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獸醫Monctor》14
番外1 比翼單飛(中)
天色越來越暗,本來就被雲朵遮掩的太陽漸漸往西山沉落,
同時空氣中飽合的水氣也讓雲朵更黑、更重,
終於漸漸崩下了一滴滴雨點,打在林中的葉片,
再彈落而濡濕覆蓋腐葉的泥土,散發出青草般的氣息。
「下雨了呢!」
「回家還有段距離,先避一避吧!」
比翼鳥鶼鶼飛入公園,躲在枝葉茂密的一棵老茄苳樹較低的枝頭。
「剛吃飽不適合趕路。」藍鶼說著。
「快給我你就不會那辛苦了。」紅鶼覬覦著來自歐冀明的鮮美果實。
「還沒啦,才剛剛吃而已!」
「上次我很快就給你了。」
「也沒那麼快吧?而且上次那顆很小,這顆很大要消化很久,
說好都是吃一半再給對方……」
「噓……安靜一下,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紅鶼打斷藍鶼的話。
「咦?」藍鶼左右張望,但是光線太暗,
鳥的夜盲讓牠能見度很差。「好像有人?」
「唰!」忽然一聲破風,數片樹葉掉落,一根黑色的物體插在樹幹上。
「嘎!」鶼鶼受驚雙雙飛離樹梢,比翼逃竄。
「可惜,沒中。」手持十字弓的身影從遊樂設施後走了出來。
「是獵人!」雨持續落下,鶼鶼羽毛被沾濕而飛得吃力,
但卻發現公園中鮮少其他適合躲藏的地點。「糟了!」
妖怪獵人荊霰睜大銳利的雙眼,
捕捉到空中逃竄的飛鳥身影,再次舉起十字弓瞄準。
「得找掩護。」
「沒有東西啊!」
「獵人已經鎖定我們了。」
「這樣會完蛋的。」
「只能試著分散她注意力了。」
「要那樣嗎?」
「只能分開了。」
「好吧,至少不會被一箭雙鵰。」
「如果她挑一個射……」
「至少還有我們其中之一能逃走。」
「但是……」
「也許她會慌亂不知道瞄準誰。」
「希望如此。」
「只能賭了!」
藍鶼和紅鶼在空中忽然分開,往兩個方向並且以迴旋的方式滑翔。
「可惡,分開了。果然是比翼鳥。」
荊霰一箭從兩鳥之間穿過而射空,
但是她很快地瞄準飛得比較近紅鶼,
很快跟上牠飛行的路線。
「咻!」飛箭穿過雨水構成的簾幕,筆直飛向紅色身影。
「嘎!」中箭的鳥隻隨著雨滴掉落,在地面濺起泥水。
「還好三箭內還是擊中了,可惜還是跑了一隻……或者是半隻?」
荊霰看向已經逃離公園遠去的身影,
搖搖頭後收起十字弓,走向掉落在地的獵物。
紅鶼腹部中箭,在地上抽蓄,鳥喙溢出了隨雨暈開的鮮血,
忍著疼痛半瞇的獨眼注視走向前來的獵人。
「嗚……我們是不害人的妖怪……幫助人的妖怪……為什麼?」
「幫助人?你是在催眠自己還是催眠被你們欺騙的人類?」
荊霰笑著搖搖頭,「害不害人不是你們自己說的算,
如果要由我說的話,你們妖怪沒有不害人的,全都該死!」
獵人上前,拔出了短刀……
「不!」
隨雨飛濺的水滴染上了鮮豔的紅。
※
「嘩啦……」雨越下越大,打落在屋簷與窗戶發出了聲響。
「真是討厭!」歐冀明把音樂開得更大聲試圖掩蓋那讓他煩躁的雨聲。
自從心中的果實被妖怪摘去以後,他覺得輕鬆無比,也不再難過哀傷,
但心中卻又慢慢被異樣的愁煩給充滿。他先是覺得無所適從,
不知道自己要幹嘛,不再想喝酒也耐不住性子看窗外,
但是要看書、看電影又提不起興致,
好像清空的心中太過乾淨到什麼也沒有,
空虛意外強大地壓迫著神經,他忽然覺得做什麼都不對,
都沒有意義,屋子內與身邊的所有東西突兀得莫名其妙,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誰、自己的存在有什麼意義,
生命失去了目標與方向,甚至連活著的動力與理由都找不到。
焦慮開始不知不覺地浮上心頭,在室內來回踏步靜不下來
,放了音樂、開了電視都無法專心。
焦慮之後是惶恐,接著化為沒來由的憤怒,他對自己感覺到憤怒,
對房子裡的一切都覺得很不耐,忍不住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面。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叩叩……」敲門聲響起。
「我是小柳,進去囉!」門緩緩開了起來,
「哇,雨下好大,我全身都濕了……」
「你在幹嘛!」歐冀明憤怒地對友人大吼,「我准你進來了嗎?」
「咦?是我啊。你怎麼了?」
「我記得你,但是我的房子是你可以隨便進出的嗎?」
「我只是想關心你,而且不是說找你喝……」
「我不需要關心,我已經完全好了,一點都不思念那女人了。
而我和你不熟,不想和你喝酒,給我離開!」
「你怎麼了?是太傷心所以崩潰了?
