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睡到半夜的時候模模糊糊的醒來，帶著濃厚睡意爬下床摸到廁所。
將褲子拉好後正要走回房間，經過走廊的窗子時，不知怎麼的注意到窗外，只見有個像孩
童一樣瘦小、肚子卻跟孕婦一樣鼓脹的人影站在曬穀場外。
阿智揉揉視線模糊的眼睛，靠近窗子想看的更清楚；那個黑色的人影恰好舊站在路燈照射
範圍的邊緣，能夠看清楚是個人影，但是卻又看不清楚那人的臉。
那個人影舉著手，單調又規律的對著阿智招手，就像阿智在書店櫃台看到的招財貓一樣。
阿智打了個呵欠，實在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去，可能是哪個小夥伴半夜跑出來找他玩，但是
下午那一頓打還記憶猶新，他還不想在媽媽還沒完全消氣以前再撚虎鬚。
想到晚間吃飯的時候，媽媽跟爸爸告狀的時候，爸爸只是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說了句，「
乖一點，不然你媽叫我修理你了。」
阿智想起那輕飄飄好似羽毛一樣的語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想起當職業軍人的哥哥說過
，天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傷筋動骨……
難怪每次他闖禍媽媽就跟爸爸告狀，想必爸爸就是那個負責折他筋骨的大人。
一通胡思亂想後阿智反而清醒了一點，湊到窗前看，外面那人還契而不捨的對著他的方向
招手。
阿智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思考多久就走到門口，打開鋁門上的鎖看著那人。
「回去啦，」阿智嘶聲對曬穀場外的那人說，雖然刻意降低的聲音在安靜無聲的夜裡聽起
來還是非常清楚，「我會被罵的。」
那人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清楚阿智的話，依舊對著阿智的方向不停招手。
阿智有些不耐煩，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被他吵醒，才跨出屋外。
朝外走了兩步，阿智舉起手了對那人揮了兩下，表示自己不會過去要他快回去。
那人看阿智走出了屋外對他揮手，頓了一下不在對著阿智招手，但是卻也不離開，站在原
地直盯著阿智看。
阿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那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了，半夜裡小夥伴來找他玩古裝劇裡的夜
半敘情就算了，趕他還不肯走？
阿智鬱悶不到幾秒就過了，他仔細一想，也許是真的有什麼事情？所以才不回家？
「你誰？是家佑嗎？」阿智慢慢的靠近那人，即使那人就站在光源旁邊，可是不管怎麼看
就是看不清他的長相。
阿智家門前的曬穀場不大，五六公尺寬的距離阿智沒有幾秒就走到了曬穀場邊緣。
隨著阿智的靠近，那人的長相也越來越清晰，直到阿智站在離他一公尺遠的距離時，才清
楚看到那人的輪廓。
那人沒有臉。
更正確的來說，是沒有五官，他的臉就像是服飾店的人體模型一樣，只是一個臉盤，沒有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等等清楚的五官。
阿智這才發現自己糟糕了，他回應了黑人影的呼喚，還走到了它的面前。
阿智想轉身逃跑，卻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動彈，就算怎麼用力想要移動身體，也沒有辦法
動彈半分。
阿智身上一陣陣的涼，看到黑人影從臉盤上嘴巴的位置咧開一條縫的時候，更是從尾椎涼
到後腦上來。
他要被吃掉了！
看著那個「嘴巴」在自己眼前越張越大、越張越開，黑人影的頭幾乎被那個嘴巴給分成了
