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外話：1.本來想要放時事梗，不過這篇走悲情風，最近滑進摩鐵之類的實在放不下
2.有板友猜中空氣艾倫的意思，表示震驚，拍拍，放心沒有要演世間情的啦
～～
瞇起眼睛往那石碑上看去，確實隱隱約約寫著「奈何橋」三字，這裡既然是
黃泉路，又在奈何橋邊，如果要說這名女子是孟婆，確實也不是什麼太匪夷
所思的問題，除了她的樣貌比想像中的年輕了太多而已。
不自覺的，我挪動了腳步，伯甫在後面喊著我的名字要我停下，但已來不及，
我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望著他那張蒼老的臉，那雙憂傷的眼睛，聽著那
低聲喊著女子名字的沙啞。
「老伯伯，你到底是誰？」我再次問了，然而同樣的，老人並不回答，所有
的心思都放在孟婆的身上，對於我的問題充耳未聞。
抬頭看著伯甫，他皺著眉走來，也在旁邊蹲下，忽然眉頭皺的更加厲害，伸
手探往孟婆枯瘦如柴的脈搏，臉色一驚，又摸了摸孟婆的鼻息，一愣，看著
老人。
「她已經死了。」伯甫一字一句地說。
老人忽然大笑了起來，如果說他的眼神是我活到這個年歲見過最深情的，那
我同樣要說，他的笑容是我活到這個年歲看到最令人感到悲涼的。
他邊笑邊對著我們說道：「這黃泉路上，有誰不是死的呢？」
聞言後，我們沈默了半响，老人說的並沒有錯，若是生者，為何要走在黃泉
路上，更何況現在倒地的人是孟婆，她在成為孟婆之前，早已經沒有了所謂
的生命，只是魂魄沒有散去，待在這個地方成為一個使者罷了。
思索了會，伯甫冷靜的再次問了同樣的問題。「如果她是孟婆，那你又是
誰？」接著把手往老人一探，臉色同樣詫異，「你還是活人？」
「是，我是。」老人點頭。「雖然我已經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活著了。」
「為什麼？」我不解。
望著我，老人回答，「我徘徊在這裡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人世間早與我無
關，卻又不真正屬於這黃泉，這樣算是活著嗎？」
這個問題，誰也說不出個答案。
與生無關，與死有距，這樣的狀態，誰也難輕易給出個定論。
伯甫正要說話，老人抬頭直視著伯甫的眼睛。「你是不是要問我到底是
誰？」
伯甫一怔，垂下長長的睫毛，點頭。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我唯一記得的只有
她。」老人又看了看懷中的孟婆。「我長年徘徊此地，也只是為了尋她，只
是我沒想到，這一切會變成這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孟婆會倒在這裡？」
手指著那層薄霧，眼睛餘光中，我看見那紅色的花海好像又長得更旺了，一
整片的紅，像要壓上胸口一般的張狂著，我對著伯甫使了使眼色，他看見了
那片花海，露出與我一樣的神情，半是恐懼，半是沈迷。
順著我們的目光，老人轉過頭，淡淡的說：「那些花都是無法投胎的死去之
人所留下的怨念，以前開的沒有這樣茂盛，正常的花開葉落，但現在積累的
實在太多，所以才會這樣鋪天蓋地的一片。」
「為什麼不能投胎？」
話才剛說出口，我立即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如果孟婆不在橋邊分發孟婆
湯，那自然這些魂魄就無法離去，帶著前世的記憶走過奈何橋，這樣將會造
成天下大亂，後果難以想像。
而老人的回答與我想的差不了多少，他又指著那片薄霧說道：「在此之前，
並沒有這道霧氣，這霧是因為要綑住她才出現，她一日不回到奈何橋邊，這
霧就不會散去，而那些死去的魂魄也過不了這層霧，只要一靠近，他們就會
煙消雲散，消失在這三界之間。」
所以，到底孟婆離開了她的位子多久？這些成了曼珠沙華的孤魂，又等待了
多久呢？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不把她帶回去？也許……也許就是因為她到了這
裡，所以才會成為這個樣子的。」我有些焦急，尤其是看到孟婆納蒼白的
臉色。
老人搖了搖頭。「她就是因為闖過了那道迷霧，現在才成了這個樣子，現在
她身上所剩的靈力已經不多了，勉強支持住元神，如果再讓她靠近這道霧，
她絕對撐不過……而且，我也不確定我能不能接近這片霧。」
「可是這樣那些孤魂難道不可憐嗎？」我明白老人的苦衷，可是那些等待著