我們不是一起經歷那麼多,蒨芸的事情我們也是一起承擔啊!」
「我才不想和你扯上什麼關係,你也不過就是個出去過幾次的同學罷了。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再不離開別怪我不客氣。」
歐冀明心中的憤恨逐漸化為野性的衝動,上前揪住了小柳的衣領。
「你在幹嘛?」
「喝!」歐冀明猛然把小柳推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
「你這渾蛋!我一直擔心你,竟然還這樣對我……
好,你狠,要我走就走,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小柳忿忿然地開門,不顧大雨地快步離開。
看著小柳離去的背影,歐冀明困惑不已,
他對小柳感受不到任何情感,但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好像不大對勁。
「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了?」
他看著黑夜窗戶反映的自己,感覺到對於鏡中人如此陌生。
歐冀明既困惑又無力,心中那片空虛感似乎吞噬了一切,包含自己的存在。
「我是誰?我在幹嘛?為什麼?」
他環顧四週,一切的家具、物品、窗戶
甚至空氣都好像來自異界陌生又充滿威脅的存在,
虎視眈眈地隨時要將自己吞噬。
焦躁的火苗再次從那真空般的心中莫名地燃起、竄升,
化為了迸射的驚恐與躍動的憤恨。
歐冀明再次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影像,
感覺簡直像是偽裝成自己外貌的外星怪物,如此可怕又可恨的存在。
「滾,去死!」他大聲咆哮,猛力一拳揮向落地窗。
「哐啷!」玻璃應聲碎裂。
風雨肆無忌憚地飛灑到室內,沾濕歐冀明的臉龐與衣襟,
水沿著他手臂往下流,與仍緊握的拳頭上滲出的鮮血融合後滴下,
落在躺在地面的情侶親密合照上。
歐冀明看著夜空,忽然注意到有個影子從路燈下飛過,
接著直落在庭院積水的草皮上。
「咦?」歐冀明踏出戶外上前查看,
竟然是早上來過的妖怪鶼鶼,但是只有藍鶼,
而且渾身羽毛濕漉看起來狼狽不堪。「是你?」
一想到自己變得那麼奇怪,一定是因為鶼鶼害的,
歐冀明抓起藍鶼到自己眼前怒瞪著。
「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讓你吃掉我心中的果實以後,
我變得像是瘋子一樣?無由來的空虛、焦慮、恐懼,甚至憤怒?
你這臭妖怪是不是欺騙我?不是說我不會痛苦嗎?
為什麼我現在更是無所適從?」
「原來……如此啊!」藍鶼發出似笑非笑的氣音,
接著說:「我沒有騙你,摘去的是你對心上人的愛情果實,
不過人心是很複雜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歐冀明不耐煩地追問。
「深深的愛情果實早已隨著時間生根到你心裡的各處。
比如你這屋子裡的家飾或餐具,是不是幾乎都是你們一起購買、擺設,
或一同使用?物品在你心中的認知與意義,早已和你對她的感情密不可分,
愛情的果實深深扎根在每一樣你們共同分享過的東西上面。
所以當果實被摘除,你對物品的的認知與意義就會隨之崩壞,
不只是物,對人也是一樣……」
「啊,所以小柳……」
歐冀明想到自己認識了簡蒨芸之後才和小柳熟了起來,
對於他的記憶與情感全都是和簡蒨芸一同建立起來的,
怪不得現在對他感覺變得如此陌生甚至感到厭煩。
「你生活環境的一切物品、有形或無形的事物、你的朋友,
甚至你的自我,你看得到、碰得到、感受到,甚至你還未察覺的一切,
有多少是和你對心上人的感情密切相連相繫的?
在這愛情的感動與心靈的碰撞之下,建立了多少你的情緒與想法?
