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睡得不好，懨懨地跳過滿地碎腸子來找孟姜。她心情低落的時候，
沒辦法一個人待著。
孟姜給她倒了醒神的茶，微笑探問：「小蟬蟬，昨晚妳夢見什麼？」
「蝙蝠火鍋……」
小蟬夢的記憶很混亂，好像看見陸判和鍾馗兩個人年輕的時候，圍著鐵
鍋喝酒吃肉。她發現蝙蝠君在滾著的鍋裡翻轉，吃驚地問沒有儲糧了嗎？陸
判冷冷道：沒妳的份。
「嗚嗚，夢中的前輩對我好冷淡，連一口肉湯也不分給我……」小蟬為
了子虛烏有的廢夢，心裡難過。
孟姜用白玉一般的纖指抵著臉頰：「沒有別的？妳可是喝了整壺『未來
夢』？」
「啊？」
「鬼呢，比起人，對安排好的『命運』更是敏感，資深的老鬼多少都能
感知到以後的事。我本來是把主意打在阿判他們兩個頭上，但只有妳傻傻地
喝了，看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未來』，但看來妳腦中只有吃食。」
小蟬一臉發傻，她被下藥，下藥的人還嫌棄她辦事不力。她錯了，孟姊
是壞人，下次再亂吃她的東西大概就會屁屁開花了。
小蟬努力挖空腦子回想：「好像還有一個，但我想不太起來，我看到陸
判前輩，還有水，很多水……」
孟姜提起竹筆記下：「聽上去，至少還在陰間。」
小蟬隨手拿起茶桌上的綠豆糕要咬，想到前輩們的警告，又顫顫放了回
去。
「孟姊，今天棚子外面怎麼這麼髒？下血雨變成下血塊了？」
「沒事，只是幾隻『小動物』來鬧，拿去餵花草罷了。」孟姜妖嬈笑了
笑，大局為重，沒關係，她還能忍閻王一些日子，「對了，昨日妳鍾大哥抬
了幾口箱子過來，說要給妳當嫁妝。」
孟姜揭開角落的麻布，露出三口像是遊戲的藏寶箱。
小蟬對於鍾馗豪爽的作風又有更深的體悟，啊啊，他們不是昨天才認識
嗎？
「他這樣子算客氣了，妳要看他之前為阿判送來的年禮，比官庫存銀還
多。」
「前輩不會收吧？」
「阿判氣死了，罵說再送就要用賄賂罪抓去辦。官兵吼強盜的戲碼，在
我們幽冥，每年都會上演。」孟姜笑個不停，很懷念的樣子。
「聽說他們兩個好朋友有三十年沒說上話。」
「我也是呀。」
小蟬眼珠大睜。她生前只要跟媽媽吵架，一個晚上沒和好就受不了，怎
麼鬼前輩們撐得過三十年？
孟姜拈起耳鬢：「先說明，不是我們排擠他，是他執意要跟我們斷開關
係。要不是為了妳，他也不可能來找我。」孟姜雖然臉上笑笑的，但小蟬聽
得出來，她心底還是有氣。被單方面絕交，感覺一定很不好。
「是為了『女嬰』的案子？」小蟬想起小蝙蝠提到的那個原因。
孟姜指尖抬起小蟬下頜，近距離端詳她。
「好在我已經向妳驗明正身，確認妳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不然我定會把
妳碎屍萬段，每一塊肉種上長生草，讓妳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小蟬沒說你們大人的恩怨關她什麼事，直覺嗅到他們閒話家常討論的案
件不是一般的小案。
「孟姊，那個案子讓妳很難過嗎？」小蟬的頭還在人家手上，不是很怕
，「妳能不能說給我聽？」
孟姜看來不太願意，但她不說，大概沒有鬼敢告訴她。
「陸判為了一個陽間墮下的棄嬰，惹怒長年提拔他的鬼王陛下，受到重
罰。」
「你們說的陸判前輩，從以前到現在，就是一個會奮不顧身救小孩的好
男人，有什麼不對？」
孟姜柳眉緊蹙，如同揪起的心肉：「當時陛下生了很重的病。」
「哦。」
小蟬被孟姜美目橫過一眼，才有感自己的回應有點失禮，但她很難去同
情不太熟的鬼王陛下。她腦中對「陛下」的印象停留在，陸判介紹給她的戴
著兔子口罩的小男孩。
「所以說，生病不舒服的陛下，看到陸判前輩帶著孩子向他求情，遷怒
到陸判前輩身上……是這樣子的案件嗎？」
孟姜指甲抓疼小蟬的臉，但小蟬還是無畏直視這位孟夫人動怒的紫晶眸
子。
「看老朋友和大姊姊都生氣了，我還以為前輩他做錯什麼，原來你們只
是在氣前輩沒有聽你們的話。」
這裡只有孟姜和小蟬兩隻鬼，沒有人可以阻止小蟬那張嘴冒犯孟大夫人
。
「妳看，就算沒有人站在前輩這邊，前輩直到現在還是努力在救小孩。
就算那個案子害前輩受罰，那也不是前輩的錯，而是隨便給前輩定罪的陛下
不好，妳明明比誰都還清楚。」
孟姜頭上簪著的紅花因轉成黑色，綻放出尖銳的刺針。
「妳算什麼東西？竟敢對陛下出言不遜！」
小蟬也不肯退讓：「孟姊，妳是關心陸判前輩的好姊姊，但對妳來說，
還是那個不愛妳的陛下比較重要。」
小蟬在奈何聽了很多鬼八卦，孟姜自稱妾身，她的丈夫不是別人，正是
