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意味極為黑暗的森林,
即便等同汝等立足之地,
足以顛覆的生命力,
藏在隱密如三角葉片般的思維裡。』
●
另一棟醫療大廈裡,醫療負責人,也是從恐怖襲擊倖存的民生代表之一,在外科手術
房外與其他幾名高階將領解釋著鉀倫的情況並無大礙,幸好胸口的傷口沒有擴及動脈;但
鉀倫堅持不要任何人進去打擾他,直到走廊深處,電梯門打了開來,原本就在電梯裡來回
踏步的陸軍女司令,帶著滿腹怨氣和一疊資料向房門外的眾人既急又使勁地軋地而來。
她與他們彼此交換了眼神。
「讓開!」
這次只有他們面面相覷。
「聽不懂人話?」司令的確被逼急了,她一心想興師問罪,即便裡面的人傷得再重也
得醒過來說明白才行。
碰!得一聲,房門被撞開來。
鉀倫老早醒了過來,頭部和胸口皆包著繃帶,靠在床頭上仍在閱讀著鷹勾鼻的資料,
接著他看向了怒氣沖沖的來人。
她拿著一疊紙,憤恨道:「你沒跟他們說你讓我來的?」一臉埋怨眼前的男人做事不
夠細心。
「不還是進來了?」鉀倫看回手中的資料,又問了句:「我的隨從呢?」
「不就在門外嗎?」
女軍官解下綠色外衣,將外套和軍帽落在一旁的椅子上,將手上那疊資料扔到鉀倫床
上。
「我不是讓他進來嗎?」鉀倫側眼要拿起手機,就又被責罵一番:「呵,難怪他進不
來,你以為他會跟我一樣闖進來嗎?」鉀倫似乎頓悟了什麼,把鷹勾鼻的身家資料整齊的
擺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
他開始拿起丟在蓋著腳的棉被上的資料,瞅了下頁碼,一張張仔細得看著,絲毫沒注
意女軍官抱著胸在一旁罰站,正等著他說明。
「坐啊。」鉀倫瞥了下一旁的椅子。
「傅鉀倫,通電話的時候你說你會解釋,現在我等著你解釋。」
他深深的喘了口氣,把身下的資料放下,這才抬頭看向眼前的女軍官,雖然怒氣十足
,但神情憔悴,黑眼圈與淚溝,毛躁的鬢角,完全失去了過往的軍人風範,像是失戀又宿
醉的瘋婆子。
「二十一,」那是女司令入伍的號碼。
「海軍司令過去幫過我許多,我不會讓她的死白費。」鉀倫這樣說道,但這個答案對
於眼前的女人似乎不甚滿意……
「我審過他,也只有外頭那群白癡會認為他勇猛到能掙脫電子鎖鏈,我離開之後是你
審的,如果牢房的衛兵是他的同謀,那他也沒必要殺死他,我查過打卡資料,那段期間他
到過軍械庫,」女司令二十一忽然間變得冷靜沉著,又或者剛才的憤怒,本就是因為這份
不爭的事實:「所以,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卻不料,鉀倫居然哼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白癡們……」鉀倫又拿起櫃子上的資料:「如今我們的城市連像樣的搜查能力都
沒有,遑論想從那群怪物手中保護人們。」
「別跟我廢話!」
「坐吧,」鉀倫熱心地幫她把落在椅子上的軍帽和外套晾在椅背。
「放心,我會說的。」
陸軍司令雖在氣頭上,但也無奈眼前這個王八死都不說,只好照作。
「好,我都坐了然後呢?」
鷹勾鼻本名:「法蘭克‧羅威爾,雖是美籍,但母親是德裔,」鉀倫熟稔地翻著剛才
詳閱過的資料:「很意外的,父親叫撒耳曼里‧諾克斯基。」
二十一聽見敏感字句,一下次就領略了。
「俄國人?」
「資料上寫道,在法蘭克三十七歲擔任大學教授,前十年均在軍校受訓;大學教授他
做了五年,但我審問他的時候謊稱只有三年,他並沒有反駁,在我供出他的外遇對象和妻
子以及子女的同時,他卻露出緊張的態勢。」
說罷,鉀倫看向有聽沒懂得二十一。
「還不明白嗎?」他抽起一張手頭的資料遞給二十一:「一個謊言可能不是故意的,
接二連三的兩個謊言就是刻意而為了。」
半信半疑的二十一接過資料,上頭記載著妻子為頂尖生物研究者權威,以及簡略地記
錄法蘭克曾隸屬於美軍化學部。
「這是我另外查找的,當初接傭兵的單子並沒有寫這些,況且我們從未詳細檢驗過各
