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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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窗子裡的秘密
「中華電信?」我猝然抬起頭,「這冷笑話並不好笑。」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想說讓氣氛緩和些。」
「我從來不知道鬼也會讓氣氛緩和。」我輕蔑地啐道:「鬼不是一出場,就準備讓現
場氣氛凝結成冰,然後準備附身、索命、無差別害人嗎?」
她沒有說話。
「反正鬼除了投胎,也只剩下這種功用而已。」我手一擺,「來吧,我準備好了,看
你要附身,還是索命,蒸煮炒炸隨便你。」
「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她小聲地說。
「廢話,你當然沒有要馬上害我!」我冷冷地說:「馬上把我害死,這樣對你來說大
概太無聊了,所以你才會想看我打手槍是吧?」
她沒有說話。表情像是說不出話來。
「對吧?就像貓在吃老鼠前,都要先玩弄一番那樣,你們這些『空氣化的實體存在』
要害人前,總要先滿足一下最後的視覺欲望,所以整天嚇人、傷人、害人雞犬不寧,像
SM的變態虐待狂一樣。」
我越說,聲音開始越來越高,似乎這段時間壓抑的鬱悶終於轉化成怒氣,並找到了宣
洩的出口,往她傾瀉而去,話也越講越難聽。
「這麼想看男生打手槍,看來你生前肯定是個淫娃,或是癡女吧!是不是做愛做到死
掉啊?還是自己抱著性幻想,然後自慰到痙攣而死呢?」
「你說什麼?」她大怒道。
我朝旁邊吐了口口水,用一種像看垃圾的眼光望著她。
「怎麼?被我說中了?也是啦,你們這種『空氣化的實體存在』,現在什麼都辦不到
了,不管生前是男是女,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無論是要打手槍還是挖自己的洞,都辦不到
了啦!除了像變態一樣窺視活人自慰,你們這些殘留在人世間的意識集合體,還能有什麼
方法來解決自我意識裡那一丁點的性慾?真是可悲,比我這個噁心的廢物宅男還可悲!」
她氣得跳了起來,「你在說什麼鬼話?你給我搞清楚——」
「我當然是在說鬼話啊。」我蠻橫地打斷她,「見鬼當然要說鬼話,不然要說什麼?
阿拉伯語嗎?我怕你還聽不懂嘞!我看你生前對阿拉伯的印象,可能也只停留在阿拉伯數
字或駱駝,怎麼?還是你生前根本不是人?是狗,還是貓?還是蟑螂或蚊子?因為想傳染
登革熱,所以被人一巴掌打死嗎?連交配都來不及交配,就一命嗚呼?」
「閉嘴!你給我閉嘴!」她衝進浴室,火冒三丈地站在我的面前大叫。
我睥睨地看著她,一種精神虐待轉移成功的快感漸漸浮上心頭,於是張開雙手,「既
然你這麼喜歡看男生打手槍,那來吧,我讓你附身,你自己打一次手槍看看,親身體驗
——但記得我的身體是男的啊,別習慣性的亂挖洞,免得挖到屁眼裡的屎,還是說你生前
也有這方面的癖好呢?」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她氣得當場踢了我一腳,可是腳
卻直接穿過我的身體。
我大笑起來,「連附身或作怪害人都不會,看來你做鬼也很失敗嘛。說我是『噁心的
廢物宅男』,那你是什麼?『一無是處的廢渣女鬼』嗎?難怪只能在這裡看我打手槍,連
胎都沒法投。」
「你——給——我——滾——出——去——!」
她歇斯底里地對我厲吼,但我霍然起身,直接惡狠狠地面對面瞪著她咆哮:「叫我滾
出去?你他媽的給我搞清楚,這是我的房間,想在這裡幹什麼、說什麼,那是我的自由,
該滾出去的,是你!孤魂野鬼!」
最後一句話似乎當場刺傷了她,她驀地身形一扭,飄出浴室,如投河自盡的姿式竄向
電腦桌後面的牆,倏地消失不見蹤影。
她消失之後,我望著那面牆,半晌說不出話來。
聽說人的精神壓迫到一個極致,會開始自我扭曲,抽離,從潛意識分裂出另一個「自
我」,開始跟本體進行交流,也許是對話,也許是下達指令,而那一個「自我」會在眼前
