右看,緊張兮兮地說。
「大家都說淹死的那個人,變成了水鬼在捉交替,這些人全是鬼害死的,就為了找個合適
的替身。」
說得好似他親眼所見。
「說這些蠱惑人心的謠言,想被抽嗎?」
劉總管失言被斷指,為如喜好,我要他噤口。
如喜倒也不是個喜歡興風作浪的人,單純是見到我開心,這件事和我又扯得上一點關連,
話才多說了些。
等見到秀寧走來,如喜手掌在嘴上一抹,關閉可能惹禍的一張嘴。
「姑姑妳怎麼現在才來,秀寧快想死姑姑了。」
秀寧濕著眼眶說。
「老祖宗一聽到妳來了,覺也不睡了,正在殿內等妳。」
不理會旁人目光,秀寧親暱挽著我往中殿走。
蘇麻姑姑站在殿門口等候,寓意深遠地望著我,將一切盡寄於不言中。
「還沒吃飯對吧?」
知我者莫若蘇麻姑姑。
「秀寧去小廚房端碗豆腐小魚羹來。」
吩咐秀寧取來我愛喝的羹湯。
「蘇麻啊,站在外頭做什麼?趕快帶貝兒進來。」
老祖宗在叫喚。
「這就來了。」
再普通不過的問答,我聽來格外親切。
蘇麻姑姑拉著我走入,跑了一遍禮,話還沒能說上,秀寧已經端來熱羹。
老祖宗要我喝完再說話,我喝了半碗便說夠了,將碗擱在一旁。
老祖宗問為何進宮?我如實稟告。
「妳阿瑪傻病又犯了。他該對皇上這麼說,撤藩事關重大,牽一髮而動全身,臣以為不撤
為妥,若皇上要撤,而三藩不念皇恩浩蕩,逆天道而行,臣願意打頭陣,率千軍萬馬掃除
吳三桂等人。既說出己見,又能表示對皇上忠心,一舉兩得。」
老祖宗說爸的不是。
「明天把圖海叫來,我要當面罵罵他,再幫他上一課為臣之道。」
交代蘇麻姑姑宣爸晉見,有了老祖宗維護,爸便能安枕無憂。
「這是阿瑪的福氣,貝兒替他謝過老祖宗。」
我俯身謝恩。
「老婆子我,耽誤人家閨女的青春,做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這是太皇太后失信於我的彌補。
「話句不要臉的話,因為皇上喜歡妳,我曾認真想過將妳留在宮中。活得越老,人越自私
,滿腦子為了自家人,鬧得所有人看我臉色,趕著要兒子娶妻生子。皇上看出來了,知道
他皇祖母糊塗了,這才連夜把妳轟出宮,不准我再去騷擾妳。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
太皇太后愧疚地說。
事情攤開了,康熙對我的感情,太皇太后的意向,兩股巨大推力促使明珠、孫氏要納蘭性
德與曹寅趕緊婚配。
康熙趕在太皇太后行動前,將我送出宮,起心動念全是為了我好。
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我重新端起碗,喝光剩下的羹,然後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隻字不提內
心感受。
聊到老祖宗睏了,我順勢告辭。
我邀請蘇麻姑姑到海空軒走走,蘇麻姑姑說好,過幾天就會來。
秀寧送我出慈寧宮,我們還沒到宮門,如喜便走來告知,皇后派了人來找我,要我到坤寧
宮一趟。
懿旨既下,我只能聽從,在路上,啄磨著皇后找我何事?想到皇后對我一向友好,又有欒
華姑姑在旁,應該不會掀起什麼風波?
