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回到詭誌的時候,下班時間早就過了,但出版社內的每個人卻都還沒回家。
不過他們並不是留在出版社裡,而是站在門口外面,每個人都好像在等著看什麼熱鬧似的
,不斷往出版社裡面探頭觀看。
「你們怎麼都站在外面不進去呀?」當我出現在大家身後時,所有人都一起轉過頭來看我
,陳希跟鶴瑩似乎還因此嚇了一跳。
我看了一下大家的臉,發現找不到夜貓子,便問:「夜貓子呢?」
「她在裡面等你。」蘇羿朝出版社裡指了一下,說:「我們不太想跟你的桌子待在同一個
空間,所以就都出來了。」
「有那麼誇張嗎?我桌子裡又沒有炸彈。」我突然想起開車過來的時候,蘇羿在電話裡所
提到的比喻,「對了,你說我抽屜裡可能有貞子跑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你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蘇羿往出版社裡撇了一下頭。
我別無他法,只好推開玻璃門走進出版社,或許是因為我的回來讓其他人稍微安心了一點
,大家也跟在我的身後一起進來了。
詭誌出版社的一樓只剩下夜貓子一個人待著,而她正盤起雙臂,像在審問嫌犯的刑警般低
頭瞪視著我座位上的抽屜。
「你終於回來啦。」夜貓子不用轉過頭來看,就能猜到我來了。
我走到夜貓子身邊,而其他人則站在我身後大約五步的距離。
「嗯,我跟投稿者一起找到紅帖上所寫的地址了,我們在那裡可說是遇到了非常詭異的事
情……沒想到出版社裡的情況也蠻精彩的啊。」我問:「現在到底什麼狀況?」
「你還沒聽到嗎?」夜貓子說。
身後的其他人此時完全不敢出任何聲音,此刻我才發現,在一樓的空間裡,正持續發出一
種既輕細又渺小,卻能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那是有人正在用指甲刮某種物體的聲音。
再仔細聆聽後更會發現,那聲音正是從我座位上,鎖住紅帖的那個抽屜裡傳出來的。
「現在聽到了?」夜貓子。
「聽到了。」我點點頭,或許是怕驚動抽屜裡的東西,我講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小聲起來:
「這種狀況發生多久了?」
「大概五點十五分開始的,是蘇羿先發現的。」
五點十五分?那個時間的話……我才剛載雪燕回到新德市而已,我正在回憶時,一聲撞擊
聲突然從抽屜內傳出,像是有某種東西正要從裡面闖出來。
「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我被嚇到,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
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何蘇羿會用貞子來比喻我的抽屜了。
「從那聲音開始出現以後,抽屜裡的東西偶爾會像現在這樣,大力往外撞一下。」夜貓子
斜著頭瞥向我,問:「除了那張紅帖以外,你真的沒有把其他東西鎖在抽屜裡了?」
「當然沒有了,不然我還可以把什麼東西鎖在裡面?」我說。
「這就要等你把抽屜打開來看以後才知道了。」夜貓子轉動脖子,換了個方向把頭斜向我
的座位,示意我快點打開抽屜。
我咕嘟吞下一口唾液,從口袋中拿出抽屜的鑰匙握在手上,然後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抽屜。
明明是已經坐過無數次、在詭誌重建的這段日子裡跟我一起趕稿的辦公桌,但現在對我來
說,這張桌子卻像是剛從路邊撿回來的一樣陌生。
這就跟發現家裡被陌生人闖入以後,站在家裡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是相同的道理。
我站到抽屜前方,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內微微轉了一下,準備把抽屜打開。
在打開前,我用眼角餘光偷瞄著其他人的反應。
夜貓子站在原地不動,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看著我的動作。
而其他人則一樣站在我身後好幾步之外的距離,心驚膽戰地等著我把抽屜打開。
我突然想起來,之前舊詭誌還沒燒毀的時候,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那次有一隻蟑螂跑進笑笑的抽屜裡,笑笑馬上把抽屜關起來並放聲尖叫,搞到全出版社的
人都跑到她的座位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決定開抽屜抓蟑螂的時候,大家都離得遠遠的,只有我跟酒鬼站在最前線,最後是由
酒鬼徒手抓起那隻蟑螂,瀟灑地丟到外面的排水溝去了。