以不同的姿態實體化,這是一種精神分裂的前兆。
所以有些精神病犯嫌在殺人被捕後,常會供稱,一直有人在對他說:「殺了他……殺
了他……對,殺了他……」
因為在他們的意識裡,確實接受到了外在給與他們這樣命令。
前一陣子,我去逛書店,其實並不是想找什麼書,只是喜歡書店裡沉靜但整櫃皆書的
感覺,蓋因書店的排行榜架上永遠擺著我不想拿來看的書,比方《XXX教你理財致富》、
《XXX的美麗瘦身日記》、《說話大藝術家:人際關係NO.1》、《XX給年輕人的十堂課》
,這些書的內容往往公式化,偏偏又都賣的比一般的文學書還要好,難怪一堆文學家整天
嚷著「純文學已經式微」,一個文字工作者志工化的年代。
有一次,我在士林夜市附近的一間書店裡閒逛,漫無目的的翻覽架上的書,這時我在
書櫃角落翻到一本關於排遣憂鬱的書,當時我覺得這本書的內容似乎對我有幫助,於是就
買回家,一頁一頁的看下去,直到我看到了該書訴說排遣憂鬱的良方。
「造成憂鬱的原因,在於沒有人可以講話,沒有人可以傾聽內心的聲音,甚至連想找
人幫忙出主意,都不知道找誰比較好。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自己可以想像一下,你有幾個不存在的朋友,比方
他是李白、張飛、太宰治或王如玄,你已經知道這些朋友的個性,只要自己先把自己抽離
,與他們進行對話,再從他們的角度來幫你拿定主意,就能判斷該怎麼進行下一步。
「比方來說,今天你因為老闆給的薪資太低,工時又太長,想換工作,但又不確定該
不該當機立斷地換,那你可以想像一下,這些朋友會給你什麼意見?
「李白:『換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天生我才必有用!』
「張飛:『這老闆真王八蛋,先把他綁起來打他娘的一頓再說。』
「太宰治:『死亡是最美的藝術,自殺吧。』
「王如玄:『二萬二還嫌少?要是沒有這個方案,這些人一毛都沒有!』」
我還記得,當時我津津有味地把該本書看完後,將它丟到垃圾桶。
「神經病,根本是精神分裂。」
現在我想想,也許這本書的作者當時就是精神分裂,也許作者在寫書時也見到了「她
」,於是我又動念想再找這本書來看,但想了半天,書名和作者姓名卻都想不起來。
赤裸的身體漸感寒意,我只好關上熱水,走出去穿上衣服,開始收拾電腦桌那一片狼
藉。
衛生紙擦拭精液並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於是在我努力擦去滿地精液時,整個房間靜如
死水,我打開電風扇,試圖讓房間有點聲音。
風迎面輕輕地吹,疲憊慢慢湧將上來,好久沒有這種倦意了,我收拾乾淨後,草草地
將一切扔進垃圾桶,然後熄燈,倒頭就睡。
昏睡過去前,我對自己苦笑。
「終於要精神分裂了嗎?」
從沒想過自己這一生最後竟會是以精神分裂收場。
我在一片通體舒暢中甦醒過來。
頭有點痛,這是一種終於睡飽了的滿足感,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我睜開眼,房間雖黑,卻並沒有伸手不見五指,床尾的電腦桌那一端,閃著微微的螢
光。
我坐起身,卻看到她正蜷縮坐在電腦椅上,看著我。
這也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她。
她有著一張雪白的鵝蛋臉,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清秀,那如一泓秋水般的眸子分外清澈
明亮,不過卻充滿哀傷。柔嫩的頸子下,穿著一件粉紅色薄外套,上面披滿黑色的小愛心
,長髮如流水般地灑在這些黑色的小愛心上。外套底下是一件藍色T恤,搭配高腰式吊帶
的牛仔連身短褲,身形相當纖細秀美,如鶴頸般的白皙藕臂,正抱在那一對修長白瘦的粉
嫩玉腿上,沒有穿鞋,淨白的兩隻小腳瑩潤酥軟。
或許是我看她的視線裡,打量的意味太露骨,於是她轉過身,先開口了,「你為什麼
這樣看我?」
「我總要看清楚,另一個『我』到底長什麼樣。」我說。此時,我注意到,她的脖子
