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與四腳獸〉（ https://goo.gl/CHQP0M ）講述的，是大學時期擔任巡邏工讀生時
所遭遇的「集體經驗」，而這一篇〈地下室的穿牆人〉(原題〈倒影與聲音〉)，則主要講
講我一個人巡邏時，第一次遇到的詭事，以及事件後的體悟。
文長，慢用。
※正文開始
上一篇文章中曾提到，我巡邏的守備範圍，基本上是行政大樓、Ｐ棟和ＥＥ棟，這三棟建
築物算是一個責任區域，加上後來被調去巡邏的資訊網路大樓（ＣＣ棟）、設計大樓（Ｍ
棟）和體育館（Ｒ棟），我的巡邏工讀生涯，大概遍及學校北側的西半部建築物。
既然守備範圍這麼廣，聽到的故事和親身體驗到的，也就比固守於一地的工讀生還要多一
些。這次要說的，是發生在Ｐ棟地下室的故事，若大家有特別注意，無論是〈女鬼與四腳
獸〉這一篇下面的回覆，還是大學長另外發的經驗文，都有提到校區以前很荒涼，校地是
亂葬崗，這聽起來好像是全國大專院校校地來源的唯一版本。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是學長姐們都一致認同的，亦即「Ｐ棟很『陰』」，但到底有多「
陰」？「陰」的程度又到哪裡？在我求學生涯中，一直沒有人跟我確切說過，甚至是那裡
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對於這類小道消息十分感興趣的我，也一點都沒有耳聞，至多就是一
入學不久，便聽系上學姐說沒必要的話盡量少去，如此而已。
但一個長年潮濕、不透風的地下室，讓人感到有所壓迫與不適，其實也算正常，所以我一
直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一直到當了巡邏工讀生，Ｐ棟成為了我的守備範圍，才漸漸體會
到為什麼學長姐們會說那裡很「陰」的原因。
故事開始前，一樣簡單地說明一下Ｐ棟的空間與地理位置。
當時的Ｐ棟地下室，有好幾間教室，左右兩側樓梯下來，各有一個電梯，電梯兩側有廁所
，走廊空間寬大，而兩個樓梯中間，是一大面白色牆壁，平時白天有科系會在地下室的教
室上課，晚上有社團在那邊的空地練習，空間使用率算高，但也許是空氣不流通，加上空
氣潮濕、蚊蟲極多，所以才使整個空間氛圍使人感到沉悶。
但這也還好，我不在那邊上課，所以對我來說沒差，巡邏也只是走走看看而已，不會長時
間待在那。Ｐ棟的地下室真的讓我身心皆覺得不舒服，大抵就是始於下面這個事件，而這
也是我巡邏工讀生涯中，第一次碰到的靈異現象。
一般來說，值班時，我會將值班桌（餐廳的壓克力圓桌）搬放在Ｐ棟大門前，將Ｐ棟左右
兩側的鐵門鎖上，只留大門，一來我方便休息，二來可就近監視行政大樓的出入口，三來
是方便控管Ｐ棟與ＥＥ棟。巡邏時，則會先巡Ｐ棟地下室、一樓、二樓，再沿著ＥＥ棟一
樓往上，繞著Ｐ棟、ＥＥ棟相通的走道逐層巡邏。
某一個週末黃昏，我剛巡完行政大樓，走在通往Ｐ棟的階梯上，突然聽見Ｐ棟中庭傳來物
體重重掉落的聲音。嚇了一跳，想說前陣子才遭了小偷，雖然不是在我執勤時間內發生的
，但同樣的事不能讓它發生第二次，即使不是小偷，這麼大的碰撞聲，也應該是有什麼事
情正在發生，於是我趕緊三步併兩步地跑入Ｐ棟，手中緊握著無線電，準備隨時通報警衛
。
但當我來到值班桌，仔細將Ｐ棟和ＥＥ棟一到三樓搜索了一次，無論是中庭，ＥＥ棟後方
通往高爾夫球場的空地，或是各系的辦公室、教師研究室與教室，都沒有任何發現。搜索
的過程中，還遇到甫在ＥＥ棟頂樓打卡完準備離開的警衛領班，警衛領班說他雖沒有聽到
什麼聲音，但願意陪我重新巡一趟。
只是我們邊走邊察，仍然一無所獲。當時我是個小小菜鳥，不好意思耽誤領班的其他勤務
，所以就跟他說可能是我聽錯了。親切和藹的領班拍拍我的肩，對我說：「小夥子不錯，
好好加油，下一次工讀生如果有缺，再跟總務處推薦我。」說完，就先一步離開了。