兩半，而那個嘴巴還不停的張開。
阿智覺得渾身打顫、兩腿發軟，若不是身體動不了，他現在已經癱軟在地上了。
正當阿智喘氣越來越重，看著那張大大的嘴巴兩眼發昏快要暈過去的時候，旁邊一個大吼
響起，黑人影被什麼東西一撞給撞離阿智眼前。
「大膽妖孽！看老子收拾你！」
阿智身上一輕，整個身子沒有力氣支撐的癱坐到地上。
只見方義表情猙獰的對著那小個子的黑人影追打，看上去就像個大人正在追著打一個孩子
，而孩子只能抱頭逃竄一樣。
黑人影匆匆的跑離方義一段距離，在牆角陰影最濃的一處突然下沉，像是走在冰面上的人
突然落水一樣消失無蹤。
方義在附近徘徊兩圈，確定找不到那黑人影以後才又轉回阿智前面，跟黑人影一樣站在阿
智家的曬穀場外不進去。
「沒事吧？有沒有被咬到？」
方義在阿智面前蹲下來，看臉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阿智，忍不住笑出來。
「平常不是膽子挺大的？嚇到了吧。」
「關你屁事！」被方義這樣取笑，阿智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抓起身上的衣服在臉上亂抹一
把，雖然把臉上擦乾淨了，衣服也糊了一片。
方義大笑，「很有精神嘛，那就沒事了。」
這是阿智第一次遇到這麼直接將惡意對著他的非人，通常阿智遇到的不一定會跟他有所交
流，但是也從來不會將惡意對著他。
方義這樣大咧咧跟他接觸的雖然在少數，但大多數的還是帶著一種平和或者茫然的平靜，
看到他只是默默的躲起來或者匆匆避開。
偶爾看到幾個臉孔陰暗呆滯、猙獰痛苦的，也是對著某種執著的人或物，很少轉移目標到
別處；像那種看去就知道不好惹的，阿智也不會主動去跟它有所接觸，都是遠遠地就繞著
走，連靠近都避免。
想到剛剛那個大到可以一口就把他吞掉的嘴巴，阿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第一次知道那些他不敢靠近的東西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來，讓他有從前從未有過的恐懼
感。
「你怎麼那麼晚還來找我？」阿智揉揉還有點塞的鼻子，看著比起白天看起來更具實體的
方義。
「老大找你，」方義對著阿智招下手，「走吧。」說完頭也不回，起身就走。
阿智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塵，看著方義看似走動但其實腳幾乎只是點一下地就踏出
下一步的動作，這時候他才有方義真的是個鬼的實感。
「怎麼了？走啊，」方義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才發現阿智沒有跟上來，回頭戲謔他，「難
不成還要我背你？」
「鬼才要你背。」阿智翻了下白眼，也不用方義帶路，熟悉的朝著山腰上走去。
方義楞了一下，隨即捧腹大笑起來，「沒錯沒錯，我不是就只背得到鬼嗎。」
看方義笑到上氣不接下氣，阿智垮下稚嫩的小臉；這傢伙，也不知道是當鬼了才這樣，還
是當人的時候腦袋裡那條筋就沒接好。
雖然只認識方義當鬼的時候，但是阿智非常肯定的認為他當人的時候也是個不怎麼可靠的
傢伙。
想到這點，阿智就悔不當初為何要幫方義，雖然那時候只是覺得就幫點小忙，但是若知道
之後就這樣被纏上了，就算看著方義爛掉他也不會去多管閒事。
一路上胡思亂想著，阿智很快就走到山腰上四合院前，方義對著小門嘶溜的一下就穿過門
鑽了進去，還在掏鑰匙的阿智心想，當鬼也就這點比較方便了吧。
深夜裡的四合院一點光線都沒有，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四周的建築像是盒子一樣包圍著，牆
面上的窗子就像一隻隻眼睛一樣在黑暗中潛伏，看過去好不恐怖。
阿智拿起小門旁邊的手電筒打開，在黑暗中搖晃的影子瞬間消失，眼前是平時熟悉的四合
院建築，比起剛剛悚人的樣子讓人安心不少。
阿智熟門熟路的沿著夾廊走到主廳，就看到方義背對著他站在阿智表哥跟前說話。
