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從床上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手機,查詢是否有相關的新聞報導,想知
道男同學的傷勢如何、那個沒有瞳孔的男人是否被警察抓走了。
然而,我仔細查遍了各大新聞網站,都沒有看到男學生被攻擊的消息,只看到撞死爺
爺的富少又上了娛樂版面,說他是知名模特兒的最新男友,以及他身家有多少億等八卦,
惹得我一大早就心情煩悶,乾脆就不再繼續查詢男學生的下落。
我想,既然那一件事情沒有任何報導,大概是男同學的傷勢並不嚴重,或許昨天我離
開之後,男人立刻就被警察制伏了,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畢竟,遊民通常是社會中的
弱勢族群,背後並無強大靠山,學校不太可能動用關係去幫他,所以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至少男學生應該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可以用盡一切復仇,哪怕時間過了十年或二十年,哪怕仇敵已為人父人
母,都得讓那個人承受一樣的懲罰,才是真正的公平……
「同學,麻煩借過。」
隱隱約約中,一道低沉的嗓音從我背後響起,打斷了我混亂的思緒,我才發現公車已
經駛出市區,再過兩站就會開始爬山,沿站就不會再有人上車。
我抬起腳跟,還來不及退開自己的身體,公車就突然快速轉了一個大彎,站在中間走
道的人全都傾斜了一邊,雖然我緊緊拉著吊環,身體仍舊重心不穩地向後跌去,書包也向
後壓了過去——
「叩!」
我狠狠撞到了身後的人,是那個要我讓開的男同學,我甚至差一點點就整個人撞到他
的懷中,若不是他有稍微側身,我可能已經把他給撞倒了。
「靠……痛死了!這司機是趕著要去投胎嗎?一路上亂剎車又愛超車,到底怎麼考上
駕照的?都沒遇到壞人就是了……」男同學撫著自己的下巴,嘴巴不停抱怨著司機的開車
技術,語氣裡盡是不悅。
「對不起,你還好嗎?」我拿下耳機,擔心地問道。
雖然,我的後腦勺也很痛,不過畢竟是我去撞到男同學,所以我願意先道歉,希望能
夠讓他消消氣。
「我說不好,你是能怎樣?又不是你的錯,幹嘛道歉?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同學顯
然還在氣頭上,說話明顯帶著怒意,說完還遷怒地瞪了我一眼。
隨後,男同學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準備往後排的座位走過去,就在我們兩個人錯身之
際,我偷瞄著他冷漠的側臉,覺得他脾氣似乎不太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但他是班上的風雲人物,我這種沒存在感的
邊緣人,是不會和他有交集的。
所以,儘管已經開學一個月了,剛剛是我和他首次談話。
「王柏睿,你欺負轉學生喔,我都看到了!真的很壞耶你!」坐在後排座位的女同學
語氣揶揄,很自然地接過了男同學手上的早餐袋,下一秒她從早餐袋裡拿出了漢堡,默默
遞到男同學的面前。
那是一個被壓扁的漢堡。
只見,漢堡的紙袋上還沾了一大片番茄醬,幾乎將紙袋的底部全都染紅了,用點力氣
去拉扯底部,說不定紙袋就會整個破掉——我知道自己的書包有壓到東西,但是男同學走
得太快,我來不及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原來,我壓到的東西,是他們的早餐……
我拉好書包的背帶,吞了吞口水,假裝沒聽到女同學笑聲,也假裝沒看見她又拿出了
一個被壓扁的三明治,還故意擺出了可愛又欠扁的表情。
「誰欺負誰啊?妳的眼睛瞎啦?要不要我幫妳去眼科掛號?再說了,好好的漢堡被壓
成這樣,聖人都會生氣好不好?」男同學接過漢堡,沒好氣地邊吃邊回話,整張臉都拉了
下來。
女同學聞言,不顧形象地對著男同學扮鬼臉,最後成功把男同學給逗笑,兩個人開始
聊著芝麻小事,壓根不管前方學生的正在看書,依舊毫無忌憚地交談著。
公車又過了兩個站牌,他們的笑鬧聲一直傳來,我慢慢把耳機的音量調大,雙眼直視
窗外飛快閃過的街景,不想讓自己聽到任何關於班上的八卦。
我想起來了,男同學的名字就叫王柏睿,聽說是成績很好的資優生,拿了學校不少獎
學金,當初也是為了獎學金選擇這所高中;至於那一個坐在他身邊的女生,也是我的同班
同學,名字叫周詠晴,曾入圍過某熱門雜誌舉辦的校花票選活動,聽說市區的某條商店街
,有一半全是她家的房子。
他們兩個人在班上都很活躍,雖然沒有擔任幹部,發表的意見卻都有一定分量,是影
響班級決策的核心人物,連導師也多次在班會中採納他們的提議,可見他們在學校的人緣
有多麼好。
好到,足以產生距離。
對我這種邊緣人來說,他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是畢業之後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完
全沒有深交的必要。
半晌,我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色,開始默背昨晚忘記複習的英文單字,不再去注意後
方的交談聲。
***
公車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天空飄起綿綿細雨,幾乎所有學生都加快了步伐,更有人用
跑的衝進校門,彷彿這一滴一滴的雨水有毒,淋久了就會中毒而亡。
轉眼之間,我的前方就沒有了學生逗留,只剩一隻黑狗站在圍牆旁邊,不斷對著枝葉
茂密的榕樹吠叫,而且黑狗愈叫愈兇,像是隨時都會撲上去的樣子。
我好奇停住了腳步,納悶到底是什麼東西,使那隻黑狗如此固執,居然連學生丟給牠
的肉包也完全不理會?
