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她指著遊民的家當做什麼,但看得出來,那堆用粉紅色垃圾袋亂七八糟裝起
來的東西,有一小部分連同牆壁沒有遭到燒毀。
真奇怪。在一場連室內與人體都燒焦的大火裡,為何那堆易燃物的一部分和後面的一
小塊牆壁卻沒燒到?
而且那堆粉紅色垃圾袋後面,與骯髒的白色牆壁之間的縫隙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
我靠近細看,待我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大吃一驚。
那是一張臉!
小小的、白色的臉,塞在垃圾袋後面的陰影裡。頭髮好像不短,像是個女性,五官太
小了看不清楚。
有人躲在那堆東西下面嗎?可是那張臉的顏色過於慘白,實在不像活人的臉。難道是
下面有屍體?
我翻了翻後面的報告,上面沒提到有屍體。我問楊朝安:「這場火災只有一個死者嗎
?」
「是啊。」
只有一個屍體?那……那張臉是……
我大膽轉頭看站在我桌旁的少女,不小心和她四目相對,她見我看向她,再度吃驚地
張大雙眼。
我不懂她為什麼那麼驚訝,她不就是知道我看得到她,才指給我看嗎?
至少這次她沒有慌張消失,我記住她的長相,再回去看報告上的照片比對,但是照片
上的臉實在太小,怎麼也看不清楚。
我揉了揉眼頭,把報告拿去事務機上掃瞄,再把圖檔放大,雖然依然不是很清楚,不
過看得出和我旁邊這個女孩不太像,應該也不是又一件命案,消防局會對那堆東西做火場
鑑識,找出不會著火的原因。
我打去找張欣瑜,想問她知不知道內情。
「咦?火災?」她停頓一下又問道:「什麼火災?」
「遊民燒死在空屋,可是有一個小地方完全沒著火,前天的事,妳沒印象嗎?」
「如果鑑定出來是縱火,我們才會去查。前天的案子,如果看起來是意外……現在應
該還在消防局那裡做鑑定吧?」
「這樣啊……我只是覺得有點怪。」
「哪裡怪?」
「妳那裡有火場的照片嗎?那個沒燒到的角落後面的牆上,好像有一張臉。」
「臉?」她聽起來大吃一驚,「等我一下!」
過好一會兒她才回來,「哪一張有臉?」
我形容了照片內容等她翻找,卻沒找到,於是我翻拍照片,並把剛才掃瞄圖檔中的臉
截圖,一起傳給她。
「這張照片……找到了,可是牆上沒有臉,跟妳給我的不一樣。」她的語氣很疑惑,
「而且,這張臉……」
「妳有印象?」
「記得我跟妳說的那個芭蕾舞女孩鄭思媛嗎?總覺得有點像她。妳再等我一下。」
張欣瑜去找上一件命案的檔案,幾乎可以確認那張牆上的蒼白面孔就是鄭思媛;說「
幾乎」是因為我掃瞄的檔案仍然不很清楚。
「我再去向消防局要照片原檔看看。」她問道:「為什麼妳的照片上有鄭思媛的臉?
」
「河邊的小公主指給我看的。」我道:「就是我在河邊看到的女孩。」
「她認識鄭思媛?我去查查看她們有沒有關係,再問問消防局,那堆東西有沒有和鄭
思媛相關的物品。」
掛上電話,我再凝視報告上的照片。那女孩如果是鄭思媛,在火場的就不是屍體,是
某個她想保護的東西。
遊民有可能是殺她的兇手嗎?
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偵查不是我的工作。我先把那些問題擺一邊,準備前往驗那具
焦屍。
呈現手足彎曲姿勢的焦黑屍體側躺在解剖檯上,衣物和毛髮都在大火中燒光,臉部也
被燒得只剩枯骨,完全無法辨識;屍體的骨骼表面只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脫水肌肉,內臟也
因高溫從腹腔爆出,照這種狀況,頭骨爆裂也是可能的。
旁邊的不鏽鋼檯子上擺著盛放頭骨碎片的小盒子,要在火災中尋找這些殘破的碎片,
肯定花了火場鑑識員不少工夫。
這些經過高溫摧殘的骨頭碎片很脆弱,我盡量不去碰裡面的骨片,拿起盒子仔細看。
「這個人應該是被殺的。」看過頭骨碎片之後,我如此說道。
「只看碎片就能知道嗎?」許辰逸檢察官湊過來看。
「如果是因為燃燒而爆裂,燃燒程度應該差不多。」我指著那些焦黑顏色深淺不一的
骨片,「這些看起來有些差異,可能是起火前就破的。」
「被人打破頭嗎?」許檢自言自語般道。
「也可能是摔倒後昏迷,手中的煙點燃易燃物起火。」我把屍體擺長仰躺姿勢,拿起
手術刀對準右鎖骨,「來看看他有沒有吸入碳粒。」
我照慣例進行Y形切開,用鑷子拉起三條線匯集的尖端,小心地一邊切開僅存的結締
組織一邊往上掀到下顎骨,再切開口腔後方,拉出整條咽喉構造。因為外層的皮膚與肌肉
保護,食道與氣管沒有損傷。
「沒有食物阻塞。」我切開食道與氣管,「氣管沒有碳粒附著,沒有灼傷。」
「沒有吸入火災的煙。」許檢聽了點頭道:「頭部是致命傷。」
「很可能。」我點頭附和。
當然,肺部也沒有吸入碳粒,而且內臟也非一氧化碳中毒的櫻桃紅色。死者一點煙都
沒吸入,在起火前就已經死透了。
「有跌倒把自己跌死的可能性嗎?」許檢問。
「只跌一跤就立刻死亡,不太容易。」我道。
「所以很可能是他殺。」
「可以這麼說。」
許檢和一旁的書記官交代一些事,等他們說了一個段落,我忍不住問道:「許檢,我
看死者附近有一個小角落沒有燒到,那是為什麼?」
「原因還在調查。」
「那裡的東西是非易燃物嗎?」
「當然不是,易燃得要命,有他自己的衣物,還有兩套女孩子的衣物,大概是偷來的
。不過真怪,一般變態都只偷內衣褲,他連鞋子也偷。」
兩套女孩子的衣物?還有鞋子?