個傭兵背後的來源。」
「你懷疑他的目的並不只是來拿傭金的?」
「這就是我要妳帶這些資料來的原因了。」
鉀倫將法蘭克的身家背景放到一旁,拿起床上的紙張,黏貼的報紙上一路記載了魷魚
世紀的源頭到現在的官方資訊和所有新聞。
「等等,你還沒解釋,是你放他走的吧?」
鉀倫嘆了口氣,仍舊不想正面回應:「二十一,你我都當面看過那些怪物,那是十年
前的我們永遠不會有的認知,現在他們變得和螞蟻一樣常見的時候,我們反倒不驚訝了,
要知道,那本來就不是地球上該出現的東西。」
二十一沉默不語,一雙眼直瞪著鉀倫軍官。
「我相信他跋涉來此絕非只為了報仇,必會有所作為的,襲擊城裡最高的權力中心無
果,我們該注意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鉀倫坦言道。
只不過眼前的女人似乎不買帳,搗著頭便拎起外套和軍帽站了起來。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想做甚麼,對吧?」
鉀倫看向站起來的二十一。
「然後還殺了一個我方的衛兵,」她的憤怒似乎被腦中,鉀倫一字字的話語撩起:「
為了袒護一個砸了會議廳,殺了司令跟兩名民生代表的人,」她衝著鉀倫破口大罵:「你
是瘋了是不是!?」
口水成了噴霧四散在空氣中,鉀倫半邊臉上一絲沁涼。
「我們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每天都是循環,再持續下去只是等死而已。」
鉀倫仍面不改色,瞅著眼前脹紅了臉的陸軍司令。
「你果然是瘋子。」
女人的眼裡滿是無情與不信任。
「很好,」二十一頓時笑道:「你不用擔心你的職位了,我會派人盯著你,安分一點
,」她徑直走向房門,離開前又補了句:「只要我抓到那個鷹勾鼻法蘭克,這次他必死無
疑。」房門被用力地甩上,留下裡頭孤伶伶的癡人。
鉀倫並不悲傷,只是又嘆了口氣:「也許本不該對妳抱有期望。」
說罷,鉀倫遂拿起床上的資料一一翻找……
海邊失蹤人口遽增。
南部海岸疑似疫情爆發。
全國醫療殿堂安瀾醫院發生恐怖攻擊。
第一匹警隊有去無回。
位於中部的警隊總司令塔發訊帶回異樣感染生物。
中央封鎖疫情消息。
中央徵招機械隊伍及同時進行研發工作。
中部以南淪陷。
疫情消息無法封鎖,消息同時解禁。
中央研究院成功研發熱離子槍,有效殺除怪物,派發總司令塔。
機械兵南下協助,無奈怪物數量眾多,軍隊敗逃。
警部總司令塔爆炸,經查證,人員無一倖免。
疫情歷經兩個禮拜,人口數銳減,經中央統計確認生還者不過五百萬。
位於北部的中央研究院擴建難民村。
軍方修繕高牆三讀通過。
疫情爆發一年,人口僅存兩百萬餘不等。
駐兵發現高牆外酸化的土壤似乎有擴散現象,所幸尚未越過牆垣。
土地汙染,野生動物數量急遽下降。
中央研究院爆炸,死傷無數,內居難民及研究人員五萬人全數罹難。
境內醫院實施人口普查,感染者與疑似感染者皆逐出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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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即為宇宙,
汝等立足之所乃邊緣之末,
懸崖,只能與深淵相望、相守。』
●
巨大的建築廢墟,繁華曾經,曾經是捷運與輕軌、地鐵,各種交通工具穿叉匯集的轉
運站,如今成了一些遊民,骨骸和小雜草的秘密會所,陽光從天花板的裂縫,在地板上映
出比彩繪玻璃還要藝術性的花樣,癱倒在地上的樣板與商品未經整理,都蒙上了一層厚厚
的灰塵。
僅存的黑色水溝鼠游移在碎裂的大理石塊與花草間,牠奔下停駛的手扶梯,踩過灰塵
堆砌的台階,車站裡樓梯總是能帶你穿越一個個的空間,在交錯的石柱與轉角之間,卻總
能聽見漏水的聲音,滴答,滴答,也許就是哪間廁所的管線出了問題也說不定,但哪來那
麼多水,真的能持續那麼多年的測漏嗎?
