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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家鄉到T市前夕，舅舅特別拜託崔叔好好照顧我。聽舅舅說，爸爸跟崔叔是連親兄
弟感情都不能比擬的拜把兄弟，至於當初是什麼因緣才讓這兩個男人成為生死至交就不清
楚了，至少在我有記憶以來，並沒有見過崔叔。
舅舅的經濟並不寬裕，所以雖然舅舅說要負責我的學費到底，但我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只想趕快找到兼差，所以當崔叔說他有空房間可以廉價出租，而且他的店需要人手幫忙時
(雖然看起來不太像欠缺人的樣子) ，我正求之不得！就這樣，拎著行李，我到T市之後
的第一件要事就是找崔叔。
崔叔工作的咖啡店坐落在舊城區和行政特區交界的巷弄裡，這個小社區雖都是些數十年
老公寓，再遠卻是植物園、XM鬧區、總統府等重要地標。
社區被包圍在高級住宅、辦公大樓中，跟周遭十分不搭嘎，而不搭嘎至極的，又屬這家
店。
咖啡店像隻綠色鎮守社區的怪獸。
咖啡店由日式房舍改建，是獨棟平房，當初不知都市設計者為何在這四周都是樓房的夾
縫中獨留這一棟低矮陳舊的建築而不遷拆。如今紫藤、九重葛、炮仗花、軟枝黃蟬…各據
山頭填滿這幢房舍牆面，隨著歲月增長，藤蔓侵蝕，烏瓦白壁不見原樣，只留門、窗幾個
闇黑的開口，使咖啡店看起來像頭蒼鬱龐大的巨獸。
房屋四周有開闊庭院，庭院再被肩高的籓籬包圍。 庭院中搭起棚架，川七、百香果、
絲瓜、紅豆攀附架上，而棚架外的空地則拼命栽種各種花草樹木，山櫻、楠木、櫟樹、肉
桂…還有一角長勢最凶猛的榕樹，這些植物使整個庭院看起來鬱鬱森森、幽微靜逸，將圍
牆外熙來攘往的都市氣息隔絕在外。
店外唯一的人工裝飾就是那塊庭院門楣上的木製招牌: 「界」咖啡店，字跡斑駁。
記得我第一次踏進這間咖啡店時，草木微顫，感覺這些植物像要調查我似的向我嗅來，
可細察時，卻又茫然無痕。我那時還強自鎮定，安撫自己說應該是錯覺。
這些植物互相織成某種結界嗎？遊目四周，店裡的確看不太到那「祂」。
第一次看到崔叔時，也嚇了我ㄧ大跳。
首先，他有一口絡腮鬍。也不是說咖啡店店長就不許有絡腮鬍啦！只是崔叔的鬍子生長
的未免也太過豪華，且根根冷硬分明，其狀況就像把鋼絲球鋪在嘴邊，令人不免擔心他一
個不小心倒把自己給扎傷。其次，崔叔臉上有一道疤痕跨過他的左臉頰直達眼瞼，使他呈
現不同一般的猙獰，在在令人想起「神鬼奇航」裡海盜，差別只在用墨鏡代替眼罩罷了。
加上他身材魁梧，筋肉浮現，雖在衣下也可看到那塊塊鼓起，見之者無不膽戰心驚。
像這樣的長相如果任職討債公司倒是沒有甚麼問題。但是，對身為咖啡店店長兼服務員
兼所有打雜工作的他可就不太相稱。
每當新客坐定後，他就拿著menu從吧台走上前來，腳步是無聲無息，身影是陰風颯颯，
常使人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像龍門客棧那種賣人肉的黑店。
這時通常再搭配一聲「點好，叫我！」包準客人嚇得想逃都沒膽逃。難怪咖啡店向來只
有幾個熟客，生意好不起來。
不過...這只是崔叔表面...表面啦！
後來和崔叔相處過後，才發現他的性情可溫柔地像隻純潔小綿羊咧！例如像咖啡店裡店
外這麼多媲美植物園密度的花草樹木都是他親手栽種的。每株草木經他悉心照料後，就連
原本從路旁搶救來、奄奄一息的不知名植物，都變得生意盎然。而咖啡店也因為這些花草
樹木吸引了一些小動物前來駐足，蟲鳴鳥叫，彷彿身在山野。
這樣的一個咖啡店如果不靠某種理由支持，恐怕早就倒店了吧？而這個理由是，咖啡店