下一世機會的人，難道就要一直這樣等待下去？
伯甫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看了一眼花海，又看了看薄霧，嘆了口氣。「這樣
重大的事情，就沒有其他人管？」
「其他人？」老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如果你指的是玉帝或者那些矯情的神
仙，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未來，他們根本不在乎孟婆，
他們要的只有孟婆每百年精煉出來的藥水，這些人越是恨，越是挂念，對於
藥水的能力也就越強，你覺得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誰會在乎？」
高高在上的人……指的是玉帝嗎？我低下了頭，不敢問。
應該是吧，儘管我與他就見過那麼次面，但玉帝的自私以及瘋狂完全不避諱
的展後無疑，他把其餘的一切都當做自己的棋子操弄著，不在乎這旗子最後
誰贏，因為他沒有對手，他只是在棋盤上走著自己想要的路。
我們都不知道再來該說什麼好，直到老人懷中的孟婆忽然抖了一下身子，老
人驚慌地抱著她，口中喃喃念著：「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孟婆稍有平
息，這安靜的世界才開始又有了聲音。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伯甫趁著機會繼續追問。
起初，老人抿著唇並不想講，但我與伯甫兩人四雙眼睛同時看著他，他頓了
一頓，開口。
那是個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故事。
多年前，老人在一座山上被石頭絆倒，誤入了黃泉路，茫茫然中隨著歌聲來
到了奈何橋邊遇上孟婆，起初孟婆催促著他離開，而當他回去之後，發現在
那短短的時間之中，竟已老了二十歲，而且為了要洗去他的記憶，老人開始
一點一點地忘了身邊的事物，只在回憶中看見了孟婆的臉，聽見孟婆輕吟的
那段悠揚歌聲。
就這樣，他來回走了好幾次，每次來到，回去之後便老了二十歲，幾趟下來
就成了這副白頭皺臉的樣貌。然而最後一次，老人來到這裡，孟婆卻認真的
的告訴他，他不能再來了，再來一次，他的性命就會走到盡頭，並且交給了
他一瓶藥水，說是只要喝下藥水，這一切都會像不存在一樣，老人將會回到
他年輕的樣子，他會想起一切，但是永遠不會再記得孟婆。
最終，他選擇放棄青春回到這裡。
「當我最後一次走上這黃泉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我繞了許久才來
到這裡，看見她倒在地上……」
老人把頭一埋，趴在孟婆的頸肩中哭泣。
我眼眶一紅，伸手想要輕撫老人，老人卻抬起頭，我的手落在空中，剛好抓
住了孟婆的手。
一陣金光忽然從我手中流出，環繞在孟婆身上，化為一道淡淡的金色霧氣，
那金色的霧氣緩緩湧進了孟婆體內，她蒼白的臉色開始漸漸出現了血色，老
人愣愣的望著我，然而我卻什麼也無法解釋。
伯甫焦急的走到一旁，想要拉開我與孟婆之間的手，那一刻，我咬著牙，向
他瞪視了一眼，搖搖頭。他怔了一下，靜靜站到身後。
在金光流轉之中，孟婆緩慢地張開了眼睛，她美麗的睫毛輕輕搧動，眼神迷
濛，沒有焦距的望著，那飄散的視線漸漸集中，最後停留在老人的臉上。
孟婆艱難地舉起手，在那一刻，牽連著孟婆之間的手掌跟著鬆開，我疲累的
往後倒，伯甫在後邊急忙一把抱住我，讓我不至於整個人傾倒在地。
孟婆撫摸著老人的臉孔，輕輕淡淡的聲音從唇間溢出。
「你怎麼這麼傻。」孟婆說。
老人泣不成聲，滴滴眼淚落在孟婆的臉上。
「為什麼還要回來？不值得……」孟婆又說。
擦去眼淚，老人對著孟婆說道：「那妳就不傻嗎？為什麼不好好的在那裡待
著，妳知道我會回來的。」
「回來，你會死。」
「死了又如何？活在沒有妳的世界裡，難道又會比較好嗎？」老人邊哭邊
說：「若我死了，妳會在奈何橋見到我，妳會知道我沒有拋下妳，就算這個
世界已經忘記我是誰，妳還是會記得我……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子？」
孟婆一笑。「可是那樣，你就將永遠不會記得我是誰了，等你走過這最後一
吋地，無論是生是死，你同樣也不會記得我，你為我白費這些年歲，我想要