想到一個可能性,我的心跳忽然緊張得加快。
「有……照片可以看嗎?」我問道。
「妳要看?」
許檢好像覺得我的要求有點怪,但還是讓書記官找筆電裡的照片給我看。
照片上的衣物排列是上衣、褲子、內衣、內褲、鞋子,一套是白色公主袖T恤加桃紅
色短褲,另一套是粉紅色七分袖T恤加上黑色五分褲。
後面那一套我看了幾次,印象十分深刻。
是河邊的少女遭到殺害前,原本穿的衣服。
這個遊民就是殺害兩個女孩的兇手嗎?死亡可能是意外,也許是和別人起爭執而被打
死再縱火,鄭思媛為了不讓兇手殺她的證據燒燬,拼命保住那一個小角落。
可是,我要怎麼請許檢調查關連性?
臨時想不到主意,我只能回頭默默處理內臟。
「我聽蘇弘琛說昨晚陳檢來過,還載妳回家。沒發生問題吧?」
我和張欣瑜約在簡餐店吃晚餐,她擔心地問我。
這個問題實在讓我心煩,我嘆一口氣道:「算了,先別提他。胃都要痛了。」
她皺起眉心,扁嘴看我,然後打氣似地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妳拒絕不了的話,我
幫妳講。」
「不好吧,他是檢察官……跟我是比較沒利害關係,可是妳……」我搖搖頭。
「大不了調走,又不是只有這裡能待。」她剛豪氣干雲地說完,一下子又像洩了氣一
樣垂下肩膀,「不對,調太遠就不能看到妳了。」
「我的轄區很大,只要在北部都有機會。」我開玩笑道。
她也很刻意裝出困擾的表情,「可是太鄉下的話,不會那麼常有人死啊。」
「妳說那什麼話嘛。」
我們兩個不約而同笑起來。
「聽說陳檢撞到貓?」她喝一口冰水,問道。
「喔,其實那是小黑。」我告訴她小黑在陳檢的引擎蓋上留下一串腳印。
張欣瑜聽了憋住笑,道:「我跟妳說,聽說陳檢今天的車子更糟,不只引擎蓋,連擋
風玻璃都充滿貓腳印!蘇弘琛就說應該是有撞到貓,被貓的鬼魂報復了,原來是小黑幫妳
出氣。妳昨晚心情是不是差到爆,連牠都感覺到了。」
我苦笑了一下,想到昨晚在客廳看到少女的鬼魂摸小黑,於是問道:「對了,今天早
上跟妳說的那個臉的事,妳拿到更清楚的照片了嗎?」
她搖頭,「沒用,消防局給我的照片裡也沒有那張臉。若給我看的人不是妳,我會懷
疑是移花接木上去的。」
「那,芭蕾妹妹有認識的朋友失蹤嗎?」
「也沒有。」
我把在遊民家當裡發現二套少女衣物和鞋子的事告訴張欣瑜,「那個七分袖T恤和五
分短褲,應該就是河邊小公主的,我看到她的鬼魂穿著那套。」
張欣瑜思考著,右手食指輕敲桌面,喃喃自語道:「所以是兇手殺了遊民再栽贓給他
,想塑造成畏罪自殺的樣子。」
「妳那麼篤定另有兇手?」
「鄭思媛的屍體背後不是有壓克力纖維嗎?她應該曾經躺在有壓克力纖維的東西上面
,而且是粉紅色的,我們猜想是地毯,遊民哪來的地毯?也沒辦法弄來衣服和髮膠打扮她
們,那種衣服不好偷吧?尤其是那件洋裝。」張欣瑜的表情很氣餒,「那件紫色的洋裝好
像不常見,我們以為是訂做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店家,結果好像是網路賣的,對岸和我們
的網拍都有賣。如果是網購就難查了,跨海更難。」
遊民不可能網購,徹底撇清殺害少女的嫌疑。
晚餐送上桌,張欣瑜還在思考,湯匙無意義地在海帶芽清湯裡攪著,「現在還有一個
問題,遊民是真兇隨機下手的對象嗎?還是他們認識?我希望是後者,不然真是大海撈針
。」
「什麼樣的人會認識遊民?」我也跟著思索。可以上網買東西的一般人,會認識遊民
嗎?
「不少啊,像是社工、志工。表面上做好事,私底下幹壞事的人也不是沒有。」
表面上做好事,私底下幹壞事啊……若是以一個非調查人員的身份發言,我倒希望遊
民是真兇是隨機挑選的對象,否則人性就太令人失望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