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媽很早就生下我了。
而當初老爸事業還未成片天,所以記憶中有大段是待在鄉下,由奶奶爺爺照顧的。
只有偶爾。
偶爾會被接到都市裡,跟老爸老媽聚個幾天。
一直到比較穩定後,才到幼稚園直接讀中班。
而暑假寒假時,爸媽沒有足夠的時間看照我,一樣會把我丟回鄉下。
這樣的模式一直到國小結束。
只有一次例外。
回到鄉下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因為堂弟堂妹們都住隔壁而已。
熟悉的玩伴都在那。
所以才回去沒幾個禮拜就被找回小小的城市,是令我非常不滿且印象深刻的。
為什麼會說是小小的城市? 其實這在台灣也算幾大都前幾名的。
但在我孩提印象裡,城市裡第一個家只是間小小的國宅,跟鄉下是無法比較的。
且因為老爸在某方面特別的固執,所以只要放學回家,基本上活動距離不會離家超過三百
公尺。
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兒根本是個監獄。
而且這個家很有趣。
只要家裡不到三個人,就常會聽到腳步聲,移動傢俱聲。
甚至在白天。
而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最後全家人竟然都習慣了,現在搬出來後還變成茶餘飯後的聊天題材
。
可能對方沒有惡意吧。
至少我們都沒有感覺到。
離題了。
為什麼老妹可以留在鄉下玩,我卻得自個來這蹲?
那次回到爸媽身邊後,儘管我怎麼的表達不滿,老媽都沒說過理由。
老爸呢? 從小就被老爸權威教育的我,根本不敢問他問題。
很明顯的老爸那幾天心情也不怎麼好。
那時候的我,國小大概五六年級了吧。
一直到老爸跟我說了句話,讓我心裡的不滿減少了些。
「你這個當哥哥的,媽媽最近需要你,這幾天陪著媽媽就好。」
當時講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老爸是個不太會跟小孩子相處的人,至少長大後是這麼確定的。
平常都用嚴肅的外表來包裝。
但那刻,在模糊的印象裡,雖然嚴肅臉孔露出的是擔憂。
但我猜裡面藏著的是溫柔吧。
這麼一句話,就讓心裡一股不知名的情感升起。
還小的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啊... 現在想想也不可能不點頭啦!
不點頭應該就被巴下去了。
無動於衷。
一臉認真聽著我講故事的小黑,對我這笑點好像沒什麼反應。
好吧! 現在想想感覺也有點冷。
我開口繼續說著。
就印象裡,在我小時候老爸常常去北部考些東西。
老媽也都會陪著去。
被召回去的前幾天,他們剛從北部回來。
雖然兩個人在家裡時一如平常。
但很明顯的,老媽常常心神不寧。
恍神什麼的是家常便飯。
剛回到家的那晚,老爸老媽還吵了一架。
已經上床的我還沒睡著,內容好像是老媽不贊成讓我回來這。
當時,在老爸還沒跟我說那段話前,我還一直祈禱著老媽會獲勝。
現在想想真有些汗顏。
那時是個黃昏。
夕陽從有著奇怪花紋的窗框透進來。
老媽很難得的放下那好像永遠做不完的家事,跟我一起坐在地上玩著玩具。
應該說都是我在玩,偶爾她會拿起其中一樣然後被我糾正,那件玩具應該是擺在哪裡的,
它的作用是什麼,為什麼會在那邊。
小小年紀的我,有著自己小小的價值觀。
就這樣被糾正幾次後,老媽幾乎就只是微笑著,看著我拼湊的藍圖。
終於完成後的我,得意的轉頭望向她。
橘黃色的夕陽。
鼻尖以下,在老媽臉上的溫柔光芒,只有斜映的一半。
未紮整齊的烏色髮絲從耳際畔露出,漂亮的夕暉彷彿要將它印染成別的顏色似的。
在這華麗的橘黃色光輝中,就連那些空氣中飄浮著的塵埃。
看起來都像是精靈經過所留下的軌跡。
但那時老媽眼中映著的,不是眼前的我,也不是橘色的溫暖。
那從未看過迷茫,甚至能稱為呆滯的眼神。
十分的令我不安。
不像前幾天只要老媽一發呆,就把她搖醒的。
在不安中,那股想要探究原因的心情,讓我不自覺的凝視著老媽眼中的黑。
雖然以科學的角度,或那時僅有著不成熟知識的我來說。
這都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那時的心情,大概只是想多靠近老媽些吧!