行至坤寧宮,如宮女們所說,殿內一片喜氣,人人忙裡忙外,準備迎接皇室新成員。
皇后大腹便便靠在軟枕上歇息,衰弱地攤著手讓太醫號脈,見著我,揮動小指簍空黃金指
套要我走近。
等太醫稟告完脈象,問了些話,皇后要欒華姑姑散了一干人等,她要私下和我說話。
「妳也出去。」
欒華姑姑也不例外。
我成了皇后唯一能使喚的人。
「扶我起來。」
皇后挪動帶著孕的身軀。
「慢點。」
我攬住皇后的肩膀,一寸一寸地幫助她坐穩。
「貝兒幫幫我。」
皇后牢牢握住我的手,彷彿受了莫大驚嚇說。
「有人要害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坤寧宮全部都是她們的人,沒一個人能信的。」
歇斯底里地向我求救。
「娘娘放寬心,如今最重要是安全產下皇子,切勿胡思亂想。」
皇后精神狀態表現在她渙散眼神裡。
「貝兒妳回宮來好嗎?到本宮身邊來照顧我。」
皇后無助地說。
「這不合規矩。」
我推諉。
「本宮去跟皇上說,皇上會答應的。」
皇后巴著我,說話時眼淚不受控制滑落。
「娘娘怎麼哭了?」
我抹去她的眼淚。
「這麼著,若皇上不反對,我兩、三天就進宮來看娘娘一回。」
退而求其次,尋求一個平衡點。
「來人啊。」
皇后迫切地呼喊。
欒華姑姑入內進候旨。
「幫我傳個話給皇上,請皇上忙完朝政,來坤寧宮坐一會兒。」
片刻不能等,皇后要向康熙請旨。
「娘娘,貝兒家中還有事,得先走一步,等皇上旨意一到,就來陪娘娘。」
再待下去,怕是走不成了,我藉故離開。
像是失去避風港,皇后扯著我的衣袖,不讓我走,幸好欒華姑姑看見皇后流淚,趕緊請太
醫進來,在太醫面前,皇后不好使性子,這才放開我。
我與欒華姑姑同行。
「娘娘這個樣子多久了?」
我問。
「太醫說娘娘是情志不舒、氣機鬱滯,該是過度憂心皇子的安危,導致患得患失。」
喪過一子,產前憂鬱變得極大無比。
「別把娘娘的話放在心上,皇上不會准的,安心回家去。」
欒華姑姑要我別受影響。
我知道,憂鬱症的人一時風一時雨,今天信任我,說不定明天又把我當成居心叵測之人,
安慰、敷衍過去便是。
又走了一段路,才與欒華姑姑分道。
出了宮城,來時乘坐的馬車還在原地等我,富察姑姑將車子留給了我,自個步行回繡舖。
返回海空軒已是黃昏時分,盥洗完,康熙信鴿已至。他駁回皇后所請,要我當作沒聽過那
段話,別有負擔。
這時候女人情緒最是脆弱,能哄則哄,皇后死期將至,只要能讓她走得安心,必要時,我
進宮相陪也無妨。
我將意思寫在紙上送回,皇后成了我和康熙正式通信的啟動者。
這份承諾很快得付諸實踐。
胤礽出生了,喜訊第一時間傳遍北京城,我得到消息比其他人都要快,在胤礽發出哭啼聲
前,宮裡便派梁九功過來海空軒接我。
「皇后娘娘要見妳。」
產中,皇后聲嘶力竭,嚷嚷著非見我不可。
要命時刻,康熙果決地下令,務必以最快速度,將我送到皇后身邊。
拖著一台車,馬兒再快也有個極限,十萬火急,我騎著紅兒直奔紫禁城,憑著康熙口喻,
我無視禁令,駕馬趕至坤寧宮,
我來到產床邊,像是為皇后打了一劑強心針,在一刻鐘後,胤礽響亮在屋裡嚎啕了起來,
產婆將胤礽抱去洗淨身上血污,小心捧著向康熙報喜後,再抱回臥室,準備交至皇后手中
。
「貝兒妳抱抱他。」
皇后要產婆將胤礽交到我懷中。
「這是本宮的懿旨。」
不讓我推辭,強行逼我接受。
我抱住了,這柔軟、醜陋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漂亮的毛小孩,裹在黃布兜裡,緩緩扭動著身
體。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健壯英俊的阿哥。」
我將胤礽轉交到皇后手中。
「瞧他難看的。」
皇后口中嫌棄卻散發著無限的愛憐。
「幫我叫皇上。」
皇后對產婆說。
