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與星辰的距離
*
在A子大鬧一番,留下我和學姐就瀟灑離去後的不久──
沒有下雪了。
不知不覺間,抬起頭只剩一片灰濛濛的天空,烏雲並沒有散去。
或許是發現雪國兩字中的國已經毀滅了,無意識間學姐就取消了天氣設定?
我轉過頭,本來期待看到學姐不同的表情,畢竟不久前還聽到她對A子給予狠評,還
是希望她能夠藉此清醒。
眼前的照明只剩雪原上的路燈,不過仍在預期內,映照在微弱光芒下的,是一臉寂寞
、表情更加生無可戀的她。
終究得面對眼前的現實,學姐還是不願醒來。
我和A子聯手破壞了學姐的夢,就算我不是動手的那位,現在學姐恐怕也對我恨之入
骨。
但連仇恨一個人的力氣都耗盡了,現在的她似乎連靈魂都不在此處,只是任由我拉扯
著前進。
「……沒了就沒了,但夢境只要妳願意──還是能重新做一個吧?」
其實被破壞到此的“怪物”到底還具不具備復原的能力,我是有一點懷疑。
該負起責任的我說起不負責任的話,然後得到的回應是。
「……」
並沒有應聲。
我只能露出苦笑,繼續拉著只剩空殼的學姐前進,就算這個時候上了她大概也不會有
任何反抗了吧。
然而,儘管我對學姐有著太多的虧欠,現在說來也像再撒謊……
我的內心已經不想再多加傷害她。
就算這又與我再來想做的行為有所牴觸。
確定已經遠離了村落,周圍只剩寬闊的雪原以及上頭的灰暗天空,我放開了抓著學姐
的右手。
只有在這只剩最初的背景、還沒有經過更多加工的地點,我再來的要求才有意義。
瞇起眼回想起過去的記憶,再次睜開對著無神的佑希學姐。
現在的問題,是要將自己的想法真真正正傳達給她。
從一個簡單不過的要求開始。
「學姐──妳造得出極光嗎?」
學姐沒有開口,不知是故意沒聽我的話,還是心神完全不在此處呢……
不管是何者,我必須強迫她去正視自己的內心。
我站到學姐面前,雙手捧住那冰冷的臉頰,距離近到彷彿要親吻。
「請妳不要迴避我的問題,妳造得出極光嗎?記得我之前就質疑過吧,沒看過實景的
妳造得出來嗎?」
眼神雖只剩空洞,但還是微微撇開了頭。
「……事到如今,問這個有什麼用?」
我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挑釁的口吻。
「妳還是想逃避?妳的北國不需要這漂亮的景色嗎?還是大家只靠愛與浪漫就能過活
呢?總可以用極光賺觀光財吧。」
「這裡才沒這麼高緯度,還有就只是場夢,幹嘛考慮到這麼現實的情形……」
我認真盯著她,用嚴肅的表情說道。
「如果妳造得出極光,我就承認妳的雪國有它的價值,而且會鄭重跟妳道歉。」
沉默片刻。
兩行淚水卻從學姐的臉頰滑落,讓人意識到我的行為有多惡劣。
「那也沒有意義了……」
儘管看起來很心不甘情不願,但仰頭一看的烏雲卻漸漸散開。
在那佈滿星辰的夜空中,開始浮現舞動的光彩。
被我一激之後,學姐還是燃起了僅剩的對抗心,應該是照著自己的印象給天空加上極
光。
我看著天空布滿綠色扭動著的線條。
接著,嘆了口氣。
「果然,這完全不行。」
「不管是這顏色還是亮度、還是那宛如少女翩翩起舞的身影,都離真正的歐若拉太遠
了,與其說是極光,不如說是在空中扭動的毛毛蟲……」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看起來壓抑怒氣。
「不然你來做呀!老是在說謊的你,到底有哪樣事情能做好?」
插嘴的學姐生氣反駁了,讓她有點情緒起伏也在我的考量中,這才像原本的她呀。
所以我開心笑了,要她停止在天空造極光,接著打了個響指。
天空重新出現了極光,在夜空中美麗得變化光彩。
斜眼看去,我所創造出的光芒讓學姐張大眼瞪著、久久無法忘懷。
──恐怕意識到這其中的差距了。
「我可是剛剛才嘗試控制妳的夢境喔?不過仍做得不太好,說起來這部分學姐還是很
厲害呀,就算只要用想的,妳還是把雪國和村民的細節都想出來了。」
不過A子事先有解釋過,要先讓對方的精神變得脆弱,才有可能像這樣干涉它人的夢
境世界。
而我自己作夢時,還是會被關在小房間中,因為那是個人不願放下的問題。
學姐似乎無法理解,只是呆愣著說不出話。
「為什麼,差這麼多……」
「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
我開心笑了。
「因為妳沒看過,就這樣子。」
浮現記憶中去北歐旅行的種種畫面,感到懷念的我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妳相不相信,但所謂的心想成真,是會孕育A子口中的“怪物”,成為俗
稱的超能力者。」
「A子的預知死亡能力也來自她的夢境,學姐就只差了一步……」
「可就算妳做得再擬真,那終究是模仿,妳所創造的雪國很美麗,但卻沒有放入“自
己的意志”。」
只是因為想要逃避、只是想要拒絕一切,但光是逃避或拒絕的決心也不足夠。