我心中雖然仍對剛剛的聲響存有疑慮，但因找了兩次都沒有發現，想說不如靜觀其變，於
是坐在值班桌前，一邊背著期中考要考的古詩十九首，一邊注意周圍的環境。
當我背到一個段落，地下室忽然傳來喧鬧的聲音。當下我只覺得莫名，通往地下室的左右
兩個樓梯口，都一直在我的視線之內，離我不出十五步，電梯也都一直停留在一樓，不太
可能有人能夠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偷偷闖關下去才是。
因學校規定，如果沒有事先申請與租借，是不能於週末時擅用場地的，巡邏工讀生如果於
執勤中發現有此狀況，除了通報警衛外，亦有權力請他們先出示證明，甚至請他們離開。
我穿著反光背心，帶著手電筒、無線電，慢慢靠近離我較近的左側樓梯，聽見底下的人聲
鼎沸，那種聲音就像是被什麼給包裹著一樣，有點悶悶的，但仍可以辨別出很多人的講話
聲。我心想，這次應該不會錯了，於是緩步走下樓梯，拐了個彎，映入眼簾的，是黑暗，
地下室的燈並沒有被打開。
一片黑暗，而且也一片寧靜。當我按下燈光開關，看到每一間教室與兩側的廁所門窗皆緊
閉、陰暗無燈，明顯沒有人在使用，心中便已有一陣涼意，但還是硬著頭皮，一間教室一
間教室的仔細查看。
因為反光的關係，我必須將臉靠近門上的長形透明玻璃，才能看清楚教室裡面的狀況。每
一間教室都被深深的黑暗給吞沒，唯獨左前方那一間，透過窗戶，隱約可以看到教室內似
乎有人在走動，但實在是太暗了，再怎麼仔細看，用手電筒照，除了那悠悠移動而又極微
薄淡的人影，什麼都看不到。
我轉了轉門把，發現是鎖上的，正想走到另一側時，一陣的敲門聲，突然自地下室裡的每
一間教室發出。我嚇了一大跳，不僅頭皮發麻，雞皮疙瘩也爬滿身。
說實話，那個當下，整棟大樓只有我一個人，遇到這種狀況，不管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或
者是阿Ｑ的說服自己那只是風吹，都仍然令人十分腳軟，且感到無力，非常慌。
巡到這裡，即使廁所還沒檢查，我已經想直接放棄，關燈上樓了。心中是多麼希望一切只
是期中考症候群所引起的幻聽症狀，但偏偏人在自我催眠的時候，上天總是喜歡一巴掌打
醒你。
因為就在雞皮疙瘩一片一片跑出來的時候，我看見我面前那個狹長形的玻璃窗戶，倒映著
背後的景象——有一排淡綠色的人，倚靠著白色牆壁，或站，或蹲，有些身形完整，有些
僅剩殘肢，但大抵皆雙眼無神的朝著我站的方向看著。
我的人生經歷中，曾有感到多次絕望，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絕望到身體不自主地發
抖，滿心冰涼，不知該如何應對。
當時的我，心中不斷盤算著，是該故作瀟灑的轉身，然後裝做甚麼都不知道的離開？還是
大家一起坐下來喝杯咖啡，好好聊聊，為巡邏工讀增加一批強而有力的生力軍？後來想想
，我當時的心臟大概只有十元硬幣這麼大，膽子大概像五元硬幣一樣，只怕咖啡還沒喝完
，我就已經先加入祂們了，這不禁使我憶起一位學長跟我說過：「這世道要學會自保。打
不過，就加入。」現在想來，這真是個能夠救難解急的錦囊妙計
個屁。我只是一個小時領最低時薪的工讀生，混口飯吃有這麼難嗎。「打不過，就加入。
」是想逼死誰，即使同學們因為我的種種經歷給我取了一個「花和尚」的封號，但那只
是個很冷的玩笑話，其程度大抵就像是「龜山梁朝偉」、「Ｐ棟賀軍翔」這一類無傷大雅
，但又有點貼近真實的玩笑話而已，不至於要用這種方式整我吧。
就這樣盯著那面玻璃站了一陣子，發現玻璃中所倒映出來的祂們跟我一樣，動也不動，維
持著相同的姿勢看著我。
時間慢慢過去，「世界越快，心，則慢。」可惜我不是金城武。但最初的緊張感總是緩緩
退去了，手心的冷汗如緩緩滲出地面的水，提醒著我剛剛所感受到的驚嚇與慌張，是如何
的真實，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好奇，我好奇如果此刻我轉頭，是不是會看見與玻璃