有一個靠山，聽說這個靠山才是咖啡店真正的老闆和地主，不過崔叔說目前他正在雲遊四
海，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來，我帶你去宿舍。」崔叔一肩扛過我那笨重的行李，豪邁的走出咖啡店，連門都不
掩。
「崔叔，店裡沒人，這樣好嗎？」
「沒關係，有東西幫忙看著。」
什麼「東西」看著？是監視器嗎？崔叔領著我走到隔壁大廈，雖然垂幕已降，是吃晚餐
的時刻，但整棟樓看起來黑漆漆的，似乎無人居住。大廈旁有一棵山欖，大廈的壁面像咖
啡店一樣，爬滿藤蔓。
「這棟樓除了我沒有人住嗎？」
「嗯，目前是這樣，這整棟樓也是咖啡店老闆的資產。說來慚愧，他拜託我照料這些房產
，但是我只能做到看管而已呀...租不出去...」
租客看到崔叔，逃跑都來不及吧？
崔叔幫我把行李搬上樓，「蒔季，等ㄧ下來咖啡店吃晚餐吧！」
「好！謝謝崔叔！」
我稍事整理後就到咖啡店。咖啡店內的裝飾古意，牆壁上黃銅蝕紋相框內的是一些陳
舊照片，天花板中央有一盞堪稱華麗的珠飾吊燈，廳內則是擺放赭紅色沙發椅和黑石矮桌
，十足三十年代上海風格。雖是用餐時間，但店裡只有零零落落兩三桌客人。
「蒔季，你等一下喔！」崔叔高興的招呼我後，就埋進吧台忙碌。不多久，他端上一盤
通心麵。上淋鮮紅茄醬的通心麵盛在白瓷盤中，每一管麵的寬度大約三根指頭併在一起，
其中填塞了一些餡料。我一口咬下，麵皮Q彈，接著舌尖擾動，內餡攪和著鮮酸醬料、香
甜麵體，味道鮮明又不失和諧，齒頰餘韻不絕。「好好吃喔！」沒想到崔叔曖曖不顯，有
這等絕佳手藝！
「呵！」 崔叔不禁羞赧起來，笑時嘴角牽動疤痕，滿嘴鋼鬍抖動。「不錯吧！內餡是
用乳酪、肉末、羅勒、蒜頭等材料混合，至於茄醬呢...是新鮮和醃漬蕃茄共同烹製的。
下次再讓你嚐嚐我別的拿手好菜！」
不能有很多人可以讓他表現廚藝，想來崔叔應該很寂寞吧？
「來壺清香的菊花茶吧！跟乳酪的濃郁很搭喔！」咖啡店除了賣咖啡，也賣茶。咖啡和茶
的種類非常多，但是餐點則是看當天崔叔的心情，只準備一樣。
「妳什麼時候開學？」崔叔問。
「九月中旬。」
「那還有幾天，我就先帶你熟悉熟悉環境！」
「好！」
這時一隻黑色黝亮的貓躍進廳堂，閒庭信步向我們這邊走來，牠的瞳孔因光線成狹縫，
一隻眼睛的虹膜是黃橙色的，另外一隻卻是寶藍色。崔叔發現牠之後，訝異的說：「呀！
你回來啦！」
那隻貓應了崔叔一聲，一躍而上崔叔的膝蓋，慵懶的打呵欠，就瞇起眼睛小寐，崔叔順
勢撫摸著牠豐滿的軟毛，低聲自語道：「你都回來了...那他再不久也會回來吧？」
「誰要回來呀？」
「這家店的老闆。他浪遊四海，誰也說不準他什麼時候出現。你也真巧，剛來不久就遇
上。」
「喔！」神秘人物？「他是什麼樣的人呀？您怎麼認識他的呢？」
「怎麼說呢...往事我也羞於再提...簡而言之...他是個大善人啊！你見到他時可別被他
外表騙了，其實他是外厲內荏呀！」
難道這個人長得比崔叔更誇張嗎？崔叔似對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好
意思再追問下去，便轉個話題：「崔叔，我需要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你週末來就可以了！週末比較需要人手。」
「明天呢？」
「好吧！我這諾大的店整理起來其實也怪累人的，早些多一個幫手也好。明天你先從疏
理花枝開始吧！我再教你怎麼辨別咖啡的種類。」
「好！謝...」我未說完，崔叔馬上接：「不用再謝啦！」
於是，我在首都的生活就這麼底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