在你忘記我之前，讓你最後再看我一眼，記得我的模樣……」
白皙的手蓋在老人的臉上，撫過那風霜的痕跡，抹去止不住的淚痕。
「妳才是最傻的傻子！」老人抓住孟婆的手。「妳以為我為什麼會回來？因
為我什麼都忘了，可是我卻記得妳……那時候，曾經我也猶豫，可是一個姑
娘告訴我，我只是膽怯，我寧願瘋傻一世，也不敢走回來找一個等著我的
人，我錯了，是我錯了，如果我早些回來……」
「這不是誰的錯，你終於還是回來了。」孟婆的手按住了老人的嘴脣，「很
多事不能強求，這樣已經是我們能有的最好結局。」
忽然間，老人看向我，爬著到仍跪坐在伯甫身邊的前方，用力磕著頭，「雖
然我不知道妳是何方神聖，可是妳救救孟婆吧，妳一定有方法救她的，我沒
有什麼能夠報答妳，但是下一世，我願意為妳做牛做馬，下一世，我能有什
麼，我就給妳什麼。」
我看著伯甫，他沒有給我任何的意見，只是把我攬得更緊。
孟婆的聲音細細傳來，老人回過頭，孟婆向他招招手，老人看著我又看著孟
婆，轉身回到孟婆旁邊，把她的頭撐在自己腿上。
「我剛才說過了，這樣已經是我們能有的最好結局……」她身上的金光開始
褪去，氣色一下跟著衰弱。「你知道的，我已經打亂了這輪迴轉世的平衡，
現在既然我已圓滿了自己的願望，就不能再自私下去，這世界需要繼續輪迴
了，若你……」
孟婆讓老人貼近自己的耳邊，小聲的說了兩句話，語畢後，他點了點頭，露
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我問伯甫：「他們要做什麼？」
伯甫搖頭不語，可是我明白，他懂得。
瘦弱的身體，弓著背，老人慢慢將孟婆抱起，朝著薄霧之處走去，一步踏得
比一步還沉，一步踏得比一步還重，經過我們的身邊，孟婆忽然喊著他停
步。
「謝謝。」孟婆對我說道。
「我……」
「等一下，你們就往回跑，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這句話說完，孟婆對老人一個甜笑，他們繼續往前，然而我卻不知道她所說
的「等一下」指的是什麼時候。
抱著孟婆，老人走到薄霧之前，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邁出步伐走進霧中。
頓時間，狂風大作，曼珠沙華的花瓣紛紛在空中盤轉飛舞，我驚愕的看著老
人，老人與孟婆的身影已經有一半化為了黑色的煙塵，薄霧開始散開，曼珠
沙華往著奈何橋的方向衝去，天空湧起巨浪般的花海，我還愣著，伯甫卻把
我從地上拉起，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跑。
被風吹起的花瓣開出了一條路，伯甫拉著我狂奔在路上，我看著老人與孟婆
的身影慢慢消失，眼淚奪出。
「不要！」我大喊著。
我是願意把我的靈力給孟婆的，甚至若也能救老人，我也甘願，只求讓他們
多相處片刻，等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兩人終於遇見，為什麼不能夠多給他
們一點點的時間？
「帶我回去！」我又喊。
伯甫沒有回頭，不停的往前跑。
「這是他們的選擇！」
「難道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煙消雲散嗎？你可以捨不得綠綺，為什麼我就不
能捨不得他們？」我試圖要甩開伯甫的手。「讓我回去救他們！如果這裡誰
也不在乎，我是玉帝的女兒，我就要負責！」
一怔，伯甫停下腳步，轉身回頭重重扇了我一耳光。
疼痛還沒消失，熱辣辣的溫度在臉上灼燒著。
伯甫緊緊抓著我的手腕，「你能負責什麼？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是，我
是捨不得，因為所有的存在都有價值，但是你捨不得了他們，難道就捨得其
他等著重生的魂魄嗎？那些魂魄在你眼中就沒有價值嗎？你連他們的選擇都
尊重不了，你談什麼負責！你這樣跟玉帝有什麼區別？」
我想要反駁，可是我卻說不出口，因為前不久，我確實仍也這般想，但被老
人感動，轉念就換了想法，我不也是在用自己的判斷去決定他人的一切嗎？
「我....」
下一刻，曼珠沙華花海從天空降下，落成血色的花雨，將我們淹沒其中。
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我在一片豔紅中失去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