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聽過國王的驢耳朵,那是個有名的童話故事。有個理髮師發現國王長著驢的耳
朵,但國王命令他不能說出去,他忍不住,只好挖了個洞,對著洞大聲說出這個秘密,可
是最後因緣巧合之下,全國的人都發現這個祕密了。
但是這個故事和我們現在的事情有何關聯呢?袁信義不告訴我,只說等晚上就知道了
。
到了傍晚,袁信義帶著我躲到教堂附近的一座樹林裡。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那個年輕
神父也出現了。
我看見那位神父走到樹林裡最大的一棵榕樹下,輕輕著撫著那棵樹,嘴裡念念有詞,
真是個怪人。
「樹啊,我今天又來和你說話了……」神父說。
那位神父其實是袁信義的朋友,天生是個大嘴巴(這是袁信義一面之詞,也不知可不
可信),卻在因緣巧合下當上了神父,那又是一段離奇的故事了,暫且略過。總之他當上
了神父之後,常常都要聽人家告解,可是他又實在忍不住不對別人說,於是每次聽人家告
解完,就會到這樹林裡和那榕樹說話。就像那故事裡的理髮師挖個洞大喊一樣。
「原來這就是你的主意啊,來偷聽的!」
袁信義示意我不要出聲,以免被發現。
但是要在不被他發現之下,偷聽他說話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這點信義也事先想
到了,他在樹上先裝了竊聽器。當然這好像有點不道德,不過要得到情報,這是最快的手
段了。
其實神父把整個故事說得亂七八糟的,也許是依萍精神狀況不佳,所以無法有條理的
說明,也或許他只是隨便抒發自己情感,所以才這樣亂無章法,不過我們是偷聽的,所以
實在也沒有立場說他不會講故事。
總之我把概要整理如下:
那天依萍向神父告解。
她第一句話就相當嚇人:「我殺了一個人。」
「殺了一個人!」神父嚇了一跳,但他知道身為一個神父是不該有那麼大的反應的。
「我殺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依萍說起了她和晨光的相處經過,還有她們之間的紛爭。
她們決定到山上談判,那是晨光的堅持,那座山她很熟悉,那是她與晨光第一次相遇
的地點。
開車的途中,她們一直沉默著,只有那隻八哥不停的在旁邊叫著。
直到進入了隧道,那隻八哥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不叫了。
這時候,不知怎麼的,晨光突然驚慌了起來:「啊,奇怪了,怎麼剎車,我剎不住了
!」
她還以為晨光在開玩笑,但車速越來越快。
「她想殺了我,她想殺了我,她一定是想和我同歸於盡!」依萍不斷對神父說。
最後她們因車速過快,撞上隧道的內壁,車窗全碎,鳥籠因慣性飛出,摔得稀巴爛。
但她們並沒有在車禍中身亡,晨光先爬了出去,並把她從車裡拉出來。
這時候一陣天搖地動,隧道居然垮了。
「一定是神在懲罰我!」她當時這麼想著。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時她已經陷入了混亂,她只記得晨光扯著她的衣服,然後
她覺得呼吸困難。
「放手,你放手!」她推開了晨光。
但當她回頭一看,她見到晨光的頭沾滿了鮮血,她的一推,讓她撞上了山壁,而晨光
瞪著她的眼神,是那麼恐怖!
