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回頭一看，門口站了一個一頭卷燙銀髮，儀態雍容，戴著犀利眼鏡的婦人。她
穿著一雙PRADA的高跟鞋，一身高雅華服，拿著一支勺子權杖，頤指氣使地走了進來
，而黑白無常不知閃到哪裡去，早不見半個鬼影。
「阿琴，這就是妳常提到的兒子，阿弦吧！」那婦人打量著阿弦說道。
阿弦媽媽看到這婦人進來趕緊起身，恭敬地屏退一旁說道：「是的，孟婆婆！」並
要阿弦別忘了禮貌。
「不錯不錯！長得倒是挺有型的！」孟婆婆笑道。
「孟婆婆，您好。」阿弦也跟著喊道，心想此人似乎是媽媽的老闆。
「哎！叫婆婆都把我叫老了，年輕人你叫我Moon夫人就好！」
「Moon夫人？」
「印第安人不是相信，其實地獄不在地底，是在月亮上嗎？這地獄雖然是閻王那老
頭在管，但我可是管他們吃管他們喝，所以說來還是我最大！」說完，揮揮手上權
杖，一臉俾倪神情，彷彿是餐飲界的女皇。
她走到爐灶前，看了湯底說道：「青菜蘿蔔湯？這湯看似簡單其實要保留食材鮮甜
的原味，那可不容易！」說完舀起勺子喝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細細品味其中滋味。
「不錯！阿弦，你媽可不是這廚房的雜工，而是我一手調教的二廚。我Moon夫人在
地獄廚房是出了名的嚴師，能夠讓我看上眼，願意多說幾句、出手指導的還沒幾個
呢！」看來Moon夫人似乎很滿意這湯的滋味。
接著又話鋒一轉說道：「年輕人，我知道你過去犯了一些錯，很讓你母親難過操心
。但我相信現在的你已經改過自新了，我Moon夫人可不會看錯人，現在你陽間做的
事，媽媽可是很以你為榮喔！每次只要提到你，她的眼睛都發亮呢！」
阿弦被Moon夫人這樣一說，眼睛也發亮了起來，嘴角蕩起微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我不打擾你們母子倆敘舊，我這廚房要管的事情可多的呢！剛剛看到黑白
無常又在門口東張西望，一見到我來就閃得真快！這兩隻黑白老鼠如果不盯緊一點
，轉眼就會把我庫存全吃光！」說完，甩著權杖就要走出門。
忽然就在轉身時，權杖一揮，瞬間爐灶的火被點著，然後似有深意地說道：「阿琴
，你知道湯放久了會變冷，口感也會差很多。而我說妳的這口湯底，滋味才剛開始
，後面還要有很豐富的變化才對。所以這火可要趕緊點著，時間有限的很啊！不然
味道一變，就可惜了！」
阿弦的媽媽一聽，臉上一陣又驚又喜的表情，詫異的不敢相信，只有阿弦丈二金剛
摸不著腦袋，不知說這話的用意。
接著Moon夫人又說道：「但不用我說，點這口灶火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自己看著辦
吧！」說完便踏著高跟鞋的登登響聲，離開了這磚瓦房。
阿弦正要問媽媽點火有什麼規矩時，回頭卻見媽媽站在點著火的爐灶前，顫抖地舀
起了一碗湯，端到阿弦面前，看著他說道：「阿弦，你千里迢迢來看媽媽，媽媽已
經很高興了！你剛剛也聽到了，湯要趁熱喝，冷了口感都變了，你快喝了這碗湯吧
！」
阿弦卻不急著喝，畢竟他費了那麼大把勁，大老遠來到地獄，不是只為了喝媽媽親
手熬的湯而已。他瞄了一下左右，確定都沒人後，小聲在媽媽耳邊說道：「媽，其
實我知道一些方法可以讓妳起死回生，我們可以一起回陽間，回到像是以前的生活
，讓我們重新開始！媽，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傻孩子，人死了怎麼能復生！媽媽都只剩骨灰了，難道你要我返陽做一個罐子嗎
？」媽媽笑著說，但眼角卻泛著晶瑩淚光。
「媽，這不難！我認識一個管無名屍的，只要妳的魂魄願意跟我走，到時我自然有
辦法讓妳重新做人。」說完，阿弦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草人說道：「我本來有帶一把
黑傘，要暫時安頓媽媽的魂魄，但那把傘卻被八家將的柳將軍給燒了！哼，我早料
到會這樣，所以我又藏了一個草人，只要媽媽的魂魄先附身在這草人上。到時，我
拼死拼活都要帶著妳離開地獄，一起回到陽間，媽媽也就不必在這不見天日的廚房