當黑色的老鼠聞著食物的味道追獵至一處洗手間前,白灰色的瓷磚下,牠踩過早已裂
成兩半的友善廁所標誌,地上的灰塵明顯有新鞋印的痕跡,流理檯前除了一顆長得過高卻
又早已枯萎的盆景,鏡子中只有一名彪形大漢和滿地的電子器材,老鼠尾隨至此,想偷咬
男人後臀旁,那塊吃了半口的麵包。
卻料不到一刀,屍首分離。
老鼠的鮮血將男人的背還有麵包濺得到處都是。
鷹勾鼻轉了轉自己的手臂,似乎還感到些許不適,螢幕前的藍光閃爍,有信息回應,
他旋即轉過頭去。
一地的電子設備是從各地搜刮來的零件組裝而來。
他在鍵盤上輸入著:I’m fine.
Off the hook with a perposterous way.
GOOGLE翻譯:我很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逃離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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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現在、未來,意即三個點,
三個點連繞成一個封閉的三角迴圈。
世界,由無數個三角重疊,
未來將影響未來的未來,過去將受過去的牽制而過去,
一個三角的轉動,是眾多三角的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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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雷像是燒焦的平底鍋,滋裂聲為天空鋪上黑雲,規劃區的稻田裡,農夫們紛紛昂首
,這是老天爺帶來的一份尋常,但天空卻總比平日多了些陰沉與鬱悶,空氣變得啞然,像
是隨時掐住人們的脖子,悶得喘不過氣。
白日青天是終年的常態,但我們何時也把雨季的偶然,也當成了例行公事?有時候,
或者說大多時候,人們是習慣了荒謬,並非接受了它。
烏雲渲染異色,裏頭傳出陣陣雷聲,像為偃旗而敲擊的巨鼓;建築物微微晃著,早已
歪斜的路燈被風掃動,傳出的金屬摩擦聲,又似寡婦對未歸人的悲鳴。
小女孩在危險的大街上亂竄,雖然沒有汽機車,卻多了許多的軍隊裝甲及大型載具,
她只是想找爺爺和沒回家的爸爸,但她找不到路,也忘記了怎麼回家,她更不敢回去,寧
願獨自一人在陌生的街上徘徊;雖然看過父親的醫學圖鑑,看過器官和人體截肢的模樣,
但那趴臥在住家走廊的屍體,腰間不尋常的斜切,還有留在死前錯愕的顏面都成了女孩如
今心中的夢魘,她瞅著路上無用的建築,久未啟用的號誌,爺爺說過那叫紅綠燈,但她從
沒見過它發過紅色和綠色的光。
忽然間,燈管與垂直插入地面的桿子多了一丁點的傾斜。
「怎麼回事?」傭兵坐在前往營區的路途上,過了街角,卻迎面撞上天空的異樣,每
個人都抬起頭來,明明只是一片尋常的積雨雲,為何大家同感不安?是生物的共聯性,還
是只是單純的自己嚇自己?