她知道自己害死了晨光,拚命地想要逃跑,她想要從倒塌的碎石間爬出去。
「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她,害死了她!」
她聽到背後似乎有腳步聲朝她靠近,她似乎聽到她的耳語。
「依萍,依萍,依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她聽到晨光恐怖的聲音尾
隨她而來,但這不可能啊,晨光早就死了。
終於她看到了光芒,她聽到了外頭的聲音。
她被攙扶著,坐上了救護車。
但事情並沒有這樣落幕。
當她回家後,可怕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有天半夜她起來倒水喝時,她聽到從背後傳
來的急促腳步聲,還有女人的笑聲,她嚇得躲進房間裡,但那女人卻不斷敲著她的房門
。有天半夜,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當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長頭髮的女人掐著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甚至還留有清楚的手印。
她幾乎瀕臨崩潰。
她媽媽帶著她到出事的地點祭拜晨光,但惡夢還是停不下來。
我聽完了在依萍身上發生的事情,沉默了一陣子。
死者來找依萍復仇了,雖然她沒能一次殺死依萍,但這樣下去,依萍遲早會被害死。
或許依萍那麼一推,的確導致了晨光的死亡,但這只是過失啊。
既然是遇到怨靈的事,就得請華叔出馬了。
但華叔聽完我的敘述,皺了皺眉,甚至不知道和誰通了電話。
然後嘆了口氣,說:「這個案子相當棘手啊。」
「什麼,華叔,你這麼厲害也無法解決嗎?」鷺羽姊訝異的說。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會沒命的。」我說。
「但是我還沒想到辦法嘛!」華叔說。
這時候我接到袁信義的電話,他應該是在依萍家前觀察狀況的,怎麼會打來呢?
我才接起電話,就聽到袁信義用焦急的口氣說:「不好了,這裡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你來就知道了。」
我抓了車子的鑰匙馬上衝了出去。
「喂,小舒,等等啊。」華叔大叫。
但我無法等了,我擔心依萍的命已經危在旦夕了。
華叔和鷺羽姊跟著我上了車,我一路狂飆著,鷺羽姊似乎在後面說著什麼,但我一句
話也沒聽進去。
我很快就趕到現場,一下車,我就聽到爭吵的聲音,我朝袁信義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發現顏依萍站在陽台上,手上還拿著一支掃把揮舞著。
「別過來了,別再過來了,晨光,放過我吧。」她哭喊著。
「依萍啊,我是媽媽啊?你看清楚,我是媽媽啊?」
「別過來,拜託你別過來!」
「好,我走開,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她媽媽退出了陽台。
「別過來,別過來!」但是依萍卻發了狂似的朝空無一人的地方揮舞著棍棒。
這是怎麼回事?
「比想像的還要嚴重啊!」華叔說。
「華叔,這是……」
「和你看到的一樣,根本沒有鬼,只是她認為鬼來找她復仇。」
「可是她脖子上有手印啊!」
「我想那是她自己抓的,那是她自己的手印。」華叔停了一下說:「我聽你說的時候
,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向朋友問了那場意外的事,據法醫勘驗,這個余晨光不是被落石
砸死的,也不是撞到山壁撞死的。」
「那她是怎麼死的?」我問。
「車禍!」華叔簡短的說:「她在車禍的當下就已經死亡了。」
「但是顏依萍說是余晨光把她從車裡拉出來的啊,如果她當時就死了,那拉她的是…
…」
「救人要緊吧。」華叔說著朝依萍家跑了過去,我們也緊追在後。
她家的大門是敞開的,應該是為了等消防人員進來吧,但是我們幾個外人就這樣闖了
進去。
「你們是誰?」顏依萍的家人見到幾個陌生人闖了進去,瞪大眼睛問。
「我們是來幫忙的。」華叔說著直接朝陽台走了過去。
依萍還在發狂,看到華叔自然異常激動,她那掃把毫不留情地打在華叔身上,但是華
叔沒有退離,他面無表情地朝依萍走了過去,伸出他那隻爬滿刺青的右手抓住依萍的額頭
,我看見刺青發出了光芒,而一瞬間,依萍的雙眼突然失了神,她的雙手垂了下來,她的
身子一軟,就這樣倒在華叔懷裡。
「你對她做了什麼?」依萍的父親問。
「我只是讓她稍微睡一下罷了。」華叔淡淡地說。
「但事情還未結束,等她醒來還是會鬧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
也許是見識到華叔剛才的表現,就連她的父母也把希望寄託在華叔身上了。