阿智表哥懶懶的癱坐在椅子上，完好的那隻腿隨意的曲著、歪頭一手支著太陽穴聽方義說
話。
「來了？過來吧。」阿智表哥對著阿智點下頭，示意他靠近。
此時天空上的雲層緩緩的飄開，月光撒滿了四合院，又透過打開的廳門撒在阿智表哥身上
，讓他完整的那邊臉看上去猶如剛剝殼的雞蛋一樣光滑無暇，讓阿智想起之前很久以前跟
著祖父去榮民伯伯家看的月下美人。
皎潔似雪的花瓣受到了月色的吸引而緩緩的展開，明明沒有光線，但是花瓣卻像是珍珠一
樣的蕩漾著微微地光芒，在黑暗中羞澀的散發暗香。
而以鼻樑為中線，傷殘的那邊臉隱沒在陰影中，看上去醜惡駭人，猶如猙獰的鬼神臉孔一
般，在還沒脫離完好那邊臉的美好的時候看到，叫人忍不住會打了個寒顫。
這麼漂亮的臉，受傷真的是太可惜了；即使常常看到，阿智還是忍不住再一次的在心裡這
樣惋惜。
阿智表哥低頭把茶几上的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抬頭卻發現阿智還傻傻的站在原處，微微
挑起一邊眉尾。
「怎麼？你還想我過去請你？」阿智表哥輕蔑一笑，「那真是對不住了，你知道傷殘人行
動不便，還勞你大駕自己進來。」
阿智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只好堵著一口氣走進廳內，一張本來還算可愛的小臉鼓脹著，看
起來就像隻鼓氣的小青蛙。
方義完成了阿智表哥的吩咐，早就迫不期待溜出四合院不見蹤影。
阿智在阿智表哥旁的椅子上坐下，兩人隔著茶几，阿智表哥不說話，阿智也不知道該怎麼
開口，兩個人莫名的就這樣沉默下來。
阿智表哥將手中的東西丟到阿智手中，「帶在身上，別弄丟了，我可沒辦法再弄一個來，
這幾日晚間別出門。」說著，看似有些疲倦的閉眼輕捏眉間。
阿智手忙腳亂的接住丟來的東西，拿穩了仔細一看，是個平常宮廟拿來裝符紙的小袋子，
外觀整個通紅沒有寫上任何文字，拿在手上輕飄飄的，捏的時候似乎有小小地硬物的手感
。
「這是什麼？」阿智不敢打開來看，聽說打開來裡面的符就會失去效用，只是在手上翻來
覆去的看。
阿智表哥聽阿智這樣問，睜開眼睛轉頭看著阿智，眼中不是阿智所熟悉的輕蔑諷刺，而是
一種似乎什麼情緒都沒有的冷漠。
哪樣的冷漠只是一瞬，阿智表哥立刻就恢復平時嗤笑的樣子，阿智眨眨眼，覺得剛剛自己
一定看錯了。
「裡面，」阿智表哥湊近阿智，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是我的手指骨。」
阿智頓時覺得尾椎一股涼意順著背脊爬上後腦，手指間還捏著的那塊硬物突然像是會扎手
一樣，讓阿智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似乎沒有預料到阿智會那麼驚愕，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模樣，阿智表哥仰頭大笑了起來，還
一發不可收拾一邊大笑一邊拍打著茶几。
被戲弄的不悅感緩緩升起，阿智微微嘟起嘴，卻不敢反駁阿智表哥，只能捏著那個護身符
生悶氣。
看平時總是冷淡諷刺的阿智表哥難得笑得那麼開心，阿智嘆出胸中那口悶氣；算了，就當
作日行一善吧，誰叫他人好呢。
好不容易笑到緩下來，阿智表哥盯著阿智好一會兒後，一臉嫌棄的咋舌，「你長得越來越
像那傢伙了。」嫌完便撐著拐杖起身，朝著裡面走去。
聽了這話原本疑惑摸臉的阿智看到他轉身就要走，連忙跳下椅子跟上去。
「阿智表哥…這真的是你的手指骨嗎？」知道阿智表哥進了裡面的房間就不會再理他，阿
智急忙問著。
阿智表哥偏頭斜睨了阿智一眼，嗤笑道，「騙你的，傻孩子。」說完，停也不停的就走到
裡面的房間不再出來。
阿智這才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阿智表哥不會害他，但是隨身帶著一塊別人的骨頭在身上
…想到就覺得渾身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