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時,仁傑仍沈浸在回憶深處。
買下回憶之前,他感受不到生活帶來的刺激與快樂;對仁傑而言,生活只是重覆過程,像
反覆從環狀操場的起點跑到終點,而他不過是日漸消磨的一團肉。
仁傑凝視黑洞邊緣散逸的幽微紅光,穢紅光暈彷彿因吸吮而炙熱燃燒的菸頭,忽明忽暗地
映照著他爬滿鬍渣的下巴,令他瞳孔閃爍看起來詭異的猩紅斑點。
套房中央的黑洞緩慢旋轉,準確連接時間趕不上的兩個世界-過去的他與現在的他。
仁傑記起前女友的名字:亞紀。
他們曾到填滿亮眼粉紅色的甜蜜點心屋吃甜點,穿透鍍上特殊塗料的單面玻璃,他看見路
人們紛紛投來厭惡又羨慕的奇怪目光。
「在想什麼呢?」亞紀問。
烤焦糖布蕾在他嘴裡融化,濃郁的甜膩感重回味蕾,中央灑落的淡綠色迷迭香香氣充斥鼻
腔,仁傑把視線拉回店裡,亞紀反射著燈光的清澈眼睛好奇凝視他,他用小湯匙挖下一塊
布蕾餵亞紀,「想我們的未來。」
電話持續作響。
黑洞加速旋轉,在周圍捲繞的紅環如同岩漿奔流翻攪,鮮豔色彩緊緊纏住仁傑的意識將他
捲入中心點,拉著他回憶生命最痛苦的過往。
失去亞紀後,仁傑丟棄兩人一起生活的物品,封鎖有關亞紀的一切。
他痛到幾乎不能呼吸,感覺肺臟隨時塞滿火藥,只有短促吸氣再重重吐出,才不至於引爆
悲傷的雷管;每夜臨睡前得讓眼眶徹夜浸泡在瘋狂氾濫的淚水中,哭到腦袋渾沌、模糊亞
紀離去的畫面,他才能昏沈睡去。
黑洞失速噴湧的豔紅光弧觸碰到仁傑身體,回憶頓時傾瀉而出;
仁傑初見亞紀的入學分家日,她帶著淺淺笑容遞上一杯飲料、兩人初次約會,他牽起亞紀
的手、在外過夜的笨拙初吻、同居後兩人時常笑到不支倒地......他想起在悲傷的過去裡
,也埋藏許多愉快回憶。
黑洞中央緩緩溢出的墨綠光澤,回憶牽引仁傑來到他深信有條牽絆纏起兩人未來的那天。
當時他還是設法把頭髮留得像山下智久的高一生,隔著七十公尺的陰鬱天空,眺望兩年後
將拆除的舊樓,樓梯平台的窗口有位黑髮長及腰間的學姐,她白皙臉龐上流露淡淡憂鬱。
那是亞紀,仁傑非常肯定,只有亞紀擁有這股氣質。
他猶豫了很久,快上課時才鼓足勇氣揮手招呼,在空中甩晃的手掌隱隱顫抖著;
褲口袋內的手機震動一下,簡訊上的驚訝搭起兩人聯繫的橋樑。
七十公尺遠的距離,他精準猜到那是當年高三的亞紀。
但他在交往的過程中遺忘了這能力,在成長的歷程裡丟失了揮手的勇氣。
電話切斷了,答錄機喀嗒啟動:「你要的愛情是順服嗎?」
回憶拉開嘴,紅唇遮掩的地方冒出尖銳牙齒削下仁傑的頭顱,它收起綠色舌頭,以便大口
咀嚼;回憶分兩次吞掉肉塊,在口腔裡連同骨頭一起嚼碎。
答錄機再說一次:「你要的愛情是順服嗎?」
回憶游到電話旁,髓汁沿著唇邊滴到地板上,它伸出帶著血斑的綠舌拍掉話筒。
「你要的愛情是順服嗎?」
回憶倏地被吸進卡塵的話筒聽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