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獸醫Monctor》17
Case 6 樹欲靜而風不止(中)
天漸漸暗了下來,風就隨之而起,
公園的金屬圍籬被吹得喀吱作響。
孟客特醫師脫下了白袍,換上黑色的風衣,
牽著阿飛如同尋常的遛狗人,
沿著公園圍籬外的步道悠哉地散步,
直到圍籬深鎖的門前停下腳步。
「開始吧!」孟醫師回頭看著跟在後面的雪糕,
他點了點頭以後矯捷地躍上圍籬。
「我會繼續繞著圍籬走,等你的消息。」
「喵……」雪糕往下躍入圍籬內。
成為工地的公園十分黑暗,
但放大瞳孔的藍黃雙眼卻依然能夠看清楚步道與景物,
包含枝葉隨風搖曳的老茄苳樹。
雪糕踏著無聲的步伐前進,左右張望都沒見到任何異樣,
一路來到了停放車輛、堆放機具的地方。
「這裡就是事件現場嗎?」雪糕仔細查看,
在黑暗中試圖捕捉蛛絲馬跡時,
雙眼卻被突如其來的明亮刺激,感覺自己快被閃瞎。
「怎麼回事?」
雪糕趕緊躲藏到灌木後方,
稍微舒緩的雙眼看清了正拿著手電筒巡邏的人影。
「原來是巡邏的保全人員嗎?」雪糕鬆了一口氣。
巡邏人繞了機具一圈,接著在長椅坐了下來,
放下手電筒點起了香菸。
「咦?」雪糕睜大眼睛,
注意到長椅後方有一股不尋常的棕綠色妖氣。
「出現了?」
「沙沙……」黑色的身影逐漸逼近長椅。
「危險了!」雪糕趕緊衝向前。
「啊!」保全人員被漆黑的怪物從後方撲擊,
連同長椅向前翻倒在地,昏了過去。
「住手!」雪糕跳上前,高舉的尾巴開始分岔。
「嗯?」巨犬往前一步,身軀漆黑無毛而結實,
身後沒有尾巴,銀白雙眼瞪大望著雪糕。
「原來如此。」雪糕露出微笑,
「不是克羅塔就讓人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木精『彭侯』啊!」
「貓又,我不想傷害你,所以請別多管閒事。」
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彭侯的喉嚨翻騰而出。
「喵,誰傷害誰還不知道!」雪糕伸出爪子,
一躍撲向彭侯,在臉上狠狠抓了一下,
但爪子卻卡在那意外結實的木質皮膚裡。
「呼吼!」彭侯怒吼向前,趁機把雪糕壓制在地。
「糟了!」畢竟體型差太多,
雪糕一被壓住就無法掙脫,眼睜睜看著彭侯張大有著利牙的巨口。
「吱吱……」
「嗯?」彭侯停下了動作,
忽然發現有個小小的黑影在自己身上竄動,
接著感受到頸後一陣疼痛。「嗚啊!」
彭侯鬆開了雪糕,拍著自己的背後,
但那小黑影已經爬到了後腳,張口用長長的門齒啃著腿部。
「呼吼!」彭侯用力踢著腿,把灰黑的老鼠甩落在地,
但牠非但沒追擊,反而自己轉身逃入了黑暗之中。
「喵,黑牙?」
「格老子的,俺可不是來救你的。」
黑牙吐下口中的木屑,
「俺只為了帶一句話給你:你的主人提早回家了。」
「什麼?」雪糕忽然停下了整理毛髮的動作。
「今天她不是要開會嗎?」
「俺怎麼知道!剛和老孟在外面就遇上了,
他正在替你拖時間,你快回去吧!真受不了,
只是被發現偷跑出家門有那麼了不得嗎?」
「喵,你不懂啦!要是被禁足之後很麻煩的。」
雪糕一臉擔憂,「你跟孟醫師說那傢伙是彭侯,
這樣就他就知道怎麼做了。」
「老子可不是你們的傳聲筒啊!」
黑牙抗議著,但雪糕已經一溜煙不見蹤影了。
※
「啊,孟醫師?你怎麼在這裡?」
王依霓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孟客特。
「是妳啊!今天晚上沒營業,我出來遛狗。」
孟醫師笑著對王依霓說,同時悄悄地從懷中掏出黑牙……
「妳呢?」
「剛剛從學校回來,本來開會要開比較晚,
但我堂哥堅持要我早點回家,好像公園這裡有發生一些事情。」
「這樣嗎?」孟醫師悄悄把黑牙從自己身後放了出去,
讓他向雪糕通風報信。「什麼事情呢?」