軍車之末,對座相鄰的六個人無語,對面的六個人也無動靜,如果沒有地面的窟窿讓
他們的身體隨之震動,總以為這是十二具蠟像。
「(無法顯示希伯來語) 。」只有一個人吐出了段辭語,而其他十一個人不約而同
地輕點下
含。
連排的海景透天厝,屍臭味有了詭辯,案發現場的唯一倖存者已失去蹤跡,海岸上的
港口船隻載浮載沉,天邊湧來的烏雲,連同海際襲來的浪濤。
趴在門外的半具屍體,傷口竄出了變型的血肉,他的皮膚開始膨脹,膨脹到極致的臉
孔像是顆水球,裡頭流動著滿滿的血液,五官在密閉的空間中浮沉不止,直到眼球碰觸到
肉膜的瞬間,似乎瞧見了外頭的世界。
他的手動了一下,卻無嘴可控訴,他想站起來,隨即鼓動的下半身起了異樣,似乎長
出了許多不一樣的人腳,是過往那些被他殺害的人;他想看得更清楚,於是,身上開始冒
出許多隻眼睛,單眼皮,雙眼皮,內雙,長睫毛,短睫毛,不同顏色的瞳孔紛紛綻放。
烏雲也籠罩在醫院大廈上頭。
風雨欲來,悶雷先震倒了病房內的杯水,玻璃杯碎了一地。
「來人啊,來個誰啊,幫我把窗關上!」病榻上的鉀倫大聲喝斥。
外頭的風的確很大,把鉀倫整理好的資料吹亂,有些還遭翻倒的茶水浸濕。
軍官二十一在司令辦公室外的陽台替自己種的一株雜草澆水,劈頭而來的陰影蓋過大
地,隨著強風吹拂,讓脆弱的花瓣謝了一地。
「要下雨了?」她憤恨不平地說道,似乎是埋怨自己早知道就甭多澆水了。
就在遠離中央,由原形加大加長數百倍的大城南門處,原由鉀倫指揮的哨站換成了本
來就要繼位的年輕的準軍官,他也瞧見了烏雲自遠方蟻聚,卻在那被黑暗覆蓋的大地上,
看見同時隆起的土丘,頓時陷入驚慌的他拿起鉀倫的筆記本。
「這,這怎麼會,這麼快?還不到長官說的時間啊,怎麼就出現了!?」他趕緊拉起
對講機,發出緊急通知。
不斷隆起的土丘隨著黑影在路徑上留下一長串的亂泥。
如若沿著城門外的黃沙,不斷向前,前去不知名的盡頭,穿越沙漠後,映入眼簾的是
一座座枯竭的山脈,曾經的河川成了涓涓細流,過了枯木叢後,有太多的斷崖與奇觀,緊
鄰的大海仍然被洋流推著撞牆,噴濺一片乳白色的浪花。
海峽的對頭,無數海鷗翱翔的天空,瞧見白雲底下的海港、高樓後,映入眼簾的是更
大更廣的陸地,在這之後,將會進入一樣的烏雲遮蔽之地,悶雷底下是相同的廢墟,在表
面的殘骸之中,有許多紛飛的巨大蜻蜓盤旋;隨著無人迴廊的引領,我們將到達更深的廢
棄地底研究室。
照亮巨大玻璃試管的是詭異的青光,停滯的人像是死屍,全身赤裸地飄浮在規律冒著
氣泡的液體中。
呆愣的瞳孔沒有因為時而閃爍的光線而縮放,仍然停留在驚詫的瞬間,除了這支試管
,其餘外頭一片黑闇、死寂。
當光線再次閃爍,我們終於了解他也許是瞅見了什麼,上一刻無人監視,下一秒便出
現一張無臉的臉孔緊鄰試管玻璃,仔細一看,並非全無面目,在常人的鼻翼處有一個孔就
位於臉的正中央,那裏有顆永不閉合的眼珠正看著試管裡的人,他披著冗長的黃色袍子,
衣尾甚至延伸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試管外的他用類似提線木偶的動作,提起膠狀般的蠟
製手臂,當他要觸碰到玻璃的時候,光線再度閃爍,人影即消失無蹤。
●
他在普通的亞熱帶氣候裡,穿著厚重的皮毛,把身體包得密不通風,只露出連帽下的
臉孔,但也不算完整,不過已能從現有資訊推測他巨大的體型還有年邁的年紀,裹著靴子
的他,身長已經接近兩米,臉上的皺紋與過白過長的鬍鬚昭告他絕非年僅半百。
『沒有犧牲是不可能成功的,
相信我,意即相信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又老又高大的男人用他健朗的嗓子,試著在高領阻隔的雙頰下,唸出手中的經書,給
眼前一位裸體屈身的男子聆聽。
「不,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了,能,能用我聽得懂的話說嗎?」林慶幸如癡似瘋的喊道
,他看著長者的靴子,然後抱著頭,又敲著頭殼,似乎有蟲子在他腦袋瘋狂亂竄。
「我是候選人,你是我要徵招的幕僚,加入我的團隊吧!」長者說道。
林慶幸兀然靜止,茫然昂首。
「你……你,你是誰……?」
長者一手捧書,另一手則捧起林慶幸的下含,然而沒料到的是,長者連雙手也帶著一
雙厚皮手套。
「叫我大公就可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