有了那次的經驗後,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拖延只會造成更大的不安,快速把問題解決才
是最佳方法。
我一咬牙,用力轉動鑰匙,然後迅速把抽屜給拉開來。
那一瞬間,我跟夜貓子的眼神都緊緊盯住抽屜裡那狹小的空間,全身上下都做好了會有東
西從抽屜裡跑出來的應對措施。
其他人則是都憋住了呼吸,等著看我跟夜貓子的反應。
不過我跟夜貓子只是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動也不動。
直到其他人終於再也憋不住,終於吐出第一口氣要換氣的時候,我才把手伸進抽屜裡,將
那張紅帖拿出來展示給大家看。
「大家可以鬆一口氣啦,沒事沒事。」我對大家說道。
每個人的視線焦點則是都集中在紅帖上面,努力想看出那張紅帖到底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但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紅帖沒事,抽屜裡也沒有奇怪的東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大家放心吧。」我把紅帖放
下來,臉上故作輕鬆地說。
「風海,你的抽屜裡真的沒有其他東西了?」蘇羿懷疑地問。
「有一些我之前就放在裡面的東西,就這樣而已。」為了消除蘇羿的懷疑,我把放在抽屜
裡的一些文具跟雜物通通拿出來放到桌上,然後用手拍了拍空蕩的抽屜,說:「你看,什
麼都沒有了吧?」
「可是剛剛那些聲音……」
「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這點我會再查清楚。」夜貓子這時將紅帖從我手中拿過去,並
說:「紅帖就先交給我保管,大家早點下班吧。」
大家似乎都不相信抽屜裡的怪聲就這樣莫名其妙消失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解的表情,
但夜貓子的話對他們而言就跟軍令一樣不可違背,大家只好各自回座位收東西,準備下班
。
當然,抽屜裡的怪聲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其他人收拾東西時,我偷偷瞄向夜貓子,小聲問了一句:「妳也看到了吧?」
「那當然。」夜貓子將手指悄悄放到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跟其他人說。
就在剛剛,抽屜拉開的那一瞬間,我跟夜貓子都看到了。
抽屜中,有一隻看似女性的纖細手掌壓在紅帖上面,並用指甲在紅帖上刻劃著什麼,刮指
甲的聲音正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抽屜被我拉開後,那隻手掌往後一縮,像是進入另一個空間般,直接消失在抽屜裡,抽屜
裡的一切看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但那隻手掌確實在紅帖上用指甲刻下了痕跡。
夜貓子側過身,將紅帖放到我的桌上,並用手指在上面點了一下。
那正是那手掌用指甲刻印過的地方。
指甲刻得十分用力,痕跡在紅色的紙板上清晰可見。
刻劃的痕跡構成了三個字。
我把那三個字從嘴唇裡輕聲唸了出來。
「妳不是。」
我將眉頭深鎖起來
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開始思考,怒火已經快要從胸中燃起。
不管那隻手掌的主人是誰,她花那麼多時間去寫這三個字,為什麼不直接把真相都寫出來
?是嫌現在的謎團還不夠多是嗎?
我竟然因此而莫名其妙地感到生氣。
**********
隔天上班時,我請陳希先檢查信箱,雪燕果然按照約定,把高中的班上通訊錄寄過來了。
想當然,在坤源那一格的聯絡資料上是空白的。
我並不打算把昨天紅帖在抽屜裡所發生的怪事告訴雪燕,這種事情多說無益,而且目前還
不能確定可以百分百相信她。至於紅帖現在則是放在夜貓子的辦公室裡保管,或許夜貓子
的氣場可以壓住紅帖上的古怪也不一定。
而我跟陳希在今天上午的工作,就是兩人分工合作,把通訊錄上的電話各打過一次,詢問
他們年妃跟坤源的事情,看他們的說法是不是跟雪燕的相符,或是看雪燕有什麼事情漏掉
沒跟我們說。
陳希把她負責的那一半通訊錄抱回自己的座位時,對我笑著說:「我怎麼覺得我們好像變
成民調公司了?」
而我只能用苦笑來回應她,我知道這是個苦差事,但還是非做不可,畢竟《紅帖》可是新
詭誌成立後第一篇專屬於我的專欄,我必須全力挖出所有真相把故事寫好才行。
夜貓子要求我們在詢問過程中不可以提到雪燕的名字,對投稿者的身份必須保密,而且講
電話的方式必須按照標準程序來,首先要先跟對方介紹詭誌出版社以及自己的身份,並說
明打這通電話的原因是為了查明九年前年妃失蹤的真相。