「這……我也不很清楚,好像工地有什麼被破壞了,
不知道是不是壞人。」
「破壞嗎?幸好沒有人受傷。」
「嗯,孟醫師,那我先回去囉!」王依霓揮揮手準備離開。
「啊,等一下……」孟醫師傷著腦筋要如何拖延她,
「雪糕最近一切都正常嗎?」
「嗯?不是中午才檢查過?」
「我當然不是說身體,而是行為上,有沒有異常的情緒,
或是以往沒有的行為……」
「這個嘛,我也養他沒多久,目前看起來都還好,不過……」
王依霓思考著,「這幾天比起以前好像不那麼活潑和開心了一些,
總是很注意窗外。雖然以前就這樣,但是……
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神情不大一樣。
而且逮到機會也很喜歡到外面溜達,有時我會覺得他好像在尋找什麼。」
「喔?」
「醫師您既然會這麼問,是不是也注意到他有什麼異樣?」
王依霓感到有點憂心。
「別太緊張,沒什麼大問題。就和人一樣,
偶爾會有些情緒或是心事,但只要妳都有好好陪他照顧他,
就沒甚麼好擔心的。」孟醫師露出微笑說著。
「這樣嗎?聽孟醫師你這樣說我放心一些了。」
王依霓鞠躬道謝,「不好意思,我得趕快回家了,
不然阿騅哥又要打電話碎念了。」
「啊,嗯,好……」孟醫師已經難以拖延了,「下下週見了。」
「掰掰!」
王依霓才剛離開,黑牙就從圍籬上跳到了孟醫師的肩膀上。
「金銀雪那邊如何?」
「被打得屁滾尿流直到俺救了他,估計現在應該快回到家了。」
「喔?遇上目標了?不是克羅塔?」
「一隻無尾大黑狗,皮肉咬起來像是木材一樣,
金銀雪那小子說是『彭侯』。」
「木精彭侯?」孟醫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木之精名彭侯,狀如黑狗,無尾……』」阿飛補充著,
「『白澤圖』有此記載,生於百年以上樹木,
力大強韌但性格溫和鮮少害人。」
「那是平時,如果對方危及自己生命時就很可能會露出利齒了。
之前聽說公園裡的老樹公有超過百年歷史,
如此生出了彭侯也不意外了。」
「因為殺千刀的建商要砍樹,
所以彭侯那醜八怪才來阻止他們?」
黑牙也明瞭了孟醫師的推測。
「八成是如此,也因為妖怪本質不嗜殺,
只是想破壞工具拖延砍樹的時間。
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樹終究還是得被砍,
本命樹死了彭侯也會沒命,再溫和被逼到絕路也會殺人,
到那時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了。」
「若非彭侯死,即為凡人傷,兩者皆不樂見。」阿飛輕輕搖頭。
「所以我勢必得出手。阿飛,請帶我到圍牆後吧?」
孟醫師拆下了阿富汗獵犬的項圈,阿飛背後生出了雙翼。
「請上座。」
孟醫師騎到阿飛身上,讓他騰空飛躍把自己載到了圍籬之後,
接著快步走向停放車輛和機具處。
「那裡有個人昏迷了!」孟醫師上前查看,
「還好沒大礙,應該只是昏過去。
阿飛你顧他一下,我得趕快去老樹那裡。」
距離車輛不遠處,孟醫師看見了枝葉繁茂如蓋,樹幹粗壯的老茄苳,
枝幹上已經被粉筆做了一些標記,像是標明了移植前需要切割之處。
「彭侯,我想你一定聽得見我,也知道我是誰。」
孟醫師一面對樹說著,一面舉起了右手,攤開五指。
「我知道你現在面對了性命之憂,
無論是想阻止人類還是心懷憤恨意圖報復,
這都是理所當然。但很抱歉我不能讓你繼續這麼做,
因為無論你做了什麼都無法阻止人類,
反而只會招來更多傷害,甚至引來獵人。
所以希望你平靜心情、休息身體,
阻止建商的事情交給我,以及重視環境的人們來努力。
傷害你族類的人類如此多,但還是有很多人珍惜你們、
願意守護你們,希望你能夠相信這些人類,
他們會努力阻止悲劇發生的。」
佇立漆黑夜裡的巨木沒有任何回應。