那些在摘去果實後都會被掏空……」
「這……」歐冀明困惑不已,「但為何我會如此焦慮、憤怒和惶恐?」
「人心很奇妙,當情緒一下子被掏空以後,
那虛無的真空反而讓身心無法接受,
自然地吸引了其他的等同強烈的情緒來填補,
你感受的那些就是最容易取得的強烈情緒素材。」
藍鶼搖搖頭,「或許也可以說:那是對於自我空洞虛無難以接受,
於是產生的各種負面情緒,強烈地對週遭不滿與自我否定。」
「可惡,竟然會這樣?你根本都沒跟我說會有這樣的後果!」
歐冀明憤怒依舊地對藍鶼吼著。
「我們也無法預期摘去果實的後果,
畢竟人心太複雜,而且我們只要吃飽就好。
嘿嘿,或許我們並不是真正幫助人的妖怪,
一直是自以為是地騙人取得果實。」
藍鶼獨眼看著歐冀明,
「既然你對此感到如此不滿與憤怒,那我就把果實還給你吧!」
「什麼?有辦法放回去嗎?」
「可以的,才剛剛吃下的果實還沒什麼開始消化,
而現在我也不需要了。我另一半在公園被獵人射殺,
我獨自也無法活下去……」藍鶼張大了嘴,
身體從腹部開始膨脹慢慢往上到了頸部,
一顆紫紅色的果實從口中嘔了出來,和早上時看起來毫無差別。
「真的嗎?」歐冀明接過了果實。
「放到心窩果實就會自然回去了,
不過得提醒你,長時間在身上的釘子會漸漸適應而減緩痛苦,
但是拔出來以後再插進去,那會是瞬間而強烈的痛楚,
尤其像是你這情緒如此強烈的果實……」
「少廢話!」歐冀明把果實放在胸口,
忽然間發出光亮後就漸漸融入自己體內。
「嘿嘿……」藍鶼掙脫了他的手,卻無力地落回地面。
「嗚……啊!」忽然什麼都回來了,
歐冀明感受到心中強烈的悲傷與哀慟,
如同爆炸一般讓渾身無法克制地劇烈顫動,
心如同被扭轉般疼痛,細針扎一般的痛麻一路從胸口蔓延到手腳末梢。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同時崩潰地嚎啕大哭,
如同落在身上的澎湃大雨。「嗚哇……」
「再次感受到果實強烈的哀痛如何啊?」藍鶼虛弱瞇起眼睛,
「可惜我無法取笑你,我也得被自己心中的果實折磨至死了……」
歐冀明跪地哭泣了好一陣子,情緒終於稍微穩定,
他打直依然在打顫的雙腿,看著地上的藍鶼。
「嘿,你還好嗎?」他拾起藍鶼癱軟的身軀,發現牠正虛弱地顫抖。
「鶼鶼是成對存在,少了另一半就無法生存了,
無論是生裡還是心理上都是。」藍鶼虛弱地說:「我想這你一定懂的。」
「喂,振作啊!」歐冀明焦急地喊著,
雖然手中的妖怪曾經讓他恨得牙癢癢,
但此時此刻他卻看到了自己的投射,
覺得自己比誰都能理解藍鶼心中的痛苦,
心中的果實一定不知不覺間也和藍鶼發生了聯繫。
「振作,不能放棄,自己也要活下來啊!拜託,求求你!」
「紅鶼不是我的情人,而是真正的另一半,
一半的身、心、靈,無法缺少的一部分……所以沒辦法了。」
藍鶼越來越虛弱,體溫漸漸和雨水一樣冰冷。
「不,你別死!你的另一半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我知道很痛苦,但是要撐下去,無論如何都得要撐下去,
就像我剛剛感受到那從所未有的痛楚,還是得繼續向前啊。
很痛很痛,我懂,我也知道還要痛很久,
但無論如何就是得撐下去啊!你懂嗎?
你懂吧!吃了那麼多人心上的果實,一定要比人更堅強,要活下來啊!」
「不,我……不行了……」
「可惡!」滿臉涕泣的歐冀明焦急地左右張望,
想著能怎麼幫助藍鶼,腦海中忽然浮現了附近一家動物醫院的招牌。
「Monctor……但是動物醫院能救妖怪嗎?」
歐冀明在思考出答案以前,已經抱著藍鶼直奔Monctor動物醫院了。
(待續......)
[本文為波西米鴨網路新稿 每週二、五連載
不同步連載於FB:https://www.facebook.com/bohemeduck/
痞客幫:http://sogfried.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