隨著一通又一通的電話撥打出去以後,結果完全不意外,多數的人都不太想談這件事。
「我現在沒空喔,可以等一下再打來嗎。」通常這樣說的人掛斷以後就不會再接你的電話
了。
「我現在剛好在忙耶,等等回電給你。」如果是這樣講的人,那他就絕對不會再回電。
「那件事情很久了說,我都忘記有這個同學了。」像這樣講的人其實只是懶得去回想罷了
。
連續打了好幾通像這樣完全沒結果的電話以後,我總算說服了通訊錄上一位外號叫「小瑞
」的同學,請他講述當年所發生的事情。
首先是年妃的部分,小瑞記得年妃是在某個週末失蹤的,她的家長雖然有報案,但一直沒
有找到人。至於坤源的部分,小瑞記得他的個性從一年級開始就非常孤僻,一開始還有一
些人想嘗試跟他當朋友,但坤源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等到三年級時,他在班上基本上就
跟隱形人一模一樣了。
至於紅帖呢?他當然也收到了,不過他完全不把紅帖的內容當真,直接丟到放廣告單的桶
子裡後,就沒有再理它了。
「那……那個桶子沒有發生什麼怪事嗎?」想起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我忍不住想問小
瑞這個問題。
「沒什麼事情呀,只是還沒拿出去丟而已。」小瑞有點搞不清楚我的問題,「我該防範些
什麼嗎?」
「啊,不用,我只是隨口問問,謝謝你的合作。」我跟小瑞道謝後掛上了電話。
把話筒掛回去的時候,我才發現夜貓子趁我在講電話時站到了我的桌旁。
她問道:「有什麼收穫嗎?」
我吐出因為坐了太久而累積的一口悶氣,然後說:「剛剛好不容易才問到一位願意配合的
同學,不過他講的內容跟雪燕告訴我們的差不多,沒有什麼新的情報。」
「至少我們知道雪燕沒有對我們說謊了吧?」夜貓子又問:「那其他人呢?都不想多談嗎
?」
「其他人不是在忙就是忘了……他們似乎不太想談論年妃的事情。」我嘖嘖說:「而且有
些人的語氣不太自然,好像是被我所提出的問題嚇到一樣……」
「那就是心裡有鬼了。」夜貓子微微皺起眉頭。
這時,從陳希的座位上傳來了呼喊聲:「夜貓子!風海!」
我從座位站起來看過去,只見陳希右手將話筒貼在臉上,左手不斷朝我們揮動,像是發現
了什麼驚天大秘密,不斷叫我們過去。
「怎麼啦怎麼啦?」
我跟夜貓子馬上衝過去,陳希用手遮住話筒,興奮地說著:「我問到一個人,她說她知道
年妃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願意跟我們談!」
「真的?」這發展實在太突然了,我跟夜貓子忍不住質疑。
「嗯!不過她說要跟負責人談才行,所以就交給妳了!」陳希把電話放在雙手上,像獻上
祭品般拿到夜貓子面前。
夜貓子拿起話筒放到桌上,然後把電話切換到免持模式,陳希同時把手指向通訊錄上的其
中一個名字,提醒我們現在是在跟哪一個人通話。
夜貓子瞄了一眼通訊錄後,大聲說道:「妳好,我是詭誌的負責人,妳是桐莉嗎?」
「……對。」從電話另一頭傳來了一個有點憂鬱的女性聲音。
「妳剛剛跟我的同事說,妳知道年妃九年前失蹤的真相,是嗎?」
「對,我是這樣說沒錯。」
「……妳怎麼會知道的?」
「我可以先問,是誰把我們班上的這件事投稿出去的嗎?」
「非常抱歉,我們不能透漏投稿者的身份。」對於自己的原則,夜貓子絲毫不退讓。
「一定是我們班上的人吧?」
「我想這並不難猜。」夜貓子從容地說,雖然這句話並沒有講白,但也算是間接承認了。
而桐莉的下一句話,就讓夜貓子沒辦法繼續保持從容了。
「是雪燕嗎?是她投稿的沒錯吧?」
桐莉的猜測讓我們三人的心臟同時猛烈地跳了一下,就連夜貓子一向冷靜的臉孔也顯露出
少許不安。
班上這麼多同學,桐莉卻一猜就中,很難說她是亂猜的。
「為什麼妳覺得會是雪燕?」夜貓子開始試著套對方的話。
「因為她一定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關心每個人,想去保護每個人……而且有參加到這件
事的,是絕不可能把這件事投稿出去的。」
我們都感覺到桐莉即將要說出的事情非常關鍵,夜貓子忍不出提高了她的聲調:「那到底
是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們嗎?」
「我會告訴你們的,因為我也需要你們的幫忙。」桐莉說:「只是不能在電話上說……我
現在只能跟你們說,年妃她當年並不是失蹤。」
「我有點搞不清楚了……她的家人跟警察都找不到她不是嗎?為什麼這不能算是失蹤?」
我忍不住插話。
「假如全班有四分之三的人都知道她在哪裡,你覺得這還算是失蹤嗎?」
桐莉在電話裡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像是要把我們拖入黑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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