「我也會努力保護你,現在就請你好好休息吧!」
孟醫師右五指一一發光,浮現了「金、木、水、火、土」的古文字。
「五行環封印!」
孟醫師指間的光線出了一圈又一圈不同顏色的環,
他伸手按在樹上,五色光環也一一圈上了樹幹,
如同五條巨大繩索繫在上面。
光漸漸黯淡了下來,光環消失只剩下樹皮上隱約可見的微微黑痕。
「這樣那傢伙會如何?」黑牙問著。
「只是把牠封印住,彭侯會在被困樹木裡面出不來。」
「這麼簡單就解決事情了?」
「不,事情還沒解決,只是接下來不該是彭侯和人類的戰爭……」
孟醫師往回走,看見已經醒過來的保全人員終於站起身。
「嗚……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不好意思擅自闖入了,因為聽見您的哀嚎怕出了什麼事情。」
孟醫師牽著阿飛一副遛狗路人的模樣,「你還好嗎?」
「我沒事。」保全人員撿起手電筒,依然不斷摸著後腦勺。
「謝謝你們……只是真搞不懂發生什麼事情了。
就忽然感覺被從後面重重打了一下……」
「該不會是老樹公的詛咒吧?」孟醫師故作驚恐。
「老樹公?詛咒?」
「你不知道那棵樹傳說有神靈在其中嗎?
一定是你們要砍祂或是移動祂,才會發怒害人……
你一定要跟這個工程的負責人說這樹動不得啊!不然……」
孟醫師表情如鬼般駭人,「更恐怖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什……什麼?」保全吞了一口口水,臉色鐵青。
「嗯,就這樣。人沒事就好,我回去囉!」
孟醫師一下子變得若無其事般地牽狗離去。
「詛咒嗎?」保全不安地不斷複誦這兩個字。
※
回到動物醫院以後,孟客特醫師打了幾通電話,
得知環保團體已經向政府提出請願,
很可能得以改變建案保留樹木,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老樹不被砍,人類不被殺。只要達成這點,
人類與妖怪的和平就可以多延續一些些了吧?」
孟醫師自言自語。
夜越來越深,孟醫師打了個大哈欠拿下了眼罩,
底下的右眼瞳孔如貓,泛著藍綠色的詭異光彩,
隨著時間光彩漸淡,瞳孔逐漸化為普通人的樣子。
「看來快完成了。」孟醫師從鏡子看自己的右眼。
風從窗外灌入室內,並且帶著細小的雨滴,沾濕了孟醫師的衣襟。
「下雨了。」他戴回眼罩起身走到窗邊,
正準備關上窗戶的時候,忽然一聲巨響。
「轟隆!」雷聲伴隨閃光,震撼猶如在室內盤旋不止,
擾動了那潮濕的不安氣息。
「是我多心了嗎?」孟醫師關上了窗戶,
但忍不住透過玻璃看著戶外。
不久後,消防車的聲音呼嘯而過,再次拉緊了孟醫師的神經。
「叩叩……」窗戶傳來敲擊聲。
孟醫師連忙上前開窗,攀在外面的是皮毛微濕的雪糕。
「怎麼了?」
「事情不妙。」雪糕神情十分沉重,「老茄苳樹被雷劈斷了。」
「什麼?」孟醫師連忙批著外套衝了出門,直向公園工地。
此時圍籬大門已經開啟,一輛消防車正噴著水柱,
朝向那燃著熊熊烈焰的半截焦黑樹幹。
冰冷的雨水濡濕孟客特和雪糕,
他們愕然望著那慘烈的焚燒畫面,火燒得如此熱烈,
他們心中的絕望卻是如此寒冷,冰凍入骨。
「對不起,彭侯……真的對不起!」
※
「百年老樹遭雷劈斷,遙騰建設表示遺憾。」
印著這個標題的報紙被緩緩放下,
接著被拿起來的是陳年的紅酒,
在被輕輕搖晃後觸碰上了塗兆東潮濕的嘴唇。
「你知道嗎?昨晚巡邏工地的保全跟我說遇上老樹公顯靈,
而且會詛咒我們呢!」塗兆東從自家豪宅的落地窗望著山景,
旁邊的電話開著免持擴音的功能。「好笑吧?」
「喔?意思是說你相信有妖怪,卻不相信神靈詛咒?」
話筒傳來男性的聲音。
「我不是不信神靈或詛咒,但無論神還是妖怪,
都沒什麼了不起。這個世界啊,一物剋一物,
妖怪有天敵,就算是神也會有剋星。
只要找對了剋星,神何嘗不能殺?對吧?