所呈現出來的相同的景象。
於是我捏著我五元硬幣般大的膽子轉過頭。
出乎預料的，後面什麼都沒有。
再轉回來，看見玻璃中的倒影，心中便感到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沒能趁機跟祂們有所交流
，也許有機會可以預先知道期中考的題目啊，可惜的是，這僅僅是我事後的腦補，我真正
後悔的，是我沒有在剛剛轉頭，查無異樣時，就轉身離開地下室。
因為，我從玻璃上的倒影，看見祂們就站在我的身邊。
這個畫面十分噁心，因為非常清晰，當下的我真的差點吐出來，褲子都快要我流的冷汗給
沾濕了。但又同時覺得有異樣的悲傷在心中隱隱流動著，祂們的臉，雖然皆面無表情，亦
無發出聲音，但都不約而同的流著淚水，祂們後面的那道白牆，則像是搬演著恐怖電影會
出現的橋段——有越來越來多的「人」，緩慢地從牆中走出來。
走出來，又走回去；從一個牢籠，回到另一個牢籠吧，我想。多少人終其一生，都走不出
自己的悲傷、失落與傷害，放不下自己所失去的，被自己的貪、癡、嗔給深深禁錮著。祂
們，不知道是否也是如此，才在此往返流連，希望被人注意。
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什麼，有些感傷，有些釋懷，恐懼反而是微微的了。
因為我想到自己，這一面玻璃難道不也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我內心最真實的恐懼？也許
我當時怕的不是鬼，不是祂們，不是抽象而難以證實的事務，而是孤獨，我的孤獨、我的
憂鬱。
故事到此，拖了這麼長的篇幅，其實後續就只是我合掌，吸了一口氣，深深的、真誠的，
對著那片玻璃說著：「對不起，打擾了。但我幫不上忙。」拜了一拜，就硬著頭皮轉身關
燈離開，即使走上樓梯時，仍然可以感受到背後傳來的刺棘和陰涼，但就像是問題終於得
到了解答，也算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會跟祂們說：「我幫不上忙。」也許，是覺得祂們有所求，祂們的
淚中應有苦澀埋藏其中；也許，是覺得我應該做些什麼，但我實在沒有那個能力。而這一
句話，也成為了後來遇到類似事件時，我的通用臺詞了。
有些人，對這類事件天生敏感，有些人充滿好奇，有些人科學信徒，有些人鐵齒不渝，但
我真的相信，一切遇合，無論是人、是鬼、是神，其背後應該都會有它要讓我們去仔細感
受、仔細思索的意義。
「對不起，我幫不上忙。」這句話說出口時，應當是充滿同理心的、誠懇的，是有溫度與
厚度的，而非全然是畏懼與敷衍，能夠同情共感，便能賦予這句話更深一層的意義，我相
信祂們接收到了此意念，應不致過度為難，或刻意驚嚇，也許祂們感到孤獨，不被理解，
也許祂們有話要說，但沒人聽得見。
連祂們自己也聽不見。
在後來工讀生涯中，我仍時常會到Ｐ棟地下室去，那邊一樣潮濕、悶熱，令人不適，但我
的心中，總是坦然比恐懼來的多。
※同場加映
下面這個故事，是當初還在學的時候聽來的，非親身經歷。
當時曾聽打工地點的同校學妹說，有人曾在晚上六點多的EE棟二樓，看到有一個小男孩，
約國小三四年級的年紀，穿著有些破舊的衣服，面露微笑，從遠遠的地方朝他跑過去，一
邊跑，一邊跟他揮手。
老實說，這聽起來沒什麼，講出來我都怕被大家噓。
不過就是一個大學生開外掛，早早取得了「年輕爸爸」這個遊戲的登入帳號罷了。
但學妹接著說，那個小男孩，站在EE棟天花板密集的燈光夾版上，像蝙蝠一樣倒立，一路
踩著燈光夾板，像跑百米似的，朝那同學狂奔而去。
嗯，聽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恐怖。但最恐怖的是……
沒有最恐怖的了，這已經是人在現場可以忍受的視覺極限了吧。
幸好，幸好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