終日辛苦。」
媽媽只是看著眼前的那碗清湯，清澈地倒影出當年還在人間的美好身影。
「媽，拜託你快跟我一起走！讓我再重新向您盡孝，我們時間不多了，趁現在這裡
沒人，快附身在這草人身上吧！」阿弦以哀求的口吻，幾乎是要哭出來向媽媽淚求
道。
媽媽看著擺在桌上的草人，已預先寫上自己的名字還有生卒年，甚至草人頭上還綁
了一個假馬尾，並讓草人穿上圍裙。這量身打造的草人模樣，是阿弦還在台北家中
時，每天早上起來看到的第一道風景。
媽媽看著這個貼心細膩的草人，發現白色的圍裙上還寫著「媽媽」兩個字。不禁一
陣哽咽鼻酸。她拿起了草人，把它靠在臉頰，像小女孩摩擦愛撫自己心愛的洋娃娃
，然後眼角的滴滴淚光，就順著臉頰的撫觸濕潤了草人上的字跡……
阿弦只怕媽媽不肯，畢竟這種「借屍還魂」的事，說穿了還是旁門左道，只怕虔信
正道的媽媽不願意這麼做。
就在這時，滿臉淚痕的媽媽開口說道：「好，阿弦，我答應你！」
「真的？那太好了，時間不多了，媽媽妳就快附身在草人身上吧！」
「不！阿弦，你先把湯喝了！這青菜蘿蔔湯是你以前最愛喝的，是媽媽親手為你熬
的。剛剛孟婆婆也說了，湯冷了就不好喝！」說著把碗遞到阿弦面前。
阿弦剛剛聽媽媽願意這麼做，可說是終於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想到不久就可以
帶媽媽一起返陽，整個人像是重生一樣開心。
「好，媽媽煮的湯，我當然一定要喝，喝完才有體力帶媽媽一起回去！」他看著這
碗清湯，想到已經好久沒有再吃一口媽媽煮的菜，喝一碗簡單卻充滿幸福滋味的青
菜蘿蔔湯。於是，他滿懷感激地端起湯碗，笑著看媽媽的臉龐，彷彿是回到從前，
放學了全家一起吃晚飯……….
「媽，好好喝喔！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他喝了一口說道。像是想
抓住更多的記憶，他又大口地喝上幾口。
這時，只聽媽媽說道：「阿弦，謝謝你來看我，有你這孩子，我已經很開心了！雖
然以後，我們可能再也看不見彼此，但媽媽會把這個草人當作是你，當我想你的時
候，就會把他放在手心，回想你剛出生的模樣，學走的模樣，上學忘了帶便當在校
門等我的模樣………」媽媽邊說邊把草人捧在手心底，像是捧著初生的嬰孩這般呵
護，這般不捨…….
「媽妳說什麼？我們不是要一起走嗎？」阿弦放下了碗驚慌問道，卻只感覺眼前的
媽媽似乎越來越遠，有著媽媽畫面的一切正逐漸消融，像是一部急速倒退的列車，
在還來不及抓住媽媽手的瞬間，月台已經在世界的另一端了。
頓時，阿弦感覺全身的力量突然被抽光了，週邊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耳邊的聲音全
糊成一團，一切都是那麼地不真實，像是在半夢半醒間，看見自己正旁觀一場夢境
，然後視線像電影收尾漸漸褪黑，一種熟悉又幽暗的睡意襲來，讓他陷入深深的沉
睡………
不知過了多久，阿弦感覺口中有一股腥辣的酒味，讓他嗆到咳了幾聲，然後幽然從
迷茫中轉醒。此時在他眼前正是白蓮娜，他似乎正躺在她懷裡！阿弦有點嚇到兩人
何時這麼親近，那白蓮娜也趕緊倏忽跳起，咚的一聲，又讓阿弦後腦跌落在榻榻米
上。
「哈哈哈，阿弦你醒來啦！怎麼樣，地獄好玩嗎？」濟公搖扇笑道。
阿弦睜眼一看說話的王胖，只見他全身被金光籠罩，霎時明白他已非凡體，正是神
明乩身，從這身形容笑貌，更知神尊便是降龍羅漢濟公金身。正要上前說話恭敬行
禮時，又吐了一口黑血。
濟公師父連忙說道：「你魂魄剛復返，還需休養靜坐，不可躁動於一時，你且調息
安神吧！」
那一晚，阿弦在不動琉璃子的神社中，度過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夜晚，至於在地獄所
發生過的事，所見到的鬼卒神將，所想念與割捨不下的媽媽，已如前世一般遙遠…
幾年之後，有一天阿弦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請問你是『靈異先生』嗎？」
「是的，我是。」
「請問你就是阿弦嗎？」
「是，你是？」阿弦覺得奇怪，只有見過面的朋友才會這麼叫他。
「太好了，終於找到你，我是住商不動產啦！是這樣，我聽說你專門處理那種事，