就像是你……哈,早點認識你就好,
除掉一些阻礙發展的釘子會簡單多了。」
「咩哈哈哈……在下才不是什麼剋星,
只不過是一介漁人,興趣是和一些妖怪玩點遊戲打發時間。
對於你們蓋什麼房子、燒什麼古蹟的實在是提不起興致。」
「無妨,我一向尊重專業。就像警察不相信我看到妖怪,
我就尋找妖怪的專家。這個案子你辦得非常好,
我已經交代下去,會如約重賞,
未來更多的合作就完全尊重你這專家的意願。」
塗兆東放下紅酒,走近電話正準備要掛斷。
「喔,等等……偉大的塗先生請先別急,
不趕時間的咱們來玩個猜謎?」
「猜謎?」塗兆東皺起了眉頭,
「我還得忙後續開工的事,沒太多時間。」
「猜猜看,我現在口袋裡有什麼?」
「我怎麼可能知道?」
「公布答案:是個我新特製的魚鉤,
獵物上鉤以後會被三根爪子緊緊夾住,像是夾娃娃機,
差別是不會讓任何上鉤的東西掉下來……
超大的差別,咩哈哈哈……」
「我怎麼可能知道?但我也不在乎。」塗兆東感到不耐煩,
「夠了吧,我要去忙了……」
「也是,你當然猜不到,那公平起見換我猜你好了。
讓我想想……嗯……啊,我猜喔,你口袋裡有一片樹葉。」
「開什麼玩笑,哪有什麼樹……」
塗兆東隨手掏著自己格紋西裝的口袋,
發現裡面真的有片樹葉,他不知道是何時掉進去的。
「還真的有,你怎麼會知道?」
「咩哈哈哈……吃驚嗎?我還知道那是樟樹的葉子,
你揉一揉聞看看,有股樟腦味兒。」
「怎麼可能?」塗兆東拿出葉子搓揉,果然有樟腦味。「是又如何?」
「這代表你得說說遺言了,可憐的傢伙……」
「你到底在開什麼低級玩笑?」
「掰掰,我會永遠記得您的……」電話那端的聲音隨即越來越誇張,
「錢。咩哈哈哈……」
「瘋子。」塗兆東掛掉了電話,不理解剛剛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喀……」一個聲響來自落地窗。
「誰?」塗兆東緊張地回過頭,驚見隔著玻璃,
是隻巨大的無尾黑狗。「你?怎麼可能?」
「哐啷!」落地窗被猛然擊碎,
彭侯衝入室內撲向塗兆東,把他壓在地上。
「住手啊,拜託饒了我吧!」
「我前晚跟你說了什麼?」彭侯怒目瞪著底下不停哭喊的獵物。
「你……你說不要碰那棵樹……」
塗兆東回想起前天晚上在工地時,彭侯忽然現身撲向自己,
但並沒有真正傷害他,只是憤怒地扯下車門發語威脅:
絕對不能動那老茄苳樹,否則將會大開殺戒。
「而你……不但不停手,竟然將它燒了?」
憤怒讓彭侯渾身顫動,牙齒打顫。
「就是怕你傷害我們,所以才想不得不這樣一勞永逸啊!
但誰知道……」
「誰知道我沒死?」彭侯鼻孔噴出烈怒的氣息。
「那天我沒殺你,但留了一片葉子在你身上,
就是為了能追蹤你,為了現在這種我們都最不樂見的結果─
你導致的惡劣結果。」
「不是我要殺你的,是剛剛我通電話的『那個人』的建議……
拜託饒我一命讓我彌補一切過錯,要的話我可以停工,
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
「我早已經管不著人類如何、獵人如何、妖怪如何了。
無論是自己還是我最想保護的東西,都已被毀。
我只剩下滿腔悲憤,除了復仇,已別無所求。」
彭侯利爪壓入塗兆東的胸口。
「唉呀,救命啊!」塗兆東看著自己鮮血汩汩流出,
疼痛不堪地扭著身軀,腦海中回想起剛剛掛掉的電話,
彷彿還能聽到取笑自己的聲音。「嗚啊!」
「混帳人類,去死!」彭侯巨口憤然咬下,
四濺的鮮血噴上了紅酒杯,也染紅了桌上一疊疊文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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