我終究沒有否定學姐的選擇,事實上,如果痛痛快快用直播復仇後,學姐想就此離去
我不會阻止她。
但時候還不到。
學姐沒有做出理想中的雪國,所以她不該就此躲入夢境中。
要逃避命運,也請拿出相對應的努力。
或許這樣說很白爛,但這就是我能撐到現在的原因吧。
共同注視著天上的光彩,我繼續笑著說道。
「學姐妳一定能造出更漂亮的極光,所以請妳現在不要死──活著去真實取景,貫徹
自己想逃避現實的美夢。」
先是保持沉默。
「盡是些歪理……」
學姐嘴上反駁著,但雙瞳的光彩正如天上的極光,正在緩慢回復。
「不,這不是歪理喔?就像妳靠著自己的想法與努力獲得實況的成功,這不是能被任
何人所能否定與扭曲的。」
「實際去看極光這個夢想,我相信這是妳做得到的事情,所以在這之前別想著去死,
妳對自己的雪國要求這麼低嗎?這不是任何人能改變妳的,我只是想提醒妳。」
我的說服似乎起了點效果,學姐的臉色漸漸取回血色。
「學弟,你說得這麼多,是不是太看得起我、或者說你自己?」
「那對你來說,就沒有完全不能達到的事情?你真的不會對那些現實無力嗎?」
讓她取回思考後,就只會提些刁鑽的問題。
我微微側頭,然後──還是只能選擇開心笑了。
再次仰望天空自己創造的極光,還以為能就此觸及。
明明很遠很遠。
「當然有,但正因為我知道哪些夢是真正無法實現,所以我才對妳感到惋惜,妳明明
都還有改變的空間。」
「……」
學姐沉默不語,或許心中也有數吧。
不管她有沒有猜到,我還是決定說出口了。
「沒辦法達成的事情很多,例如長生不死、去有生命的另一個星球……」
「還有──再次遇到當年已死的“劉松霖”。」
我瞇起眼睛,吞下那過多的痛苦。
「……你果然,不是“劉松霖”。」
「誰知道,但我或許也不是“袁少華”,妳又怎麼猜到的?」
「我後來──選擇相信你在高雄說的話,那時候你看起來特別哀傷,我才會……」
我聳了聳肩。
「果然是這個前提,因為我必須打動妳,所以堅持著謊言要有近乎百分百的真實。」
唯一不真實的部分,只在於我現在已不是“袁少華”了。
在最近這麼長期的憂鬱後,學姐難得再次笑了。
「你確實不會說謊。」
「正因為我不會說謊,才會過得那麼痛苦。」
反正也說出口了,就把真相描述得更清楚吧。
「我擁有“袁少華”的記憶,卻是“劉松霖”的肉體。」
當年的真相──在那小房間中,“我(袁少華)”跟“劉松霖”交換了靈魂。
劉松霖也擁有夢境與異能,交換靈魂的能力。
嘗試跟我親近後,他提出跟我交換靈魂,由他用我的肉體去說服自己的父親。
我本來以為是荒誕的玩笑,但現實就是如此,他真得能做到這種不可思議的超能力,
或許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位接觸的異能者。
但劉松霖失敗了,在我的肉體中迎來生命的終點。
被留下來的受害者,被迫用加害者的後代這身分,重新去適應這充滿各種意念的世界
。
這並不是最痛苦的事情,遠遠不是。
「真正痛苦的事情──是我沒辦法證明“劉松霖”是“好人”。」
我無奈笑了。
但這一笑,或許是我很少對人顯露的,真正富有很多負面情感的笑容。
「就算我用劉松霖的身分達到世俗定義的“好人”,人類這個群體也不會接受“這個
事實”。」
「……」
在這幾年,我也懷疑過我是不是袁少華?
會不會是做為劉松霖的妄想,因為同情被害者而多加想像的妄想?
學姐沉默不語,要告訴她這段回憶也太沉重了,我也不是想用“這世界還有更不可理
喻的事實”這點去說服她。
那種你說自己可憐,但有人比你更可憐,並不是我想傳達給學姐的無聊心靈雞湯。
但這或許才是真正意義上,所謂無法達成的──人類與星辰的距離。
「所以學姐,我不會想死,至少現在還不會。」
「我確實曾經想消極過活,但這樣子的想法,被一位女孩子強行介入改變了。」
那位女孩子,就叫做A子。
是她的話語,給予了我力量。
只是微不足道的幾句證明,證明我的過去不是妄想。
異能是真正存在的,僅僅這樣就是救贖。
所以,對於同樣被夢境所創造的怪物所痛苦的學姐,或許我才想去幫助她吧。
「……學弟。」
在很久的沉默,連極光都停止後──學姐再次開口了。
「不管如何,就算你不是袁少華也不是劉松霖,但你──還是我那愛撒謊的學弟,我
是被你拯救的。」
「沒想到會被妳安慰呀。」
一說到此怪尷尬的,但胸口卻很暖和。
她嘴角微微勾起,朝我伸出手。
「因為是你給我新的目標──」
「下次,一起去看極光吧?」
雪再度緩緩落下。
沐浴在細雪中的學姐,帶著一抹臉紅、微微笑了。
*
作者的話:
終於補完進度了,雖然今天加班四個小時,看看能不能在今晚更新(?
https://forms.gle/M4BLT6CGF5ByZQYdA
目前舉辦角色人氣調查問卷,學姐或A子黨的快站出來!
另外有想法或想悄悄問作者的,也可以透過這個問卷打出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