剛好我手上有一個物件，它有點那方面的問題，還想請你來看看。」
「你那房子在哪？」阿弦問道。
「在台北中正區，詳細的地址等見了面再說。明天下午方便嗎？如果ok的話，我先
跟你約在『臺北府城隍廟』，到時見了面再載你過去看那房子。」
於是隔日下午，阿弦依約來到了『臺北府城隍廟』，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心底想先
來拜拜也好，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到一個地方辦事情，一定要先向那裡的大廟主神
參拜。
拜完之後，忽然那房仲打電話來，說有點事耽擱了，請他再等一下。阿弦沒辦法，
只好在廟裏蹓躂散步，這時台北下起了大雨，天色灰蒙蒙一片，他便在大殿旁的板
凳上休息，坐著坐著不知不覺打起盹來，隨後做了一個很離奇的夢境………
他夢到有一個相命攤，相命老先生要他攤平雙手，然後那老先生就拿著放大鏡在細
說他已經知道的過去。說完一通之後，那老人有些得意地撫著自己的長鬍鬚問道：
「怎樣，老夫說的有準吧！是不是可以搏一個『鐵口直斷』的名聲呢？」
阿弦只在心底笑道：「光說一些我已經知道的有什麼好得意？」雖然是這麼想，但
看這老頭講的認真，也不好潑他冷水，便打算先敷衍個幾句，正這樣一想時，突然
手機又響了………
「是靈異先生嗎？我是房仲啦，我的車在廟門口了。」
他掛了電話，正要起身去廟門時，忽然轉頭看到神壇上的城隍爺，竟然和夢中看到
的相命老先生長的有些相似，想想這神異的夢境，於是趕緊捻香念誦：「城隍爺，
您真是『鐵口直斷』，弟子深感佩服，期盼日後能有緣再相見！」拜完插香，便去
廟口和房仲見面。
上了車，只聽那房仲滔滔不絕說道：「是這樣的靈異先生，我手上有一個物件從好
早以前的學長就都處理不掉，那房子聽說裡面住了一對父子鬼。」他講到「父子鬼
」時，聲音還壓的特別低，看來他是真被嚇到了。
「那一對父子鬼，聽學長說兒子是因為壓力太大，考試考不好跳樓而死，死的時候
手上還抓著成績單；那爸爸在幾天之後因為自責，就在房裡坐著上吊自殺了。這對
父子因怨氣而死，其中鬼爸可兇的很！我們之前也找過很多老師去處理，都沒有用
，甚至還把一個很有名的老師嚇到差點心臟病發。」
阿弦聽過很多這樣的事情，也就見怪不怪，而且他也知道未必是那老師功力不夠，
有時只是不得那靈體的緣而已。
「最奇怪的是，」房仲繼續說道：「那房子客廳的牆上有一排紅字，也不知道是誰
寫的。你知道我們很忌諱中古屋牆上有不該出現的東西，每次去看屋前我們都會去
油漆或是用什麼東西擋住。但奇怪的是，等我們帶人去看屋時，那詭異的紅字又出
現了！搞成這樣誰還敢買這房子？」
房仲邊開車邊抱怨，阿弦卻一直盯著車窗外的風景，因為眼前的路越開越熟悉。就
在房仲停好車，帶他來到這棟舊大樓的門前，阿弦馬上認出，這裡就是他讀國中時
在台北的家！
他並沒有透露出訝異的情緒，只是跟著房仲搭上電梯，來到他最熟悉的家門前，然
後在房仲按了門鈴，敲了三聲門後，一起踏進這久違的家中……
這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家徒四壁，什麼傢俱也沒有。但阿弦卻在疊合的腦海中，
看見當時家中的光景，媽媽弄早餐的廚房，牆上全家福照片的位置，這一切都歷歷
在目。他神遊在老家的過往，房仲卻遊走在恐懼的世界………
這時房仲說道：「靈異先生，這就是牆上的紅字，你看！」
只見客廳的一堵白牆上，用紅色奇異筆寫道：「阿弦，記得超渡我們父子，感激不
盡。」
阿弦自己也很驚異，國中畢業爸媽離婚後，他就再也沒回來這房子過。更何況他和
這對「父子鬼」素昧平生，從來也不認識，怎麼會指定我來為他們超度。這在業界
是從未聽說過的事，就在他思索無解之時，忽然他感到房間有兩個靈體來到客廳了
，他轉頭一看，正是一對面貌陰森慘白的父子鬼魂，只見那爸爸站在阿弦眼前，以
一雙好久不見的眼神說道：「阿弦，我終於等到你，回家了！」
〈地獄變・全文完〉
飲馬人https://www.facebook.com/horsepond
每晚十點半,臉書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