就算是幫不上忙,讓她多感受點溫暖也好。
一抹笑容從嘴角微微揚起。
那無法稱作善意的弧度,把上一刻擁著相反心情的我,嚇的直直往後跌。
有著狡詐、甚至是不懷好意的味道。
「匡啷!」的一聲。
把方才所構想,設計好的藍圖完全摧毀。
半躺在玩具中央的,而積木與那些汽車、玩具士兵什麼的,不規則散落在我身旁。
傻楞楞的瞧著老媽。
而老媽則是一頭霧水的看著接著嚎啕大哭的我。
在這之前,從未想過一抹笑容可以讓人心神不寧到這種地步。
連晚上跟老媽一起睡時,瞧著她的臉龐,彷彿眼前的嘴角都會往奇怪的弧度揚起的樣子。
老爸講的那句話不斷在我心裡浮著。
總感覺如果背對著老媽睡覺的話,有什麼東西就會輸掉了似的。
只覺得像層細紗。
就連閉著眼睛,眼前的老媽好像僅只隔了層黑紗。
腦海裡不斷印著下午的那瞬間。
但年紀還小的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字眼來咒罵。
直到怎麼睡著的,我也忘了。
天花板遮了層像是白布的東西。
不,或許不能稱它為天花板,感覺像是一塊凹凸不平的石壁。
而為了讓它美觀些,特地的釘了白色的布料在上面遮掩著。
入鼻的濕氣的令鼻腔有些不適,而空氣泛著的是有些腐朽的木頭味。
在一間看起來有些破舊的日式房間裡。
不遠處的小桌子上有盞檯燈,但未開。
映著房間的是拉門外,或許是走廊上的燈光。
藉著拉門上微透的亮,讓人在意起頭上那塊布料,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有著奇怪的汙痕。
又像是塊烏黑色的胎記。
像個小小的人型。
為什麼會用胎記來形容,或許有瞬間,把它當成了有意識的東西吧?
就這麼想著的瞬間,好像被滴了墨水似的,暈染開來。
我注視著。
越來越大的它,在那不知是否能稱為頭部的地方。
像在嘶吼著。
一張嘴巴張大的臉孔,擠向布料似的。
甚至覺得浮了出來!
畫面雖然有些猙獰,但空氣間不知道為什麼,彷彿不存在半絲恐懼感的。
身體爬出了棉被,往檯燈靠去。
意識告訴我,只要把檯燈點著,看清楚角落的那抹奇怪汙點,或許就能證明是自己的胡思
亂想。
在開燈的瞬間,一抹沉重的聲音重擊了房間的木板。
就像是你把厚重的棉被高舉拋向木床的聲音。
只是這個聲音的位置,好像是剛剛胎記下方的那角落。
眼前的燈泡傳來細微的嗡嗡運作聲。
已經按下檯燈按鈕的右手沒有動。
而好像被打開開關似的。
一直到剛剛的那重擊聲傳來後,才發現空氣有多麼的沉重。
彷彿壓制著,令身體不得動彈的。
啊!
或許這就是名為恐懼的東西吧。
胡思亂想著,好像刻意想忘記後面那不斷傳來,一直不斷提醒著的。
那拖曳著棉被般的聲音。
那布質物刮著不平木板的聲音。
一直到身後才停止。
恰好頭傾斜的角度,餘光是可以瞄到一些不想瞧見的東西的。
在右側後方的牠,感覺像個人披著塊巨大的白布。
彷彿注意到我發現了牠的存在,白色的布匹些微抖動了一下,
接著在白布的末端,伸出了隻長滿黑毛的手臂。
緩緩的。
緩緩的。
緩緩的朝我左手探去。
不知道為什麼刻意繞過按著檯燈的右手,牠扣住了我的左腕。
並使勁的拉。
很詭異的姿勢。
全身像是被凍住似的違反任何物理法則,只剩下被握住的左手在動著。
像是在拔河般的,我抗拒著。
但無論怎麼使勁,那力氣就像被投入大海的消失無蹤。
就這樣眼睜睜的瞧著左手臂,緩緩的向牠移動過去。
一直到左手要越過右手時,我才注意到了一個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右手上掛著一條熟悉的淺黃色佛珠。
瞬間好像明白什麼似的,而那剎那力氣好像也湧回了身體。
不假思索。
用力的把右手握拳朝那傢伙揮去。
但在揮中前,耳邊傳來陣陰惻惻的笑聲。
「嘿嘿...」
那是聲這輩子絕對忘不掉的噩夢。
瞬間我知道牠已經得逞什麼了...
接著左手的中指,好像被什麼東西蚻了一下。
痛...
彷彿竭力在尖叫似的,我嘴巴大張著,渾身大汗。
不斷著發出氣音。
全身緊繃、雙手握拳著。
被我驚醒的母親爬起來把電燈打開,驚訝的瞧著我。
「不哭不哭,媽媽在這。」
直至我把頭埋進老媽懷裡,才發現我已是滿臉淚痕。
右手不斷搓著彷彿剛被針扎到的左手中指。
但意外的是手指外表並無任何痕跡。
只是。
接著映入視線裡的,是老媽常掛在手腕上的那串黃色佛珠。
令我有些恍神的是那上頭的幾絲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