「前面這位同學,你在走星光大道喔?要不要一起去領獎?」
就在我專注瞧著黑狗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輕快的嗓音,那人的語氣中全是調侃,聽起
來有點刺耳。
我立刻轉頭,看見了一雙帶笑的瞳眸,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完全沒有傳聞中的狠戾
性格,反而給人爽朗陽光的感覺,是那種會讓人想靠近的個性——
說話的人,是陳大鈞。
這是我轉入這所學校之後,第一次和他有所交集。
「領什麼獎?」我皺眉,疑惑反問。
「最佳遲到獎啊,哈哈哈哈哈……」陳大鈞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完全不管路人被
嚇到的怒目,就這麼站在路邊開懷笑著。
我瞅著陳大鈞燦爛的笑容,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曉得自己是否該賞臉跟著笑,或者是
該誠實地告訴他,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然而,我才剛要開口,前方黑狗的叫聲就更加激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和陳
大鈞同時間轉頭,盯著那隻狂吠的黑狗,看牠對著榕樹齜牙咧嘴——
「汪!汪!汪嗚__」
忽然,黑狗不斷發出哀嚎,迅速往後退了兩步,原本直竪的尾巴低垂下來,畏怯地縮
在牠的兩腿之間,神情從原先的警戒變成了害怕。
幾秒過去,一隻肥胖的松鼠順著樹幹爬了下來,火速衝向站在人行道的黑狗,逼得黑
狗趕緊又往後退了數步,就這麼退到了馬路中央——
「碰!」
一輛小貨車來不及剎車,直接撞上了馬路中央的黑狗,車輪也重重碾壓過了松鼠,使
得地板上留下一片鮮紅血跡,現場慘不忍睹。
小貨車的司機走下來查看之後,對著黑狗屍體罵了好幾句髒話,才跑到警衛室借掃把
和畚斗,開始處理柏油路上的狗屍。
我看著滿地的鮮血,想起了昨天晚上目睹的畫面,也想起了男學生絕望的哀求,以及
男人只有眼白的雙眼,最後男人發狂啃咬男學生……
「同學?同學?哈囉,你還好嗎?」陳大鈞問完,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情緒帶著一
絲緊張,像是擔心我被嚇壞。
然後,他仔細瞧著我的臉色,一點也不像同學形容得那樣兇惡,反倒像是古道熱腸的
好心學長。
我慌忙低下頭,有些錯愕,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陳大鈞的善意。
畢竟,除了爺爺以外,我很少感受到旁人的關懷,更別說是如此靠近的距離,我對這
種溫暖的感覺過於陌生,一時間居然手足無措,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唉,這位同學,我是有長得這麼醜嗎?你就不能抬起頭來,施捨我一眼?」陳大鈞
故意把五官擠在一起,扮了個超級醜的鬼臉,整個人顯得很滑稽,頗有搞笑藝人的天分。
這是,我早上看到的第二個鬼臉,荒謬到有點好笑的程度,讓我忍不住笑了;雖然,
只是平凡無奇的微笑,卻是爺爺死了以後,我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對嘛對嘛,笑一笑多好看,苦瓜臉又不能種出苦瓜,只會多長幾條皺紋啦!」陳大
鈞挺直身體,雙手伸入外套口袋內掏了掏,臉色猛然僵住,皺眉低喃:「咦?不會吧?我
忘記帶錢包了?我還沒吃早餐耶?」
我傻愣住,完全無法理解陳大鈞的邏輯,怎麼前一刻還在扮鬼臉,下一秒就跳到錢
包去了?
他向來都是這樣無厘頭嗎?
「咳,不好意思……請問,你身上有十元可以借我嗎?」陳大鈞尷尬地抓了抓頭髮
,臉龐浮現一絲不自在,木訥解釋道:「那個……我現在身上只有大鈔、沒有零錢了,可
是賣甜甜圈的老闆娘又不肯收大鈔,那老闆娘脾氣超硬的,說不收就是不收……拜託啦,
我今天真的很想吃甜甜圈,不吃會沒心情上課……」
我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好笑——傳說
中極為蠻橫無理的陳大鈞,居然低頭向我借錢?
而且,不是借五百元或一仟元,竟然是借十元?
「好啦,你就當日行一善,幫我這個小小的忙吧?我記得,我的抽屜裡面有放零錢,放
學就可以還給你……不對,我下課就可以還給你了,我保證會還,不還我就扮成兔女郎,
在校門口跳土風舞!」陳大鈞雙手合十,嘴巴還微微抿了起來,看上去很可憐的樣子。
我迅速從褲子裡拿出十元,遞給陳大鈞。
然後,我淺笑說道:「沒關係,不用還我。」
陳大鈞聞言,突然伸出了食指,在我面前搖了兩下,語氣轉為嚴肅:「不行,這是一
定要還的!林彥儒同學,謝謝你,這份恩情我會記住的!」
陳大鈞說完,轉身走向學校對面的路邊攤,邊走還邊揮手,像是在跟我道別,又像是
在伸懶腰。
我站在校門口,看著陳大鈞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和我不同班,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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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松鼠屍(有點繞口令的感覺
#這一篇的口味比較淡,下一篇會鹹回來(?
#主要角色們開始登場了。
#再次謝謝大家的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