「我去就好。」
我想走,這溫馨、一家團聚的美妙時光,不需要外人。
「妳別走,我還有話說。」
皇后留住我。
康熙飛般地進房,坐在床邊,摟住妻子的肩又是誇獎又是心疼。
「太醫說妳失血過多,得好好將息,先睡下,有話醒來再說,我和貝兒就在外頭等妳。」
康熙勸妻子休息。
「騙人,上回你也答應我要召貝兒回宮陪我,若不是這回我差點丟了命,你根本不會勉強
她。」
皇后戳破康熙的謊言,沒有醋意,陳述出康熙待我之好。
「讓我說完,不然我睡不安穩。」
皇后執意為之。
「生孩子真是磨人啊,抱個孩子也覺得重,貝兒妳抱著阿哥,我才好說話。」
皇后抱不到十分鐘,胤礽又回到我手中。
「我挑要緊的說。貝兒,阿哥和皇上我全交給妳了,妳要幫我好好照顧他們。」
皇后知道自己將死,開口便是託孤。
「說甚麼渾話,這話我不愛聽。」
康熙制止妻子。
「弟弟,聽姐姐把話說完好嗎?」
皇后用了她和康熙間最親暱的稱呼。
「你待我之好,做你的姐姐、還能做你的妻子,是我這生最幸福的事。姐姐要走了,非走
不可,臨走前,姐姐得找個信得過託付我們的孩子,你又愛的人陪著你。」
皇后咳了又咳,氣息微弱地,像是隨時會停止轉動的紙風車。
「貝兒,我的玄燁弟弟愛妳,真心愛妳,他的心意我全在看在眼裡,而這座華貴的紫禁城
中,人心何其窮陋難堪,我的孩子若沒有個有力的依靠,遲早要飽受欺凌。老祖宗、額娘
疼妳,皇上的心在妳身上,而論人品、學問宮裡哪個女子能望妳之項背,託給妳教養,我
才能安心地撒手。」
為這塊心頭肉的未來鋪路。
「全聽妳的,可以睡了吧?」
康熙邊哄著,邊將皇后放平,拉上錦被,要她入睡。
皇后擠出全身力氣撐起身子,抱著絞痛的肚子說。
「我不要聽你說,我要聽貝兒說。」
皇后淚盈滿地說。
康熙搖頭要我別理會她。
「妳不會死的,我也不允許妳死。」
康熙說得像是陰曹地府也歸大清朝所管。
彷彿感知到母親將要離他而去,胤礽大哭,任我怎麼搖移、安撫也不見停,哭我的心酸酥
軟,再看見皇后哀痛欲絕,拖著殘命求我的模樣,我已肝腸寸斷。
「睡吧,萬事有貝兒承擔。」
我應了一個遠超乎我能力的請求,為了讓皇后安息。
「她答應了。」
皇后病笑著對康熙說,
「貝兒不是個薄情寡信的人,我的孩子和丈夫有幸了。」
母親的心情平復,胤礽的哭聲隨之停止。
「阿哥來。」
皇后呼喚骨肉,我將胤礽抱還到她懷中。
「這是皇額娘留給你和你皇阿瑪最後的禮物了,你要爭氣。」
她摸著胤礽稀疏濕潤的頭髮說。
「你要珍惜。」
叮嚀著康熙。
我躡手躡腳走出臥室,不打擾所剩不多的天倫之樂。
耳聞生離死別,梁九功紅著眼眶,頻頻用袖子拭淚。
「這裡沒我的事了,告訴皇上,貝兒回家去了。」
我低聲對梁九功說。
「長貴、來順送小主一程,小主若有個閃失,公公活活打死你們。」
梁九功名正言順尊稱起我。
不是解釋、生事的時候,我且由梁九功擺佈,把紅兒留在皇宮,在太監護送下,乘軟轎返
家。
萬千雜念在腦中碰撞,我坐不住,睡不著,僅著夜衣在院裡乘涼,當拍門響動,婆婆出聲
問來者何人時,我要她入內,交給我應對。
直覺是康熙,開了門,真是他,他失魂落魄,全身脫力往我肩上靠。
他哭了,眼淚像是前幾天的陣雨,嘩地濺濕我的肩頭。
沒哭出半聲,掉淚是他示弱的極限,於是乎悲傷化做源源不絕熱泉湧出,不到淚乾不歇止
。
「她走了,丟下我一個人。」
淚會乾,悲愴卻頑強盤據在他喉嚨裡,每次發出的聲音都叫人鼻酸。
「我要回去陪她了。」
他放開手,拖著踉蹌步伐往回走,我跟在他後頭,看著他上馬,挺直身軀,回到那個高聳
有如泰山,任何事,任何人也撼不動的天子角色裡。
為他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這份情裡已有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