上掛著一條項鍊,是一個造型很小巧可愛的銀白色骷髏頭,擱在酥細的鎖骨與一對撐得上
衣飽滿隆起的渾圓綿乳之間。
「什麼另一個『我』?」她不解。
「就是你啦。」我不耐煩地說。
「誰是你的另一個『我』?」她慍道。
我不理她,起床逕自走進浴室。膀胱脹脹的,想尿尿。
「欸,你到底在說什麼?」她追了進來,卻看到我掏出陰莖對準馬桶,隨即又尖叫一
聲衝了出去。
「變態!」她在門外對我大叫。
「變態的是你才對。」我一邊尿,一邊回嘴:「昨天看我射精,今天看我尿尿,我真
是沒想到,從我潛意識分裂出來的另一個『我』,竟然變態到這種地步。」
「誰是你的另一個『我』?」她又怒道:「什麼潛意識?你根本是神經病!」
我不理會她在外面鬼叫,逕自盥洗,完畢後走出浴室,看了看掛鐘,上午十點,好久
沒這麼早起床過了。
我快步走向她。
「你……你要幹麼?」她縮瑟了一下,面露恐懼,顯然對於昨晚我理智斷線後的行為
舉止還心有餘悸。
但我只是直接穿過她,因為我要打開電腦桌旁邊的房門。
「啊!好刺眼!」陽光驀地照入房間內,我像長年躲在山洞裡的蝙蝠,瞬間被刺得睜
不開眼睛,急忙摀著,倒退兩步。外面的太陽炙烈的毒辣。
轉頭一看,卻見到她面露不悅地瞪著我,「你可以不要這樣直接穿過我嗎?這樣讓我
感覺很噁心,很不舒服——」
「你怎麼沒煙消雲散?」
「我為什麼要煙消雲散?」
我啞然失笑,其實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從自我潛意識分裂出來的另一個「我」,
是精神扭曲後的實體化,哪會在陽光下煙消雲散?傳統的民間常識告訴我,只有鬼才會怕
陽光。
不過我沒想到這另一個「我」,竟然是以女性的姿態實體化,看來我的內心深處某一
塊真的是娘娘腔。
我決定看看,這另一個「我」要對我下達什麼指令。
於是我說:「好,現在你說,要我幹麼?」
她瞪大了雙眼,「誰要你幹麼?」
「你不要我幹麼?」我蹙眉,「那你從我的潛意識裡跑出來,闖進我的世界裡,到底
要幹麼?」
「誰從你的潛意識裡跑出來?」她不屑地說:「闖進你的世界?拜託,是你闖進我家
耶!」
「你家?」我愣了一下,心裡開始浮現起一個好像在哪部三流漫畫所看過的劇情,主
角有一天一覺醒來後,發現突然多了一個自稱是主角身分的另一個實體存在,然後主角發
現,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漸漸被那個實體存在給取代,最後主角為了奪回自己的身分
,和那一個實體存在展開自我爭奪戰。
我警戒地看著她。
她不耐煩地看著我,「你先給我搞清楚一點,我是我,你是你,我們兩個沒有任何關
係。」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才對。」我「哼」了一聲。
「還有,我沒有騙你。」這時她飄到了我的床上,盤腿坐下,冷冷地說:「早在你搬
進來住之前,這裡一直都是我家,我可是屋主。」
她指指床邊,也就是房間內唯一的那戶窗子,「不信,你打開看。」
窗子因為房東想多賺錢,在窗外陽台多加蓋另一間簡陋套房,以致於窗子被封死,反
倒像是有毛玻璃拉門的置物櫃,而且還只能開右邊,左邊根本打不開。裡面一直滿滿地堆
著我唸博班後就覺得用不到的一些中文系書籍,趙能曾說我總有一天會在地震時,在睡夢
中被這些書壓死。
我打開窗子,毛玻璃的另一面都貼著白色的銅板紙。這時她在我旁邊說:「把你那些
臭書搬走,都有股霉味。」
我沒回嘴,這時候我急著想釐清真相,於是乖乖地把書全部先搬到床邊的地上。
「什麼也沒有啊。」清空窗子後,我氣喘噓噓地看著她。
「瞎子。」她說。
我著惱地把頭探進窗子裡左看右看,「就真的什麼也沒——」
我頓住了。
我在窗子左邊的深處,看到了一張猩紅如血的符令,貼在隔壁套房與我這間套房之間
的夾牆上,斜眼一瞄,貼在左邊毛玻璃上的銅板紙,竟畫著一張虯髯戟張的鍾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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