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做蘇蕓卿,1990年在土地公與濟公活佛生日那天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老家在彰化市區,自幼性格火爆放蕩不羈,但遇見神明總是會變個乖小孩(雖然偶爾
還是會白目地頂撞一下,後果可想而知)。
在人群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格格不入,永遠是眾人口中所謂的「怪咖」。
從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記憶中就有許多玩伴。
而我指的所謂「玩伴」,並不包括那些偶爾放假會回到家裡陪我玩的表哥表姊們,而
是各個不同的孩子——祂們有時候會出現在我夢裡,有時候則是趁著爸媽做生意時帶我溜
到樓梯牆上突然冒出來的「門」裡去玩。
我早已不記得祂們的臉,但我永遠記得那麼幾個畫面,縱使沒人相信。
大人們總說:「那是妳這孩子想像力太豐富了,多讀書,別在那兒東想西想的。」
否則,便是說:「妳那時候才不到三、四歲,最好是有記憶,記憶通是妳自個兒拼湊
出來的!」
於是,我渾渾噩噩地長大,直到現在——我討厭接觸人群、討厭吵鬧、討厭被矚目,
更討厭別人碰著我——凡是碰著我的人,除非是與我非常親密的愛人,否則我一定對對方
手來腳來。
* * *
許多人,會覺得我的名字念起來很普通,但寫起來很複雜——我也這麼覺得,尤其當
年國小一年級從加拿大回來念小學時,第一天上課我就被老師留下來,只因為我不會寫自
己的名字。
全班只有我一人被留下來,父親在外頭等我下課等得不耐煩了,問了老師才知道原來
是因為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因而被留下來罰寫,氣得回家以後去買了稿紙要我罰寫一千
遍。
只記得我邊哭邊寫著,心裡一邊咒罵著:「幹嘛給我取筆劃那麼多的名字?」
但罵著罵著也就算了,因為這是我最心愛的曾祖父在我出生時給我起的名字——「蕓
」從字義上解,講好聽點是一種香草,其實它有兩種草的名字:一是「蕓薹」,也是俗稱
「油菜」、「油麻菜籽」(我猜,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的感情路才會那麼坎坷);另
一種則是「蕓輝」,教育部的異體字字典是這樣解釋的:「香草名,出于闐國。」而「卿
」則是指官爵。
沒辦法,現在有太多人的國文程度太差,我都得好好解釋這些字是什麼意思,否則他
們聽不懂。
不過,重點並不在此,重點是在於我那位謎樣的曾祖父,人人都說他是個從江蘇來的
大善人,也曾是一名軍閥,甚至是民國初期某位名將的參謀;不過,父母對於祂的事情,
總是不願多說,深深害怕勾起我內心深處對祂的思念。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記憶就是存在著小時候的諸多記憶。
我是長女,出生時其實爺爺、奶奶並不歡迎我,當他們知道我是女生時,奶奶在醫院
酸了一句:「唉唷,真沒用,生的竟然是女生!」
「說那什麼話!?」忽地,一直沉默著的曾祖父開口了,「妳就不是女的?妳生的女
兒就不是女的!?」
就這樣,我成了曾祖父的掌上明珠。
我印象中的曾祖父,在我三歲那年已經八十二歲了,有著光頭、留著一絡長長的白鬍
子,我常叫祂做「長鬍子阿祖」,而祂也十分疼愛我,家中沒有任何一人可以任意地處罰
我或責罵我。
祂總是杵著拐杖坐下,抱著我、播放著《三字經》的錄影帶(我小時候還是個有錄、
放影機、映像管電視的年代),對我筆劃、帶我唸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
遠……」
然後,我還記得我有套粉紅色蕾絲小套裝,我最愛穿著那套裝、綁著兩顆小包頭,興
沖沖地跑去對曾祖父說:「阿祖,我今天像不像漂亮的新娘子?」
曾祖父總用那濃濃的鄉音說:「我的小蕓卿最美了,以後阿祖要看著妳當上這世界上
最美麗的新娘子,祝福妳過最幸福的日子。」
是的,這些我都記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夜深人靜時,這一切的一切總像是電
影畫面那般地浮現在眼前,一幕又一幕。
其實,父親與母親他們和爺爺、奶奶、姑姑、姑丈們處得並不好,長大後才知道——
一切都是因為錢的事情而處處對我們家刻薄,甚至對曾祖父惡言相向,在祂重病時百般虐
待。
我還記得,曾祖父最後一次跟我說話,是在父親、母親帶我從日本東京迪士尼回來時
,帶著伴手禮去中庄子那兒找曾祖父——當時,家中為了曾祖父曾祖父無法再爬樓梯,而
將一樓改建、重新粉刷,曾祖父因而暫時搬去了爺爺、奶奶的住處。
曾祖父見著我,對我說:「小蕓卿啊,等阿祖好些以後,阿祖帶妳、爸爸、媽媽我們
四個人一起去澳洲,那裡有兩種很可愛的動物叫做袋鼠和無尾熊,我們就去那兒天天看袋
鼠、抱抱無尾熊。」
我記得我很開心,天真地說:「好,那阿祖你要趕快好起來,我們不只要去澳洲,還
要一起環遊世界!」
曾祖父笑著答應我。
「阿祖,我們要『打勾勾』、『蓋印章』,不可以反悔唷!」我說,接著,我們便「
打勾勾、蓋印章」。
我卻怎的也沒想到——那是曾祖父最後一次跟我說話,最後一次跟我約定。
* * *
一天下午,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拽著我上了計程車,到了醫院病房。
父親沒有跟我們同行,他那時正在搭飛機前往江蘇老家將曾祖父的大太太、二太太還
有妹妹帶來台灣的路上。
小小的我,看著周遭的一切,盡是那麼地巨大;而大人們,總是那麼地高大。
踏入病房的霎那間,映入眼簾的是正在急救的曾祖父——祂的眼睛眨著眨著,望向我
。
「阿祖!」我大喊。
我被母親抱了起來,母親愣愣地站著;我望著醫生、護士不斷地壓著一個圓圓的東西
,像是在輸送氧氣給曾祖父一樣。
而曾祖父的眼神,從未離開過我。
我見到祂的眼淚自眼角低落,彷彿無聲地對我說著:「對不起。」
母親將我放了下來,叫我乖乖在一旁站著。
霎那間,我看見病床的那頭站著兩個叔叔,祂們很年輕、長得很俊美,穿著一黑、一
白的衣服,對我微微笑著。
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與直覺,大喊:「不准帶走我的阿祖!他還沒帶我出國玩,他還
要看我當新娘子、生小孩,不准帶走他!」
叔叔們只是搖搖頭,對我比了個「噓」的手勢。
但我依舊很大聲地喊著:「大家快點救救阿祖,他就要被帶走了!」
頓時間,奶奶過來甩了我一巴掌,將我拖出了病房。
在踏出病房的那一刻,我聽見了母親的哭聲:「阿公……」
我回頭,望著曾祖父直挺挺的、穿著白衣走了出來,沒有病容、沒有痛苦。
一旁跟隨著的,是那兩位叔叔。
靜靜地,我望著曾祖父和兩位叔叔消失。
我再也沒有疼愛我的曾祖父,天天閒著陪我背《三字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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