「我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治好她……」
「但你有什麼辦法對吧?」依萍的母親抓住華叔的手:「求求你救救她,我也快撐不
住了,我每個晚上都會聽到她的哀號聲,但是她總會把自己鎖在房門裡,怎麼敲也不開門
,就算我們強行闖進去,她……就像你剛才看到的……求求你了。」
我們趁著依萍還在熟睡,把她載回事務所。
然後華叔就開始忙碌了起來,他讓依萍坐在椅子上,然後在椅子周遭畫了一個圓。
「你在做什麼?」
「我要讓她回到車禍那一天。」華叔說。
「可是這樣她會瘋得更厲害吧?」她父親擔心的說。
「所以這就需要一個靈感特別強,可以和她共享感情的人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幫她
克服這一切。」
大家不約而同轉過來看我。
我只好蹲在椅子旁邊,握住了依萍的手,然後華叔從背後握住我的頭。
我看見地上的圓圈開始發光,然後我的腦中浮現了奇異的畫面……
我坐在一輛車上,一個女人正開著車,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余晨光。
我看見一隻八哥在籠裡跳著叫著:「你好你好,我是萍萍萍萍。」
「你叫你的鳥安靜一下好不好!」「我」不耐煩地說。
我突然理解到,我的意識回到了過去,而我現在是以顏依萍的角度看著這一切。
「萍萍乖乖,不要叫好不好。」晨光對八哥說。
「好不好,好不……」八哥叫到一半竟安靜了下來。
進入隧道了。
事情很快就發生,剎車失控了,碰的一聲撞上了牆壁。我看到余晨光無力的癱坐在椅
子上,正如華叔所說的,當場死亡。
我發現依萍似乎失去了意識,但我的意識卻還醒著。
一個半透明的人影從余晨光體內「甦醒」過來,那是余晨光的鬼魂
「依萍,依萍,不要死,你不要死。」晨光的鬼魂拖著依萍,將她拉出車外。
然後她繼續拉著依萍往外走,依萍在這時候醒了過來,她覺得呼吸困難,她推開了晨
光。依萍也受了傷,鮮血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滴到了眼睛裡。
「依萍你醒了啊,依萍,太好了哈哈哈。」晨光的笑聲相當虛弱無力。
她不斷推著依萍往前走……
「發現一名女孩!」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她被抬上了救護車,我回頭望了晨光,我看到她的臉上泛著安心的笑容,好像是看到
依萍平安了,她也鬆了一口氣。我注意到她口中還念念有詞,但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我
看到她的身體逐漸在消失……
然後我也從這「夢」中醒了過來。
我看到依萍也慢慢張開了眼睛,她的眼角正泛著淚。
「晨光,是晨光救了我!」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可是,究竟最後她想對我說什麼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有答案。
「下輩子再當好朋友喔,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小八竟在這時候叫了起來。
(全文完)
後記:
事情過去了好幾天,我總是忘不了那天的事。
對於依萍來說,這不算個圓滿的結局吧,我想她心中一定留有許多遺憾,
但這就是人生啊。
這天天氣正暖,我看見華叔和袁信義坐在草地上曬太陽,鷺羽姊則在一旁澆花。
我悄悄走到他們的身旁,坐了下來。
然後我問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華叔,為什麼你當初一聽完我說的話,就知道其實
根本沒有鬼呢?」
華叔露出調皮的表情說:「這不是你們說的嗎?鬼怎麼會敲門,他們直接飄進去不就
好了。」
「討厭啦,華叔,跟你說正經的。」
「其實多半是一種直覺吧,如果她這麼拚命想救她出來,那又何必害她呢?」
「說的也是。」
「人與人的感情是這麼脆弱,會因一點小小的摩擦而破裂。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又是
這麼堅固,能夠超脫生死的束縛啊。」
上面這老土到不行的台詞是袁信義說的。
我才不管什麼脆弱或堅固的,我只想好好珍惜現在我擁有的。
「我們是好朋友吧?」我對著那群我的通靈夥伴說。
「我們才不是好朋友呢!」袁信義笑道:「是好哥兒們!」
他把拳頭舉向我。
「誰跟你好哥兒們啊!」我雖然這麼說,還是跟他碰了拳頭。
陽光真的好暖好暖,讓人想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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