幽冥最為尊貴的鬼王陛下。身為鬼王名義上的嬪妃，卻從來不得恩寵，只得
一隅冷清的疆土。
孟姜盛怒拿起茶杯往小蟬潑去，小蟬閉上眼承受。
好一會，小蟬都沒等到滿臉茶水，重新張開眼，看見點點水滴凝結在半
空。
這茶潑出去，不死也毀容，孟姜卻還是在半途收手。
孟姜從艷紅的脣蕊擠出字詞：「滾。」
小蟬頭低低地離開。
小蟬知道自己不是在查明真相，沒憑沒據的她只是在逞口舌之快，執意
要站在陸判那一邊而已。
之後小蟬沒能再來竹棚喝下午茶，孟姜之前還會捉螢光蟲點燈，現在草
屋都黑漆漆的。
媽媽說過，不管是賭氣還是鬧著玩，千萬不可以去戳人家的痛處。小蟬
很後悔，每天收工就在竹棚前轉來轉去，想要跟孟姜道歉。
小蟬沒能見到孟姜一面，都城那邊來了新的派令。
──陳知涼佐員，即刻由奈何轉調十八層地獄。
小蟬沒有時間和孟姜和好了。
她花了整夜的時間，在木橋的下緣找到一朵小白花。臨走前，把小花放
在竹棚門口。
「孟姊，我走了。」
小蟬背起行囊，往地獄報到。
小蟬出發到地獄的路上，陰間下了很大的血雨，她被淋得濕答答的。
她當鬼差是想靠陸判近一點，沒想到越離越遠。小蟬向陰差前輩問十八
層地獄有多遠，他們向小蟬說明，十八不是真實的數字，而是一個很多的概
念，就像星宮又稱九天之上，十八層地獄代表陰間煉獄的最底層，判官大人
十年也未必會去巡個一次。
「嗚嗚嗚！」小蟬不禁悲從中來。
小蟬從第一層走到十八層，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地獄不像隨便可以踹
破圍牆的枉死城，門禁相當森嚴。守衛大哥先是核對小蟬的名籍、檢查她的
派令，還有前世今生的魂紋，才讓她「下地獄」。凡鬼進去後，不到下次開
門時辰，不能出獄。
雖然如此，但小蟬不知道為什麼，地獄的鬼差前輩們見了她都直接叫「
小蟬妹妹」，好像所有鬼都認識她。
──妳就是判官大人殺去人間帶回來的妹妹啊，妹妹妳好啊！
鎮守地獄的鬼差爺大多比一般人魁梧高大，小蟬被挾著揉腦袋，心想地
獄的前輩們都好好喔！
小蟬每下去一層，就被前輩們帶去喝酒吃肉。她雖然很感謝被熱情招待
，但她還有工作在身。
「妳放心，那裡沒有『鬼』。」
「什麼意思？」
「十八層不是隨便阿貓阿狗可以進去關，再窮凶惡極的罪人都只能關到
十七層。」
「為什麼？」
「十八層關的是墮落的神祇。」
小蟬一邊吃著烤人舌，一邊聽前輩們介紹地獄風情。她受命任職的十八
層地獄，在黑旗令主被判官大人架去投胎後，空著空著，也就空到現在。
「妹妹，那是個大閒缺，三歲小孩也能做，妳不用擔心。」
「嗯……」
小蟬想到那地方只有她一隻鬼在，就不想去報到，這也是她在地獄鬼混
快一年的原因之一。
小蟬再不願意，磨到最後，還是打開地獄底層的青銅門，一人打卡，上
工報到。
底層很暗，完全看不見，就算小蟬點起青燭，還是只能看到腳邊的爛泥
巴。
小蟬蹲下來，用泥巴捏了一隻小兔子，給自己作伴。
「兔兔，我們要一起做好朋友喔！」
──妳什麼不捏，捏兔子是什麼意思！
小蟬嚇得一跳，手上的泥巴兔掉下來，被底下「伸出」的泥手接個正著
。
「是誰？什麼人？」
小蟬卻在什麼人都沒有的地方，聽見七嘴八舌的討論聲。
──哎喲喲，妳就是判官大人殺去人間帶回來的小妹妹呀？小蟬妹妹妳
好呀呀呀──（回聲）
「……你們好。」小蟬整隻鬼都傻了。
──妹妹妳多大了？（合音）
「十七……」
──這年紀剛剛好、剛剛好呀！
「什麼剛剛好？」
古時候，十七歲的少女也差不多論及婚嫁，剛好他們門派也有個不錯的
男孩子。
──妹妹，妳喜歡可愛的小白兔嗎？
「我喜歡小白花。」小蟬害羞地說。
──原來妳喜歡陸判大人啊……
小蟬三兩下就被初次見面的「不知名鬼東西」，看穿心事。
──妹妹，放棄吧，妳跟判官大人是不可能的。他眼光比天還高，只有
西洋傳說的聖女能入他的眼，絕不會喜歡妳這種傻妹。
小蟬剛到新單位，就被不認識的不知名的鬼東西打槍，欲哭無淚。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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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判：陳知涼，我不是因為妳蠢才拒絕妳，而是從來沒有妳這個選項，明白嗎？
小蟬：嗚嗚嗚！
本人也一樣打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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