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再睜開眼睛時，只見燈光閃爍，他似乎被困在一個四方形的狹小空間，然後再
抬頭看看，頂上左右兩盞燈，其中一盞壞了，一直閃個不停，一張半身鏡就掛在牆
上……
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識，他再用力一想，頓時腦門疼痛，摸摸頭上好像還腫了一個
大包。他慢慢從捲曲在地爬起身來，入眼只見鏡中字映道：「看得到的，相信是真
？看不到的，是真是假。」只此一瞬間他全想起來了，關於那個夢境，當時他和阿
土伯還有廖慶深夜來到一座古怪的廟前，廟宇中燈火通明卻一個人影也沒有，神龕
中的主神黯淡不明，還接到了一通神秘的報時台電話，時間卻不斷倒數，然後他進
了這廟裡的電梯，打算去找阿土伯。就在這時，叮咚一響，門要開了………
兩扇電梯門緩緩開啟，一絲絲山嵐如浣紗，從敞開的電梯門飄進來，氣溫同時也驟
降許多。一陣亮光迎面而來，阿弦再睜眼一看，電梯外雲闊天朗，遠處幾座孤峰峭
壁聳立，群山更在雲霧縹緲之外，一幅國畫般的潑墨山水呈現在眼前，只是很不搭
地，這世外仙境竟然冒出了一台電梯？
「這裡是哪裡？」阿弦看看外面有一條光禿巨石堆疊成的去路，原來這電梯停在最
高峰的稜線上，雖然這路看似陡峭，稍有不慎跌下去就是萬丈深淵，但一直困在電
梯裡也不是辦法，於是便順著高聳巨石路走出去……
「這到底是哪座山啊？」對阿弦這種跑宮廟的八嘎囧來說，要他去爬山簡直比入地
獄還不可思議，當然也就不曾見過這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風景。他小
心翼翼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見遠方地勢平坦處有一株古松，遒勁蒼老像是仙人一樣
，鬱鬱蒼蒼的枝條彷彿是做迎客狀，而且下面還坐了一個人，正在那賞景休息……
「阿土伯？」雖然看不清樣貌，但他直覺想到就是阿土伯，況且難得此處有人，自
然是趕過去問問。
他來到古松旁一看，原來那人不是阿土伯，是一個坐在輪椅上有些上了年紀的豐腴
老婦人！只見她有著花媽般地滿頭白髮，燙成一團白雲一樣蓬蓬鬆鬆，穿件有些髒
污汗漬的綠色運動服，雙腳卻很不搭地套著古代厚底雲頭鞋，鞋頭還沾了泥巴。要
不是坐在輪椅上，不然看那模樣，還真以為是住家附近晨起運動的歐巴桑。她也正
透過那雙戴著墨鏡的眼睛，從頭到腳打量著阿弦，從那肅穆的表情，深陷的法令紋
看去，感覺上是一個頗有威儀的老婦人，而且手上還夾著一支菸，另一手拿著菸盒
，那菸盒正是「黃長壽」。
「請問，這裡是哪裡？」阿弦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只能很恭敬地先試探問道。
「這裡？」老婦人帶著懷疑與懶得回答的口氣念道：「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阿弦聽了心頭一驚,不是因為無端被念, 而是這聲音 ,這聲音怎麼跟阿土伯那麼像！
雖然說的是國語，但這老婦人的聲音卻跟阿土伯一模一樣，於是他對眼前這人產生
了極大的好奇，感覺絕非尋常人物，也想試試她，於是又用台語問道：「歐巴桑，
請問妳是……」
「歐巴桑？」那人提高了八度音說道：「就說你有眼不識泰山啊！」阿婆也以台語
回應，而且像是識破阿弦的伎倆哂笑道。
阿弦聽這氣口簡直跟阿土伯如出一轍，再看看她手中的菸盒，和阿土伯一樣都是「
長壽菸」，老婦人當然也知道阿弦正在想什麼，於是自言自語說道：「我本來是沒
有煙癮的，只是阿土伯這老家伙日也抽夜也抽，薰的我滿身都是，久了我也上癮了
。哎，連這點小東西都不能捨離，看來我是真的要衰了………」
阿弦是越聽越迷糊：「這人是誰？為什麼她也認識阿土伯？」於是問道：「阿土伯
？妳知道阿土伯？他人在哪裡？我是來找他的！」
「阿土伯？唉，天人都有壽盡之時，更何況是肉體凡胎呢？」婦人嘆口氣幽幽說道
，語氣中帶了些遺憾與不捨。
阿弦一聽，知道阿土伯已經過往了，當場臉色發青，腦中一片空白：「怎麼會這樣
？阿土伯他走了………」他猛然記起在那幽暗的鐵皮倉庫中，一切情景歷歷在目，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閃現，「難道……難道阿土伯被那幫惡徒給………」
他不斷回想那晚發生的最後一幕，當時阿土伯坐在破舊的神轎中，招手示意他過去
，將香火袋解下來交到他手上，原本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的阿土伯，突然目光如耀
，一臉肅穆凝定，接著以渾厚蒼茫的腔音開口道：「吾是……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大
帝！」
此時，阿弦再看著這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阿土伯坐在神轎上的形象竟疊合在眼前
，他心頭一驚，詫異說道：「莫非…莫非……妳是………」
「有一天，你會帶我回去！」就見老婦人摘下墨鏡，緩緩開口說道。那目光如一潭
看盡生死的湖水粼粼，一眼瞬目就是萬年長空………
「妳是東嶽大帝？」阿弦脫口而出，雖然這樣直接稱呼非常不敬，但在那一刻，震
驚不已的阿弦已無暇再顧慮到措辭應對了。
「年輕人，你還真是愚鈍，就已經在電梯裡跟你暗示了，你還要到現在才明白！你
以為這個世界，就只有你看得到陰與陽、人與鬼嗎？」老婦人說這話時抬頭看看悠
悠蒼天，語氣中似有怨懟亦有無奈。
而一旁的阿弦卻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為什麼眼前這像是花媽的歐巴桑，竟然
是掌管人間生死的東嶽大帝？她和阿土伯又是什麼謎樣的關係？她說自己有一天會
帶她回去，是回去哪？又要怎麼去？
像是猜透阿弦心底的疑惑，就聽大帝說道：「年輕人，走吧！」並示意要他來推輪
椅。
「去哪？」
「當然是去坐電梯，不然你要背我下山嗎？我知道你還有許多事不明白，我的時間
不多了，也沒這個氣力跟你說這麼多，就帶你自己去看吧！」大帝說時，阿弦已過
來手推輪椅，這一趟他已打定主意，不管待會看到什麼，都要親自走這一遭，哪怕
是假是真。
待續......
後記｜
先感謝大家對這個故事的收看，並由「天人五衰」這個題目中，引發各種不同的討
論。
其實，在台灣兼容並蓄的宗教信仰中，我們對於各大小宮廟融合佛道的祭拜，早習
以為常。甚至在佛教淵源流長的法脈，與天人輩出的經典詮釋中，對於道教諸仙諸
聖也各有定位，各在不同天界之中，這都是有很嚴謹的分判，與其理論依據，若真
要探究起來，確實是個很大的題目。
但容小弟在此不做學術上的論述，而只是就小說創作的七虛三實，去構築一個沒人
到過的虛擬世界，也因此最近有想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天人五衰」這個
故事名，日後若有機會出版，可能會改做「長生禮儀社」，回歸現世眾生相的小說
主軸，也是我一路走來的初衷。
至於，其中有些援引經典的書袋梗，看得懂的自然是會心一笑；看不懂的也不影響
整部故事的推展。雅俗共賞，也是創作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